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紧禁城里，风雨飘摇。

 

我坐在玄烨身边，看着他在凝神读书，他伸手去取茶，我赶紧端给他，却不小心将茶水泼溅在了他的身上。

 

他皱着眉头：“嫣然，你无事献什么殷勤，走开走开，出去玩去，别打扰我读书。”

 

我嘟着嘴：“你就这么烦我吗 ？那我找别的温柔体贴的女人来陪你好了。”

 

“你敢！行了，你就坐在我边上吧！嫣然啊嫣然，你为什么就不爱念书呢？还是成天这么疯疯闹闹的，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可是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哪有一点皇妃的气质 ？”

 

我打断他的话：“别啰唆了，你说，你是怎么发现承佑是菊花教主的 ？”

 

玄烨捧着书，讥讽地笑道：“有些人，为了个人的利益翻书比翻脸还要快。我刚脱险回到京城，吴三桂就上京负荆请罪来了，还带来了在树林里刺杀我们的那些人的人头。当然为了邀功，他也出卖了和他来往密切的菊花教主文承佑 …… ”

 

我惊讶地说：“吴三桂是一个小人，你可千万不要相信他。”

 

玄烨说：“国家大事你不懂，吴三桂知道这个时候谋反还不是时机，而我现在铲除他也没到时机，所以，我们只能化干戈为玉帛了。只可惜了文承佑 …… 唉，他确实是一位人才，可是也做了很多错事，包括派人刺杀我，嫁祸给吴三桂，包括谋杀朝廷命官，包括一路上为与我们同行，想方设法取得你的信任，还有在净月庵他故意刺死吴应熊，还用瓦片留下痕迹：杀人者乃玄烨是也……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挑拨朝廷与吴三桂之间的关系，逼吴三桂谋反，也是为了打击我，文承佑所犯罪行不胜枚举，我，不得不杀了他 ……”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文承佑，外表儒雅风度翩翩的承佑，却是派出杀手的幕后主使，他害得容若大哥丧妻丧子，忠臣高烈满门被杀，而更让我心碎的是，他对我的殷勤体贴，对我的照顾，原来都是演戏，是为了让玄烨绝望……

 

文承佑啊，你一步错满盘错，仇恨让你失去了生的快乐，也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 

 

我转身，默默地朝外走去，不理睬玄烨在身后连声呼唤……

 

我拎着雕花食盒，来到阴沉沉的天牢里。守卫的人知道我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不敢阻拦，替我打开了牢门。

 

几日不见，文承佑已经憔悴了很多，蓝袍子也皱巴巴的了。我的心一酸，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我蹲到他面前，带着镣铐的承佑慢慢转过头来，眼里浮现出惊喜：“嫣然，你怎么来了？”忽然他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做你的皇妃去了吗？”

 

我替他擦去脸上的污痕，说：“承佑、我给你带了点吃的东西，还有衣服，我知道你喜欢蓝色，亲手替你去选了一件蓝色的袍子，这里好冷，你穿上它，就不会感觉冷了。”

 

我展开那袭蓝袍，他捧在手心里，硬咽了：“嫣然，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 ”

 

我说：“承佑，我真的很想知道，在你的心里，对我，一切都是假的吗 ？ 他们告诉我，你接近我，是想对付皇上，可是我感觉不是那样的。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那些甜蜜的过往，不是假的，我可以体会得到，你对我是真心真意的好，是不是，承佑……”我已经泣不成声了。

 

他替我擦着眼角的泪水，柔声说：“傻丫头，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他沉漫在回忆之中：“……嫣然，我是忠烈之后，可是我的心里，其实是恨我父亲的，我恨他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夺去我母亲的生命来成就他的名声。可是我周围的人都在称赞我的父亲，让我像他一样做一个忠诚于大明的人。我不相信人间一切感情，自从创办了菊花教，我就忘记了我还是一个人，我只当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 …… 直到我认识了你。”

 

