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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来世之夫(上)》 作者:柳暗花溟

第11章 :来人哪,护驾!

  一行人走了约摸十五分钟才到了前院的戏楼,路上方初晴都转晕了,可江无忧却走得毫不犹豫,连半点弯路也没绕,绝对直达,可见他和他的两个近侍对沈府熟悉程度,绝对比她要强。而他所到之处,只要遇到人,全部会慌忙跪下,他则像没看到似的,径直往前走。

  这情景在电视中看过,但如今亲眼所见,才更能产生那种很威风的感觉,虽然她只是个狐假虎威的。

  到了戏楼,楼上楼下又呼啦啦跪倒一片。方初晴偷偷四瞄,发现男人们都坐在楼下,由小厮侍候,女眷和随侍丫环们就在楼上,不过正对戏台的位置是空着的,显然是留给皇上看戏的地方。

  为什么他要坐在女眷中间?太不科学了。

  “都平身吧。”江无忧负手而立,更显得身材修长挺拔,言谈举止高贵亲切,为人君的风度超好,“今天是家宴,是为朕那一对皇侄办的,所以大家都不要多礼,亲近随意些才好。”说完,即被一位中年大叔亲自引领着上了二楼。

  此处“一等座”比较宽阔,占了至少能摆四张桌子的地儿。正当中,摆了一张紫檀镶嵌螺钿方桌和一张宽大到可坐两人的紫檀云龙纹扶手椅。桌上摆满了奇珍异果和精致的点心、酒水,椅上铺了厚厚的软垫,垫上再铺上用上等水牛皮编织的凉席。旁边,还有两个执扇的丫头,就等着为皇上服务呢。

  “皇上大驾光临,敝府蓬荜生辉,若有侍候不周到的地方,还请皇上恕罪。”中年大叔弯着身子,极其恭敬地道。

  江无忧温言道:“今天是无思和无我的百日宴,不必太在意朕。再说,朕常来往于你家,一直觉得舒适自在,没什么不妥的地方。这里留他们几个侍候朕就行,你下去吧。”

  “是。”中年大叔应道,但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递过来戏牌,“还请皇上先点戏。”

  “来个热闹好玩的吧。”江无忧点了一出戏,不过方初晴没看到是什么,因为只盯着中年大叔了。

  这位原来就是太太嘴里所说的、爱吃腥的沈老爷沈之道啊!老爷长居别院,这是她头回见到本尊。

  本以为沈老爷是个相貌猥琐、举止轻浮、被酒色淘空了的糟老头子,没想到却是个瘦高个儿、颇有些书卷气的英俊相貌,在大叔中算是顶级了。怪不得就连四圣人的五官细瞧起来都很不错,原来是家族遗传。

  只是不知道他和太太为什么感情不和呢?难道是衣冠禽兽?

  “晴儿,帮朕试试这块点心。”沈之道一走,江无忧指着一盘子类似于豌豆黄的点心说。

  晴……晴儿?

  方初晴登时半边身子发麻,若不是连忙抓住了椅背,差点瘫倒在地。敢情江无忧看过《还珠格格》?

  “皇上……能不能不吃?而且……能不能别叫我晴儿?”她哆嗦着问。

  江无忧还没说话,比较严肃的小行子就皱眉道:“怎么这么没规矩呢?让你吃就吃呗,上回吃酒席,看你胃口挺好的呀。还有,不管什么名字,全是皇上御赐的,是恩典,你要先跪下谢恩,以后皇上若这么叫你,不许不应!”

  没人权!鄙视这世界到死!

  “你给朕说说为什么拒绝?”江无忧倒还讲点道理,至少问了问缘由。

  “睡前五小时不吃东西,是为了防止腰身变粗。”方初晴老实地答,“那天初见龙颜时吃得很多,是因为饿了好几天了。至于名字……我一听这两个字就浑身不自在,也不知是为什么。”

  “哦。”江无忧点了点头,似乎全明白了,但却头也不回地道,“但朕不准。晴儿,腰身粗细没关系,但饿肚子可是要不得的,晴儿,你要抗旨吗?这种点心可好吃了,晴儿,朕相信你在沈府中从没吃过。晴儿……”

  他故意的!

