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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来世之夫(上)》 作者:柳暗花溟

第19章 :断其臂膀,杀一儆百

  “去!干吗不去?”沈涵笑道,“大房那个假模假式的女人不兴风作浪,咱们只怕也没机会。要不哪天太太这么一审,老爷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会以为咱们消息不灵光呢。不过你也别太招摇了,当心太太打你板子。你受了伤,景鸾可未必全心全意地救你。”

  “为什么?”田玉清问,“难道景鸾看上了方初晴?不能吧?他对……”

  “非也。”沈涵打断田玉清道,“景鸾这么尽心尽力,是看在这位的分儿上。”他伸出两根手指,“但是他倒不是像府里传的那样,跟方奶娘有染。十之八九,是方初晴给他做事,也盯着大房那边呢。所以,咱们那柔弱心好的大嫂才打她板子。好在大嫂不用亲自出面,有王妈妈那个老货当恶人就够了。学着点吧,敢明儿也让春花秋月帮你顶顶杠,别总自己冲锋陷阵,落了下乘啊玉清。”

  田玉清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凉气儿道:“她上乘在哪里?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不然怎么会连出昏招,对一个奶娘穷追猛打,有心人都能看出问题了。她就是觉得全天下人都欠她,容不得别人对她一星儿半点儿的不好。当年她全族被灭又怪得谁来?在朝里站队总有被挤死的,却好像她对大江国有什么功,别人都欠她似的,都是皇上、二哥和太太给惯出来的毛病!”

  “嘘,你小声点吧!”沈涵上前捂住老婆的嘴,“老爷子就说,玉清是个女中丈夫,可惜性子太急,跟谁都不服气。你看你,没点改性。不说了,我去蘅芷院看老爷子去。他老人家几个月没回别院,我去见他倒不方便了,太太盯着呢。”

  “切,你乖顺着,太太眼里也没你,就跟妾生的似的。”田玉清一提起这个就不顺气儿,“大哥倒还罢了,真真儿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可老四那个熊样儿,还当宝贝一样,偏心也没这么个偏法儿。最可恶的是二哥,明明是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种,娘亲还是个那么上不得台面的,太太也把他当回事。天天母慈子孝的,我看着都恶心。呸!”

  “得得,我不跟你说了,回头惹出你一车的话来。”沈涵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正经地道,“你自己心里有个准谱,敲边鼓挑事没问题,可别太当出头鸟了。咱们跟着老爷子一路,谋的可是大利,别总盯着眼前的小事。”说着,推门而去。

  到了蘅芷院,本来还有点头疼怎么绕过太太,直接去见老爷,可巧赶上太太出门了,听说是去松风园看孙子了。于是他放心大胆地到了东跨院,求见自己亲生的爹。

  沈之道正在屋子里和三个妾打麻将,脸上印满了胭脂印子,一边打还一边说:“这回是谁输了,可不许赖,不然就把你们送到别院去。”

  一个妾多嘴道:“老爷别说这小话儿遮羞脸,您把西跨院的姐妹们全送回别院,全因为怕太太不高兴而已。可是啊,您赖在这儿不走了,可怜我们要在别院独守孤灯。”

  沈之道立即大怒,掀翻牌桌骂道:“小浪蹄子,你懂什么。太太是我的正妻,跟我苦过来的,当初我还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时就嫁给了我。哪像你们,全是白享清福的,我让她高兴点有什么错?你多嘴,现在我就找人送你回去!”

  那妾是个恃宠而骄的,听了这话也不怕,哼道:“走就走,反正太太好静,在这边连吹拉弹唱、游戏游戏也不许,真是闷死人。”

  沈之道听这妾顶嘴,更是生气,指着那妾的鼻子刚要骂,沈涵就向前急走几步,跨进屋门道:“老爷这是跟谁生这么大的气。”

  沈之道一愣,随即明白自己的三儿子定是有正经话要说,于是不耐烦地挥手道:“都滚都滚,没一个省心的东西。惹急了我,改天全把你们卖了,我还落个清静呢。”

  大概他平时总用这些话来吓唬人,所以小妾们并不怕,但到底不敢太惹他,溜着门边都跑了,只剩下一地的狼藉和父子二人。

  “有什么事?”沈之道抹了抹脸上的胭脂印子,坐在椅子上,从刚才到现在,哪还有一点在外人面前的斯文尊贵样子。

  沈涵见左右无人,就把方初晴的事,还有自己对大房行为的分析说了一遍。沈之道面露喜色道:“这是好事呀。闹腾得越凶越好,最好大房二房成了冤家对头,那样就离分家不远了。等分了家,你我爷子二人的机会就来了。”

  沈涵点头称是。

  沈之道又道:“我到底是沈家之主,沈家现在的家业,是当初我一手一脚打下来的,其中的关节细致处没人比我清楚。我是怕你娘妒气太盛,这才主动避居别院,落个省心逍遥也就得了。但倘若一分家,我和你娘必还在一处,澜二那小子想插手也没道理。”

  “若是娘要跟您也分家呢?”沈涵问。

  “那样更好。”沈之道笑得志得意满,“你娘什么都好,但就是善妒。女人家,哪有不吃醋捏酸的?可也得有个限度。你屋里不也有人,可见玉清没结没完的吗?还有一点,就是太纵着老四。老四在外花天酒地,你娘拿出不少体己钱给他堵窟窿。真分了家,老四没澜二镇着,一准儿地疯起来没边,家里就是有座金山,过个三年二载也给败光了,还准得连你娘也牵连进去。到时咱们只要在暗处守着,让这家财败到咱们手里就行。至于大房,一群妇道人家懂什么,就是斗来斗去的在行,很容易收了他们那份。澜二是个傲性子,别看他现在占着家产的一大份,还总管着全局,但当年他娘那么对你娘,他心里一直有愧,那份家产铁定不要。就算他要也没关系,咱们爷俩儿把沈家大部分产业收了去,再重新做起生意,把他没明白的道都蹚蹚,他也没什么蹦跶劲儿了。至于景鸾……既然分了家,他能管着老二的事,还能管别人的吗?”