他的眼睛亮起来：“其实，在认识你之前，我已经打探过消息，知道皇上很在意他身边的一个女孩。那日和法兰西人沙普比试，其实是我们的预谋。我们让你对我留有深刻印象，然后，在路边店装作偶遇 …… 那时候，我对你确实是虚情假意。直到掉入寒月霜的冰窖里，我不会忘记，你掉落的瞬间，竟然松掉我的手，将我推出去，你宁可一个人去迎接灾难，也要保全别人的生命……那一刻，我的世界天翻地覆。是你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父亲不一样的人，他们把危险留给自己，把别人送到安全地带。从那以后，我对你的一切，都是出自真惰，和你相处越久，就越爱你，越依恋你。你不知道，有段时间我甚至犹豫过，想放弃自己的大业，和你远走高飞，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夫妻……可是，你不属于我，注定了这一生你不会属于我，你属于他，属于我仇恨的那个人 …… 如果你能永远失去记忆，或许，我真的会牵着你的手离开这烦恼的俗世，去世外桃源菊花精舍过我们的幸福生活。可是，这都是命啊，我无法摆脱命运的诅咒，只能走上这一条不归路 …… ”

 

“不，你可以的，承佑，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走出这个天牢，我可以帮助你，恢复你的自由。皇上是仁慈的，他一定会放过你，即使他不放过你，我也不会让他知道 …… 我来安排，我要让你逃出去，让你下半辈子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世外桃源 …… ”

 

“那你会不会跟我一起逃？”他的眸子炯炯有神地凝视着我，“会不会和我一起生活在世外桃源，从此远离一切？”

 

我愣了：“承佑 …… ”wwＷ．xiaＯshuo txt.net

 

他的眸子黯淡了下去：“嫣然，其实我知道再问也是失望，我明白的，你的心里只有他，我只能恨自己来到你的身边太晚了 …… 如果我也能很早就认识你，命运或许就会完全改变。嫣然，我进这个囚笼就没有想过还要活下去，人是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的，父亲是汉人心目中的英雄，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必须付出一切，去维持一门忠烈的名誉。我只有死，才可以告别这让我负重不堪的生活 …… ”

 

他低下头来在我耳边说：“嫣然，忘记我吧！但愿来生，我们还能够再相遇！”

 

我捧着他的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他轻轻地，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冰凉的吻，痛入骨髓的吻，最后一个吻。

 

他说：“玄烨是一个好皇帝，他也是可以让你幸福的人，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我也对不起纳兰容若，我的手下都是草莽之徒，他们那次入宫行刺，其实并不想伤害其他无辜的人，可是还是在无意中杀死了容若的妻儿，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如果有来生我再来补偿他。我默写了那份和吴三桂有勾结的官员名单，你悄悄送给皇上，让他合里有一个数。”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放到了我的手里：“嫣然，你走吧，记得我们的约定，来生我们要在一起。”

 

我离开天牢，三步一回头，我知道，今生今世我与承佑缘尽于此，可是我不会忘记他，永远也不会。

 

三日后，承佑被杀于菜市口，人群欢呼。他像一位英雄一样死去，死后，皇上将他厚葬。

 

（2）我不是你的红颜知己

 

芳儿姐姐来的时候，我还在床上睡懒觉。

 

她坐在我身边，我翻身而起，她却温柔地拉着我的手：“妹妹，别动，你休息你的……”

 

她说：“皇上已经将你和他的故事都告诉给我了，虽然芳儿似懂非懂，不明白什么是‘穿越’，可是我是明白的，皇上的心里只有你 …… 我已经向皇上提出恩请，请他废去我的皇后身份，我想把皇后的身份让给你 …… ”

 

我大惊：“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啊，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皇后，姐姐你贤惠温柔，高贵典雅，你才能母仪天下，我季嫣然不过是一个小偷出身的平民，我怎么能够当皇后呢？姐姐，你千万不要乱说，哎呀，不行，我这就找皇上去！”

 

芳儿姐姐拉着我的手：“嫣然，你我姐妹一场，你不计较名分，我又怎么会去计较 ？ 我只是替皇上说出了他的心事，我这心里，是不想让皇上操持完国家大事以后再为这些后宫之事烦恼了 …… ”

 

我整理好衣裳，急忙推门而出，边走边回头对芳儿姐姐说：“你别想多了，你待在这里，我去找皇上……”

 

我一溜烟地跑到勤武殿，正看到皇上在接见一些朝廷大员，只好先躲在门侧。

 

玄烨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我一看，咦，那是承佑临终前让我文给皇上的秘册，上面写有和吴三桂勾结的朝廷官员的名单。

 