  方初晴望着江无忧的背影,恨不得直接掐死他。她没看错,他果然是个大变态,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欺负她一个小小的奶娘呢?这行为也太不成熟了。越不爱听什么,他就越叫什么,叫得她身上像一阵阵过电似的,抓耳挠腮的,两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为今之计,也只好先吃了!

  为了堵上江无忧的嘴,她领命上前,把一块点心放到旁边粉彩百花小瓷碟里,背转过身,想躲到角落里去吃。可才一回身,就感觉周身发凉,背上的寒毛根根竖起,惊恐中抬眼一看,发现无数道目光向她射来,虽然在她环视时又都闪开了,但她可以肯定有好多人盯着她。

  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她是大江国第一号由皇帝举荐到沈府的奶娘,只要是有心的人,只怕都知道了这件事,难免猜测皇上这兴起之举有没有更深的内情。而今天,皇上在沈府小世子和小公子的百日宴上洗手洗了那么久,带路的沈大奶奶回来半天了,他才姗姗来迟,偏偏身边就跟着她。

  如果再仔细地观察她,眼尖的就会发现她的头发有几丝不服帖的地方,衣裳上还有尘土,而龙颜似乎大悦……肯定多数人会猜测:皇上失踪的这段时间内,是不是损失了一些龙种?还有还有,皇上还没坐稳就赏她东西吃……有可能是为了给才激烈运动过的某人补身体。

  天哪,这情况!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如果背上皇帝曾经女人的头衔,她那嫁给一个五官端正、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单身、丧偶、离异、有无小孩、有无车子房子、甚至有无工作均可的男人的目标只怕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毕竟,谁敢跟皇上共用一个女人,就算有先有后也不行呀。

  想到这儿,她只感觉手中的一块点心有千斤重,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复杂局面了。现代人其实就这点好,解决这种事会直接得多,哪像此刻这么隐晦难明,每个人心里都打着小九九,可每个人却似乎全聚精会神于戏台之上,没有一个人看向她,可似乎每个人的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

  不知所措间,她再度四望,却正撞到大奶奶的目光。她善意地点头微笑,可眼神却依然冰冷冷的,似乎还有些嘲讽和鄙视,就好像一个贵妇在怜悯一个勾引皇上的贱人。

  饿肚子的人通常脾气不好,何况还是在被冤枉和误解的情况下。于是方初晴怒了。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一直很认真地活着,依足了这里所有的规矩,尽管有的很窝火、很伤自尊。可今天如果连吃一块点心都这么谨小慎微,那还不如不重生呢!

  既然如此……那就无所谓了,反正再忍耐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要离开江国。到时候也不一定去马国,有钱无亲的,走到哪儿都一样。那时候隐姓埋名,谁知道她曾经是谁的谁呀。而事有两面,被误会了也有好处。此前因为她一直困在松风园,倒没受到过别人的压制和针对,现在如果传闻她和皇帝有染,满沈府的人还有谁敢欺侮她?

  黄色挡箭牌,不用白不用!以后就算她要耀武扬威,小人嘴脸,谁还能把她咋滴?

  想通了,她倒坦然了,大大方方回转身,就站在江无忧身后,一口一口吃掉那块点心,然后又添了一块核桃凤梨酥和一块藕粉桂花糖,就连江无忧赏的茶也喝了一盏。

  而江无忧一直没有回头,似乎很喜欢台上的那出戏,但他却清楚地感觉到方初晴行为甚至情绪上的变化,不禁感到无奈而且好笑。

  他做事一向深谋远虑,就连平常小事也要操纵自如,不是他想这样,而是他身处的环境逼得他不得不如此。不过今天他的举动倒是没什么深意,只是不想看这女人挨饿,不想让她连戏也看不成,结果还让众人误会至此。

  不知为什么,此刻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结义兄弟、右师王沈澜说过的一句话:做惯狠事的人不要试图行善,不然会倒大霉的。

