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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山河》 作者:金子

秘密

秘密(一)
黑暗,灼热,喘息,水墨感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狭小且与世隔绝,自己就如泥巴一样,被捏的不成形状却无力反抗。腹部和手臂的剧痛也比不过窒息的痛苦,水墨从没想过“亲吻”也可以置人于死地,原本眼前被遮挡的漆黑一片,现在却恍惚出现了点点光影,水墨的思维渐渐空白起来……
数月来,水墨经历的生死一线不知有多少次,她唯一学会的就是,只要没死,就别放弃。“嗯!”那人闷哼了一声,一股铁锈味道瞬间充斥了水墨的口腔,可就算被水墨咬破了舌尖,他竟没有挪开嘴唇,反而紧紧地缠住水墨的舌头不放,任凭自己的鲜血沾染在彼此的唇齿之间。一时间水墨的甚至觉得,对方比濒死的自己还要绝望……看来我真的要死了,竟然会可怜正在谋杀自己的人,水墨的睫毛无力垂下,刷过那人手心。
“是谁在哪儿?”一声娇呼传来,带了几分试探,仿佛有些看不清的样子。新鲜的空气突然涌入口腔,但因为窒息太久,水墨一时竟不能呼吸,她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狠狠地捶打向自己的胸膛。“咳,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人听来,仿佛会将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水墨大口的呼吸着,晕黑的双眼也渐渐恢复了视力,她这才发现自己侧躺在地上,脸颊紧贴着微潮的泥土,溪流潺潺,还有不远处传来的丝竹舞乐声。
一片桃瓣儿缓缓飘落在了水墨的唇上,她下意识一舔,柔滑的花瓣儿被卷入口中,那么香的花嚼起来却有几丝苦涩,可就算这样也压不下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道。水墨闭了闭眼,慢慢地支撑着坐起身来,“嘶……”她皱眉。方才的剧烈挣扎时扭到了手臂,仿佛被撕裂的筋络正疼得发烫,水墨又轻抚了一下胃部,那一拳显然只让她失去了行动能力,并没有真正的伤害到她。
水墨左右看看,偷袭自己的男人已经消失,就连方才发出惊呼的那个女人也不见了,若不是疼到发麻的手臂,水墨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噩梦。桃花依旧随着夜风轻轻落到地上,水中,可水墨再也感觉不到一点安全,她站起身来,快步离开这里,不敢也不想再回头。
身着五彩轻纱的舞娘们姿态妖娆地摆动着自己柔软的腰肢,雪白的肌肤被摇曳的灯烛衬得愈发细白如瓷,秋波婉转中,不知有多少男人的心灼热了起来。水墨隐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决定从后面绕过去,“水校尉?”水墨心脏猛跳,差点做出攻击反应,好在舞曲结束,军人们正高声叫好,提醒了水墨她身在何处。
水墨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做了个微笑的表情之后才回过身去,原来是方才领她回席的那个宫人,和另外两个同伴一样,他手上托着一个金色的托盘,上面放了几壶美酒,正好奇地看着行为鬼祟,挡着他去路的水墨。“宫侍,”水墨客气地一抱拳。那宫人笑说:“校尉为何站在这里,难道……”他两个眼珠子一转,好像明白什么似的一笑:“校尉不是还不曾入席吧。”
他话里有话暗示水墨因为自揭隐私而不好意思回席,水墨只当没有听懂:“正是,方才去行了个方便。”那宫人“嫣然一笑”道:“奴理会的。”看他不男不女的笑容,水墨汗毛竖起,正想找个理由离开,转念一想又客气地问:“敢问宫侍,方才是否有大人或贵客离席?”宫人眉头一抬:“校尉何出此言?”“呃,刚才一时找不到方便之所,好像惊扰了某位大人,末将惶恐。”
宫人啧啧有声:“水校尉,你们驻守边关已久,不知规矩,贵人们若是行方便,自有地方,不过说来也巧,逍遥王,燕帅还有那个什么赫兰大汗倒都曾离席更衣,不过他们都有专人伺候,那轮得到你惊扰,莫怕。”水墨瞳孔微缩,抱拳躬身:“多谢宫侍提点!”
见水墨恭敬,那宫人满意地点点头:“正好,皇后娘娘赏赐骠骑军和黑虎军的绝顶美酒,校尉随我来吧,也有你的份儿。”正想推拒的水墨只能点头:“是!您先请!”宫侍回头对两个小侍点头道:“随我来。”水墨心一横,慢步跟上。
见到捧着美酒的宫侍前来,王佐还有那个差点要了水墨和鲁维小命的黑虎军校尉彭中皆站起身来相迎。宫侍扬声道:“娘娘懿旨,赏赐骠骑,黑虎有功之臣,王佐,水墨,彭中,高山林……”被他点到名的将校们皆起身离席,来到他面前肃身恭立,水墨也快步上前,站在王佐身边。
做贼心虚……水墨一时间只能想起这个词汇来,虽然自己不曾做贼,但为不知为何,总觉得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甚至还有人窃窃私语。“谢皇后娘娘千岁!”彭中和王佐单膝跪地大声答道,水墨混在其他人之中谢恩。宫侍转身离去之前,还看了水墨一眼,满腹心事的水墨倒顾不上他,只亦步亦趋地跟在王佐身后回席,自有貌美的宫娥上前,帮他们把皇后赏赐的美酒斟满酒杯。
赏赐居然也有自己的份儿,还是那个冰块皇后赏的,这是何意?自己的“出柜”行为就算过去了?仍可以留在骠骑还是说……“阿墨?”“嗯?”水墨迅速抬头看向王佐,王佐正微笑着举杯,水墨赶忙抓起酒杯与他一碰,又随着他敬了敬斜对面的黑虎军校尉们,两家虽然不合,但在皇宫里,彼此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一点身为首领的王佐和彭中都很明白。
敬酒之后,水墨也想随着王佐将酒一饮而尽,这个年代的酒都是粮食酿制,度数并不高,喝个两三杯对水墨而言小事一桩。可酒刚一碰唇,水墨差点喷了出去,只觉得嘴唇上火辣辣的疼。她突然明白了这些人在看些什么。“阿墨,你怎么了?”王佐看似在欣赏重新上场的舞娘们表演。“没什么,”水墨脱口而出。
“你嘴唇怎么了?”王佐看也不看的问。水墨的脸一红跟着又白了,她这才明白众人在看什么,但不知该如何解释,甚至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谁,虽然他开口说了一句话,但那压低的声音只能让她确定一件事,那人绝不是顾边城和谢之寒。难道是燕秀峰或者赫兰……这种想象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忍不住甩甩头。
王佐虽然没在说话,但水墨知道他在等自己的答案。虽然王佐不足以顾虑,但他如有了怀疑,顾边城甚至谢之寒一定就会知道,难道要跟顾边城和谢之寒说自己被……水墨脑子飞快地转着,忽然想起方才王佐说过的宫中“秘闻”,她立刻苦笑着说:“方才碰到了一个宫娥,呃,所以……”王佐惊讶地转过头来,另一边的康矮子兴奋地也看向水墨:“不是吧?你小子真好命!”
宫中女人多寂寞,那些年正韶华的宫娥们未必敢和陌生男人真的有肌肤之亲,但是私底下如有机会,亲亲摸摸还是有的,尤其是这种庆功宴会,没有比那些威猛彪悍的军人更好的对象了。水墨初听只咂舌于这宫中女人的开放,而后听着男人们近乎狎戏的调笑,又觉得这些女人实属可怜,但不曾想过还能用这个当借口。
水墨白了康矮子一眼:“好个屁!别出去乱说!”王佐和康矮子以为水墨脸嫩,都笑嘻嘻地点头,康矮子还“狠狠地”拍了下水墨的肩膀:“哥哥若是有你这小白脸一半的容貌,那些娘们非得跟疯了似的追着我不放不可,唉,真他娘的。”接着他又小声追问那宫娥身材样貌如何,亲热起来一定很火辣吧?王佐不像他这样直接,但也一幅津津有味的样子,水墨说的模糊,他们反而更信以为真。跟着两人这一通胡说八道,水墨的烦恼稍减,她自取壶又倒了一杯,温热的米酒不足以浇愁,但足够温暖身体。
王佐和康矮子有点吃惊,水墨一向不喜饮酒,刚加入骠骑的时候还为这个吃过谢之寒的算计,差点当众脱衣出丑,还是鲁维拼命帮她解围。不过自从离开松岩城之后,顾边城再不许战士们拿酒戏弄水墨了,王佐等人也只是以为水墨立此大功,身份改变,也都不以为意。康矮子正想开口询问,突然感觉到不善的目光,他顺势看去,彭中正看向这边,见康矮子发现自己,他皮笑肉不笑地挪开目光,仰头喝酒。
康矮子冷笑一声,用手肘一撞水墨:“黑虎军的狗崽子,不用理会!”“哎哟,”水墨低叫了一声,忍不住摸向自己扭伤的地方。误会水墨在跟黑虎军叫阵的康矮子一愣:“怎么?”水墨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握住手腕:“没事儿,你好像磕到我麻筋儿了。”“回头你还是多跟我练练,有脑子固然好,可在战场上光靠头脑也不能保命啊!”康矮子笑眯眯地说。
水墨讪笑着点点头。见王,康两人不再注意自己,她悄悄地拔开衣袖,垂下目光看向自己手腕,那上面除了淡青色的指痕,还有其他痕迹,隐隐约约像个繁复的汉字,应是偷袭自己之人所留下的。之前环境昏暗,她竟没有发现。
旁边的王佐和康矮子都是耳聪目明之人,水墨不敢仔细观察,怕引起怀疑,只能强压下自己的好奇心。王佐正在嘲笑康矮子:“你也有真心喜欢一个女子的时候,阿墨,你信吗?”水墨根本没听清他们之前说什么,只含糊道:“是人就有真心,不足为奇。”康矮子叹息道:“读过书的人说话还是中听些,可惜那小娘们总不把我放在心上,我给她买了不知多少礼物,她都不肯理我。”
王佐一撇嘴:“许是她在钓你胃口吧?”水墨本能地为女人辩护:“也许她真的是不在乎钱财,只求真情浪漫呢。”王佐一愣:“什么浪?”自悔失言的水墨正想补救,就听康矮子气愤地说:“浪?绝对浪,水墨我跟你说,那家伙哥哥浪起来……”
水墨张口结舌……
大殿之上,筹光交错,心思各异的权贵们皆面带笑容,言谈举止亲热,赫兰巴雅笑容始终温和有礼,对皇帝的询问一一回答,燕秀峰亲热地跟顾边城低声交谈着,谢之寒却闭着眼,晃着酒杯,不知在想什么,皇后借着拭面的动作,打量着一脸天真的图雅的公主。