  沈涵听沈之道这么说,再想象一下掌握大权的感觉,心里也很高兴。在他看来,老爷年纪大了,又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等将来他把沈家生意往来的路子都弄明白,老爷子就可以享清福了,他则要大展宏图。

  沈涵不能在此处久待,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当他的背影消失,沈之道猥琐贪财的神色渐渐消失在了脸上,哪还有半分昏聩的模样,眼睛精光四射。

  他图的是更大、更重要的东西,沈家虽然已经到了富可敌国的程度,可和整个天下比起来,又怎么能入他的眼呢?

  微笑,在他脸上浮现,那么深谋远虑,同时又是那么狼子野心。

  ……

  两天后的下午,沈澜正要去太太那儿告知方初晴的事,太太却先派人叫他了,还让他把方初晴也带上。

  原因,自然是田玉清“无意间”说起自己受到惊吓的事。说是正在园子里赏花,突然看到一个鬼鬼祟祟戴帷帽的女人。她好奇之下,追过去看,结果那人慌乱中把帷帽弄掉了,让她看到一张扭曲的脸。

  “就跟活鬼似的。”她拍着胸脯,还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可把我的魂都差点吓掉了。”

  “说笑话吧?”太太知道这三儿媳一向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根本没当回事。

  可田玉清却赌咒发誓说这是千真万确的,“说起来那个人您还认识。”她补充道。

  “越说越没边儿了,难道我还认识鬼吗?居然还卖关子!”太太心情好,开玩笑道。

  “人家之前可不是鬼,还是个美貌的小娘子。可惜呀,一张脸就给人毁了,现在是人见人怕。”田玉清一脸戚戚然,“说来您都不信,正是无思、无我的奶娘,被二哥要到广武院去的人。”

  太太一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不禁信了几分,也严肃了起来,忙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掂量好了再说,要是胡说八道,我可打你板子,不看你们家老三的面子了。”

  田玉清连忙摆手道:“这事我哪敢胡说,不然不是咒人家吗?真事!听说是二哥院子里那个晴翠争风吃醋,用一碗热汤面把方初晴的脸给烫了。哎呀,本是个美人,现在都看不得了!”

  太太望着田玉清,好半天后才确信她没瞎编,真是又惊又怒,跺脚道:“孽障啊!我早说他不要脏的臭的全往屋子里收,可他就不听,这不做出祸来了吗?那个方初晴可怎么样?”说到这儿,又转头对梁竹月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梁竹月本来在一边安静地坐着,听到这消息时也露出了如假包换的惊讶神色。但田玉清注意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抓皱了裙子,一边的李佳如似乎也向这边瞄了一眼。

  可梁竹月听到太太此问,连忙回话道:“自从她被二弟要到了广武院去,我就一直没过问她的事了。”

  “无思和无我,不还是吃她的奶?”太太又问。

  “那倒是。” 梁竹月点头,“不过延庆大娘和青苹嫂子说,每回都把无思、无我抱到外院就被留下,没见过一直在内院的方初晴。所以,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听说哦,上回方初晴挨了板子,棒疮发作得厉害,但她硬是没吃过药,怕奶水受影响,对无思、无我不好呢。”田玉清插嘴道。

  太太叹了口气,“不管她这个人怎么样,对无思、无我却是尽心尽力的。这样的人,怎么能遇到这样的惨事?那个什么院的姑娘也真下得了狠手!”

  “勾栏院的出身,装出个温柔大方的样儿,可是能心善到哪儿去!”李佳如也插嘴,“一准是妒忌方初晴受二哥的宠爱。”

  “这话可是乱说。”太太伸手接过紫瞳递过来的茶盏,手都哆嗦了,“我也听绿眸说过,府里是这么传的。但澜儿那么疼爱这一对侄儿,怎么会动他们的奶娘?你们都是过来人,该知道喂奶期间要是……对奶水怕不好。澜儿如果想要怎么着,自然有的是美貌佳人,断不会这么不懂眉眼高低。”说到这儿,脸色微红。这么大年纪了,却浮现出优雅的羞涩神情来。

  “把二哥叫来问问吧?”田玉清“提醒”太太。

  此话正是太太要说的,于是立即吩咐绿眸把二爷给叫来。

  沈澜自然知道是方初晴搞的鬼,他却什么也不说。虽然方初晴这种报复行动会给他还来诸多不便,但他在这件事上也有错,既然没什么好弥补的,也不能代替她的痛苦,也只有尽力补偿,所以二话没说,带着包成阿拉伯妇女模样的方初晴到了蘅芷院。

  太太一见方初晴的穿戴,心里就凉透了。虽说是儿子那院发生的事,但毕竟是在沈府里,她管着这个家,却出了这种事,实在说不过去。再说,要人家方初晴今后怎么办呢?

  她要方初晴摘下蒙脸布来瞧瞧,可方初晴说怕吓到太太,就是不肯。

  这时候梁竹月柔声劝道:“之前你三奶奶已经说过了你的情况,太太和我们都有心理准备。这也不是让你们露丑,实在是怜惜于你,不必扭捏,太太必会给你做主。”她太高兴了,也太好奇了。高兴的是,在等了这么久后,晴翠那贱人终于动手了;好奇的是,方初晴的脸究竟伤成什么样了呢?

  其实她这样步步紧逼,是冒着被牵连出来的风险的,但她必须这么做。其实让方初晴变丑并不是她的最大目的,她是必须让方初晴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既然杀人风险太大,而且不容易实现,那么毁了方初晴的脸也是个办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脸不是原来的,人也就不是原来的了。

  不过,毁容对于方初晴的痛苦,算是她达到目的的添头,是额外的快乐。

  死而复生太离奇,离魂症的说法也不太靠谱,虽然是她亲眼看到这身体因为死亡而渐渐冰冷,但她更确信,这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就连无思、无我那么相像,也有细微的差别。那么,方初晴和那个图国女人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失去了记忆。

  而那个人身份高贵,突然失踪这么久不可能没人寻找,万一真有图国人发现这奶娘的真身,万一再治好了眼前方初晴的脑子,倒大霉的人就是她了。

  所以,她绝对不能让现在的方初晴被人认出来!绝对不能!