  真的如此吗?今天他对方初晴不就是动了善念吗?那会有倒霉的事发生吗?他不为人注意地轻扯了下唇角,暗暗苦笑。而正在这时,沈澜的乌鸦嘴……不,该说是他的人生感悟应验了。

  方初晴既然豁出去了,肚子里也有了食,心情就愉快多了,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

  大江国的戏曲和京剧差不多,就是不画脸谱,衣饰也有些不同,还有就是吐字念白有区别。非京剧爱好者有时候会听不懂京剧唱词,而江戏完全没有这个问题。况且,江无忧点的是一出很喜庆热闹的武戏,动作多于对白,很好看。

  而当戏进入尾声,大家正被一个丑角逗得哈哈笑时,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同时屋顶破了一个大洞,缠裹在纷纷下落的灰土瓦片之中,数条黑影鬼魅般穿洞而入,手中武器寒光闪闪,全部直指大江国的皇帝江无忧!

  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普通人在面对这种意外情况时,大脑暂时无反应是正常的,所以戏楼内大部分人都惊呆了,但江无忧反应奇快,一手推开还在发愣中的方初情,一手掀翻桌子,挡住所有攻击,同时口中断喝,“下楼!避开女眷!”

  小德子和小行子也是武林高手,反应只比江无忧慢半拍。听到吩咐,两人同时应了一声,一左一右护住江无忧,就要往楼下跳。

  可就在此时,楼下也窜出几个黑衣蒙面人,他们也不砍杀众人,只关紧楼门,并随手抛出鸡蛋大小的弹丸。那弹丸触地即炸开,弥漫出淡紫色烟雾,只要人一吸入,立即就失去了意识。片刻之间,一楼大厅已经被毒雾所笼罩。

  在这种情况下,再跳下楼那是找死,而身边的刺客越聚越多,纵然江无忧武功不错,近侍太监又奋不顾身,但也形成了被围攻之势。

  这一切,全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而直到此时,方初晴才回过神来。她快速爬起,见刺客不管别人,只一味对江无忧下狠手,急得身子探过栏杆,对楼下大喊,“护驾!来人哪,护驾!”

  可没人答理她,因为楼下的男人们已经倒成一片,包括戏子们在内。而那诡异的雾气也正以缓慢的速度往上蒸腾,估计很快就会连二楼也覆盖了。就算戏楼的许多窗子还开着,但毒雾较浓,一时怕也无法消散。

  那些蒙面刺客约有十几二十名,个个身手了得,而且面罩似乎是经过处理的,应该不怕毒气。再看两边楼梯口,也被把守住了,楼上的众多女眷只会又哭又叫,不但帮不了忙,添乱倒是很有可能。

  “都趴下,以湿布蒙住口鼻!”方初晴从没想过在危难之时,自己的嗓门居然能有这么大,声音好像气贯丹田而出,穿透了整个二楼似的。

  而女眷们正慌乱惊恐,听到她的喊声,看到她拿酒水浸湿帕子,之后迅速捂住口鼻,有机灵的人就立即有样学样的照做,蹲在桌子下或者角落中。就算有吓傻了的,其他亲朋好友也会就近帮忙。

  方初晴不知道这种毒气的渗透能力强不强,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哭成一团等死。现在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躲在哪张桌子底下,只觉得现场一片混乱,眼前有无数只黑色的脚闪展腾挪,把两只黄色龙靴和四只已经被血染了的青缎小宫靴挤到了一侧楼梯口处,再过个一时半刻,就算不能两面合围,被逼到一楼的江无忧等三人也会因毒气而失去意志,束手就戮。

  怎么办呢?她既没有武功,也没有能力一言退兵,而看刺客的举动,似乎是计划速战速决,不会多生事端。也就是说,趴在这儿等刺客得手后走人,女眷们只要快速逃离现场,是有可能活命的。

  可是,皇上如果真的在沈家遇刺,沈府一定会满门跟着陪葬,就算她只是个奶娘,只怕也不能逃脱这无妄之灾。再说想想,江无忧也算帮过她,可是她实在没有力量去帮助他!