殿外,黑虎和骠骑的精英战士们也彼此敬酒,仿佛从不曾生过嫌隙,水墨脸上的微笑如同粘上去的一样,虽有些僵硬但从不曾掉落,她人在酒席,心却在大殿里。
城外,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内,一个面容平常的男人正坐在窗下悠闲品茶,院中种着数株紫藤,此时正是花期茂盛,空气中暗香浮动,晚风吹来,案上被茶壶压住的纸张飞起了一角,那是幅画,画中人物十分传神,惊惶中带着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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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水墨做了个深呼吸,终于离开了皇城,现在已来到皇宫外,百步之遥的青色宫门紧闭,卫士们目不斜视的扶刀跨立。她忍不住抬头望去,夜空依然带着暗暗的蓝,繁星点缀,但她怎么看都觉得天空比方才清澈了许多。位于半山腰的大殿灯火通明,映衬的四周亭台楼阁越发影绰袅娜起来,上空一弯新月仿佛已与山水相融,可惜这样的美景,也不能让刚刚逃过一劫的水墨有半分欣赏。此地虽美如月中宫殿,可惜住着的却是虎豹豺狼。
想到这儿,水墨看向手腕,痕迹已比方才淡了许多,但她总觉得上面印的字迹花纹看起来有些眼熟。一只手忽然抓住水墨肩头,正沉浸在揣测中的她本能地做了个叼腕横肘的动作,向那人胸口袭去,可重重击打出去的手肘却落了空,因为惯性,水墨还踉跄了两步,险些摔个嘴啃泥。
“哈哈哈,”哄笑声四起,紧张中的水墨反倒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下来。“偷袭”水墨成功的康矮子咧着大嘴笑:“行啊,阿墨,反应挺快嘛,就是那肘子力气小了些!”那些习惯了厮杀的骠骑战士们许是因为离开了规矩繁多的宫宴,这会儿终于轻松起来,就跟着康矮子一起拿水墨嬉笑,言辞虽粗鲁不文却半点伤人,这样的嘲讽却让水墨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胸膛热乎了许多。
见战士们太过放肆,王佐一挥手示意大家闭嘴,又推了依旧笑个不停的康矮子一把:“水墨比以前可不知强了多少,想他刚加入将军麾下之时,还差点被枪砸碎了脚面呢。”他不说还好,一说大家越发笑个不停,只是强忍着降低了音量,想起那时的自己,水墨也唯有苦笑。
记得那次身为亲卫的她去伺候顾神将练武,顾边城一杆长枪耍的银光闪闪,锐气扑面。习武完毕,顾边城随手将银枪交予水墨,结果一干人等眼睁睁看着水墨抱着那杆枪连退三步,跟着仰面倒下,双腿连连蹬地,如同上了岸的鱼一样嘴巴大张,却说不出半个字来。要不是站在左近的罗战手疾眼快,水墨很可能被那杆重过百斤的银枪压到窒息。
感受到水墨的白眼,王佐挠了挠头,瞪着康矮子说:“你方才跑到哪儿去了?酒喝到一半就不见人影!”康矮子嘿嘿一笑:“你猜啊。”“猜个屁!”王佐压低了声音:“这是皇城,不是塞外边关,岂容你任意妄为,就算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一旁的水墨闻言忍不住四下张望,康矮子一笑:“老子想干什么还能被那些废物发现?”他见王佐要翻脸,赶忙又笑说:“放心,我难道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只不过不是只有阿墨这小白脸才有娘们喜欢的,老子也被个宫女绊住了脚,嘿嘿。”他回味似的舔了舔残缺的门牙。
王佐睁大了眼,一肚子心事的水墨也有点好奇。康矮子虽然武艺高强且官位不低,但架不住他外形实在差强人意,长的矮也就罢了,五官丑陋又带着几分猥琐,和他豪爽仁义的内心完全不搭调,除了那些赚皮肉钱的妓户能昧着良心夸他英武之外,普通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都避之唯恐不及。现在竟有女人主动示好,而且还是质素上佳的宫女,水墨也忍不住感叹,这女人得饥渴到什么份上,才能如此“不顾一切”?。
“听你胡吣!”王佐根本不信。康矮子也不羞恼,伸手在怀中掏摸,再摊开手,一件做工精致的水红兜肚赫然出现,水墨张大了嘴,隐约还能闻到脂粉气。王佐瞪大了牛眼,突然伸手想抢,康矮子却转手入怀:“别拿你那粗手乱碰!”
王佐一撇嘴:“谁知道你是不是捡的,拿来吹牛!”康矮子一笑:“你就是嫉妒,阿墨,你信不信哥哥有这桃花运?”水墨点头道:“信,信!”康矮子得意的插腰:“听见没有?小白脸也承认了。”水墨又笑说:“我当然信有女人看上你,六十几了她老人家?”康矮子笑声一滞。“哈哈,这兜肚是你祖奶奶的?回去你还不得供上啊!”王佐笑得打跌。看着水墨戏谑的笑容,康矮子不容她躲,一把揪到自己怀里勒住脖子说:“你们这种读过书的小白脸没一个好东西,说话太阴损!”
王佐看水墨被勒得直翻白眼,他笑着上前扒拉:“轻点,勒坏了他小心将军找你算账!”康矮子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手里稍微放松力气,眼睛却在水墨脸上打转。缓过气来的水墨被他看毛了,故作轻松地说:“干嘛,我可不是美女,没有兜肚给你上供。”围过来看热闹的战士们低低哄笑一声,康矮子不为所动,忽然问道:“听说你在大殿上当众抗旨拒婚?”
他话一出口,周围顿时一片寂静,原本笑吟吟的王佐也惊讶地看向水墨。心思还在玩笑里的水墨措手不及,笑容登时僵在脸上:“你如何知道?”话音未落,水墨只觉得四周空气一凝一放,那是战士们震惊的呼吸。王佐脱口而出:“你不要命了,竟敢抗旨!”说完他转念又问:“将军呢,还有王爷,可曾被你连累?!”问到后来,王佐的声音已变得严厉,忠心耿耿的他,自然明白顾边城在朝堂中的敌人不但无孔不入,而且狠毒,突然赐婚,定然大有名堂。
不等水墨开口,康矮子倒是一笑:“你喊什么,要是连累了他还敢逍遥地出来和咱们继续喝酒?”王佐也是因为心急才有点乱了章法,他立刻反应了过来,看着水墨发白的脸色,有些讪讪地一笑:“那个,对不住,阿墨,我……”水墨摇摇头:“我明白的,当然是将军为重。”王佐正色说:“阿墨,将军当然是最重要的,可若有其他人伤你,我也会舍命护你,因为我们是兄弟!”其他战士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水墨原本有点受伤,但现在却觉得自己实在小气了点,就冲王佐一笑。
月光下,水墨的笑容不但真诚,而且……清甜,王佐忍不住甩了下头,心想难道皇宫里的美酒劲力大,自己没喝多少,怎么头昏起来。他啪啪拍了自己脸颊两下,又问:“你既然抗旨,为何不曾受罚?”水墨的表情立刻变得如同啃了青皮核桃一般,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想着该如何糊弄,康矮子低头笑问:“你小子真的喜欢男人?”水墨顿时肢体僵硬。
战士们显然有听没有懂,一人问道:“老康你说什么呢,阿墨已有妻室,自然不能再娶!”康矮子一瞪眼:“呸,你今天才出生的,君有所赐,臣岂可不受?别说给你个媳妇,换个老娘又怎样?”说完他还是笑嘻嘻地看着水墨:“你真的跟皇上说,自己喜欢的是男人,所以不能娶石老贼那貌美如花的孙女?”
“对!”水墨迅速盘算了一下,与其说谎,还不如实话实说,有的时候,真相往往看起来更像个谎言,反之亦然。果然,战士们静默了一下,彼此面面相觑半响,忽然都喷笑了起来。他们对水墨再“熟悉”不过,自然认为他只是为了拒婚而胡说八道。王佐不可置信的笑道:“这等胡话也敢在陛下面前放肆,你一向惜命的很,怎么这次竟如此胆大妄为?”
水墨苦笑:“难道你要我乖乖的听燕帅保媒,娶石老将军的孙女,然后跟将军对着干或者潜伏在骠骑里做奸细?”听她这样一说,战士们都不再取笑,王佐也叹了口气,拍拍水墨肩膀:“难为你了,兄弟。”水墨勉强笑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别人还以为她谦虚,实则她是心虚,把自己说的跟雷锋叔叔似的,但真相是——她是雷锋阿姨。
想到骠骑军终年厮杀于疆场,游走于生死之间,一心为国为民,可那些权贵还是为了私欲,如同毒蛇一般躲在阴影里伺机而动,准备着给予将军致命一击,战士们一时间都沉默了许多,年轻气盛的,脸上已有了不满。康矮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改变,看看不远处的皇宫,他哈哈一笑,故意将嘴贴近水墨的脸庞,贱兮兮地问:“说,是不是喜欢哥哥很久了?”水墨忍不住皱眉躲着他口中的酒气,“呕……”
战士们大笑起来,有的就笑说,康矮子你那么丑,阿墨这么俊俏才不会看上你呢,要看也得看上我!另一个就说:“你又是什么潘安宋玉了?让水墨自己说!”回到都城难得轻松,个性活泼的战士就兴冲冲地追问,老成持重的则微笑着看大家笑闹。如果战败的赫兰人还有那些被杀死的高句丽人看到以冷酷无情出名的骠骑军如此形状,一定会羞惭的再死一次。
水墨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谁也没看上,你太胖,你络腮胡子,你长得太黑,你罗圈腿,你满脸褶子,你睡觉放屁磨牙……”水墨的手指一一掠过,战士们则嘻嘻哈哈,你推我搡的互相取笑。
被指责太黑的王佐笑骂:“幸好你不是小娘,要不然如此挑剔你爹娘得愁白了头发,看你如何嫁人!”康矮子用手捏起水墨的脸颊:“小白脸还嫌东嫌西的,难不成你喜欢谢大人那样的美男子,可惜啊,他才看不上你!”
水墨挣脱了他的手臂,愤愤道:“说什么呢,他长得比女人还美,我……”话未说完,忽然发现骠骑战士们都收了笑容,肃手而立,康矮子眼睛跟抽筋儿似的翻了翻。水墨一愣,突然转身,谢之寒俊俏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可闻,水墨大惊。见水墨发现了他,谢之寒唇角微翘:“你什么呀,水校尉?”