  方初晴看着梁竹月,两个女人的眼神在无声无息中激烈交锋。方初晴知道这狠毒的“白雪公主后妈”是想验货,看看亲自导演的伤害大戏的后果是什么。而她当然不能示弱,还等着下一场对决呢,这时候怎么能退缩?

  于是,她慢慢揭开蒙面布,勇敢地原地转了一圈,坦然面对各种神情。然后,她在梁竹月那惊恐及同情的脸上,看到了她眼神中的幸灾乐祸,还有……轻松?

  为什么会轻松?难道梁竹月真的喜欢沈澜,要伤了她的脸,让她再没机会“勾搭”沈二才能放心?

  不会吧?这么雷!爱上小叔子的事都出来了。看来宅门真是个花团锦簇下藏污纳垢的地方呀。

  “可怜见儿的,怎么伤成这样?今后这可怎么办是好?”太太用帕子拭掉了眼角溢出的泪水,真是动了同情心了。转念,又恨那个下这样狠手的贱人,继而迁怒那个非亲生的二子,生气道:“澜二,这事你怎么说?”

  “太太放心。”沈澜安安稳稳地说,“儿子自会给受害者一个公道。”

  “这事到底是因何而起,又是怎么动的手呢?”太太问。

  于是沈澜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说了一遍。这些细节是在座的各位第一次听到,因此沈澜说话期间没人打断,只是不停地低声惊呼,想不到晴翠居然用这样的招数,简直无法想象。

  “那天恰好皇上去广武院了,知道了这件事,非常震怒。事已至此,为了免于皇上觉得我们沈家家风不严,这事自然不能轻松揭过,必要严惩。”临了,他又加了一句。

  太太连忙点头道:“家丑不可外扬,可这事不但扬了,还扬到了皇上那儿,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作为管着这个家的,我也不会姑息,做出这么黑心的事,不管是谁,也要严惩不贷,还要借此事立下个规矩,不然今后都有样学样,可怎么得了?”说到这儿,她又叹了口气道,“可是初晴今后的生活要怎么办?再嫁是不用想了,可惜还年轻着呢。唉,不然就养在沈府吧。反正无思、无我很喜欢她,将来就算长大了,多个奶娘照顾也不错。”

  “方奶娘倒跟儿子提过,想到北方偏僻的地方去隐居。我琢磨着,让她去管马场倒是正好。”沈澜道。

  啊,他说谎!她何时说过这种话了。不过,他倒知道她的心意,明白她不愿意待在沈府。或者,他还考虑到她是图国人,所以要放她到遥远的北疆吧?不过她到底是不是图国人,她哪里知道呀,郁闷!

  “那样也很好。”太太想了一下道,“我倒是忘记了她还会养马,你不就是为这个才把她要到广武院去的吗?不过,那个犯事的贱婢,你要怎么惩罚?她毕竟是自由之身,要不要送到官府去?”

  “皇上口谕,要儿子自行以国法和家法处置。”沈澜略皱了下眉,继续说谎不眨眼,“本来儿子想,那贱人毁人脸面,无异于杀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儿子不会沉迷于美色,罔顾天地正道。只是……经过审问,那贱人却说还有幕后主使。”

  啊?!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不过别人都比较自然,田玉清的表情却有些夸张,而梁竹月则眼皮一跳,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裙摆,但很快又放开了。

  只是方初晴一直盯着她,这细微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原来,做贼心虚这句话是千古不灭的真理。原来,梁竹月心机这么深沉,心里却也紧张。那样就好,因为她今天本来就是打的心理战。

  把松风园的人牵连进这件事来,仅凭晴翠的证词是不够的,但如果逼她们自乱阵脚,只要逼得紧,就一定会有机会!

  “她不是胡说八道吧?”梁竹月虽然想过会受到牵连,但考虑到晴翠没有证据,之前并不太担心。可现在这话从沈澜嘴里说出来,感觉就大不一样了,不禁有些慌乱,连忙先做铺垫,“她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随便攀咬别人是可能的。她现在只求自己减罪,说出的话,还能信吗?”

  太太一听也对,望向沈澜。

  “这个倒不至于。”沈澜应答得从容,虽然事先并没有和方初晴练习过,但却似乎知道她心意似的,“开始时,她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但儿子想,平日她虽有骄纵之行,但实则却并没有那个胆量。就算妒心大盛,扭曲了心思,也不会突然变得如此大胆。于是暗中使计,结果诱使她无意中说出,确实是有人帮她出的主意。她一时冲动,这才酿下如此大祸。”

  “那毕竟也是她做的,她难辞其咎!”太太越听越生气,“不过那出主意的人更是可恶,其心当诛!澜儿,快说说究竟是谁在背地里使坏。没想到呀没想到,我们沈府里居然有这种人,亏的你们平时总是给我唱喜歌,却原来沈府早就藏污纳垢,竟容得这种人托庇生存了!”

  “太太,所谓树大有枯枝。咱们沈府是大户人家,人也难免良莠不齐,出个把败类不算什么。只要咱们这回亡羊补牢,为时就不晚。而且,还有个惩戒作用,今后看谁还敢背后给人捅刀子、下绊子?”田玉清平时疯言疯语的不招人待见,可此时这番话却说得好,说到了太太的心坎上。

  于是太太点头道:“说的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是容易被人钻空子、做坏事的。我看这事也别捂着盖着了,干脆把几房管事的、负责的全给我叫到蘅芷院来,我今天要惩恶锄奸,警告世人!”

  方初晴一直躲在角落保持沉默,听到这话乐得差点蹦起来。人越多、行动越快,对某些突然陷入困局的人心理压迫就越大。倘若人少,或者时间拖长,她们就有机会思考、应对,像她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的控告情况只怕就达不到预想的效果了。

  “我们家老三和老四要不要找来?”田玉清知道有大戏好看,舍不得自己老公没份儿观赏。如果有可能,最好让沈涵把老爷子也偷偷叫上,这才叫一个热闹呢。她倒要看那个圣女似的大姐姐、大嫂子,还有什么脸面!就算这事扳不倒她,至少也让她难看上好一阵子。天天摆个冰清玉洁的轻薄样儿给谁看呢!

