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1）

 

纳兰容若喝醉了。

 

他仰躺在繁华的大街上，洁白的衣裳已经变成了黑色，头发纷乱，容颜憔悴，身上挎好多酒壶，两只手还各拿了一个。他不停地喝酒，眼神已经错乱，无数行人从他身边经过，纷纷给予厌恶的眼光。

 

无人知道，这个男子，竟然是天下闻名文武双全容貌出众的纳兰容若。

 

我和李明雅找到他的时候，一个地痞正因为纳兰容若挡了他的去路，对他拳打脚踢。容若喝得醉醺醺的，也不知道还手，顿时被打得鼻青脸肿。

 

我们赶紧奔过去，暴躁的李明雅不由分说就将地痞狠狠揍了一顿，我扶起容若，流泪喊着：“大哥，你怎么了，我们回家吧！”

 

容若推开我：“家，什么家？你是希望我回到那个狗皇帝身边吗？他算什么兄弟？兄弟会抢兄弟的女人吗？啊？！”

 

我亦气恼地说：“他不是我们的兄弟。”

 

容若留着泪说：“小季，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是什么吗？是可以为这个人生，也可以为这个人去死，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因为这个人。你不懂，你不懂得的……”

 

我狠狠推开他：“谁说我不懂？可是，所爱的人已经离开你了，你能有什么办法呢？事情已经如此了，你再折磨自己又能改变什么呢？”

 

李明雅打跑了地痞，走过来，对我说：“不行，我们得想个办法，不然他这样下去，一辈子就完了。”

 

我摇摇头：“你送他回纳兰府吧，好好照顾他，大哥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太看重感情，你陪在他身边，过段时间或许可以缓解一下心情的。”

 

李明雅去找马车去了，我守护在容若身边。

 

他靠在我怀里，喃喃地说：“我喜欢她，喜欢了很多年，好像从我一生下来，就容欢了我的表妹。小的时候，仆人带我去看元宵花灯，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在街上大哭，是我的表妹正好坐马车经过，看到了我，是她像一个小仙女一样飞奔到我的身边，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回家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生命只为她而燃烧。想我纳兰容若，文武双全，倜傥不群，却连自己最爱的女人也得不到。真可笑啊！真可笑啊！ 哈哈哈哈！”他激动之下，吐出一些酒水，污浊了衣裳。

 

我哭泣，感叹他的失落的爱情，亦感伤自己的过往，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即使我们尽心尽力，却永远也改变不了事实的转变，他失去了表妹，我也永远失去了小福子。

 

可是，我心里更加哀伤的是，对于玄烨的“风流多情”，我竟然亦是如此的无法原谅。

 

如果我真的只是当他是弟弟，为什么我的心里会如刀割一般难受呢？

 

李明雅赶着马车来了，我们把容若扶上车，我让李明雅好好照顾他。

 

李明雅问：“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我摇摇头：“不了，我才不想做大灯泡呢！”

 

“大灯泡？什么意思？”

 

“就是，夹在有情人之间的多余的人。我是夹在你和容若之间的多余的人，明白了吗？”

 

李明雅笑道：“那我也不做你和皇上之间的大灯泡。”

 

我正色说：“我的大哥就请你多多照顾了，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你待他好，他有一天一定会明白的。”

 

李明雅点点头。

 

看着马车远去，心里稍稍放下心来。一个出身高贵的朝鲜公主，对容若大哥痴心一片，逐渐改变了自己任性的个性，我想，一直在看别处风景的大哥，有一天终会停下脚步，看看她，看看身边人的。

 

天色不早了，暮色染红了天边，街上的行人逐渐稀少，我的脚步沉重起来，照顾玄烨是我的责任，可是我却任性的不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回到下榻的酒店，玄烨竟然一直坐在我的房间里等我。

 

见到我，他眼一亮：“嫣然，你回来了啊，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冷冷地说：“送你回宫以后我就回到我的世界里去。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馒慢走近我，眼神黯淡：“我知道，不论是你，还是容若，都不能原谅我和宛莲的事情，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一个女人爬上了我的床，我……”

 

