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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秦记》 作者:黄易

第十五卷 第一章 两虎争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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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大夫冷亭和亲将徐夷则间的太子丹闻言后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神色,微微一笑道:“听说贵府管中邪先生曾大发神威,连败齐国高手,不知今天是否又派他出来显威风?”

像太子丹这类掌握实权的王位继承人,见惯场面,经惯风浪,明知在这种宴会比武是退缩不得,不但会给人看作胆怯,若是国与国交往,说不定更因示弱而招来亡国大祸。反而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虽是颜面无光,却是人人可接受的事。

他亦是厉害之极,出口点明吕不韦想藉折辱他燕人立威,好教管中邪露上一手。若吕不韦仍好意思派管中邪下场的话,可表现出他太子丹料事如神。若出场的不是管中邪,那吕不韦手下四大高手中,嫪毐算是脱离他的门户依附太后而独立。周子桓昨晚败于荆俊之手,该不会出场。剩下来的就只鲁残一人,由于太子丹昨晚看过他的剑路,自可针对之而选派人手应战。寥寥三几句话,显出太子丹绝不简单。

吕不韦想不到太子丹反应如此敏捷,词锋更是厉害,哈哈一笑,向管中邪打个眼色,后者会意,也仰天一笑,步出席外场心处,向太子丹施礼谦恭地道:“得丹太子如此夸赏,中邪愧不敢当,岂能不从尊意,请太子派出贵国高手,让我们一开眼界。”

这回轮到太子丹心中叫苦,吕不韦连消带打,反使人感到他原本不是要派管中邪下场,只因太子丹的说话,惹了他出来。

众人见有比武可看,又可挫折燕人,纷纷叫好。管中邪的剑术厉害虽已在咸阳不胫而走,隐有盖过项少龙之势。更兼两箭四雕的传奇,直与项少龙的五针同发分庭抗礼。但绝大部份人均未正式见过他与人动手,故均兴奋的期待,好目睹他的武功风范。

一时场内闹哄哄一片,气氛热烈。不过只看他比项少龙还要雄伟的身形,不动如山、渊渟岳峙的气度,已是先声夺人。

项少龙忍不住朝远方的女儿军望去,只见诸女包括嬴盈和鹿丹儿在内,无不忙于交头接耳,露出颠倒迷醉的神色。心中剧震,明白到若让管中邪大显神威,说不定嬴盈和鹿丹儿两个善变的少女,会重投入他的怀抱内。自己的腿伤已愈,但应否出战呢?假若败了,声誉上的损失,将是巨大得难以计算的。但若因怕输而不出场,心理上的影响将更是严重,会使自己生出技不如他的颓丧感觉。

心念电转,太子丹装作欣然的点派坐于后席的一名剑手下场。此人报上名字叫阎独。场内立时一阵骚动,显是因此君大有来头,非无名之辈。

项少龙禁不住向昌平君询问,后者兴奋地道:“此人是燕国最有名气的三大剑手之一,我们一直不知他随太子丹来咸阳,据说他的燕翔剑快如闪电,可斩杀急飞的燕子,你说多么本事。”

项少龙细看阎独,身材高挺瘦削,两鬓太阳穴高鼓,眼神充足,年在二十五六之间,算不上英俊,却是气度非凡。而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是他一身黄色劲装,鼻钩如鹰,予人一种阴鸷冷酷的感觉。

不过管中邪更是夺人眼目,一身雪白的武士服,头上以红巾绑个英雄髻,其身材比常人高的阎独还要高上半个头。若说阎独是严阵以待,他便是好整以暇,悠然自得。他那有若由坚硬的岩石凿刻出来的奇伟容貌挂着一丝睥睨天下的笑意,难怪嬴盈虽先爱上项少龙,仍对他情难自禁。

两人此时均面向小盘和朱姬的主席,请求准许比试。

小盘虽不知这次比试暗中针对的是项少龙,却不想管中邪有趁机发威的机会,但朱姬已在旁催促,无奈下道:“两位比武,乃友好间的切磋交流,点到即止,切勿让寡人见到伤亡流血的场面。”