  “都叫来!”太太只说了三个字,但那怒气却掩盖不住。

  初听这惨事,她还只是震惊,可后来却慢慢动了真怒。老爷已经变成那个德行了,她要的不过是这个家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开始,她还只是怪澜二管束不住自己的人,却原来府里还隐藏着那么狠毒的小人。她怎么能容忍呢?如果此事传到别的府里,她的颜面何存?她拼命地努力持家,不就是为了让沈府摆脱暴发户的身份,回复自己娘家那种诗礼传家的门风吗?所以,别的事好说,这件事绝对不会姑息的!

  梁竹月心里忽然着了慌,有极其不祥的预感。

  事情为什么失控了?为什么方初晴一直盯着她看,已经到了很无理的地步了。听到太太说要严办速办此事时,方初晴居然微笑。这让她毛骨悚然。

  那天,那个女人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着望着她。好像是说: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你仍然将失去一切!

  怎么办?

  本来她并不怕晴翠咬出她,否则她也不会冒险去挑唆。因为,她是这府里正宗嫡子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她说的话和一个妓女说的话分量自然不同,旁人会信谁毋庸置疑。再说一家之言,不足为据。说不定到头来,她还能博得他人的同情,可怜的寡妇被人诬告陷害,只要是有人心的,断没有反欺侮她的道理。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方初晴突然发难,而且似乎很有准备,最可怕的是沈澜在帮她!这位右师王是鼎鼎大名的讲诚信,哪怕是对敌人,只要是承诺的,他都从不食言。这样的人说出的话,绝对比其他任何人的说辞都更有说服力。

  但是这个“二弟”是什么意思?难道忘记了小时候的情分了吗?就算他明知道幕后主使是她,也应该压下这件事来,为什么还要到太太这里报告呢?难道他真的看上了方初晴?

  这想法令她的心有如火焚!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方初晴或者是她的前身?沈沅、沈澜兄弟两个,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江无忧,为什么都喜欢那个女人!或者,沈澜和江无忧目前只是对现在的方初晴感兴趣而已,但这已经让她无法容忍了。

  要知道她和他们三个才是青梅竹马,为什么从那么小培养出的感情,到现在却经不住一丝考验?为什么她努力要留在身边的,总是会失去?她不甘心!她恨!

  而现在旧仇未去,新恨又来。可惜王妈妈留在松风园里处理事情,没有跟来,待会儿就算被招来,也没有机会商量对策了。现如今,也只有咬紧牙关、死不认账,那时又能如何呢?对,就这么办。

  她打定主意,就装出一副又是柔弱又是坚定的从容神态来,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因为太太面如寒霜,显然正在生气,她也不说话,和其他人一样静默着。

  不久后,蘅芷院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进入,开始嘈杂起来。

  太太抚了抚额头,对紫瞳道:“瞳丫头,这里地方小,你把人都带到后面的丈室去,那边禅椅尽多,前面的庭院又宽敞,北面没窗,足够暖和。爷和奶奶们就在室内坐着,管事的下人们就站在当院里,这会儿太阳足,也不至于冷着。这事,只怕一时半会儿闹不完呢。”说到后来,冷哼一声。

  紫瞳应声而去,其他人也乖巧地跟上。等人都走光了,绿眸才不无担忧地道:“太太,这事这么个解决法儿,好吗?万一那个背后指使是……主子辈儿的人,太太到时可要为难了。”

  太太轻轻捶了捶胸口道:“不这么办,就没法平了各人的怨气。你要知道,管一个家要一碗水端平,即使端不平,像我,就偏着你四爷,表面文章也得做足。你没看出来吗?玉清只怕是早知道有这一出,所以提前在我这儿候着。别人,只怕也听到过风吹草动,就咱们,守在这院子里,成了傻子。而且,做这事的人太阴毒了,要容了这一回,下回保准变本加厉。所以,快手拔了这棵才发芽的毒苗是必须的!”

  绿眸点点头,觉得太太说的对,但想了想,忽然红了眼圈。

  “太太命真苦,一心为着他们,他们还未必领情呢。”她抽了抽鼻子道,“不如尽早把家里这些杂事交出去,太太好好画花画草,过点安生日子多好。”

  太太拍拍绿眸的手,长叹着,声音里充满着无尽的无奈与寂寞,“老爷变得那么无耻,沅儿……又丢下我去了,我只剩下这几个孽障,不守着,任他们自生自灭,我这一生岂不有如废墟,算是白活一场了?别说这个了,我有你和紫瞳两个知道孝顺的,也知足了。来,扶我起来,咱们到底看看是谁在背后使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生事来着。”

  绿眸“嗯”了一声,扶着太太到了丈室。眼见丈室外已经站了不少妈妈、婆子、管事和大丫头了。而丈室内,除了刚才的几位,三爷、四爷和景鸾也到了。令人意外的是,老爷居然也在,就坐在主位上。

  太太愣了一下,随即有点厌烦,但老爷毕竟是名义上的一家之主,这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赶他走,也只得走过去,僵硬地坐在他身边。

  “到底出了什么事,这般大张旗鼓的?”太太一落座,老爷就问,“我刚在园子里遛弯儿,看到这么档子事就过来瞧瞧。”

  方初晴听到身边的沈澜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鄙视之意浓厚。

  太太好像很累的样子,只摇了摇头,却没说话。紫瞳和绿眸是打小就侍候太太的,又都聪明伶俐,当然明白太太的身体语言,于是紫瞳口齿爽利、声音响亮地帮太太把事情说了一遍。

  而她才说完,室内室外就一片议论声。大家都没想到沈府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同时又是同情又是好奇,都想看看方初晴到底伤成什么样,那张脸是不是像活鬼一样。

  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人是做戏,明明幸灾乐祸或者志得意满,再或者是心中忐忑,脸上却都不表现出来。反正是各怀心思,表演同样的精彩。

  幸好,太太没令方初晴摘掉帷帽让大家观看一番。

  “还不把那个什么晴翠带上来,让我看看澜二收到屋子里的什么好人,阴毒到这个程度。”老爷看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立即说。