我摇头：“你和别的女人的浪漫故事，我不要听。”

 

这时候，房门忽然被人拍响了。

 

“皇上，我是康亲王府上的人，康亲王有个口信，让我捎给您。”

 

     （2）

 

死一般的寂静。

 

皇陵周围黑沉沉的，今夜无风无星光，有恐怖的动物嗽叫声从黑色的树林里隐约传出。

 

我和玄烨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着。

 

忽然，玄烨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了，我伸出手去扶着他，他偏头对我一笑：“我以为，你不管我了呢！”

 

“你是小福子的孩子，我会照顾好你的。”我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Txt。小＿说＿天堂

 

 

他拉住了我的手：“既然如此，我以皇上的身份命令你，你必须牵着我的手走路。”

 

我无可奈何，只能任凭他牵着我的手朝前慢慢走去。

 

康亲王的仆人通知我们，让我们来皇陵“顺治皇帝灵枢”前与辩及换回身份，因为这里僻静，安全，没有外人。所以我们没有犹豫，将宛莲送回府邸，马上就赶了过来。

 

守护皇陵的人都睡着了，我们没有费多少工夫，就潜入到了“顺治皇帝灵枢”前，这里已经是第二次来了，想到第一次来这里，我还多少怀着欣喜之心，因为得知小福子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内心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可是这次来，却和他真的已经天上人间永诀了，真的是说不出来的一番奇异滋味。

 

看着墙上悬挂的我的画像，玄烨说：“嫣然，皇阿玛在贺崩前能再见你一次，也是你们的痴情感动了上苍。”他欲去取我的画像，我摇头：“别动，就当你皇阿玛驾崩于此，我也在他身边永远陪护着他。像他那样专一坚贞的男子，这个世界上只怕已经再也找不到了，哪怕是他的儿子，也做不到。”

 

玄烨如何听不出我在讥讽他。他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有时候，我也真能理解皇阿玛为何不想当皇今的心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姹紫嫣红的女人里如果没有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数目再多又有何用？偌大的紫禁城即使满当当的走满人，心里也是荒芜的，荒芜得几乎可以长满草。你离开皇阿玛以后，我再也不曾见过他开心的笑过，心事重重，愁眉不展，最后，对你的思念彻底压垮了他，他终于弃天下苍生不顾而去。皇阿奶总是语重心长德教悔我，让我不要当一个像我皇阿玛那样的皇帝，说他不是一个好皇帝，是一个自私的人，可是我的内心，从来没有理怨过皇阿玛，我依然敬仰他，尊敬他，在我心灵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是他对皇权没有兴趣，不然，他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皇帝。”

 

我抚摸着灵柩，内心感慨良多，这里，不过只存放着他的衣钵，而他真实的身体早已化成灰烬，深深地理葬在草地里，他生前一直渴望自由，死后终于得到了解脱。可是孝庄太后说得没有错，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解脱了，却把我留在了这个孤零零的世界里。

 

忽然，我们隐约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或许是辩及来了。

 

石门缓缓开动，只见辩及一身黄袍出现了。他易容得和玄烨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真玄烨就在我身边，我想，如果他们站在一起，穿同样的衣服，我真的会认不出来的。

 

“辩及，天色不早了，你快点和皇上更换衣服吧！”我催促着。

 

辩及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

 

我笑道：“你扮假皇上还没扮够吗？见到真皇上也不行礼了？”

 

辩及幽深的目光紧紧盯着玄烨，玄烨也紧紧地盯着他，我感觉气氛怎么有些紧张了，奶奶的麻花，这两个真假皇帝怎么都有点怪怪的？

 

玄烨开口了，口气忽然变得很凶狠：“辩及，狗奴才，你快给朕跪下！”

 

我愣了，怎么回事？我第一次见到玄烨有如此凶狠霸道的一面。

 

辩及却默不作声，依然沉静地看着玄烨。

 

我说：“好了啦，你也不要太计较礼仪，还是……”

 

玄烨暴躁地喝止了我：“住口！辩及，快给联跪下！”

 

辩及说了一句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联是皇上，联只给祖先和上苍磕头。应该是你给联跪下！”