这男人虽然在笑,但显然心绪不佳,水墨吞咽了一下,嗫嚅道:“我,我嫉妒……”——
谢之寒显然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眨了下眼,一时竟没了话。水墨尽管心有不安,生怕谢美人当场翻脸,但看到他那近在咫尺的浓密睫毛闪动,仍忍不住心中嫉妒,自己的跟他比起来,如同精心养护的玉拂尘和天天使用的炕笤帚之间的差别。埋汰完了自己水墨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看着水墨变得古怪的脸色,谢之寒认为自己应该发火的,但不知为何竟然笑了出来的。看着谢之寒称得上愉悦的笑容,水墨不禁一愣,跟着也傻笑起来,谢之寒再想变脸,却也晚了。
看着水墨讨好地对自己笑,谢之寒没好气地说:“嫉妒是吧,不如我把你的脸弄花了,让你连嫉妒的心思都起不了如何?”水墨笑容一僵,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好啦,别再吓她了,”顾边城步伐从容地走了过来。水墨刚才一心在谢之寒身上,竟没看到他和罗战的到来。“将军!”水墨乖觉地抱拳行礼,并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向顾边城身侧蹭去。
谢之寒眉头一挑:“二郎,你这算是拉偏架吗?”顾边城微微一笑:“哪里,其实我也很嫉妒。”自己的攻击被顾边城如此轻易地挡了回来,再度无语的谢之寒不禁气闷,差点笑出来的水墨赶忙低头,虽然抿紧了嘴唇,但颊边却是藏不住的笑涡微晕。因为皇帝临别前那番话而心烦意燥的谢之寒,忽然发现那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不知何时烟消云散了。
这时“哧哧”的憋笑之声传来,谢之寒眼风一扫,王佐和康矮子等人赶忙假作正经,一脸严肃。谢之寒咧嘴一笑“很好笑是吧?那就笑吧!”他话音未落,人影闪动间,康矮子已是捂着屁股惨嚎着飞了出去,其他骠骑战士顿时嘻嘻哈哈的散开,躲避着谢之寒的飞踢。
“还好吧?”正看着那群大男人玩闹的水墨一抬头,顾边城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旁,眼神并没有落在水墨身上。“挺好的,”水墨轻声回答。“我是说在大殿上,”顾边城说。“我知道,”水墨回答。顾边城微怔,低头看向水墨,两人目光相遇,再没有一句话,又忽然同时笑了出来,水墨脸上微热,低下头去。
看着水墨漆黑带着光泽的发髻,顾边城的手指动了几下,王佐的痛叫声让他警醒,顿时蜷指成拳,这才没有冒失地将手抚上水墨头发。一想到她在大殿上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喜欢男人”,顾边城忍不住又看向水墨,心里猜测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子……
“二郎,你们还要在这儿站多久,带着付假脸坐了一晚上,我可乏了,鲁维,傻笑个屁,给我备马!”谢之寒大咧咧地喊道,眼神却不逊地看向百步外高高的城墙。顾边城不动声色地看去,除了负责保卫的侍卫们,尚有两个细瘦的身影正站在火把阴影里,即使看不清面容,顾边城也能感觉到他们在眺望着这里。
谢之寒显然发现了,而自己竟没注意到,顾边城有些懊恼。罗战早就把马牵了过来,顾边城翻身上马,水墨也跟着王佐等人上马列队。谢之寒极大声的打了个呼哨,乌云兴奋地扬蹄打了个响鼻,飞驰而去,马蹄声在静夜中如泼水洒豆般爆响了起来。顾边城无奈地一摇头,纵马跟上。
“好生无礼!”城楼之上的一宫装丽人眉头紧皱,语出不逊。站在她身边的白震如同没有听见一样,只是看着骠骑马队渐行渐远。见白震不语,自觉方才失言的玉琳柔媚一笑:“白主事,您看……”白震转头打断了她:“玉琳姑娘,主上只是命老朽目送王爷离开,任务完成,我要回去交旨了,姑娘自便吧,告辞,”说完不理玉琳反应如何,慢悠悠地踱下了城墙。
“老不死的滑头!”玉琳心中暗骂,但她本是皇后身边最得宠之人,就算方才说了谢之寒的坏话,倒也不放在心上。白震的背影已经消失,玉琳冷冷地看了周遭一眼,那些侍卫无人敢与她对视,她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扶着小宫女的手款步下城,向皇后所在的长乐宫走去。走了没有多远,忽然乌云遮月,远处天际隐有雷电之声,原本清凉的风也大了起来,登时吹的玉琳和那个小宫女的裙摆飞起,露出了内衬。玉琳忙按住裙摆,忍不住抱怨:“什么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
走在半路的白震也站住了脚,双手拢袖,抬头看向已变得浓云滚滚的天际,任凭逐渐强劲的风吹拂着他有些瘦弱的身躯,“要变天了吗……”他的喃喃自语迅速被风扯了个粉碎……
将军府书房
“水墨,水墨,水……人呢?”谭九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正在整理书籍的水墨闻声从书架后转了出来:“谭大夫,你找我?”谭九还是那副邋遢的老样子,身上总带着几分酒气,可眼睛却亮晶晶的。看见水墨,他小心翼翼地把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碗放在了书桌上,然后得意大笑:“嘿嘿,你猜这是什么?”
水墨探头看看:“药?”“废话!”谭九不满地翻眼皮:“闻也知道,我是问你这是什么药?”水墨也很想翻白眼,她心说我怎么知道是什么药,我又不是大夫。见谭九瞪圆了眼睛等自己的答案,水墨想了想,很肯定地说:“灵丹妙药!”
谭九登时无言以对,承认不是,否认更不是。
“哈哈哈,”谢之寒放肆的笑声在屋外响了起来:“怎么样,酒坛子,愿赌服输,你那两坛子刘伶醉归我了!”谭九怒视着不明所以的水墨,捶胸顿足道:“你这丫头,你这丫头!”书房门再度推开,顾边城和谢之寒走了进来,朱红与墨黑相映,显然是刚下朝回来。顾边城眼中带些好笑,谢之寒却是得意洋洋。平白被谭九剜了好几眼的水墨后来才弄明白,这两个无聊的男人竟拿自己打赌,赌注就是谭九珍藏的老窖。
这些日子谭九都在研究水墨剩下的那颗药丸,终于造出了仿制品,虽然变不了男人,但或许可以解除水墨体内残留的木石姻缘。原本心高气傲的谭九被“雌雄同体”的水墨折磨的信心全无,得知她实是女孩儿之后,这才恢复了正常。如果能研究出号称天下无解的木石姻缘解药,那他足以得意于杏林同仁了。
平息了怨怒之后,谭九冲水墨一扬下巴:“趁热喝!”水墨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汤子咽了口吐沫:“谭大夫,这,这有用吗?”谭九一瞪眼:“你质疑我的医术?”水墨苦笑:“不敢,但我质疑我的勇气。”顾边城温言道:“水墨,谭九医术超群,他随军征战多年,从不曾因为误诊而害过一个兄弟性命,你体内余毒虽少,终是祸害。”
谭九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小丫头,你都说了是灵丹妙药了,还怕什么?要不要我给你讲讲配方和配制的道理,让你安心?”水墨端起碗,摇了摇头:“不用了,无知者才能无畏,”说完她咕嘟喝了一口,从未尝过的苦涩药汁充斥了口腔,她的五官登时皱成一团。翘脚歪在塌上的谢之寒哈哈笑了起来,顾边城则拿起水墨倒好的热茶慢慢喝着。
正要勉强自己继续喝,不满水墨态度的谭九大声道:“哼,喝了你就知道天大的好处了。”水墨勉强一笑,继续伸脖子往下咽,谢之寒倒有些好奇地问:“什么天大的好处啊?”“会来葵水啊!”谭九认真答道。“噗,咳咳咳!”苦涩的药汁从水墨的鼻子里喷了出去,她大声咳嗽,脸涨地通红。顾边城热茶含在嘴里半晌,终于勉强咽了下去。
谭九跳起来接过药碗:“你知道我凑齐药材有多不易,若不是王爷拿出家藏,哪里就凑齐了,岂容得你如此浪费!”尴尬至极的水墨抹着嘴巴:“抱歉,咳咳。”顾边城看向满脸笑意的谢之寒:“你动用公主府的秘库了?可曾告知公主殿下?”
谢之寒浑不在乎道:“喔,我忘了打招呼了,反正她老人家一天到晚的吃斋念佛,我这也是替她积德行善嘛,阿弥陀佛,”谢之寒故作正经的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顾边城长出了一口气,却没再说话。水墨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所改变,她一咬牙,将剩余的药汁一饮而尽。正好此时罗战拿了一封公文进来回话,水墨顺势告退。
出了门的水墨琢磨着,如果此药有效,真的来了葵水,该如何解决呢?当初自己被元睿下药之后,还真没注意过古代女子如何应对这件事,在松岩城也只是昙花一现。这将军府里基本都是大老爷们,不多的几个女性也都是高唱“我不来葵水很多年“的老大妈级人物。自己身为女性的秘密只有那几个男人知道罢了,自己如果随便去问那些女人,会不会被人当神经病?又会不会走漏风声。
正烦恼着,康矮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拉着水墨就跑。等水墨坐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赌桌旁。看到鲁维居然也在凑热闹,水墨就想拍桌子骂人,却被康矮子和王佐双双拦住,言称鲁维已经成年,当兵的哪有不会赌钱的!
本不想赌的水墨被康矮子用鲁维“威胁”,只能坐下来掷骰子。常言道,不会赌的手气壮,水墨就这样一把一把的赢了下来,康矮子不但自己输了个精光,连旁边看热闹的也被他搜刮个干净,再赌下去,只有当裤子的份儿了。
见自己面前堆满了碎银和铜钱,水墨感觉不错,赌是不喜欢的,但钱是很喜欢的。准备见好就收的水墨唱了个喏:“各位兄弟,今天手风好,承让,承让,小弟告辞了!”她做了个眼色,鲁维兴高采烈地过来帮她收拾银钱。
输的脸红脖子粗的康矮子“啪”的一拍桌子,几枚铜钱掉落地上,叮当作响:“你小子赢了敢跑?”水墨耸耸肩:“我倒是不想走,你也没有什么可输的了!”“呸,老子跟你赌下月的饷钱!”水墨笑的如同偷了油的老鼠:“本店利小,概不赊欠!有钱上阵,无钱散场!”
她话音方落,一块黄澄澄的物事抛落在桌上,滴溜溜转着,然后倒下,战士们齐齐吸了口气,竟然是一块金子。水墨一抬头,靠在门边的谢之寒笑吟吟地说:“我跟你赌!”
“水墨,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从中堂出来的罗战发现水墨正站在院中的桂树下发愣。“呃,大人,”水墨本能地行礼然后又挠头问道:“王爷可在书房?”罗战言简意赅:“在,何事?”在他看来,水墨的表情有点扭曲。水墨期期艾艾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罗战冷然道:“若不方便说,你自去寻王爷吧,我还有事!”说完看也不看水墨,大步走开。您下载的文件由www.27txt.com(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看着罗战高大的背影消失,水墨心虚地咧了咧嘴,然后苦着脸往书房走去。站在书房门口半晌,太阳西斜,拉着水墨的影子越发细长。水墨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冲着房门喊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最后一个字刚冲出口腔,水墨已掉头就跑。边跑边在心中狂骂,谢之寒,我再跟你赌钱,我就是猪!