  太太明知道他是针对沈澜,却无法发作,只得对沈澜点了点头。沈澜却似乎完全不以为意,拍掌叫人把晴翠带了上来。

  此时的晴翠已经没有了当初风华绝代的骄傲劲儿,好在在方初晴的安排下,她身上头上整齐干净,也没饿得走路打晃,一张素脸因惊恐和紧张而青白,眼睛里所见都是人,却又都看不清谁是谁。直到被带到丈室之中,才算惊魂微定。

  她一一对上座的人行礼,看到梁竹月的脸时,目光微微一滞,但随即就转开了。

  正是这个貌似高贵的女人拿她当枪使了,如今她要掉转枪头,可惜方初晴让她瞄得偏一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晴翠,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太太怕老爷说出什么不顾体面的话来,于是抢先问道。

  晴翠匍匐在地,哽咽道:“晴翠一时糊涂,闯下大祸,没什么好辩解的,死不足惜。只是,一想到还有逍遥法外者,以后还可能害人,就觉得不说出来就是继续犯罪。当时做出这等下作事,确实是晴翠自己的错,但心中生出这恶念,却与那人的挑唆不无关系。事后,晴翠也曾悔过,于是更恨此人。人常说,世上无坏事,只有恶人行。如果没有恶人在旁煽风点火,晴翠又何至于犯下如此大错?万死而不能赎。现在只求老爷太太做主,揪出那个人来,别让她在府内害人了。”说完,不停地叩头。若不是方初晴太了解晴翠的心意,甚至都产生了错觉,以为她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呀,不愧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果然会说话。

  “那个人是谁?你不妨直说。”太太道。

  方初晴立即感到气氛的紧张,好像空中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骤然勒得人喘不过气来一样。而晴翠静默了一会儿,就更增加了这种感觉,然后她回身一指,支支吾吾地道:“是……是……松风园的贵人。”

  此言一出,人群大哗。

  怎么会是松风园的人呢?大房那边说不上是各房的典范,却也从不生事。而且还是个贵人?那只有大奶奶和小世子、小少爷了。可那两个小东西连话还不会说,自然不会害人。难道晴翠指的是大奶奶?不能吧?大奶奶的为人大家都清楚,温柔善良,从不讲是非,也从不克扣下人,平时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一只,怎么会暗箭伤人?

  再勉强点,贵人中似乎也包括王妈妈和两个有脸的大丫头依依和阑珊。要是这三人中的一个,只怕阑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听说她早就恋着二爷,可是二爷放着水灵灵的年轻姑娘不要,偏偏勾搭了一个失婚丧子的丧门星奶娘,肯定不服气吧。

  大家议论纷纷,猜测不止,而身在丈室内的梁竹月似乎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和打击,先是惊得瞪大了无辜的眼睛,之后脸色唇色全白了,站起身来,哆嗦着手指,怒气在眼神中汇聚,指着晴翠,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其演技之高超,现代这影帝影后如果有幸看到,都应该立即服毒自尽以谢观众才是。

  太太一见梁竹月这模样就心疼了,立即喝道:“你把话说清楚点,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真话便罢,倘若有半字虚言,咱们右师王治你重罪时,没人会为你求一句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直接称呼儿子的官位。

  晴翠再度匍匐,哭道:“老爷太太明鉴,晴翠做出这么天理难容的事,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如今怎敢再乱攀扯别人,增加自己的罪孽呢?”

  她说得情真意切,痛彻肺腑,论演技不输梁竹月,顶多也就是金奖和银奖的差别,周围的人立即有几分信了她的话。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编排我?我可曾得罪过你吗?”梁竹月突然开口指责,声泪俱下,“可是有人指使你来诬陷我吗?”

  “满府里这么多的人,我为什么要单独编排松风园呢?大奶奶这话说得好奇怪。”晴翠对梁竹月说话却不是十分客气,显然面对“仇人”时,不淡定了。

  一边的方初晴生怕晴翠不理智,坏了大事,不由得分外紧张。这可是最关键的时刻,这边只要把梁竹月逼到死角,那边她真正的目标必然会现身。

  只听梁竹月冷笑,“你急于脱罪、减罪,出口乱咬人已是不对,现在还专门找我们孤儿寡母的欺侮,你良心何在?居心又是什么?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愁,你何苦害我?”

  晴翠伶牙俐齿地应道:“大奶奶说的是,我既与松风园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来害人?晴翠敢对天起誓,所说没有半字虚言,不然让我来生变猪变狗,永世不得超生,大奶奶可敢说这个话吗?”

  这个誓起得好毒,众人自又信了晴翠一分,眼睛齐齐瞄向梁竹月。

  梁竹月一愣,因为迷信,因为心虚,实在不敢开口。可她立即狠决下心,也想照样发一个誓,但她毕竟停顿了几秒,给人感觉气势上就弱了,说话的证明力也差了很多。

  “整个松风园大了,你大奶奶又是个好性儿的人,哪知道那么多事?哪能替所有人都担着?”田玉清凉凉地插了一句嘴。

  现在她看明白了,方初晴的目标不是梁竹月,而是另一个重要的人物。既然如此,她这敲边鼓的人该出手了。说完,她瞄了一眼自己的相公,得到了他赞许肯定的目光,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方初晴,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呀。以后能不惹她还是尽量不要产生冲突。

  而她这一句话,算是惊醒了梦中人。梁竹月蓦然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身为一房之长,高贵端庄的大少奶奶,怎么能在听到指控后这么心浮气躁,这么情绪激动?要知道越是急于表白,就越是显得心里有事。更大、更可怕的场面她都见过,为什么就在今天不冷静了呢?晴翠口口声声说是松风园的人挑唆的她,可是却并没有提过一次她的名字。晴翠是要做什么?难道指望她帮着求情脱罪?方初晴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难道是我松风园内的其他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不过她立即就觉得这样也是不妥,于是继续死死抵赖道,“不可能,我松风园平日管束极严,根本少有人到广武院那边去,怎么会和你会面、说话?”