两人下跪接旨,不过谁都知道这类比武用的是真刀真枪,想不伤人,确难办到。

当下有人出来为两人穿上甲胄,管中邪微笑道:“不用甲胄,阎兄请自便。”

阎独只好拒绝穿甲戴胄,免得影响身手的灵活度。两人剑尚未出鞘,在火把光照耀下屹立如山,对峙间立时杀气弥漫全场。众人均屏息静气,怕扰乱两人的专注。

“锵!”阎独首先拔出他的燕翔剑,横胸作势,大有三军披靡之慨。高明如项少龙等却看得出他是吃不住管中邪的压迫,要借拔剑挽回劣势。那是只有高手对峙方会出现的情况,就像两军对垒,只看军容阵势和士气,可大约测出谁胜谁败。

管中邪哈哈一笑,左手一拍挂在右腰的剑,从容道:“管某剑名‘长击’,乃出自越国名匠所铸,剑长五尺四寸,比一般剑长上一尺有多,阎兄莫要轻忽它的长度。”

“锵!”的一声,长击刃被右手闪电拔出来,当众人的脑海中留下剑指星空、闪耀辉烁的深刻印象,一剑挥出,同时配合步法,抢至阎独身前七步左右。

项少龙见他以左手拍剑,心中隐隐感到点甚么,却无法具体说出来。同时招手唤来铁卫,着他暗中回营去取墨子剑。

此时阎独的燕翔剑如乳燕翔空,与管中邪硬拼一记。“当!”的一声,两人同时收剑后退,眈眈虎视对手。

众人大气不敢透出一口,刚才的一剑只是试探性质,好戏仍在后头。项少龙见阎独持剑的手微微抖颤,知他在臂力比拼上吃了暗亏,不过阎独的底子已是非常硬朗,可惜对手是管中邪。

管中邪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意,冷喝一声,再一剑劈去,角度力道似乎和上一剑毫无分别,可是旁观的人无不感到此剑凌厉无匹,隐含惊天动地的奥理,任谁身当其锋,都有难以招架的感觉。

阎独大喝一声,燕翔剑由内弯出,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铿!”的一声,激弹在对方的长击刃上,竟是后发先至,不愧燕翔之名,纵是如此,仍被震得退后小半步。

管中邪正要抢攻,阎独再喝一声,喳喳喳连退三步,燕翔在对手身前不住迅速的画着小圆,反映火光,像一把火焰虚拟出来的剑,全无实体的感觉。如此剑法,确是惊世骇俗,众人不由打破止水般的静默,爆出如雷采声。

管中邪想不到对方剑法精微至此,封死所有进路,大振雄心,一声长啸,剑势略收,再化作长虹,分中猛劈,剑吟之声,破空而起,只是其势,已可使三军辟易。而他则威武如天兵神将,令人生出永不能把他击败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如此强烈,连阎独亦不例外,气势顿时减弱两分。金铁交鸣声连串响起,接着两人倏地分开来,剑招快如闪电,大部份人看不真切,更遑论分出谁胜谁败。

“锵!”的一声,管中邪剑回鞘内,仍目注对手,剑锋像长了眼睛的毒蛇般回到鞘内窄小的巢穴里,看得众人瞪目结舌。嬴盈等更是为他呐喊得力竭声嘶。

阎独的燕翔剑仍遥指对方,但脸色转白,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一阵摇晃,剑撑地上,显是因用力过度而虚脱。然后他额头打横现出一道整齐清楚的血痕,伤的只是表皮,虽然是管中邪剑下留情,但伤的是这位置,恐怕以后会留下代表奇耻大辱的标记。

管中邪抱拳道:“承让!”