正交代着手下去送公文,罗战余光仿佛看见了谢之寒的影子一闪而过,他一愣,再转头,人影皆无。“大人?”小吏轻声唤他,罗战回神,继续板着脸说公事,那小吏恭谨听着。
谢之寒一进书房,发现顾边城在发呆,手里的公文也拿倒了。他差点笑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顾边城身侧,用手沾了点墨汁正想弹出,顾边城淡淡道:“你敢。”谢之寒一撇嘴:“真无趣!”顾边城瞥了他一眼:“你肚子好些了?可有大碍?”谢之寒倒在塌上:“肯定是谭九诳我,给的是假酒!”
顾边城一哂:“谁要你非夺人所爱,”说完不再理他,低头去看公文。谢之寒瞪着头上的房梁半晌,喃喃道:“怎么还没来呢?”顾边城抬头问道:“你说什么?”谢之寒嘿嘿一笑:“没什么。”书房外传来脚步声,谢之寒一喜,跟着又皱了眉头,他听得出,那并不是水墨的脚步声。
“王爷,将军,公主殿下派人来说,她亲手做了素斋等候。”屋外的骠骑战士恭谨说道。谢之寒冲顾边城做了个鬼脸,顾边城好笑地说:“这下好了,公主殿下一定在等着跟你算账,竟然在自家做贼!”谢之寒一跃而起,伸了个懒腰:“谁让她只生了我这一个儿子的,打死就没人让她骂了!来人,更衣!”
夜晚的绯都灯火通明,奔流的河水绕城而过,除了肥沃土地,更让绯都的空气清新湿润。晚宴之后,谢之寒被强行留在公主府,陪娘亲彻夜诵读佛经,已赎清罪过。顾边城放松了缰绳,任凭赤鸿自己漫步在街上。顾边城不喜排场,因而骠骑战士并没有像其他贵族大臣那样,驱赶平民清道,所以不时有百姓从他们身边经过。骠骑的威势让男人们根本不敢抬头,女人们却不自觉地欣赏着战士们的雄姿。
“马上就端午了,怪不得这么多人,咦,你看,那个耍把式的,功夫不错嘛!”王佐指指前方。顾边城看着城中繁华的景象,心中喜悦,虽然征战频繁,朝堂斗争残酷,但眼前的一切足以证明,自己,还有那些拼死沙场的战士们的血没有白流……
忽然就有了兴致,顾边城下了马,独自往人群中走去,有不少人正在叫卖,罗战和王佐则默不作声地缀在他十步之遥。等回转将军府之时,水墨正在送谭九上马,她并没有发现顾边城等人的到来。看见水墨康矮子就忍不住笑,他悄声对王佐说:“你说,阿墨这小子有没有去对王爷大喊我喜欢你啊!”王佐也笑了:“不知道,不过阿墨虽然娘们了一点,但一向是言出必行,愿赌服输的。”康矮子啧啧有声:“可惜没看到热闹。”
罗战忽然感觉身上一寒,他迅速搜寻四周,但没有任何异动,前面顾边城的背脊也始终稳如泰山。终于发现骑队到来的水墨,先伸头看了看,发现没有谢之寒的影子,这才笑呵呵的迎了过来。
端午节前,赫兰大汗决定返回赫兰草原,皇帝为了欢送这位贵客,决定举行盛大的田猎。谢之寒在书房里不满地说道:“什么贵客,狩猎,分明又是皇帝想要出风头,我才不想凑这个热闹!”说了半天,不见顾边城搭腔,谢之寒方要开口,忽然发现顾边城的腰际挂着两个青石做的佩环,样式古朴。
他有点不可置信的指着问道:“二郎,你居然也会挂饰物?”顾边城看了看腰际:“那晚经过集市,看的顺眼就买了,不戴也是浪费。”谢之寒笑了起来:“腰佩哪有挂两个的。”
顾边城顿了顿,淡然道:“多多益善啊。”
其实那晚,在集市,卖佩环给他的小娘子羞涩说道:这是同心佩,阴阳相合……
秘密(二)
春天就如同年方二八的少女,虽没有成熟女子的风情绝艳,却总含着几分难以描画的娇嫩。不论是摇曳生姿的岸柳,还是悄然绽放的初蕊,哪怕是拂面而过的微风,也带着丝丝轻软。水墨信马由缰地走着,现在已然马术娴熟的她,甚至可以闭上眼,身体早就习惯了那有节奏的起伏。
不远处就是苍翠的山影,天空晴朗如洗,点缀其间的白云不时地遮挡一下阳光,让人觉得温暖却不刺目。古代的官道和现代的高速没什么大不同,除了四条腿儿换成了四个轮子,两边都是农田,劳作的农人们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勤劳艰辛。
农家女有的倒是大胆些,对着行进中的马队指指点点,虽然认不得旌旗上的大字,但是通过口耳相传,谁都知道,黑衣银甲乃是天朝最强悍的骠骑军。“阿墨,你看,左边数第三个小妞,腰身有如杨柳,样貌标致,旁边几个也勉强入得眼,都城果然不同他处,连村女也风姿绰约,”康矮子摇头晃脑地感叹道。
水墨随意地扫了一眼:“还好。”康矮子啧啧有声:“小白脸太挑剔,我敢肯定,她一定跟我的合得来!”水墨没好气地说:“任何穿裙子的你都觉得合得来!”“哈哈哈!”听到的骠骑战士无不放声大笑。康矮子非但不生气,反而摸着下巴点头道:“言之有理。”对于这样坚韧的厚脸皮,水墨只能翻个白眼,任凭他再如何胡言乱语,也不搭理。
谭九拿着个小酒壶,摇晃地骑在一匹老马上,他忍不住低声笑道:“若非亲自证实,我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个丫头,说起话来实在是,啧啧。”领头的罗战面无表情,但熟悉他的谭九能感觉到,此刻的他也很放松,全不若平时好似绷紧的弓弦。谭九根本不介意罗战的沉默,笑眯眯地咂了一口酒,回头看了一眼,被康矮子“骚扰”的不胜其烦的水墨。HTTP://WWW.XIAOSHUOTxt.net/
天子行猎于四季,《周礼》中曾称,春季行猎为春搜。太史令观天象算好日期时辰,拜祭过后才可出发。皇帝出行仪仗皆有规定,数量多少,前后顺序,何处行,何处停,不能有半点差错。水墨在此之前,深受电视上某些私访类的电视剧荼毒,以为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不能跟火炬接力似的和平民女子谈恋爱,想去哪儿玩还是能做主的吧。直到此次皇帝战无疆行猎宴客,她才弄明白,里面的规矩多如牛毛,如果说皇帝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那他也必定是天下最受限制的人,哪怕昏君亦如是,除非,他不当皇帝了。
顾边城和谢之寒早就奉旨随驾,提前一日出发,陪同皇帝皇后以及贵客赫兰大汗前往御田,即天子狩猎专用之地。第二日方可轮到宫中嫔妃以及皇亲国戚乃至大臣们的女眷出发,也就是说,之前除了皇后,是没有女人可以在第一日吉时进入御田的。但水墨听说,此次为了表示对赫兰的重视,赫兰公主已被封为“和妃”,特旨随同皇帝,一起出发。
水墨虽不懂政治,但也明白其中肯定大有奥妙,远非所谓的尊重赫兰一族那么简单。图雅,在赫兰语里是天真无邪的意思,这是谢之寒告诉自己的。真不知道那个曾与自己偶遇的小公主,能保持天真多久,或者说,她能在皇宫里坚持多久。虽然只在夜宴上相处短暂,水墨却十足的领教了皇后的冷酷无情,这样一个女人,能容得下一个被交易而来的异族少女吗?
水墨自嘲地一笑,自家的事情还搞不定,这会儿反倒替别人操心起来。不过,此次田猎如有机会,水墨决定要接触一下那个赫兰侍女,已证实自己的怀疑。她不但声线像元爱,更重要的是,那夜在桃花林被人“非礼”之时,那突如其来的女声,也很像元爱。
“爱爱,是你吗……”水墨低声念叨了一句。
“爱爱是谁?”康矮子突然斜了半个身子过来,水墨的心扑通一跳,又淡定说:“拙荆!”“噗!”谭九喷了半口酒出来,辛辣的酒呛进了他喉咙,谭九大咳。被他喷到少许的罗战目不斜视,只用手背抹了下脸颊,顺便带马快行两步,离谭九远些。
“什么精?”康矮子的学识只够打仗用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他自然听不懂。一个战士好笑道:“拙荆就是内人,也是媳妇的意思,阿墨说的文雅,怨不得你不懂。”康矮子啐道:“狗屁文雅,你个马屁精。”水墨毫不相让:“那也比你就喜欢狐狸精强!”战士们再度大笑。谭九又开始摇头:“如此伶牙利齿,他们居然会喜欢……”说着他瞧向罗战,一愣:“老罗,你离我如此之远作甚?”
罗战也不理他,忽然勒住了马,伸手握拳,骠骑战士们立刻齐刷刷地停了下来,包括水墨在内。纪律,往往是种习惯,当它融入你的骨血,你所做的就是条件反射,而不是犯错。罗战沉声说:“前面已到御田外围,勿再说笑!唐彪,潘得水!”
“属下在!”两个大汉闻声策马而出。“你们前去通报骠骑所属到来,然后让一人去禀告将军,我等扎营何处!”“得令!”两人双双抱拳,利落地掉转马头,疾驰而去。方才只顾和康矮子斗嘴,水墨这才发现四周虽然还是农田,但人烟皆无,显然已被清退,不远处更是旌旗连天,人声马嘶不断。
几只不知名的小鸟从水墨头上飞过,因为皇帝的御帐扎在河边,与树林还有一段距离,比起乱中有序的营地而言,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显得很安静。水墨暗自叹了口气,只要狩猎开始,那片充满了生机的树林立刻会变成动物们的修罗场。不过从战场上逃命回来的水墨已没有了现代人那种珍惜动物,悲春伤秋的心态,人都像动物一样被屠杀,更何况于动物。
整好队伍,罗战带领骠骑安静等候着,这时从后方又传来马蹄和车轮滚滚的声音。水墨回头看去,一只衣饰鲜明的队伍正缓步前行,浅红色的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银字:平。罗战开口道:“骠骑,让路!”骠骑军迅速不是整齐地移到了路边。车队渐行渐近,鲁维小声问:“阿墨,你认得吗?”水墨摇摇头。康矮子压低声音:“噤声,这是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水墨跟着康矮子的动作略低下头,却突然反应了过来,那不就是谢之寒的老娘吗?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被丝绸和精美雕刻装饰的马车正好经过她跟前,虽然前面挡着个康矮子,此时车窗上的纱帘恰好被微风略略吹起,水墨隐约感觉到有目光射了过来,她迅速地垂眼低头,并提醒自己,下次要躲,一定躲到罗战那样的大个子身后。
公主的车队终于过去,不远处响起了有节奏的鼓声,水墨知道,那是在通报来者的身份。康矮子一带马靠近罗战:“大人,公主殿下怎么此时才到?她应该晌午之前就到了啊?”罗战看着马车前行的方向:“不知道,暂与你我无关,听从将军和王爷的指示就是了。”康矮子一扬下巴:“潘得水回来了。”
骠骑战士们跟随潘得水,按照负责守卫的御林军指派,准备扎营在树林里。水墨有些奇怪,悄声问康矮子:“为什么让我们驻扎在树林,而不是行营?”康矮子呵呵一乐:“为什么,你不驻扎在这里,谁做猎饵啊。”“啊?!”水墨大吃一惊,差点被一根低垂的树枝刮落马下。战士们顿时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康矮子报了方才的仇,大笑道:“瞧你那点胆色!”