  “晴翠没有半字虚言,确实是松风园的人,请老爷太太明鉴!”晴翠不理会梁竹月的话,只一味叫着这一句,叩头泣血,就好像真的冤沉似海一样。而那一字一字,不断地描摹,就好像钉子一样插到人的心里,让人想拔也拔不出来,以简胜繁,不管梁竹月再说什么,也显得无力了。

  而且,天下间的事不管你做假做得多好,当面临真实时,仍然一些气场会弱下来。而梁竹月确实是教唆犯,所以不管她如何辩解,事实都令她无法理直气壮,气势上也就落在了下风。

  于是,室内无人言语,只有晴翠的请求声和磕头声,而室外却是低语喧哗不断。场面冷热交替,气氛感觉就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王妈妈站在院子里,听得到室内的说话声,却看不到详细的情形,不禁心急如焚。

  听着耳边的窃窃私语,看着别人指指点点,她忽然觉得她最爱的人,那个就好像是亲生女儿一样的人这回避不过这道坎了。

  挑唆晴翠的事,事后她是听说了的。当时她很担心,月儿这孩子平时很精明,可是有时候却是一条道走到黑。可月儿却说,就算被咬出来也没关系,对方没有证据,受到了诬告,只能让太太更心疼。

  她总是担心月儿聪明反被聪明误,结果现在……

  月儿在受苦吧?可惜她不能进去陪她,站在这孩子的身边。月儿只是拗不过自己的心,所以才做了那么多事。可人生,就是不能行差做错一步,只要一步走错,就得做更多的错事去弥补,于是越陷越深。

  她自己的孩子死了,家里也没人了,她只剩下月儿一个,怎么能看着她受罪?当娘的,都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孩子伤到半分。

  现在她必须想个办法出来,不是她沉不住气,实在是相信晴翠那贱货的越来越多了。再晚些,一切就会来不及的。这就好像决堤的河水,只要堤岸上出现一条裂缝,就再也无法阻止河水外泄。

  月儿在沈府里不能失势,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处于不败之地,不管将来沈家是否败落,她都会生活得很好。而地位,正是遮在她头上的伞。

  所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必须让沈家大奶奶在府里仍然身份高贵、地位超然、备受太太的宠爱和他人的尊重。那样,将来再借着小世子的势,月儿平安活到老也无碍了。而她这个身为奶娘的,这一生所希望的,也不过就是月儿的幸福。

  “我看哦,八成这女人没说瞎话。”一个声音低低的传来,“大奶奶有可能借刀杀人哪,前些日子不还为了什么事打过方奶娘的板子嘛。”

  “可不,都这时候了,咬别人还有意义吗?”另一人道,“而且除了大奶奶,松风园还有谁有这本事?”

  “照理大奶奶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女人心,海底针……”一个男管事说。

  王妈妈没有回头,因为辩解没有意义。既然已经备受怀疑,必须有人出头顶了这宗罪,月儿才能真正保持清白。名声这个东西,不能有半点被玷污,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不干净,就一钱不值了。

  她咬咬牙,突然迈步走向丈室,同时大声道:“是我!晴翠说的那个人是我!”

  一瞬间,场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王妈妈,除了方初晴。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从一开始就没想扳倒梁竹月,而是把目标定在了王妈妈身上。因为她清醒地知道,梁竹月那柔弱温顺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很难轻易被转变,而且太太真心疼爱她,在仅凭晴翠一家之言的情况下,根本扳不倒这姓梁的。

  其实就算她有证据也没用,梁竹月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太太之前虽然说得好,到后来只怕也会采取息事宁人的做法。不为别人,为了死去的大儿子,为了两个金孙,太太也会这么做,哪怕是昧着良心。

  女人,一旦成为了母亲,只要是关乎儿女的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同理,王妈妈也会为梁竹月奉献一切,所以她赌的就是这步棋。一旦王妈妈觉得梁竹月的名声地位可能受损,一旦让她们不能从容合计,当晴翠的指控逼迫得紧时,王妈妈必然会牺牲自己,主动揽过罪名,以成全自己从小抚养大的梁竹月。

  对王妈妈,太太的态度可就不一样了,绝对不会姑息养奸,反而会严加办理,以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上回她挨板子的事,太太对王妈妈已经极度不满。在太太看来,梁竹月是个好性儿的人,所以才纵得奴才们作威作福,仗势欺人。

  太太不为梁竹月,也会为了无思和无我着想,会借机好好修理一下那些奴大欺主的,免得一对金孙跟这些所谓刁奴学坏了。上回,是因为梁竹月跪地苦求才放过了王妈妈,但太太心里未必消气。现在她正好给了太太一个机会,那王妈妈的前景就堪忧了。

  而她,也是要借晴翠的指控和太太的手剪除王妈妈这个梁竹月的有力羽翼和最大帮凶。梁竹月毕竟是沈家大奶奶,很多事不能亲自出头,必有王妈妈在旁上蹿下跳地执行,好多事才做得到。依依和阑珊虽然也是心腹丫头,但毕竟比不上王妈妈老辣,而且看样子也未必有王妈妈那么亲近。

  所以,只要把王妈妈赶出沈府,梁竹月就会像被砍掉了手臂一样痛苦,她的反击也就体现出了力量。而且这样一来,在今后几个月内,梁竹月想做坏事也不可能这么便利了。

  这是聪明的做法,比起直接把晴翠扔进沸水里褪皮有用多了,虽然后一种更解气一点。这么好的狗咬狗机会,要放弃掉实在太浪费了。而既然沈澜和江无忧都保证能医好她的脸,逞一时之气还有什么用呢?

  其实,她放过晴翠,晴翠也未必能平安。因为晴翠的反咬,梁竹月失去了王妈妈,照常理说,梁竹月断不能容得这个人再活在这世上的。

  这算是一石二鸟之计吧,跟梁竹月学的,她这学生应该说学得很快。她不想太狠毒,给伤害过她的人机会,可惜。有的人自作孽,不可活。

  “我猜就是你!”太太柳眉倒竖,“你仗着月儿小时候吃过你几口奶,就在松风园当起皇太后来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想让谁死,那人不死,你也得想办法给弄残,实在太霸道了!谁给你的胆子,你说!”