当下有人奔出来把眼含怨毒的阎独扶走。在众人喝采声中,管中邪分别向小盘和太子丹致礼。太子丹和冷亭仍是神态从容,徐夷乱和其他人都脸露愤慨,显是怪管中邪这一剑太不留余地。

吕不韦大笑道:“中邪你违反储君吩咐,剑下见血,理该罚你一杯。”

这回连太子丹和冷亭都脸露不愉之色,吕不韦实在欺人太甚。

坐在吕不韦下席的蔡泽道:“中邪的剑法把我们的兴头引出来,不知昨晚大展神威的荆副统领何在,可否让我们看看谁高谁低。”

管中邪接过手下奉上的酒杯,先向小盘和朱姬致敬,再向四方举杯敬酒,众人纷纷举杯和他对饮。

项少龙这时更无疑问知道吕不韦是在针对他,照他猜想,吕不韦一向认为小盘对自己另眼相看,皆因小孩崇拜英雄的心理,所以希望在自己“死前”当众折辱他项少龙,好把小盘崇拜的目标移到管中邪身上去。

蔡泽这一开腔,他再难保持缄默,淡淡道:“副统领有任务在身,未能出席,要教蔡大人失望。”

蔡泽早有定计,接口道:“昨晚不是有位桓齮连胜三场吗?让我们再看他的本领吧!”

依附吕不韦者立时起哄,支持建议,那即是说大部份人都在推波助澜。

昌平君看出不妥,凑到项少龙耳旁道:“他们在针对你呢!哼!”

项少龙知道这一战避无可避,他绝不能教桓齮出战,若给管中邪以辣手毁了他,不但对不起王翦,也使小盘建立快速调遣部队的好梦成空。而且就算桓齮没有大碍的伤势,亦会使他辛苦建立出来的声誉,毁于今夜。

顺眼往嬴盈诸女望去,见她们无不对管中邪目露痴迷之色,知道若再不出手,不但嬴盈会投向管中邪,荆俊也要失去鹿丹儿。想深一层,假如自己又推说桓齮有任务,那以后吕不韦的人可振振有词说他项少龙害怕管中邪。不由往小盘望去,后者正向他射出期待的眼神。

项少龙心内豪情奋起,一声长笑,站了起来,悠然道:“管大人既这么有兴致,让我来陪你玩上两招!”

全场先是忽然静至落针可闻,只有火把烧得噼啪作响,然后欢声狂起,采声不绝。

管中邪含笑看他道:“项大人切勿不顾腿伤,强行出手,否则末将怎担当得起。”

太后朱姬亦出言道:“少龙万勿勉强!”

项少龙解下血浪,交给来到后方的乌舒,接过墨子剑,涌起无可匹敌的斗志,暗忖迟早要与此人见个真章,不如就在今晚比划。微微一笑道:“若管大人可令我伤口复裂,算我输吧!”

众人见他说来霸气迫人,均鼓掌叫好,情绪热烈。

项少龙和太子丹、冷亭交换个眼色,来到场心与管中邪并肩而立,朝小盘叩礼。

小盘视项少龙的剑法有若神明,毫不担心地欣然道:“刀剑无眼,两位卿家小心。”

项少龙心中明白,小盘是要自己把他杀掉,心中一动,想到致胜的诀窍。管中邪以为自己必死,所以怎都不肯与自己同归于尽,只是这点,已可教他吃个大亏。而另一优点,是自己看过管中邪的出手,而对方则对他的剑法一无所知,极其量是由别人口中听来,假设自己把墨子剑法融汇无迹地使出来,必教他大为头痛。想到这里,已有定计。

两人分开,在全场默注下,凌厉的眼神紧锁交击,决战一触即发。这时场边来了很多闻风而至的人,挤得外围水泄不通,盛况空前。

纪嫣然诸女由于乌舒回营取墨子剑,吃惊下匆匆赶至,到昌平君那席处挤坐,琴清也来了,加入她们那席去,人人的心都悬到半天高。朱姬虽不担心管中邪会伤害项少龙,仍是花容惨淡,差点不敢看下去。

管中邪谦虚地道:“可与项大人一较高下,是中邪平生快事。”

项少龙从容道:“未知管大人今天会不会使出看家的左手剑法?”