谭九喝了口酒,回头斜睨着水墨:“我们是戍边的军队,怎么可能驻扎在皇帝的行营里,让你驻扎在此,已是天大的恩宠了!”水墨眨了眨眼,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吧……以骠骑的战力,干掉皇帝也不算什么难事吧。水墨咧咧嘴,把这个大不敬的想象抛在脑后。
“呜……”也不知道什么野兽突然嚎叫了起来,骠骑的战马还好,但个别的已竖起耳朵,表示不安。水墨咽了口吐沫:“这是什么野兽啊,这林子里都有什么啊?”骑在她身旁的谭九半醉半醒地说:“应该是狗……”狗?古代的什么狗会这么叫?水墨正纳闷,就听谭九打了个嗝儿接着道:“狗熊吧。”
水墨气个倒仰:“谭大夫,说话不带这么大喘气的!”康矮子等人窃笑。谭九挠挠头皮:“有什么差别吗?”水墨嗓门高了三度:“狗和狗熊当然有差别了,笔记本和笔记本电脑那能是一个东西吗?!”“笔迹……什么恼?很厉害的动物吗?”谭九觉得自己可能喝多了,不然为什么一句也听不懂。
“呃,没什么!”水墨闭紧了嘴巴。康矮子回头对众人笑说:“你们发现没有,阿墨一胆小或者一着急就喜欢胡说八道。”众人皆笑着点头称是。“我才不是胆小,”水墨见不得康矮子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回嘴。康矮子就喜欢跟水墨耍嘴皮子,高兴地说:“你不是害怕是什么?”水墨怒道:“我们老家根本不让杀野生动物,动物是受保护的!”
众人都是一愣,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康矮子更是笑的快坐不住马,他歪靠向罗战:“大人,你信不?”罗战难得的咧了下嘴角。虽然水墨行为古怪,但天下哪有不让狩猎的地方。鲁维对水墨猛使眼色,让她注意,水墨唯有苦笑,这些古人哪里懂得现代人和动物的悲哀。
笑够了的康矮子跟上了水墨,大力拍着她肩膀:“放心放心,这林子里的动物绝对不受保护,你可以随便下手!”说完他哈哈大笑,和同僚们挤眉弄眼。水墨干笑了一下,跟着笑容僵住,她突然明白了过来,这里的动物不受保护,反过来这里的人也不受保护啊!被吃了算你活该。水墨立刻打定主意,就算是被嘲笑死,她也要留下来看营帐,绝不上场。
“谁?!”罗战和康矮子同时出声喝道。水墨一怔,抬头张望四周,好像什么也没有。康矮子怪笑一声:“再不出来,别怪老子无情了!”说完,他一捋衣袖,露出手弩,对准了一个方向。可他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直直朝着水墨撞来。
罗战脸色一变,手在腰间一抹,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已在手上,跟着甩出。马上的水墨却突然尖叫:“不要!”她几乎是跌下马来,抱住了那个人影,许是巧合,水墨被那人的冲力撞的后退一步,两人滚做一团,罗战的匕首“嗤”的一声,插入泥土直至没柄,就在水墨脚边。
水墨不顾鲁维的惊呼,抱着怀中人低叫了半句:“爱……”她勉强将后面的字咽了回去。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都是惊慌,她死盯着水墨。水墨以为她被骠骑吓到了,正想出声安慰,战马们忽然不安地刨地,小声嘶鸣,跟着“嗷呜……”一声,某种野兽的嚎叫声在不远处突然响起,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让人心神剧震。水墨身上一紧,立刻有了尿意。骠骑战士们表情却带了几分兴奋地瞭望着,控制着战马,手中刀弓箭弩已起。
“这,这是什么?”水墨结巴地问。谭九擦了下嘴巴:“跟你的那个笔迹……什么恼差不多吧。”
水墨瞠目结舌,心想这来的是微软还是苹果?!此时怀中人帮她解惑,疑似元爱哆嗦着说:“虎……”
虎……水墨猛地瞪圆了眼睛,“老虎!!!”——
“姑母?”皇帝惊喜地看着装饰华美的马车车帘掀起,年方总角的小仆迅捷地放好木阶,一个身着浅黄色宫装的女子正在扶着宫女的手臂下车。虽然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已年近四旬,但当她闻声转头微笑的时候,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绝大多数的男人都转开了眼睛,为了她的威仪,更为了不能言喻的心跳。
“哥哥,她长的好美,”图雅喃喃自语,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子优雅地弯腰,转头,探步,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生的优雅和从容不迫。赫兰巴雅的异色双眸微微闪亮,早就听闻安平公主美貌无双,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赫兰巴雅忍不住扫了一眼人群,早上还见了一面的谢之寒并不在迎接的人群之中,顾边城却隐在人群之后,因为光线角度,巴雅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哥哥,她比父汗帐内的那幅画像美丽多了,是吧?”终于回过神来的图雅小声问道。赫兰大汗早年曾得到安平公主一副流传宫外的画像,一直视为珍藏,图雅从小就希望自己长的能有这么美。草原上曾有谣传,大汗之所以数度聚集部族发动战争,就是为了能得到安平公主,几乎没人相信这个目标可以实现,但谣言始终不曾断过。
听到图雅的问话,赫兰巴雅迅速把目光放回了妹妹身上,微笑着说:“是啊,画的再传神,也没有真人的生动。”说着话的同时,巴雅也感受到如芒在背的感觉,以顾边城的敏锐,自然不会忽略任何关注的目光。但是,巴雅微微一笑,神将终究不是神,他不可能事事周全啊……
看到皇帝快步上前,亲自前来迎接,侍女们赶忙低头后退两步,任由皇帝接替了她们的工作。安平公主掩不住欢喜道:“陛下,”她搀扶着皇帝手,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姑母,不是说您身体不爽,怎么又亲自前来?”皇帝有些急切地打量着安平公主,眼中带着真挚的关心和尊敬。
赫兰巴雅眉头一挑,他不动声色的用余光观察着站在不远处的燕秀峰等人。一身天青色武服的燕秀峰今日看起来越发显得风流倜傥,此时他正微笑地看着皇帝和安平公主闲话,丝毫看不出半点不满。倒是他身后的那群部属,不少人的脸色变化,显然不喜欢看到皇帝和安平公主亲善。
安平公主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我很好,只不过御医谨慎罢了,但我自家知自家事,去年你因为身体不好没有行猎,今年无论如何,我也要参加的。”皇帝开心地笑了:“真是太好了,”他转头张望,又带了点苦笑:“文起方才还在,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我派人去找,白震。”恭立在一旁的白震踏前一步:“老奴知道了,”说完想要跪下给公主行礼,安平伸手拦住:“白主事,免礼。”“谢殿下,”白震越发恭敬,弯身低头倒退三步,这才转身走开,去找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之寒。
皇帝搀扶着安平公主向大帐方向走来,所有人,不管心里想哭的,想笑的,还是暗自憎恨的,都露出了一副恭谨笑容,迎接二人的到来。赫兰巴雅自然知道什么样的表情和动作才是恰到好处,只不过脑海里却翻检着各种有用的信息,已应付可能发生的状况。
皇帝战无疆的母亲出身下层官员,只因为容貌美丽才被送入宫中,但在美女如云得皇宫中也不算出挑,可谁都没想到,只有她为皇帝产下了子嗣,唯一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男婴。只不过她虽然生下了皇帝,却在生产时耗尽了生命力,第二日就香魂渺渺,连自己的儿子长什么样子都未没见过。贵妃的封号,乃至皇帝登基后,太后的封号等等至高无上的荣华都与她无关,她的一生似乎只为了生一个男孩儿而存在。
宫中虽有不少妃嫔,但那时还是太子的战无疆却不肯接受任何一个女人的抚慰,只有刚生下谢之寒的安平公主,才能让他平静下来。在皇帝的成长过程中,安平公主形同亲母,对皇帝的影响很大,直到皇帝为太子指婚,燕家才有了再度置喙后宫的余地。想到这儿,赫兰巴雅用余光看向如同母子一般走来的皇帝和安平公主,汉人有句俗语,侄儿像姑姑,看来说的没错。当初自己也曾讶异皇帝和谢之寒的相似,而谢之寒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
“姑母,这位就是赫兰大汗,他亲自护送图雅公主来朝,愿两国休兵,永世交好。”皇帝的声音打断了赫兰巴雅的回忆,他微笑着跨前两步,一手抚心,恭敬有礼地弯身道:“赫兰巴雅见过公主殿下。”“大汗不必多礼,想来路上辛苦了,这位就是图雅公主?”安平公主声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赫兰巴雅回头对妹妹示意,图雅上前蹲身行礼:“殿下。”安平公主拉住图雅的手细细打量,然后连胜赞叹:“肌肤胜雪,眼眸明亮,不愧是赫兰第一美女,名不虚传。”见到偶像的图雅呐呐不成言,却突然冒出一句:“殿下才是第一美女,我从小就希望能长成您那个样子。”话一出口,四下寂静,图雅也知道自己冒失,耳朵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呵呵,”安平公主轻笑了出来:“好可爱的姑娘,你这话真是让人喜悦。”四周的亲贵们都配合的笑着,皇帝看向图雅的目光也很温柔,虽然还没有正式招她侍寝,但图雅的天真可爱让他乐于亲近,虽然皇后一点也不欣赏。皇帝眉头微皱,看了不远处另一座气势十足的帐篷,那是皇后的行宫,她应该已经知道安平公主的到来了吧,却不肯露面,就算派人去问,她也一定有着大把的借口等着朕。可恶,皇帝握紧了拳头。
“陛下?”感觉到皇帝的变化,安平公主温柔地看向他。皇帝脸色一缓,正要开口说话,外围的山林里突然传来野兽的呼啸声,营地里的马匹和等着被宰杀的牛羊们顿时不安的骚动了起来。图雅吓了一跳,她不自禁地靠在赫兰巴雅身旁:“哥哥,这是什么?”巴雅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微笑答道:“应该是老虎。”“虎?!”长于草原从未见过老虎的图雅害怕又好奇:“是画上的那个老虎吗?比草原上的狼还要厉害吗?”