  梁竹月从没见太太生过那么大的气,不禁上前一步,嘴唇一动。但目光一转,看到王妈妈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终于什么话也没说。

  方初晴看得这个鄙视呀。王妈妈可是梁竹月半个娘亲一样的人,她怎么能为了保住自己,这时候任王妈妈给她顶罪?虽然今天这局棋的目的就是让王妈妈成为弃子,但梁竹月这种行为还是令人不齿。

  对自己奋起反抗的行为,她没有犹豫。只是当她看到人性的自私,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太太,我知道这么做是狠了一点,可我为的是我们松风园,为的是沈府。”王妈妈跪倒在地,辩解道。

  太太冷笑不止,“这么说来,你不但没有罪,反倒是有功了?可我倒要请教,我们沈家的家风何时变了样子?为什么我不知道?对下人,沈府何曾用过这种手段,就算十恶不赦的,也都给了自新的机会。初晴到底做了什么,非让你这样对待。你光明正大的倒罢了,偏偏在背后算计人,如此阴险狡诈,是何居心?”

  王妈妈为梁竹月顶缸完全是自愿,所以并不怕,强词夺理也能说得理直气壮,“方初晴来沈府,是皇上的面子,并不是知根知底的良家妇女。她说的那些关于身世的话,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真假。可是无思、无我既然喜欢她,我们也就收留了。开始时,她倒还好,只是后来就常常流露出不安分的样子,成天摆出轻浮浪荡的样儿来。为此我叫她别总往外跑,可她就是不听,这几个月来更是招蜂引蝶。我知道这么做于法不合,但我为的是清白的道理,我不能让她满府里乱跳去勾引爷!她毕竟是从松风园里出来的,大奶奶是清清白白的女子,寡妇人家,断不能让这种货色坏了名声去!回头人家都会说我们松风园净出这样的下贱女人,可怎么是好?”她说得头头是道,甚至是义愤填膺,可见心思转得极快,诬陷人都不打草稿的,张嘴就来。

  方初晴知道,之前她装老实,一直不吭声,摆出一切任由老爷太太做主的样子,现在可不行,这时候不做出点反应就成了默许了。唉,看来她的名声是一点没有了。

  于是她从沈澜背后钻出来,大呼冤枉,跪倒在地,哀哀哭泣。反正戴着帷帽,干打雷不下雨的哭法也没人发现。

  “王妈妈血口喷人!”方初晴委屈的语气倒是如假包换,“她这么说,有什么证据?什么叫我成天勾搭爷。我被二爷要到广武院去是当个马倌,怎么就成了勾搭人了?她编排了我倒罢了,咱们右师王的名声是能随便被玷污的吗?”

  “没错。”沈澜目光闪闪地望着方初晴,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想象她活灵活现的样子,在这当口,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好笑。而他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证明力却奇异的强大,在场的人几乎没有不信的。

  王妈妈见此,干脆抖落出底牌,冷哼道:“我没说二爷,我说的是四爷。”

  “我?关我什么事?”四圣人本来一边剥桔子,一边听审,全当看戏了,图的是个乐儿,没想到话题牵连到自己头上。

  四圣人是太太的心头肉,所以一听提到他,立即就问:“你这又是怎么说?”

  王妈妈鄙视地瞥了一眼跪在身边的方初晴道:“上回她到流心院的地界卖弄风骚,正好遇到四爷。先是百般挑逗,后来不知为什么又不愿意了,生生把四爷推到火棘丛里,扎了一身的刺,足养了十来天才好。”

  “你怎么知道?”沈洛嚼了嚼已经在嘴里含了半天的桔子瓣,冲口而出。

  方初晴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事景鸾已经摆平了,王妈妈怎么会知道?不过她脑子转得也不慢,别人随意编排她,她自然也能瞎说以脱身。于是她连忙再度喊冤,“不是那样子的。是上回无思、无我办百日宴的时候,我和维维到院子里认认路,恰巧遇到三奶奶忙得身子不舒服,就让我送了些东西到太太那儿。我迷了路,这才到了流心院附近。四爷是自己摔到火棘丛里的,与我无关。还是我把四爷拉出来的,但我背不动他,幸好景鸾也在,这才救了四爷去。”

  田玉清一听,立即道:“是有那么个事,初晴倒没有瞎说。”

  太太皱皱眉,随即也想起当天的事。可是那之后,老四是连着十几天没到她跟前来,难道王妈妈说的是真的?

  她望向景鸾,后者随即微笑道:“太太,初晴没说谎,那天四爷是自己摔进火棘丛的,因为当时我在侍候那些特殊花草,隐在后面,看了个清清楚楚。不信,您问四爷。”

  四圣人听自己的名字又被点到,突然感到有些头疼。不用查他就知道,定是他屋里的女人泄露的这件秘密,因为他窝在明光园养伤时不耐烦,无意中说漏过嘴。今天回去后定要好好审审,也学娘,整治整治这帮子下人。

  可是现在景鸾问起这话,他当然要顺着景鸾的意思说。一来,景鸾对他实在不错;二来,如果说个不字,方初晴说出那天是他调戏她可怎么办?娘必会生气。

  想到这一节,他立即走到太太身边,也不管周围有人没人,也不顾自己多大年纪了,整个人都滚到太太膝上道:“娘,那天确实是我自己摔着了。这个姓方的奶娘也确实想救我,不过到底还是景鸾救的。我不想娘看到我的伤难过,所以就一直躲着没出来。”

  太太一听就心疼了,不过眼下正事要紧,只拍了拍沈洛的手,忍着没好言劝慰一番。转过头,虎着脸对王妈妈道:“听到没有?难道你要说爷们全向着方初晴说话,全跟我瞎掰来着?”

  王妈妈本想反咬方初晴一口,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但她不明白,如果说景鸾因着二爷的关系向着方初晴说,那么四爷为什么也向着那贱人?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机会就那么不堪一击?

  不过她再也没机会想了,因为太太不耐烦再纠缠下去,于是发话,“这种刁奴容不得,拉出去先打二十板子,然后撵出沈府,永远不许再踏进一步!”说完,又转向沈澜道,“澜儿,家法已经处置过了,国法方面你看处理吧,该送官的送官,该法办的法办。”

  “太太,求你饶过王妈妈这一回。”一直沉默的梁竹月突然冲出来,扑倒在地,“我知道我的奶娘做出这种事,我没脸再多说什么。可事实已经造成,请您念在媳妇家中已经没人,就这一个奶娘的分儿上,别让她离开沈府。该补偿的,我做;该打骂的,我受着。太太,只求您,别把我身边最后一个人也送走!”