此语一出,登时全场哗然。

谁想得到管中邪多次与高手对招,仍没有使出真实本领。

管中邪首次脸色微变,干笑道:“项大人的眼力确是非凡。”

项少龙要的就是他刹那的震骇,哪会放过,托在肩上的墨子剑弹上半空,一声看剑,剑随人走,借墨子剑重量之利,朝管中邪面门电射而去。

“锵!”管中邪果以左手拔剑,沉腰坐马,闪电般挑上墨子剑。项少龙不进反退,施出墨氏补遗三大杀招之一的“以守为攻”,木剑吞吐无定。

管中邪见他似攻非攻,似守非守,更兼刚才心神被他所分,一时间生出无从下手之感,不由地后撤两步,回复剑锋相峙之势。众人见项少龙高手出招,果是不同凡响,登时献上一阵采声。

项少龙此时进入墨氏心法里,把胜败生死抛诸脑后,心中一片澄明,对敌人的动静全无半点遗漏,众人见两人均是威风凛凛,状若天神,大感紧张刺激。嬴盈等初睹项少龙惊人的身手,都目瞪口呆,心醉不已,一时间不知该捧哪边的场才对。

管中邪感到对方的气势和信心不住增长,嘴角竟逸出一丝笑意,冷喝一声,似拙实巧的一剑击出。

这一主动出击,各人立时看出他的左手剑确优于右手。首先他无论头手腰腿都配合得完整一致,不可分割,虽是左手出剑,却可感到他是用整个身体去完成这动作,并不仅是手臂的移动。那种整体力道的感觉固是惊人,但最使人心寒是他这一剑明明快如雷奔电掣,偏偏有种清楚分明的朴拙,使你可以把握到剑锋的意图,还要生出欲避无从的颓丧感。如此剑法,臻达剑道大成之境,寓快于慢,拙中藏巧。

人人在为项少龙担心时,项少龙剑交左手,脸容有如不波古井,墨子剑天衣无缝地斜劈在管中邪离剑锋三寸许处。这正是项少龙高明之处,凭着坚如钢石的重木剑,堪堪抵销管中邪较他略为优胜的臂力,而刻下所取劈击点,更是对方力道薄弱之处,登时把管中邪的长击刃荡开去。

管中邪首先想不到项少龙改用左手剑,以致原先想好的后着全派不上用场,更想不到木剑的力道如此沉雄凝聚,大吃一惊下,项少龙一连三剑,唰唰唰的连续劈至。管中邪脚步不移,稳守中门,招招强封硬架,仗其惊人的体力和速度,抵消项少龙狂风暴雨般的凌厉剑法。

众人看得如醉如痴、狂呼乱喊,不知为哪一方打气助威,场面激昂炽热。

剑来剑往,响声不绝。三剑后再来七剑,压迫得观者透不过气来之际,两人分了开来,再成对峙之局。

项少龙固是须时间回气,管中邪何尝不是给重木剑击得气浮意躁,不敢冒进。

项少龙不由心中佩服,他曾和嚣魏牟交手,一向又惯与臂力惊人的滕翼对打练习,所以应付起像管中邪这类体魄过人之士,特别有心得。

刚才他利用物理学上的原理,以抛物线和螺旋的方式融入剑势去,仍不能把管中邪迫退半步,可知对方的防守是如何无懈可击,韧力惊人至何等地步。

尤可虑者自己是趁对方落在下风时乘势强攻,犹未能破他剑局,只是这点,自己便难有胜望。不过这只是指在一般情况下而言,战果往往决定于心理因素和策略,而他却是这方面的高手。