“哈哈,和妃娘娘,老虎可比狼要强大多了,它是百兽之王,几只草原狼如何能跟它相比呢!”一个贵族打扮的男子大笑着说,旁人也都笑着赞同。图雅有些不知所措,赫兰巴雅用目光压制着忿忿不平的苏日勒等人,谁都能听的出,此人借着虎狼之说,来暗喻赫兰和天朝的差距。赫兰巴雅微笑着对图雅说:“等陛下猎到老虎,你就可以亲自比较它们的不同了。”
他这话一出口,那些不怀好意的笑声顿时消失,皇帝战无疆的脸色更是古怪。虽然皇帝也学习弓马,那只是为了健身甚至娱乐,但要让他捕虎,实在是高难度了些,若是天朝的权贵们敢这么说,皇帝一定会怀疑他意图不轨,但这些草原蛮族当然是不懂得这个道理的。猎虎当然不行,不猎好像又在这些蛮子面前失了体面,皇帝没好气地瞪了挑事的那人一眼,原本还一脸得意的他,立刻寒噤地退到了人群里。
燕秀峰脱众而出,正想帮皇帝解围,就看见白震快步走了回来,一向木然的脸色竟带了点慌乱,安平公主向他的方向张望过去,没见到儿子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白震还没到跟前,皇帝已开口笑问:“阿起呢?不是故意躲着你吧。”白震躬身回道:“陛下,王爷听闻林外有虎伤人,带人追去了!好像是,”说到这儿,白震额头的汗都滴了下来,但他不能不说:“好像是贵妃的车马……”
“什么?!”皇帝和安平公主同时出声。
赤鸿如同一道红云般朝树林的方向奔去,它的速度越来越快,顾边城如同黏在马上一样,随着战马的节奏调整着自己,好让赤鸿能以最佳的姿态和速度奔跑,可同样急促的马蹄声一直伴随在他左右,只要微微侧身,就能看到赫兰巴雅和燕秀峰紧随在他身后。他们的马固然是良驹,但能跟上自己,也证明他们的骑术同样优秀。
但现在顾边城根本没心思考究这两个人的骑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姐姐顾倾城怎么会被老虎袭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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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不会倒流,水墨也实在称不上是个有远见的人,在一个春光堪称明媚的上午,水墨懂得了一个道理,因为怕死而躲出一百里也比不上该死时那不经意迈出的一小步。命运这个词,实在让人无奈又畏惧。
一刻钟之前,山林中。
“阿墨,你不是看上这……”康矮子靠在马头上,俯视着仍然依偎在水墨怀中的赫兰女子,“这赫兰娘们了吧,她皮肤又糙又黑,一看就是关外女子,哪里好看了?”他边说边用马鞭将那女子的下巴抬了起来。粗糙的鞭稍儿显然让她很不舒适,但她不敢挣扎,只能闭上了眼睛,水墨感觉到她的颤抖,挥手将马鞭打开。那女子仿佛才明白过来,她羞涩地离开水墨怀抱,跪坐在一旁,但和水墨近得插不进一只手去。康矮子啧了一声。
这时草丛中传来轻微的响动,水墨没有察觉,大部分战士却先是一紧,然后又放松了下来。“大人!”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影子一般,轻盈地落在了罗战的马前,水墨这才看清,是斥侯头领安顺。“顺子,发现什么了没有,那只野猫现在哪里?”康矮子双腿稍稍用力,战马就自觉地靠向了罗战。
安顺长了一双大眼睛,却配上了小鼻子小嘴小脸盘,天生笑模样,连睡觉也是咧着嘴的。如果在现代有人这样给水墨描述容貌,她只会想起林志玲,可自从认识了安顺,水墨也就不怎么羡慕那样的五官配置了,他的凑在一起,活脱脱的就像只小猴子。但就是这样瘦弱的男子,却是骠骑斥侯第一人,不知经历了多少危机,弄到了多少情报,却一直毫发无伤,堪称骠骑军中的一个奇迹。
顺子笑嘻嘻的摊开手,一撮黄白相间的毛发赫然出现在他掌中,罗战将其拿起,在手指中捻着又低头嗅了嗅:“应该是只公虎,年纪不大。”说完递给康矮子,康矮子也是又捻又闻,然后点头道:“没错,看来应该是只刚被赶出家门的小老虎,真没意思。”有个战士笑说:“小老虎也比大鹿什么的要好玩多了!”其他人立刻附和,皆跃跃欲试的样子。
水墨只有发傻的份儿,别说给她老虎毛,就是给她一撮狗毛,她也闻不出公母大小来。“那畜生呢?”罗战问。顺子指指身后:“我循着声音一路追了过去,在一个山涧跟前断了爪印踪迹,只有荆棘上挂的这撮毛,想来是那只小虎跃过了过去,我没骑马,可跳不过那么宽的山涧。”
康矮子嬉笑着打趣安顺,既然是猴子,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山涧,罗战却一直看着安顺手指的方向。“呃,有什么不对吗?”谭九打了个酒嗝,一股子粮食发酵的味道扑鼻而来。罗战却眉头都没动一下,只低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那老虎行踪有些诡异。”谭九醉眼迷离地看看远处葱郁的山林半晌,一笑:“那是老虎,自由的很,你以为是咱们吗,一步一行都有定数,老虎活的多自在啊。”说完他感慨似的摇着头,又喝了一大口酒。
罗战嘴角微动,看不清是微笑还是嘲笑,他仿佛下了决定,回头看向众人:“我们跟过去看看!”康矮子用马鞭挠着头皮问:“我们不先宿营吗?别再让某些人误会咱们意图不轨。”后一句话他声音压得很低。罗战眉头皱起:“你说的是,不过我心里有些不安,总想过去看看,这样吧,派几个人先去扎营,说明状况就是了,谁去?”
“我!”水墨一声大吼,气势如虹,山林中甚至传来了回音。战士们都渴望着狩猎老虎的快感,因而无人举手,水墨高举的手臂分外显眼。大家先是面面相觑,跟着都嗤嗤的窃笑起来,水墨脸上一热,但依旧没有放下手。谭九和罗战眼中闪过笑意,康矮子却恨铁不成钢地大声叹息:“你个胆小鬼!”
水墨虽然“理亏”仍然抗辩道:“我要不胆小怎么衬出你胆大,你应该感谢我才是。”康矮子被水墨的歪理气得在马上吼:“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战士们就笑,在骠骑军中看水墨的牙尖嘴利已经成了固定娱乐节目,只不过她对阵谢之寒一般都输,对阵康矮子一般都赢。一个年长些的战士笑言:“老康,你就别逼他了,这小子本就武艺低微,你教他射箭,现在也是十发九不中,万一我们真的碰到老虎,伤了他,可怎么跟将军他们交代,读书人的用处不在这里。”“就是,就是,要是跟老虎比耍嘴皮子,带着阿墨去倒罢了,哈哈哈!”战士们哄笑起来。
这世上本没有厚脸皮,被嘲讽的多了,也就有了,被笑话两句会死人吗?可碰到老虎那就说不定了,既可以躲开危险,还能弄清“元爱”的真实身份,这才叫一箭双雕呢!看着水墨淡然自若,任凭人打趣的样子,谭九嘿嘿笑了起来:“这丫头着实有趣,我真的很好奇,什么样的家庭能教出这样的女子来。”他转头看向罗战。罗战微微摇头:“派出去查探的人还未回来。”
“好了,大家准备一下,你,还有你,你们跟水墨留下扎营,还有,问明情况,然后护送这位赫兰客人回营!”罗战吩咐道。那两个被迫留下的战士虽然脸上不爽,但执行命令却不打半点折扣,一个壮汉策马向前,赫兰女子啊的惊呼了一声,人已被拉上了马。水墨下意识想帮她,又强迫自己不要乱了手脚,如果这女子真是元爱,暴露了行踪,对谁都没好处。
“大人,我,我也跟水墨回营,”鲁维拦住了罗战的马头,他当然很想去猎老虎,但照顾水墨的责任更重要。看着身量又高壮了些的鲁维,罗战冷硬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可以!”跟在他身后的康矮子不满意地用马鞭敲鲁维的头:“小胆小鬼!”鲁维冲他咧嘴傻笑,露出了自己门牙上的大洞。康矮子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同样缺了一颗门齿的上牙床,鲁维这小子一直跟着自己练武,进步神速。想到这儿,康矮子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上马的水墨,摇头,跟这个没用的小子比起来,鲁维称得上练武的天才,唉……
“好了,若是见到那畜生,先围而不攻,明白吗?”罗战沉声道。“得令!”战士们齐声应诺。罗战回头看了一眼水墨,一挥鞭,率先而行。“阿墨,罗大人啥意思,不打老虎了?”鲁维悄声问。“那倒不是,”不知何时,谭九骑马来到了两人身边,他笑眯眯地说“鲁家小子,老虎乃是万兽之王,行猎时非王者不得猎,懂了吗?”“喔,”鲁维摸摸鼻子:“那大人们还高兴些什么,又不能动手。”谭九笑了出来,水墨拍了鲁维的脑袋一下:“笨啊,皇帝尊贵着呢,怎么可能亲自动手!”似懂非懂的鲁维又问:“谭大夫,您不去吗?”谭九奇怪地问:“我去干什么?给老虎治伤吗?”