  怎么办?怎么办?

  她急得差点撞墙,但还没想出丁点儿办法,就听见头顶传来咔扎咔扎的声音。抬头一看,见一根带着断裂茬口的粗木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来了,受威胁的范围内只有……太太!

  这当口,紫瞳和绿眸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太太一个人蹲在地上,呈鸵鸟的姿态,桌子也已经翻倒在一边。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周遭的危险,若那根粗木掉下来,就算砸不死她,上面锐利的碎木缘也会把她扎个透心凉!

  方初晴没有舍己为人的伟大精神,不过但凡是个人,见到其他人遇到危险,提醒、帮助一下都是善良的本能,所以她想也没想就从桌子下钻出来,一边大喊着让太太躲开,一边扑了过去,想把太太一脚踹开。不过,紧急中她没注意脚下,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了,所以救人不成反误己,直接扑到了太太的身上。

  不知是不是她倒地造成的震动成为了压倒泰山的最后一根羽毛,那根粗木颤动了一下,之后无情地落了下来。她甚至没有时间感觉到害怕,就像她过敏致死、穿越时空那样,只有莫名其妙的荒诞感。

  她侧头上望,瞪大了眼睛,绝望地等待脑袋开花,可那粗木却在下落过程中被一个突起的梁柱垫了一下,改变了一丝方向,落地时就足足偏了一米,重重砸到地上,楼板都差点被砸穿了。

  太可怕了!

  这时,方初晴的冷汗才落下来。只是还没等她感受劫后余生,就觉得头皮一紧,疼得她大叫起来,同时身子也被人用力推到一边,滚了两滚,脸差点撞到那根粗木边缘巨大的硬刺上。

  惊恐中她一转头,正看到大奶奶梁竹月蹲在太太身边,用力扶她起来。太太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我的儿,你拼着性命救我做什么,保重自个儿身子要紧,无思、无我还指望着你呢!”

  大奶奶没回话,只摇摇头,看样子是默认了某些勇敢的行为。

  看到这情景,就算是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方初晴还是很生气。虽然她并不想充好人,但她是冒了生命危险的,怎么就让人抢了功劳去?还那么心安理得?

  她本能地站起来,却被一个人撞得转了一个圈,面对着江无忧的方向。

  没想到才眨眼的功夫,那边的情形已经变了。不知何时,有不少穿军服的人加入了战圈,实力此消彼长,黑衣刺客们死伤多半,只余剩下两三个,仍然很“敬业”地对江无忧下死手。

  果然有人来救驾了!

  方初晴又惊又喜,没料到斜刺里寒光一闪,一柄长刀带着凛冽血腥的刀风,似乎要把她腰斩为两段。

  眼看就要横尸当地,忽然有人揽住她的腰往后拖去。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线耀眼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激越而出,像闪电,却更加锐利。接着,耳边听到几声惨叫,然后……整个世界安静了。

  她惊魂未定,只见那名举刀向她的刺客已经横尸当地,但不是抱着她的人杀的,而是两名士兵同时下的手。另两名刺客也死翘翘了,其中一名就在江无忧身后。而刚才那骇人的寒光发自一柄极窄的长剑,剑锋掠过她的脸侧,而后又掠过了江无忧的脸侧,最后刺入那刺客的印堂,悍然穿脑而过。

  大概是出剑的速度太快,刺客脸上又蒙着黑布,所以连血也没有见到。这是极帅的一招,敌人也是极残酷的死法,这场明显是有预谋、有计划的暗杀行动,好像瞬间就被来人了结了。

  人家救了她的命,应该道谢,她腿还软着就很有礼貌地想,但她还没有看清救人者是谁,身子就一顿,被那人不客气地丢在了地上。

  “娘,嫂嫂,你们没事吧?”那人连皇上也不理,身形一闪就跑到太太和大奶奶身边问,语气很是紧张关切。

  “澜儿,你可回来了。现在……可如何是好?”太太抓住沈澜的手臂,急得直掉泪。

  原来这位就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沈府二爷、右师王、大阴人沈澜哪!方初晴暗叹一声,可惜没什么心情看看他长得是什么样,一来生命威胁仍在,她没那么小白和八卦。二来……他为人真的很无理,刚才居然直接把她丢在地上,摔得好疼。