管中邪亦被他攻得心惊胆震,一向以来,他的剑法以攻为主,但刚才十剑,却只能苦守,在他确是破题儿第一趟遭遇到的事。

全场一片肃然,静待两大顶尖高手第二轮的交锋。

管中邪比项少龙快一线回复过来,长击刃先往下潜,身随剑去,斜标往上,挑向项少龙的心窝。

横剑挺立,稳如山岳的项少龙,一声长啸,竟看也不看挑来之剑,侧身进步,一剑朝管中邪额头闪电劈下。

场中登时惊呼四起,项少龙是有苦自己知,他刚才与管中邪一轮硬拼,尚未回过气来,若强行封格,必给对手蓄满势道的一招震退,那时对方展开剑势,要扳平将是难比登天。

但此一劈却非鲁莽之举,要知他先侧身避开要害,而对方要改变剑势更须有刹那空间,就是这缓冲,他的墨子剑将可先一线劈中对方,自己虽仍不免重伤,对方必一命呜呼,再无别的结果。

管中邪还是首次遇上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正如项少龙所料,他怎肯为一个死人牺牲自己,忙回剑上格。

“当!”的一声,响彻全场。项少龙浑身吃奶之力,再加上墨子剑的重量,全由管中邪消受。这巨汉全身一震,吃不住力道的冲击,终退一步。

项少龙抓到如此机会,岂肯放过,使出一直深藏不露的三大杀招最凌厉的“攻守兼资”,突然剑光大盛,奇奥变化,长江大河般往管中邪攻去。

管中邪见他一招之中,含蕴无穷变化,长啸一声,全力反击。

旁观诸人,由小盘而至侍卫兵卒,无不高声呐喊,声如潮涌。

项少龙杀得性起,把墨子剑法也忘掉,招招有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他的身体有如虎豹,既灵动如神,又是弹跃快速,更无一招不是以命搏命,狠辣至极。

管中邪虽不情愿,脚下仍是腾腾直退。到退第七步,因项少龙力道稍竭,他凭着一套有如织女穿梭、细腻绵密的手法把下风之局扳回来,堪好挡着项少龙的攻势。

项少龙再劈一刀,倏地退后,意态悠闲地把木剑扛在肩上。管中邪松一口气,当然不敢冒进,两人再成对峙之局。

吕不韦难掩脸上惊惶的站起来,高声道:“停战!”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全移到他身上去。

吕不韦尚未有机会说话,项少龙先发制人的大笑道:“痛快痛快!若仲父是要我和管大人中途罢手,那么末将怎也不会同意。我看场内亦没有谁人会同意。”

全场各人立即爆起一阵采声,支持项少龙不肯罢休的意向。

呼叫声此起彼落,吕不韦这时就算说话也没有人听得到了。

吕不韦想不到项少龙公然不给他面子,摆明要和管中邪分出生死,心中暗怒,却又是无可奈何。说到底此事确由他一手策动,迫项少龙出手,哪知项少龙如此厉害。连管中邪都屡屡落在下风。

更教人吃惊是项少龙那种视死如归,以命搏命的打法。他吕不韦明知项少龙活不到明天此刻,怎肯于此际白白赔上个管中邪。

而使他气恼的是项少龙竟棋高一着,不管他说甚么话,都有理没理的先硬说他吕不韦是想中断比武。更使人人都觉吕不韦是怕管中邪会落败受伤了,这自然大大灭了管中邪的威风。

管中邪虽明白吕不韦是一番好意,但在这种如火如荼的气氛下,知道假若退缩,那这一生休想再有颜脸向项少龙公然挑战。大吼一声,并向吕不韦恭敬施礼。

众人知他有话要说,倏地静了下来,所有眼光转移到管中邪身上。

管中邪脸容肃穆,平静地道:“末将明白仲父心意,是不想见到项大人和末将有流血场面出现。仲父请放心,项大人和末将只是切磋较技,点到即止。末将也希望能继续与项大人比试。”