水墨嫣然一笑,轻踢了鲁维的战马一脚,示意他跟自己走,省得再问一些笨问题,谭九的“武艺”还不及她呢。谭九虽喝了个半醉,那笑容还是看得分明,心里感叹,明明是个姑娘,言行却瞒过了那么多男人。“谭大夫,我们走吧,”留下来的骠骑战士策马过来说道。谭九点点头,眼光落在那个横躺在马鞍上的赫兰女子,横看竖看,没什么稀奇的,但怎么都感觉有点不对。
一行人纵马前行。山中空气清新的如同被洗过一样,泥土的芬芳裹着不知名的草木花香,让人恨不得多生一个肺。在古代唯一让水墨感到高兴的就是这里洁净的空气和纯天然的食物,每每呼吸着这样的空气时,她都有种舍不得呼出来的感觉。
鸟儿歌喉婉转,浑不知山林中即将到来的杀戮,而水墨一边跟鲁维说笑,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元爱”的动静,但她仿佛昏了过去似的,一直没有动静。水墨眉头微皱,双腿用力想要加快速度,跟上去观察一下,却发现身旁的谭九也在观察着“元爱”,水墨顿时勒紧了缰绳,刚想加速的战马不耐地甩头打了个响鼻。
“奇怪,”谭九低语了一句。心虚的水墨顿时汗毛乍起,她咽了下口水,假装随意地问:“怎么了,谭大夫?”谭九四下里看看:“你不觉得周围很安静吗?”水墨一愣,她方才一心二用,哪还注意到周围的变化。“我们到了!”骠骑战士扬手一指,水墨顺势看去。林间有一块不小的空地,几个大小不一的帐篷已然搭好,随着微风飘扬的旗帜却不是骠骑的黑旗,而是绯红如血的皇家旗帜。
帐篷外不过三五匹马正在悠闲地啃着青草,直到水墨他们距离帐篷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帐篷里的人才发现他们的到来,匆匆迎出。一个战士皱眉道:“这些近卫军大老爷,若是敌人来袭,都够杀他们十回的了。”另一个面无表情地说:“没那么费事,死一回就够了!”水墨早就习惯了骠骑军战士的两面性,生活中的,和战场中的。“元爱”忽然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刺到。
水墨没时间再关注“元爱”,一个腆着肚子的武将快步上来招呼,神态高傲至极。战士们虽然看不起这些禁军,但该有的礼数半点也让人挑不出错来。那武将显然很奇怪为什么骠骑只来了这么几个人,当听说附近有老虎的时候,他脸色都变了。忙不迭地交接了几句,就带着手下人告辞而去。
谭九呵呵一笑:“这倒不错,省了口舌了。”其他人都是一笑。营地在树林的包围下显得孤零零的,倒是很安静,方才那武将因为急于离开交代的不清不楚,战士们只好自行检查安排。水墨压制着自己的冲动,规矩地帮忙做事,不再多看“元爱”一眼,反倒是谭九,什么也不干,拿着酒壶坐在一截枯死的树干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小酒。
谭九突然开口说话,一连串流利的赫兰语让水墨抓狂,因为她一句也听不懂。“元爱”恭谨地跪坐在地上回了几句话,急切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一个战士问:“谭大夫,她是谁?”“图雅公主的侍女,为了给公主找到最洁净的山泉水,才来到了林子里,被虎啸吓到。”谭九慢悠悠地说道。
“图雅公主?喔,那位和妃娘娘啊,”战士挠了下下巴上的青胡茬儿。宫里面的娘娘们虽然尊贵万分,但对于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星星再漂亮又如何,还不是摸不到,关键时刻还不如个水萝卜扛饿呢!至于图雅这样为了求和被送来的女人,他们更是混不在乎。
“元爱”又低声说了两句,然后用手抚胸,连连弯腰,好像在乞求什么。谭九擦擦嘴边的酒渍:“她请我们放了她,让她回到主人身边去。”跟着谭九话风一转,对“元爱”说:“那你就走吧。”“元爱”眨眨眼睛猜测着谭九的意图,她想站起来好像又不敢。
战士一笑:“看来她真的不懂咱们的话。”谭九点点头:“那你们谁送她回去啊?”这回水墨没敢率先表态,眼瞅着那两个战士明显对这种提议不赶兴趣,她才微笑着说:“我去吧。”谭九正拍着壶底,想把最后一滴酒倒入自己口中。听到水墨这么说,他随意地挥挥手,水墨快步上前,想伸手拉“元爱”,她却往后躲闪了一下。水墨只能做手势:“你,跟我走。”谭九给她做翻译,“元爱”欣喜地向他们行礼,站起身来,跟在水墨身边,但小心地维持着距离。
“我也去!”鲁维扔掉手里的毛毯,跑了过来,谭九醉醺醺的又是一挥手。“阿墨,此处虽然离官道很近,但还是在林子里,你们带上武器,以防万一。”一个战士吩咐道。不用水墨操心,鲁维迅速地做好了准备,看他递过来的软弓,水墨只能苦笑,这东西她从来就射不准,与其说是保护,还不如说是累赘。
鲁维在前方开道,赫兰女人和水墨跟在后面,三人渐行渐远。两个战士正要继续收拾营地,谭九忽然开口:“方有田,你悄悄跟上去,如无意外,别被发现。”方姓的战士一愣,迅速看了一眼不远处三人的背影:“谭大夫,有问题吗?”骠骑军都知道,不打仗的时候谭九是个大夫,可打起仗来,他就是半个谋士。
微醺的表情遮不住谭九的眼中的精明,他捏了下眉心:“我一直那赫兰女人有点不对劲,刚才终于明白了。”看着两个战士不明所以,谭九微笑着说:“她之前跟水墨的距离太刻意了,刚才还表现得对水墨有些畏惧,现在却靠的这么近,而且水墨也太信任她了,竟然放心她坐在身后。”远处的背影即将消失,可依然看得出,坐在水墨身后的赫兰女人,两手拢着水墨的腰,两人好似合成了一人。
“得令!”方有田抱拳行礼不再多言,拿起武器并没有骑马,而是跑出了营地,几下起落,就消失在了山林间。另一个留下来的战士犹豫半晌,还是问道:“谭大夫,您是觉得水墨跟赫兰人有关系?他……会是奸细?”谭九一愣,跟着笑了:“她当然不会是奸细。”战士好像放下重担一般松了口气,又卖力的绕到另一边去系紧营账的粗绳。他并没有听见谭九的嘀咕:“她只是有秘密而已。”
一路无言地走着,眼瞅着山下的大路已近在眼前,不远处则是旌旗招展,水墨再也忍不住,回头问道:“爱爱,是不是你?”“啊?!”前方开路的鲁维差点被树枝子剐下马,他狼狈地勒紧了缰绳,回头看去,脸上的表情既惊且喜:“爱爱姐?”身后的女人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只是困惑地看着水墨二人,然后讨好地笑笑。鲁维登时大为失望,手中的马鞭甩向路边草丛,两只秃尾巴鹌鹑似的鸟飞了出来,咕咕的叫唤着逃命。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承认,虽然你刻意改变声音,但在桃花林,你却忘了。还有你身上的香味,我太熟悉了,你是不是因为这里没人知道你习惯用什么香粉所以不想换?你那个厉害老爹既然能把我变成男人,把你变个模样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再说赫兰巴雅既然肯把妹妹送来和亲,怎么能找些不懂汉语的侍女,你要装模做样我不拦着,但拜托你做的合理一点,若是被别人看穿了,就没那么简单了!”水墨一口气地把话说完,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呼吸。鲁维傻乎乎地看着她们,身后的女人还是一言不发。
元爱不肯相认一定有她的理由,但水墨心里依旧堵得慌,这世上能让她做回自己的只有鲁维和元爱了,而有些事情,是鲁维这种半大小子不能理解的,只有被迫成为天女的元爱,才能理解彼此的痛苦。水墨气闷地对鲁维一扬下巴:“我们走!”鲁维迟钝地问:“走,走哪儿去?”“回赫兰人的营地啊!”水墨大声吼道。
“喔,”鲁维的脑筋有些跟不上趟,他下意识地遵从水墨的指示,拨转马头继续前进。水墨驱动战马跟了上去,因为心不在焉,两匹马,三个人走的很慢,各自想着心事。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经历的件件往事,如同走马灯似的在水墨脑海中飞转着,她感觉头晕恶心,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恍惚中,水墨忽然感觉到围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一紧,她大喜,回头笑道:“爱爱?!”结果却看见“元爱”一脸惊恐指着右后方。水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见鲁维吼得如同被踩了脖子的鸡:“阿墨!爱爱姐!小心!!!”
小心什么?!方才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水墨仿佛突然回到了人间,人吼马嘶,车轮滚滚,更重要的是,那声虎啸简直震耳欲聋。长这么大,去过动物园无数次的水墨,从没有这么近的听见虎吼。以前只看见电视里的专家说,如果遇见老虎还能转身逃走的话,这个人或许愚蠢,但一定很有胆量。水墨被那一声吼吓得腰酸腿软,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墨,快走啊!”鲁维努力地控制自己的马匹,那是一匹骟过的公马,它不停地原地打转,上下蹿跳,意图脱离鲁维的控制,好逃离危险。如果现在在拍电影,一定会有个镜头特写,看着水墨的瞳仁里清晰地反射出一辆马车正向着她的方向冲来。
“驾!”尖利干脆的喝声在水墨耳边响起,“元爱”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握住了缰绳一抖,战马立刻跑了起来。经过鲁维身边的时候,他几乎要被那匹发疯的马掀落在地,水墨条件反射地侧身抓住了他的手,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提上了马。战马负担着三个人的重量,却毫不迟缓,继续向前冲去,那辆马车也紧随其后。
车上的武士头发散乱,身上的软甲也被撕破,行动之间,不时有鲜红的颜色渗了出来,他却不管不顾地用力挥鞭,驱赶着俩匹高头大马加快速度。看见正在逃走的水墨三人,他认出了骠骑装束,不禁惊喜的大声呼喝:“前面骠骑所属,车上是贵妃娘娘,速来救驾!!”他声嘶力竭地喊了数遍之后,却发现前面的人丝毫没有减速,不禁又急又怒。
水墨当然听见了他的呼喊,但在惊慌失措之下,根本想不明白贵妃娘娘是什么东西,那车上就算拉的是外星人,她也不想停下来看。“娘娘,娘娘!”车里传出惊呼,一个女子声气叫道:“顾平,娘娘昏过去了!”