  “无妨。”虽然那毒雾已经快要蔓延到二楼,沈澜却依然很沉着,好像胸有成竹似的。他快步走到一扇大窗边,出掌把整扇窗子都打掉,然后呼哨一声,立即有三个竹梯并排架上了二楼。

  “先救皇上。”太太已经在大奶奶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皇上武功盖世,智计过人,用不着我。”沈澜头也不回,作为臣下,这句话极其无理。说完,他一手托了太太的腰,还没等太太反对就从窗口跃了出去,竟不理会别人。

  江无忧被点了名,只好苦笑着上前,不过他还没有说话,小德子和小行子就一左一右架着他,急道:“皇上,龙体保重,您先走!”

  江无忧站定不动,正色道:“江国是朕的天下,这些是朕的子民……”他指着被意外情况惊吓得忘记了哭泣的女眷们,“而且全是女流之辈。你们叫朕先走,朕如何为君,又怎么配称为男人?”

  “快别说了,逃命要紧。”方初晴看不得在紧急关头,还在那讲道论理,几步窜到窗边道,“各位小姐太太,要活命的,自己爬梯子!若等人救,只怕挨不过毒雾上升的时辰。”

  “晴儿说得对,要快,但也不要慌张。”江无忧也闪身过来,“楼下已经砸开门通风,毒雾不可能上升速度太快,而且也淡了许多。”

  看来沈澜回来后,府兵们也迅速行动了。不过从刺杀开始到现在,因为生死攸关,感觉时间很长,其实不过几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正确的反应,平了乱,还快速实施救人方案,实在很难得。但是到底毒雾无法掌控,从楼下冲上来救人也不现实,所以不得已才让女人们从窗口逃走吧。

  再看楼下,府兵和不知何处的士兵们已经在窗下围成个半圆护卫,但都是背着身子,梯子下另有十几个粗壮的丫头、婆子守着,居然在忙乱中连女眷们的闺誉妇德都想到了。

  “大奶奶!大奶奶!”

  正当方初晴扶着一个胆子大的小姐上竹梯,就听到阑珊和依依焦急地喊。转头一瞧,不知何时梁竹月昏倒了。而她这一昏,肯定就爬不了梯子,非得要人抱下去不行。

  楼上除了女眷们,还有十几名士兵和皇上三人组。显然,以大奶奶娇贵的身份,那些粗坯是没权利碰的,那么自然要劳烦“爱民如子”的皇上了。

  如果大奶奶是装晕,此举可谓一举三得。方初晴不厚道地猜测:第一,能借此让皇上先离开险地,省得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沈府脱不了干系。第二,她自己不用爬梯子,毕竟这个高度她可能不敢,而且爬行举动姿态不雅。第三,事急从权,皇上亲自抱她下去,不但不会影响她的名声,还能体现皇上对她、对沈家的爱护和眷顾。

  或者还有第四点……提醒她贱人就是贱人,皇上就算跟某人有露水情缘,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他令堂的!生平最恨外表温柔无害,但实际上心机深沉的女人,没想到就让她遇到一个。一场未遂的刺杀,已经让她看到了两回大奶奶的嘴脸。之前为什么没觉察呢?今天知己知彼了,只怕她以后的日子不太好过,要处处提防这个女人。

  再一次,她后悔进了沈府。

  而不出她所料,在这种情况下,江无忧只得扶起大奶奶,却没有打横抱着,大概顾忌到君臣之仪,只挽着她的腰,吩咐小德子、小行子和几名士兵安全送女眷们全部下楼后才能离开,然后飘身而下。