各人立即爆起震天采声,知道好戏仍继续登场。

项少龙托剑含笑而立,心怀大畅。

他终于克服了技不及管中邪的心理障碍。同时明白到若今晚都胜不过管中邪,那以后再休想赢他了。

最有利的因素,莫过于现在这可怕的对手总不肯和自己“同归于尽”了。试问以后还哪来这种妙不可言的形势。

吕不韦脸色数变,知道再不能阻止比武的进行,同时想到项少龙下了拼死收拾管中邪的决心,不由暗中叹了一口气。事情发展至此,确是他始料不及。

他求助的往朱姬望去,赫然发觉这秦国太后正痴痴迷迷地呆瞪着项少龙,完全看不到他的眼色,正把心一横时,鹿公适时振臂喝道:“政储君请指示比武该否继续下去。”

事情立即交到小盘手上,再由不得吕不韦作主了,亦等若当众掴了吕不韦一巴掌。

小盘环视四周挤得水泄不通的秦人,眼睛亮了起来,出奇平静地道:“仲父请先坐下!”

吕不韦亦是非常人物,哈哈一笑道:“各位误会了。这么精采的剑赛,我吕不韦怎舍得把它中断,只不过想挂个采头,谁若是得胜者,我就把女儿嫁给他好了。”

此语一出,全场立即起哄,气氛更趋热烈。

吕娘蓉想不到乃父有此提议,呆了一呆,旋则霞烧粉脸,手足无措,不胜娇羞。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是欲拒无从。

管中邪则双目精芒大盛。

要知若胜的是项少龙,那吕娘蓉嫁他一事势成定局,纵使他明晚毒发身亡,日后吕娘蓉就算回复自由之身,亦势不再嫁给他这失败者。

所以吕不韦此语一出,实迫得他今晚非胜不可,一时斗志昂扬,再不像先前的顾虑多多,认为不值得与对方以生死相拼的心情,立即一扫而空。

项少龙一直在留意吕不韦,见到他向杂在人群里围观的莫傲互打眼色,而莫傲则手指微动,向吕娘蓉指点,不由暗叫厉害。

莫傲才智之高,确是不作第二人想,竟看出管中邪非是技不如他,而是少了全力拼搏的心。现下推了吕娘蓉出来,变成关乎到管中邪一生的得失荣辱,形势当然逆转了过来。

项少龙自加入特种部队后,多年来受到最严格的军事训练,心志坚毅无比,并没有因此泄气,反激起了更强大的斗志,微微一笑,望向小盘。

小盘亦看出管中邪像变了另一个人般,浑身挥散着杀气,不过此时包括他在内都是势成骑虎,挥手喝道:“就如仲父奏请,两位卿家继续比武吧。”

闹哄哄的声音立即敛去,全场肃静,目光集中在场中的两大剑手身上。

在旁观战的琴清、纪嫣然、荆俊等人更是大气都透不出一口来,只恨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能插手或帮忙。

管中邪脸容冷酷,两目神光若电,贯注在项少龙身上,手中长刃缓缓摆开要抢攻的架势,一时杀气腾腾。

人人都感到他手中长刃透露出即会猛发的征兆,同时知道只要他出手,必是威猛之极。

单是管中邪能使观者生出这种难以说明的感觉,已可知他的气势是如何强大和清晰。

项少龙顿时感到自己的气势逊色一筹,心念一动,想起最重气势的东洋刀法,假若自己摆出那种架势,必能教从未见过东洋刀法的管中邪摸不清自己的剑路,达到使敌生疑的目的。

当下双脚分开,不丁不八地傲然稳立,左右手握上剑柄,变成双手握剑,先朝前指向管中邪,再缓缓升起,高举头上,作了个大上段的架势,倒也似模似样。

不但管中邪大感愕然,全场亦响起嗡嗡细语,显然对项少龙这史无先例的起手式,完全摸不着头脑。

管中邪只觉无论自己如何进攻,对方的木剑势将由头上闪电劈下,且由于项少龙双手握剑,这一劈必是凌震天下,势若雷霆,一时间使他如箭在弦的一剑,竟发不出去。

他的剑法最重气势,这一窒碍,使他如虹的斗志,立时削弱了三分。

项少龙知道对方中计,哪肯放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冷喝一声,脚步前标,顶上墨子剑闪电般往管中邪劈去,使的仍是墨子剑法的其中一式,不同的只是双手握剑。