玄烨说：“朕这手里，有一份绝密名单，都察院左都御史高烈为了向朕呈报这份名单，全家惨遭灭门。这份名单，朕至今没有打开……”他的声音隐含无上的威严，匍匐在他脚下的官员不少已经瑟瑟发抖了……

 

我幸灾乐祸，呵呵，贪吧贪吧，你们这些贪官，现在知道害怕了，要丢乌纱帽了，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玄烨继续说：“…… 朕知道，朝廷傣禄有限，无法令你们富甲天下，情有可原，朕决定提高官员俸禄。至于这份名册……”他威严地瞥了一眼脚下匍匐着的官员，顿了一顿，说：“朕就让它消失吧！来人，将这份名册当庭烧毁……”

 

我大惊失色，他这是玩的什么把戏？这可是承佑临死前写给他作为对自己罪孽的弥补的，他怎么可以这么不重视，还要当众烧毁呢？

 

我想冲进去，却被人死死拉住，回头一看，是芳儿姐姐的手下，芳儿姐姐立在身旁对我摇摇头，阻止我的行为。

 

我再转过头去，只见那份名册已经被点燃，官员们全部长吁一口气，玄烨也面带笑容，看着那份名册化成了一缕青烟 …… 

 

玄烨朗声说：“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各位卿家安心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吧！”

 

在官员们的三呼万岁中，玄烨退朝了。

 

在后堂，我质问玄烨：“你为什么要烧毁承佑留给你的名册？是不是那是一张假名册，真名册还留在你手里 ？”

 

玄烨淡然一笑：“小傻瓜，君无戏言，我怎么会做欺骗臣子们的事情？说了当众销毁就是当众销毁，说了不追究就是不追究。”

 

我大怒：“玄烨！”

 

周围的人都一惊，普天之下敢直呼皇上其名的人，只怕也只有我这么一个了！太监宫女们都吓得瑟瑟发抖，芳儿姐姐赶紧跪了下来：“皇上，请饶了嫣然一命！她还小，不懂事。”

 

玄烨讥讽道：“她还小？她比我年纪都大。朕真是把她给宠坏了。”

 

我扶起芳儿姐姐，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且不说这是承佑留给你的名册，代表他最后的悔悟之心，单说那些贪官污吏，你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名字，为什么不多加惩治？难道还要让他们继续当官，再做一些贪污腐败的勾当吗 ？”

 

玄烨恼了：“你懂什么？胸无点墨居然也来指点江山，我办事情你插什么嘴？”他看看周围露着好笑表情的太监宫女们，自觉丢了面子，说：“滚滚滚，都给我滚下去。”

 

等人都退了下去，芳儿姐姐拉着我的手：“嫣然妹妹，你错怪皇上了。”

 

她侃侃而谈：“自古有多少官员能经受得起钱财的诱惑，又能有多少人能自诩廉洁清白一生，这份名册牵洗的官员人数甚多，若一一追查，岂不朝廷大乱，天下人心惶惶？还不若这次暂且放过他们，当众烧毁名册也算是一种特别的警示——这次原谅了你，过去的错误既往不咎，但若以后再犯，就不会再饶恕了……此举恩威并重，实在是上上之举！

 

玄烨频频点头赞许：“芳儿，可惜你是女子，若为男儿，一定会是朝廷的栋梁之才啊！”

 

他们彼此惺惺相惜，我反而成了外人，看着他们珠联璧合的模样，一种异样的滋味涌上心头 …… 

 

我确实不懂朝政大事，我如何能取代姐姐成为大清的皇后呢 ？ 玄烨需要的不仅是一位美貌的情投意合的女子，他更需要一位有勇有谋如孝庄太后那样的红颜知己啊！

 

（3）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吗？

 

容若正听着我絮絮的唠叨，他现在几乎成了我的垃圾筒了。

 

夜妆替我们沏好茶，像狐理精一样挽着容若：“我看呀，你就别当那劳什子皇后了，做皇妃多好，自古男人都一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呀！我敢保证你如果当皇妃，肯定会宠冠三宫的。”

 

容若说：“你可真有心得，都是在青楼里得来的经验吧 ？ 既然这样，那我再娶一个大老婆在你头上压着，你看可好？”

 