  剩下的夫人小姐们哭哭啼啼,在可能丧命和壮胆爬梯之间犹豫,最终还是在飘散上来的紫色雾气的威胁下集体逃命了。

  这许多人中,就数方初晴爬梯子的动作灵敏,虽然她是女眷们中间最后一个下梯的,而且在最后一阶时裙角还被挂了一下,露出了纤白的小腿,结果被现场仅有的两个没背过身的男人……江无忧和沈澜的眼睛好好光顾了一下。

  戏楼内的所有人全逃出来后,就都先被集中到了二爷沈澜的广武院中,那边已经有兵士把守,火把照得四处亮如白昼。当方初晴随着其他女眷一起被带到后院时,看到景鸾正坐在轮椅上从容指挥调度,深中毒的抬到哪儿、浅中毒的安置到哪儿、什么人到后院大门处保护女眷、什么人搜查各院、什么人追剿有可能藏在暗处的余党、什么人去多请大夫、安置车马、下人们要在何处接受询问,一切都井井有条、冷静稳妥、忙而不乱。

  或者是感受到了方初晴的凝视,景鸾目光一转,与她对视一秒,安慰性地笑笑,就接着忙他的去了。

  广武院占地较大,几乎是松风园的两倍,但一路行来,竟然没有种一棵花木。不过尽管如此,屋宇回廊的设置却颇具匠心,处处显示出苍凉广阔、气势雄浑、简洁磊落的气息,脂粉气尽退,倒是很搭配此处主人那种行武者、上位者霸道强硬的气质。

  另一奇特的地方是:广武院中的丫环仆妇极少,只有小厮们来回穿梭,忙于侍候突然驾临的贵人。但院子虽大,也架不住女眷人数众多,后院瞬间变得拥挤不堪,好在天气热,身份偏低的夫人小姐们就坐在院子中歇息定惊了,只有主人和几位有脸面、地位高的贵戚宝眷各占据一处房间。

  而院外门边,有府兵层层把守保护,看那意思就算再有刺客闯来,还没进院门就得被大卸八块了。

  太太被众人拥进后院内的正房,屋子里挤挤擦擦地塞进了大奶奶梁竹月、三奶奶田玉清、四奶奶李佳如,外加三位庶出的小姐沈沐、沈滟、沈渄和各主子的贴身大丫头,挤得连身也转不开,方初晴“有幸”也被夹在其中。

  “涵儿、洛儿究竟怎样?”才一落座,太太就急着问,倒不问老爷如何。

  “太太放心。”在这种情况下,梁竹月仍然冷静平和,衣服发式只是略微脏乱,大家闺秀的派头保持得非常好,“刚才我问过二弟,三弟和四弟已经救出来了,虽然还在昏睡中,但中毒较浅,待景鸾施过针、用过药后就无碍了。”

  “可是洛儿身子骨一向不大结实,万一触发了旧疾……”说到这儿,太太的眼泪直掉,“我有心到前面看看,又怕碍了他们的手脚。好好的出了这么档子事,澜儿他们只怕要忙乱好一阵了。”

  “哎哟太太,老人古语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咱们家的三爷四爷铁定没事的。”三奶奶笑。她的发髻歪在了一边,有些狼狈,但仍挡不住她出来说怪话儿。

  只是这回太太倒没责备她,想是听到自己的宠儿小四四没事,心里舒服些。不过她想起刺杀事件,又忧心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无思、无我的百日宴,皇上圣驾光临本是大喜之事,怎么就出了刺客?幸好皇上无碍,但若深究起来,咱们沈家也有护驾不力之罪。”

  “皇上圣明,德誉泽备,断不会怪罪咱们沈家。”梁竹月继续劝解道,“再者说,此事事发突然,最后还是二弟及时赶到,救了圣驾,功过相抵,您不必太担心了。”

  太太一想也对,却仍然坐立难安,只是眼看着家中晚辈尽在,也不好表现得太忧愁,只一把拉过梁竹月的手道,一分责备,九分心疼地道:“月儿,唉,你刚才何必奋不顾身地救我。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但以后断不可这么做了,万一伤了你,难道让无思、无我变成孤儿吗?我的沅儿已经够命苦了,不能再让这两个小的这样了。”