 

我呆呆地看着辩及，发现他的目光里闪烁着很陌生的一束阴冷的光芒，辩及变了，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他莫不是当皇帝被压力给逼昏了头来？

 

我试图去摸他的额头，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却被他一把揪住了我的手，捏得很紧。他对我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女人。你快离开这里，不要成了这个逆贼的人质。”

 

我大惊：“人……人质？辩及你疯了吗？你不要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了。你快……”

 

我彻底呆住了，只见石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御林军。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我的义父，鳌拜阿玛大步走了过来。

 

“阿玛，这是怎么回事？”我结巴地问，“你怎么在这里，怎么还带这么多人来了？”

 

鳌拜阿玛说：“我们接到密报，有逆贼抓了你做人质，想在皇陵面见皇上作为要挟，我于是和皇上一起赶来这里。嫣然，你没事就好。”

 

我摇头：“阿玛，不是这样的，事实是……”我愣了，我该怎么说，说辩及一直是皇上的替身？唉，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招供会比较好：“阿玛，事实是，这个皇上是假的，里面那个才是真皇上呢！”

 

阿玛勃然大怒：“你是不是犯了失心疯了？说什么胡话呢！皇上，请恕小女无罪，她一定是被里面的逆贼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了。”

 

辩及慢慢退了出来，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朕不介意，你们都是功臣呀！来人呀！”

 

他一声命令,外面的人齐声回答：“是！”

 

他慢慢地说道：“乱箭齐发，将里面的乱臣贼子射杀于此！”

 

我大叫：“不！”

 

我用最快的速度重新飞奔了进去，护住玄烨！

 

阿玛大吼：“嫣然，快出来，你疯了？”

 

玄烨微笑地看着我，轻声说：“嫣然，我知道你还是我的好姐姐，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就像我小时候，背着我去替我治疗天花一样，我知道，危险的时候，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

 

我低声说：“臭小子，这个时候就别抒情了，快点抓住我做人质，不然你的小命难保。”

 

他笑道：“你的小命很值钱吗？他们会听你的吗？”

 

果然，只见辩及说：“鳌卿家，如果你的义女再不出来，朕一样要乱箭齐发！”

 

阿玛颤抖着说：“不不不，皇上，且慢，让我再劝劝她。”

 

他呼喊着我，让我出去，玄烨低声说：“你装作出去，看到没有？那边有个暗阁，你用力按下去，石门会轰然关闭，外面的人再也无法启动，你一定要按下暗阁。”

 

我明白了。

 

我朝外面慢慢走去：“好了，我就出来了。”

 

所有的箭顿时再次对准了玄烨。

 

玄烨用异常冷静的口吻说：“大家看到我手上的东西了吗？”

 

他拿出一个黑糊糊的球状东西，另一只手里拿了一个火折子：“这个东西你们应该认识吧，是火药，如果我用火折子点燃，这里就会爆炸，你们跟我都会炸死在这里！”

 

鳌拜阿玛护着假皇上，焦急地说：“皇上，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大家先都不要动！”

 

玄烨笑着说：“对，这就聪明了，知道不能乱动。你们马上给我退出石门，退出十米远，不然的话，我就点燃火药了！”

 

鳌拜阿玛指挥所有的人都退出十米远。T-xt小说天堂　  

 

玄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趁此机会，我跳过去，使劲按了那个暗阁，只听咯啦啦的声音，石门轰然关掉了！前后不过十秒的时间，就将所有的人都关在了门外。

 

我们听到石门外有砰砰的声音，估计乱箭齐发，都射在了石门上。

 

我惊恐地说：“石门不会有问题吧？”

 

玄烨说：“放心吧没有问题的，石门现在已经封死了，不过，我们也出不去了。”

 

我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我们也出不去了？”

 

玄烨点点头：“对，我皇阿玛的灵柩是空的，现在正好可以装我们两个人呀！哈哈哈！”

 

我想这个人一定是精神错乱了，都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上帝啊，不要啊！想我纪嫣然，花枝招展一朵小花，难道就孤零零死在这个死人墓穴里了吗？我到底招谁惹谁了，死也死得这么悲凉？