管中邪知道退缩不得,但又不能厚颜学他般双手运剑,闷哼一声,运聚手劲,长击刃往上挑出,斜斜削往急劈而下的墨子剑去。

“噗!”的一声,墨子剑给挑得微弹了起来,岂知项少龙得机不饶人,竟趁势连续五剑像五道闪电般全力疾劈下来,震得管中邪蹬蹬蹬连退数步,若非他臂力确胜过项少龙。早就拿不住桩,给墨子剑狂猛的力道冲翻地上了。

为项少龙打气的采声震天响起,场内占了七、八成的人都希望见到他们心中这位英雄得胜。

吕不韦和莫傲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想不到项少龙有此奇招,教臂力过人的管中邪完全发挥不出本身的优点。

不过项少龙却也暗自心惊,因为管中邪长击刃反震之力,也令他非常难受。更兼对方用的全是卸力的抵御方法,虽似落在下风,但自己却比他更要耗力。若非自己用的是墨子剑这类重剑,想把他迫退半步亦甚为困难。

项少龙知道管中邪仍未看破自己的窘境,见好就收,哈哈一笑,往后退开,剑交右手,遥指着惊魂甫定的管中邪道:“管大人果是不凡,承让了!”

管中邪大失面子。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冷道:“项大人占了上风,为何忽然收止攻势,是否腿伤发作了!”

项少龙乘机回气,微笑道:“管大人真懂开玩笑,我们又非真要分出生死,自然该有来有往,我攻你守,我守你攻,互展所长,为今晚的宴会助兴,也好让娘蓉小姐看清楚我们的本领。”

众人见他两人虽停剑暂时罢斗,但唇枪舌剑,仍是继续交锋,均大感刺激,不觉有半点闷场。

管中邪输在因颜脸受损而动了气,知道自己在言语上失了风度,忙暗自警惕,再不敢轻视这对手,微笑道:“既是如此,中邪只好奉项大人之命进击了。”

言罢目光如电,罩视对方。

项少龙心知肚明:管中邪不但臂力胜过自己,若论老练深沉,亦比他胜上一筹。尤幸自己连番施计,重挫了对方的锐气,否则恐怕早负伤落败了。

际此生死胜败的时刻,哪敢怠慢,立即排除万念,凝神守志,无论动作和心灵都不露出丝毫破绽空隙,摆出墨子三大杀招的以守代攻,门户森严地静候对手的攻势。

管中邪知道这是唯一挽回颓局的机会。最理想当然是漂漂亮亮的败敌于剑下,否则也要迫得对方进退失据,否则他就只好弃剑认输了。

一向以来,他也有信心可稳胜项少龙,但今晚交手以来,他虽未曾真败,却是连番受挫。使他强大的信心为之动摇,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

围观者愈聚愈多,已过三千之数,但却不闻半点声息,从而可知现场的气氛是如何紧张凝重。

管中邪长击刃微微晃动,当气势蓄至巅峰时,双眉耸竖,大步前跨,一股彻骨的剑气,立即潮涌而去。

项少龙雄立如山,虎目寒芒闪闪,使人感到他气势强如峭壁,绝不怕惊涛骇浪的冲击。

管中邪再跨前一步,离开项少龙只有十步许的距离,气势更见强劲,冷然道:“项大人是否必要与小将分出胜败,好夺得美人归呢?”

项少龙心中暗骂,你管中邪确是卑鄙,明知自己并不甘愿娶吕娘蓉为妻,却偏这么说话,目的当然是见自己气势强大,故欲以此分自己心神,假设他项少龙想到赢了便须娶吕娘蓉,争胜之心自然会因而灭弱,气势自是水退船低,大幅灭弱。

这也是莫傲教吕不韦以吕娘蓉为彩注的毒计微妙之处了。所谓攻人者攻心为上,莫傲便是深明其中道理。

项少龙收摄心神,朗声笑道:“娘蓉小姐国色天香,管大人不正是为她全力求胜吗?”