  这一回,她可是哭得货真价实。

  “那我怎么办?她毁的可是我的一生,我要找谁哭去?难道我身边就有亲人?难道这府里有这样的规矩,因为我是下人,就活该受折磨?我常听人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大奶奶以为沈府的家法大于国法了?”方初晴怕太太动了恻隐之心,第一次说出这么激烈的话。

  太太一听,心下顿时刚硬了起来,喝道:“月儿,我疼你,可也不能纵着你胡来。来人,快把大奶奶扶下去,把王婆子也拉下去,行刑!”

  随着王妈妈的惨叫,梁竹月泪如雨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单只看这场景,就连方初晴本人都在怀疑,自己的手段是不是太狠了?

  可当梁竹月泪眼中冷如利箭的光芒扫到她的身上,她深刻理解了一句话: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除非她离开沈府的势力范围,否则她和梁竹月之间的毒是化解不开的。太圣母了,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些代价,她不愿意也实在付不起。

  所以,硬起心肠吧!

  “月儿,你院子里出了这种事,你这当主人的也脱不了干系。我再疼你,也得说你两句。正是你平日心慈手软,律下不严,才纵得一个下人也敢随意逞凶。所以,今后两个月你不要出松风园了,在院子里闭门思过。”当两个壮妇把奄奄一息的王妈妈扔到丈室之外时,太太威严地道,“不过,念在这贱妇与你有一奶之恩,许你给她治伤、许你给她雇辆马车、赏赐养老之资,之后带上她的细软,把她送回乡去。但只要你还是我们沈家的人,就不许你再与她见面!”

  “是,太太。”梁竹月伏下身子,顺从地应着,大概知道太太心意已决,就没有再为王妈妈说半个字的好话,也不再恳求,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太太捶了捶胸口,满面疲惫,似乎很劳心的样子。不过她马上想起,她这样以家法处置一个刁奴是没有错,但皇上既然关注了这件事,还指了自己的儿子处理,她这样随意放人回乡,也许不太合适。

  “澜儿……”

  “听说王妈妈的老家在江国极南之地的显岭,那里正好离朝廷流放罪民之地较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流放了,相信皇上不会有异议。”太太的话还没说出口,沈澜就明白了,走上一步,低声道。

  他不在意王妈妈的死活,这出戏为的只是给方初晴出口气。既然方初晴达到了目的,结果如何,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太太露出欣慰的神色,好像是赞许二儿子这么善解人意,然后站起来,缓缓走到丈室门口,对满院的管事和各房负责的下人们说:“咱们沈府虽然蒙皇上恩遇,也算是豪门大宅,但却是积善人家。任他是谁,任他多有脸面,对主子、对沈家三代有多大的贡献,打从我这儿,也不许他趾高气扬,漠视家法府规,随意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今天的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希望你们引以为戒,下不再犯!”说完,带着紫瞳和绿眸转身就走。

  其他人见此,也都迅速而沉默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各怀着心思,只等着回到自己的地方再好好八卦讨论一番。方初晴怕了众人对她毁容程度的好奇,所以拖到最后才走。而当她经过梁竹月身边时,却感到裙边被人抓住了。

  “今日之辱,我必双倍奉还。”一直俯着头的梁竹月忽然说。其声音娇细、轻飘,就好像是闺蜜间窃窃私语一样。可就是这十个字,却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冰冷,隐约中还有些疯狂,令人毛骨悚然。

  方初晴深吸了一口气,略微的害怕后,心头忽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与豪气,好像自己天生就可以这么俯视众生,“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大奶奶,少做点坏事吧,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岂料到天道为清呢?吓唬人?老子是被吓大的吗?老子今日既然不肯屈服于你的淫威,反抗到底,以后也必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若闲得难受,非得为难于我,尽管放马过来。哈,老子倒要看看没了牙的母老虎要怎么咬人?”

  “没有牙吗?”梁竹月说得极慢,语意森冷有杀气。

  方初晴耸耸肩,不置可否,只挺直了脊背,扬着头,极骄傲地离开,出丈室右拐。

  可还没走两步,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背上,因为没提防,往后趔趄着倒退了几步,连帷帽都给撞得掉在了地上。一抬眼,正看到沈澜头也不回地站在前面,倒负着手,好像在走廊中间立了一根石柱。

  “她再也伤不到你,除非我死了。”他突然扔下几个字,然后回头看了方初晴一眼,这才走了,留下方初晴莫名其妙地愣了好几秒,继而哭笑不得。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她是什么身份,沈澜又是谁?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年代,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这是情话,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是海誓山盟。其实……他是表明他的骄傲吧,毕竟如果她在他的保护下还能被一个寡妇伤到,那才叫笑话,也是对他能力的亵渎吧?

  不过……这话听在耳朵里真舒服,特别是一个超帅的男人说的时候。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三次,像在重生前一样提醒自己不要拿这些小动心当回事,心绪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果断地把胡思乱想的小苗拔除在了还没发芽的状态下。其实她不知道,心里微乱的并不止她一个,那个一如既往高傲的男人也是如此。

  沈澜心里明白方初晴不想和众人挤着出去,所以特意留在了后面。而因为身负上乘武功,所以耳力异于常人,听到了两个女人的那番对话。对梁竹月,他心情复杂,不知道要如何处理,相信皇上比他更难为。可对方初晴,他却感到好气又好笑。

  开始,她还说得文绉绉的,颇有些意思。后来,那直白而粗鲁的表达令他忍俊不禁。一个女人,一个奶娘却自称老子,还有那股似乎天生的骄傲豪迈,以及她报复对手的策略方法,都令他不由得刮目相看。

  甚至那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伤得扭曲可怕的脸,但他却觉得那豁出去的表情和略略恼火的眼神是美丽的,令他的心头微微一热。那感觉有些熟悉,可又不尽相同,细细回味,他忽然无缘无故地生气起来。

  以前大哥曾说过,相貌普通的女人如果真正聪慧,那眼神的动人才最能魅惑人心。对这句话,他曾经嗤之以鼻,而如今他却发现也许大哥是对的。他生气,就是为的这个。

  不过更生气的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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