 

     （3）

 

玄烨啪的丢下那个黑糊糊的东西，我说：“这真的是火药吗？怎么一点火药味道都没有？”

 

玄烨说：“怎么这下不笨了，这不是火药，不过是一块泥土罢了。我用来吓唬他们的。”

 

唉，这小子，从小就会骗人的，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他用火折子点亮四周悬挂着的蜡烛，我说：“你这样做的话，我们死得更快，空气不流通，我们一定会因为缺乏氧气而憋死的。”

 

玄烨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不过如果你怕我们会憋死，那倒不会的，这里四处都留有通风的小孔。”

 

我郁闷地说：“即使不憋死，至少也会饿死的，难道希望通风口爬进来老鼠，吃活老鼠吗？”

 

玄烨哈哈大笑起来。

 

我白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拜托，我们就要去见马克思了，还在这里傻笑。”

 

“马克思，那是谁？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想着别人呢？”玄烨皱着眉头说：“你现在谁也别想了，就想想我们。”

 

“我们，我们有什么好想的？想想我们躺在灵柩里，谁躺左边，谁躺右边吗？”

 

玄烨忽然轻轻搂住了我。

 

“嫣然，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吗？”

 

上帝，为什么我的心越跳越快？脸越来越烫？他可是我的弟弟啊？可是为什么我竟然一点也不讨厌他，还渴望他拥抱我的力量可以更大一些，更激烈一些？他仿佛听到了我内心的呼唤，竟然真的越抱越紧，他火热的唇慢慢贴了过来，热辣辣地贴上了我的唇……

 

我闭上眼，只希望时光能在这一刻停留。

 

他的手贴着我的手，唇在我的唇上亲密的摩擦，良久，他才在我的耳边说：“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了，我再也不许你属于别人。否则，我会杀了他，真的，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轻轻推开他，唉，就快要死了，才敢释放一点点感情，可是一想到马上要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从此化成一缕空气，就觉得无限悲凉。

 

我低声说：“我不能属于别人，可是你却属于很多的女人，这太不公平了。”

 

玄烨噗嗤一声乐了：“嫣然，我就知道你其实是在吃宛莲的醋，你又不肯听我解释，那晚，我喝多了，早早就上床睡了，可是到了半夜，有个女人光着身体出现在我的床榻上，她紧紧地抱着我……我喝多了酒，头脑不清醒，我实在是情有可原，真的，不骗你。”

 

“不管是你主动还是人家主动的，反正在这个年代男人三妻四妾再天经地义，在我纪嫣然的面前，就只许一夫一妻。我们现在就躺到灵柩里去，你死后，身边就只有我一个陪着你啦！”

 

玄烨笑着，忽然抱起了我。

 

我尖叫着，笑道：“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了，居然能抱起我了？小时候可都是我背你，我抱着你呢！”

 

他抱起我朝棺材那边走去：“只有夫妻才可以生同床，死同穴，那你这么说的意思，是我们以后就是夫妻了？”

 

唉，我心想，死了有个伴也好，就当默许了他吧！

 

他却不依不饶地问：“说啊，你答应做我的妻子，我才敢抱你同进棺材。”

 

我的手轻轻绕在了他的脖子上：“好罢，答应你了，我做你的妻子。”

 

“此生此世，此情不渝。”

 

“此情不渝。”

 

“永不反悔？”

 

“真叽歪啊，不反悔。”

 

玄烨乐呵呵地笑了，仿佛拣了个便宜，我心里凄凉地想，傻小子，我们就要活埋在这个地狱里了，你还乐！

 

他把我放在地上，用力推开了灵柩。

 

我正打算跨进去，他微笑着说：“不急。”

 

他用手在棺材底仔细地摸索着，敲打着，听着棺材板发出沉闷的回响声，我纳闷地问：“你干什么？”

 

终于，他仿佛听出了什么，整个人钻进了棺材里，在里面敲打着。许久，他才发出惊喜声音：“嫣然，我们有救了！”

 

我探头一望，顿时惊呆了！

 

怎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