这两句话是针锋相对,只要管中邪想到他项少龙明天便要毒发身亡,能否娶到吕娘蓉已是无关痛痒,而他管中邪却是输不起时,心神一分,就难以发挥全力了。

管中邪因心有所求,果然微一愕然,剑尖立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显是求胜之心大起,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

项少龙不惊反喜,“嚓”地跨前一步,墨子剑似吞若吐,笼罩对手。

这是迫管中邪于心存杂念时出手了,但因他仍是守势,故没有违反任对方主攻的承诺。

众人见两人无论才智剑法,均在不同的层面上交锋,无不看得如痴如醉,叹服不已。

管中邪再无选择,清啸一声,长击刃化作一道精芒,电掣而去,直取项少龙脸门。

这一出手,威势强猛无俦,有若风雷并发,看得众人连呼叫都忘掉了。

项少龙正是要引对方提早发剑,这刻不慌不忙,墨子剑疾出如风,于严密封架中作反击。

刹那之间,长击刃和墨子剑交击了十多记,“噗噗”之声,使人听得心弦震撼,狂跳不止,两人愈打愈快,众人眼花神摇,竟忘了喝采助威。

项少龙借着重剑的优点,使出硬封硬砍的打法,务要挫折对手的信心和锐气。

墨子剑法除了三大杀招外,本是重守不重攻,以王道之气不战而屈人之兵。但最厉害是每一守式均暗含反攻之势,寓攻于守。使管中邪每一剑都难以尽展攻势,不能畅施连消带打的妙着。

当年墨家钜子元宗指点项少龙剑术时,只是虚晃剑招,便轻轻松松地迫退了项少龙,可知墨子剑法守势之妙。

项少龙刚才虽尽展智谋策略,说到底仍是对管中邪屡攻不下,难以取其性命。故退而求其次,利用墨子剑法以守代攻的妙着,既守且攻,在这情况下,只要管中邪破不了他的守势,还要应付他的攻势,那任何人都该觉得胜的是他了。

最妙的是由于尚未真正分出胜负,那他就不用娶吕娘蓉为妻了。

今晚项少龙为了应付管中邪这大敌,展尽智慧与浑身解数,在策略上确是无懈可击。

管中邪这时愈打愈心惊,别人看他长击刃旋飞似雪,劲气鼓荡,威猛无俦,但他却心知肚明自己由于主攻的关系,力量损耗的速度远远快于对方,可是三十多剑后仍未能把对手迫退,这样打下去,力道尽时,就是对方再作凌厉反攻的时刻了。

他乃剑道的大行家,心知不妙,故意手中剑缓了一线,露出空间,引对方反击。

岂知项少龙来自田宗的墨子剑法乃仁者的剑法,根本没有乘隙取敌的意向,虽明知是诈,仍没有把握时机立施反击。吓得管中邪汗流浃背,以为对方看破了自己的诡谋,气势顿时再弱了一分。

四周的人终忍不住呐喊鼓噪,发出震耳欲聋打气助威的声音。

“噗”的一声清响,管中邪终于无功而退,趁力竭之前收手,免得山穷水尽时,给项少龙的木剑夺掉小命。

项少龙并非不想杀他,而是体力方面也好不了多少,纵想反攻亦力有不逮。同时心中骇然,若管中邪可坚持多半刻,说不定败的会是自己呢。

两人又成遥对之局。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

两人均难以忍藏地剧烈喘息着。

徐先长身而起道:“就让微臣作个公证人,此战就以不分胜败作罢,娘蓉小姐花落谁家就另作安排吧,”

全场响起如雷采声,表示对这场精采的比剑叹为观止,久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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