“你敢！你如果敢再去拈花惹草，小心姑奶奶变成母大虫。”夜妆狐媚眼一挑，揪住了容若的耳朵，揪得他求饶起来。

 

我无精打采地说：“本来想来你们这讨一个主意的，现在倒好，你们这是在往我伤口上撒盐呢！唉，芳儿姐姐对我那么好，如果我再谋取她的皇后位置，我还算个人吗？可是，难道我就真做皇上的小妾啊，我好歹也是来自几百年后的文明人，怎么能这么委屈了自己呢 ？ 看来，我还是回我的现代去好了。”

 

容若说：“你又想穿越时空了？瞧，你的坐骑还在我们家后花园摆着呢！可是你真舍得离开这里吗？”

 

容若大哥已经替我将我的时空穿梭机从洪旺那里取回来了，并如约付了重金作为酬谢。现在，那架雪白的时空穿梭机正在那里摆放着，提醒着我注意归期。

 

现代 2008 年，还有一个痴情的麦冬在等候着我，不过，他虽然长得和小福子一模一样，但心思可比小福子古灵精怪多了，竟然偷偷地让我服下了“情感遗忘药”，即使我回去，我想我可不会那么轻易地原谅他，一定要整得他“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可是，我真的能义无反顾地离开这里吗？能抛下和我同甘苦共患难一起走过来的玄烨吗 ？ 在分开的那些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来找他，即使是现在，我还没有离开，却已经开始思念。

玄烨，你真的很讨厌，轻易就夺去了我全部的爱，让我变成了你的囚徒。

 

晚上，回到寝宫，宫女告诉我，皇后娘娘看天气渐渐凉了，着人送来一些锦被和棉衣给我，怕我受凉。我心里感觉很温暖，决定去坤宁宫见见姐姐，和姐姐说说话。

 

我来到坤宁宫，那些太监宫女见是我，都没有阻拦，他们都知道我在后宫里的地位，就连皇上都要让我三分，所以我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几乎无人敢阻拦。

 

姐姐的房间里依然挑着灯，我走进去时，姐姐贴身的一个丫鬟正在伺候她喝药。姐姐一边咳嗽一边喝药。丫鬟略带不满地说：“娘娘，你都病了好些天了，皇上都不来探望你，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季嫣然。”

 

芳儿姐姐说：“我知道你对我是一片忠心，不过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休得再说。皇上他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儿女情长，他喜欢哪位女子也是他的权利，嫣然和他青梅竹马，他喜欢她也是应该的。”

 

“娘娘，我真为您不值，您当皇后以来，这后宫在您的主持下替皇上省去了多少麻烦，就连大后都夸奖您呢！您又美丽又有才学，出身又这么高贵，可是您还去求皇上让他废了你的皇后之位……嫣然姑娘人也很好，可是她没有才学，如何能管理后宫呢？”

 

“你 …… 咳咳 …… ”姐姐激动之下再度剧烈地咳嗽起来，“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分上，今儿我可要惩治你了。后宫关系错综复杂，你一个丫鬟也在里面搬弄是非，这些话如果传了出去，不知道会引来多少风波。你退下吧，药我也不喝了，下次若再议论后宫之事，我可不会再饶恕你了，退下吧！”

 

我躲在一旁，看着姐姐训斥退了丫鬟以后，又伏在书案上读书写字，内心好生感慨。姐姐才是母仪天下的女子，与她比，我真是万分不如。姐姐可以管理后宫，替皇上处理好庞大的家事，配合他接见各方使节。而我呢？ 我所拥有的，不过只是皇上的宠爱可是我又能给皇上什么呢？我只会制造各种事端给他添麻烦！

 

也许，我跟玄烨，真的是有缘无分，每次我们都仿佛可以在一起了，偏偏又会发生一些事情令我们不得不分开。而这次，我想，如果我真离开，也许就不会再来了。我会尝试着去忘记这里的一切，当它是一场梦，也许我会嫁给一个凡俗的现代男子，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看着灯火下姐姐苍白的容颜，我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希望他们能生活得幸福，也希望他们将我当成一场梦境，彻底忘记。

 

我们是不同时空的人，从开始相遇就注定是一场不会圆满的戏剧。他是划过我生命的流星，我是他生命里飘飞的云彩，我们注定不会为对方守候千年。

 

这一切，都是宿命。

 

我，只有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