  “太太,那么紧急的情况,谁还有空思前想后。”梁竹月“谦虚”地微笑道,“当时心里就是觉着不能让您有事,哪顾得了别的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田玉清好奇得不行。

  太太就把屋顶有粗木落下,大奶奶扑在她身上为她遮挡的事说了一遍。说话时,她眼里的慈爱、心疼和感激自不必说,其他人也是谀词如潮,简直把梁竹月夸成了孝义之典范,恨不得立即给她树个天下至孝的牌坊似的。

  方初晴站在角落中,气不打一处来,幸好屋内拥挤,不至于让别人看到她的怒容。

  没错,当时她也不是拼死救太太,只不是绊了一脚,阴差阳错地扑在太太身上。但至少她的目的确实是救人,关梁竹月什么事呀?梁竹月现在毫不犹豫地抢功,不过是因为老公死了,为了保住长房在这个家的地位,为了维护两个儿子的利益,这才死抓住这个机会表现,在太太这儿讨好卖乖。虽然可以理解,但这也太无耻了!

  关键是,她居然那么心安理得,撒谎撒得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好像只要是松风园的人做的好事,都可以算在她头上一样。这人品、这心机、这脸皮,都不是一般人可以达到的水平。

  偏偏,梁竹月的外表像林黛玉一样,娇美温柔,太有欺骗性了,就算她讲出事实也没有人会相信。当时场面这么乱,肯定没有目击证人,就算是有,太太自己亲眼认定的事,旁人还敢说个不字?

  其实到底是谁救的太太并不重要,她只是不齿这种行为。只可惜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只能忍了,倘若不管不顾地四处嚷嚷,才叫一个笨。得不到承认就罢了,只怕被安上与主抢功,卖乖骗赏的罪名,挨上一顿板子也是可能的。

  没人权、没天理,她恨这个时空、她恨大江国、她恨卖身为奴当奶妈!

  正愤愤不平,只听田玉清道:“这事思来想去,总觉得后怕。幸好那粗木歪到一边,不然无思、无我的百日死了娘,那才叫一个惨哪!话说,大嫂你当时在哪儿?看你平时娇娇弱弱,今日倒令妹子我刮目相看了。那时候我都吓瘫在桌子下面,东西南北也辨不清。”

  “玉清,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叫人掌你的嘴!”太太怒了,因为听到“无思、无我死了娘”之类的话。

  “太太别生气,三妹妹一向心直口快。”梁竹月“好心”劝道,“事发紧急,还好初晴反应快,叫大家以湿布捂住口鼻,可到底夫人小姐们娇弱,没遇过事,乱了阵脚,所以太太就叫紫瞳和绿眸去帮忙。我虽是笨,也能先到太太身边侍候。”后面的话,是回答田玉清的。

  不过她一提到初晴,大家的目光就落在了方初晴的身上。

  方初晴连忙收起愤恨,装出茫然无措的、下人应该有的样子。

  没想到太太见了她,倒笑了起来,“唉,水灵灵一个媳妇儿,现在成了泥猴了。快打盆水洗洗,今天也难为了你,难得的机灵,绿眸,明儿封二十两银子赏她。”

  二十两?!

  方初晴不自禁地抽了一口气,差点噎到。那可是她快五个月的工钱啊!算了,谁顶了救人英雄的名字不重要,只要有实惠就行了,反正这里也不是她长期生活和战斗的地方,她不过一个打半长工的嘛。

  “还不谢赏,喜得发愣了呀!”田玉清捂着嘴笑,“救了这么多人,说句讨打的,这赏还是轻了呢。这样吧,我要学学太太的宽仁,赏你几件首饰,回头你到采葛院来取吧。”

  对于财物,方初晴是来者不拒,于是谢了太太,又谢三奶奶。不过隐约中,她感觉田玉清似乎一直为她说话似的,难道三奶奶不是个没心机的人?她看到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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