该死,驾车的顾平暗骂,他一手持缰,另一手抬起,露出了里面的手弩,并瞄准了前方奔跑的水墨等人。为了救娘娘,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那头畜生不留下人命不肯罢休,那也只好对不起你们了,身为骠骑战士,却贪生怕死,也算死不足惜……颠簸的马车上,顾平的手举得稳稳的,他瞄向了“元爱”的背心,手腕猛地一收,一只利弩带着锐风飞了出去。
那匹被吓坏的骟马一直跟着水墨等人奔逃,惊慌之下,它突然改变方向,那只破风而来的手弩“噗”的一声穿过了它的脖子。骟马剧痛之下,扬蹄乱踢,水墨的军马为了躲避它临死前的攻击,脚陷入了一个地洼子里,高速之下,立刻翻倒在地。水墨只觉得眼前天翻地覆,肩膀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啊!”她忍不住痛叫了一声。
顾平看见那三个人摔落马下,冷酷的神情并没有任何改变,直到他发现倒下的战马竟然堵住了马车前行的通路。距离太近,已容不得他有任何举措躲避,顾平想都没想,转身进了马车,将已昏倒的女人抱在怀里,那个惊慌失措的侍女他已经顾不上了,肩膀用力撞向车窗。
人仰马翻车烂,一切只发生在瞬间,等水墨头晕脑胀地坐起来之后,之前的喧闹如同深夜被关掉的电视机,色彩和声音同时消于无形,周围寂静的仿佛连微风都静止了。“嘶!”水墨倒吸了一口凉气,额头还有肩膀都在抽痛着,她哑声寻找着亲人:“爱爱!鲁维?!”“嗯……”一声低得恍如不闻的叹息声,让水墨如遭雷击,她不顾自己痛得要裂开似的脑袋,跌撞着向一个蓝色的人影跑去。
“元爱”紧闭着双眼,额头上明显有着撞击的痕迹,但呼吸还算正常,又忙转头寻找鲁维。终于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发现了鲁维,显然他也昏了过去。发现他们都还活着,水墨终于松了口气,她这才想起来,方才跌落马下的时候,是“元爱”保护了她,所以现在只有她还算清醒。可怕的虎啸已经消失了,水墨侧耳倾听了半晌,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异动,她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二郎……”娇柔的低喃让水墨才放松的肌肉再度紧绷,她循声看去,一个灰衣男子倒在路边,怀里却是一抹洁净的白。就算方才在地上滚过,好像也没弄脏了那白色半点,水墨勉力支撑起自己向他们走去。
那男子伤势严重,显然不光是因为跳下马车,他身上都是些撕裂伤,水墨想要检查,却被他怀中的女子挡住了。水墨无奈,想把那女子移出,但这昏死过去的男人却死死抱着她不肯松手。水墨本就被摔得筋骨酸疼,她忍不住诅咒:“你下地狱也要带着她去吗?”她用力拖着那女子的肩膀想往外拽。
也不知是她力气变大了,还是那男子忽然松开了手,正使出吃奶力气的水墨就觉得手上一轻,她抱着白衣女子蹬蹬蹬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算那女子身形纤细,可昏阙过去的人都会徒增重量,水墨被她压在了胸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没好气的水墨伸手就想推开她,那女子长发散落,露出了一张雪白细致的容颜。
水墨不禁愣住了,手就那样架在她肩头,一动不动。天下美女,多种多样,水墨自认来自现代,高科技下制造出的“完美女子”不知凡几。来了古代如元爱那样柔美可人,风娘那样娇媚入骨的美女也见了不少,甚至那个被砍头得高月也是明艳高贵的,但没有一个女人能让她看愣住了。她当然很美,却不是倾国倾城的那种,但你看到她淡淡的眉丝,纤长的睫毛,小巧的珑鼻还有蜜桃一般的嘴唇,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保护她。
保护一个从未见面的女子?水墨忍不住咧嘴,但她方才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一面嘲笑自己的神经过敏,但推开这女子的力气还是温柔了许多,潜意识里总觉得对她用粗不太好。水墨用力将女子半抱半拖的想要先带到元爱和鲁维身边,再去救治那男子。
方有田竭力让自己呼吸平稳,在离他百步之遥,一只庞然大物正俯卧在草丛里,它专注地盯视着前方正在移动的猎物,显得极有耐心,但血红的眼珠里只有杀戮。插在它身上两只弩箭,在阳光下闪着异样的寒光。
方有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好让手中的箭在离弦之时更加平稳,对于这种受伤的野兽,必须一击即中,不然,只会让它更加疯狂的报复伤害它的人。一,二……就在箭即将离弦之际,一个重击狠狠落在了他的后颈上,方有田无力去看是谁攻击了他,只知道有人按住了他的弓箭,“快,跑……”方有田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大喊,但那声音轻的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两个身穿灰衣的男子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方有田,他的眼睛依然大张,但瞳孔已没了焦距。一个男人低声道:“是骠骑军,差点又坏了好事!”另一个男人冷笑道:“这回看她还能往哪儿躲……”嗖,嗤!风声和穿透皮肤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被箭穿透的男人甚至还保持着冷笑的表情,在同伴大惊的眼神里,后仰倒下。
另一个灰衣男人反应也算迅捷,飞快地拿起弓弩,对准箭射来的方向。迎面而来的阳光让他有些花眼,等他再看清的时候,另一支利箭已然射来,男人大吼一声,强行扭腰翻滚,躲过了这致命一箭。等他翻身再起的时候,马蹄声已踏在了他耳膜上,他抬头的瞬间,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一张俊秀无匹现在却充满了杀意和怒气的脸,是他在世上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
谢之寒根本懒得再去看地上的死人一眼,他毫不迟疑地纵马前冲,并发出尖利的呼喝,试图引开那头猛虎的注意力。但那头老虎根本不在乎谢之寒的到来,它猛然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向水墨的方向扑了过去,急如闪电。
谢之寒目呲欲裂,“阿墨!!!”
秘密(三)
好像有人在喊叫?这声音听着耳熟又陌生,水墨下意识地回头找寻,阳光虽然刺目,她还是认出了一身银甲的谢之寒。距离有些远,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他正在吼叫,又对自己连连挥手。虽然谢美男总是找各种机会耍笑自己,但正为眼前的烂摊子发愁的水墨站还是很高兴看到他。
水墨站了起来,看见谢之寒仍在猛烈的挥动手臂,见惯了他那副懒洋洋,天塌下来与我无关的姿态,现在这样剧烈的动作,他做起来竟有几分滑稽。许是因为方才撞到了头部,看东西有些迷糊,水墨眯起眼睛想要看清谢之寒在发什么疯。
两人的距离渐近,谢之寒左拳合拢,猛向左挥。水墨眨眨眼,立即撤退?这个动作在军中是迅速撤离此地的意思。战斗中且不说没有多余时间,就是你想大叫发令,在兵器撞击,怒吼连连的战场上,也没人听得到你在说什么,帕瓦罗蒂来了也是一样的。所以冷兵器时代,锣鼓,旗帜和手语是指挥战斗最直接的方法。
谢之寒看见水墨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就差嘬手指头了,不禁气急败坏地边重复动作边嘶吼:“水墨,快跑啊!跑!!不然我杀了你!”就在此时,水墨动了,非常迅速且目标明确,她掉头就跑。谢之寒非但没有松了口气,反而心头寒颤,因为水墨不是遵从了他的命令,而是那可头可怕的野兽已扑出了厚密的草丛,此时距离水墨等人,不足百米。
“该死的畜生!”谢之寒咬牙低咒。一翻手,雪亮的腕匕已现出刀锋,“对不住了,”他毫不犹疑地一刀刺下。从未受过如此痛楚的乌云嘶鸣一声,猛然前蹿,速度快的如同一道黑烟掠过。谢之寒张弓搭箭,三只利箭激射而出,那老虎的反应却灵敏的近乎诡异,猛地发力一个前扑,箭只落空,噗噗射入土中。老虎丝毫不理会攻击它的谢之寒,继续嘶吼地扑向水墨。谢之寒眉头一皱,他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此时顾不得想太多,救命要紧。
我的妈妈呀!!!水墨手脚并用的向后逃窜,眼前已糊成一片,却不是因为脑震荡,而是鼻涕眼泪根本不受控制的往外喷。如果是那个生活在现代的水墨,九成九死定了,因为习惯了安全和平的她,一见到老虎肯定立刻昏死过去,任君品尝,哪里还有逃命的可能。可来到古代,在生死边缘游走了数次的水墨,虽然怕的连心肝肺都快呕了出来,逃命的本能或者说“习惯”,还是让她有力气转身跑走。
跑是一定跑不过的,装死?不对,那是碰到狗熊!老虎可没说不吃死的。对了,上树,老虎好像不会上树。此处是茂密的山林,缺什么也不会缺大树,水墨朝离自己最近的那棵就冲了过去。虎吼声近的让人绝望,水墨甚至能闻到野兽身上传来的阵阵腥臊气息,可她不敢回头,知道只要一回头,就再无生路。
爬树该怎么爬?!先用手,还是先上脚?看到大树近在眼前,这个问题莫名其妙的冒了出来,长这么大,水墨还从来没爬过树。可到了跟前,她发现自己根本来不及多想,手脚自发动作,抱住树干,踩着一些斑驳突起的地方,噌噌噌地就爬了上去,麻利的如同爬过了几百次。其间茂密的树枝叶子不停刮擦着她的脸,她也毫不在乎。要不是怕树枝越来越细担不住自己,水墨大概可以金鸡独立的站在树梢上。
“怦,怦,怦!”心跳如擂鼓,肺部火烧火燎,每次呼吸都痛苦地好像是从缝隙中生挤出来的。经验丰富的水墨立刻张大嘴巴,尽可能地呼吸空气,让自己稳定下来,手脚则紧紧地抱住粗壮的树枝。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哗啦作响,其间透过的斑驳阳光洒在脸上,带来几分暖意,水墨瞬间有些恍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嗷!”一声凄厉的虎啸立刻打破了水墨的自欺欺人。“啊!”水墨跟着尖叫一声,抱着的大树猛地震动了一下,青翠的树叶纷纷落下。在战场上,水墨也曾数次面临死亡,她一直认为被鲜血刺激到双眼赤红的敌人和野兽无异,但真的碰到猛兽时,她发觉自己还是宁可陷入敌人包围。因为人聪明,更喜欢自作聪明,那样她或许还有逃走的可能性,而野兽,靠的只是本能而已。
“阿墨,抱紧!别怕!”谢之寒怒吼。他半跪在距离老虎二十步的一棵树下,气息有些不稳。肩部的银色铠甲撕裂开来,露出了内衬的青色武士服,更有隐约的血色渗了出来。他手中的猎刀在阳光下闪亮,刃槽里还有血腥缓缓滴落,显然方才与老虎的第一次交锋,堪堪打了个平手。
谢之寒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一边关注着老虎的举动,同时快速又扫了水墨一眼,发现她双眼紧闭,任凭大树如何晃动,如同长在树上一样,这才稍微放心。肩膀的伤处有些酸麻,谢之寒懒得看伤口一眼,只是暗自嘲讽自己,虚活了二十三年,今天才明白,什么叫做关心则乱。若不是如此,就算那畜生发了疯,又如何能这般轻易的伤到自己。
发了疯吗……老虎虽是猫科动物,却天生不会爬树,它吼叫着往树上猛扑。动物的脑壳都比较硬,谢之寒甚至能听到它脑门偶尔撞击到树干的“砰砰”声,但它显然毫不在意,猩红的眼睛里似乎只有水墨一个人。幸好那棵大树粗壮,疯虎虽力大无比,一时间也耐水墨不得。
谢之寒飞快地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他摸了下腰后,眉头微皱,出来时太过匆忙,骠骑间用来传达消息的烟花未曾带在身上。因知道今日母亲会来参加宫狩,所以他独自一人早早地避开了,也省的顾边城啰嗦。若不是无意中听到虎啸,追踪而来,只怕自己会悔痛终生吧。
上次夜宴,顾边城自行回转府邸,他却被扣下逼婚,虽花言巧语地躲过了一时,但母亲的执拗性格他再了解不过。若是在皇帝还有一众亲贵大臣面前,当众提及婚事,自己怎么也不敢驳了她的脸面,干脆躲过一时算一时。
“啁!”清亮悠长的鹰啸吸引了谢之寒的注意,他面色一喜,抬头看去,一只猛禽盘旋在上空,它显然训练有素,正再度发出了啸声,通知主人此处有情况。谢之寒双眼微眯,这不是宫中狩猎专用的猎隼,而是体型更大的苍鹰,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此次赫兰来朝交好,所奉贡品中,就有数只这种产自北方的苍鹰。
赫兰巴雅来了吗,那二郎和骠骑也应该发现了吧……谢之寒将附近的碎石都摸捡了起来。“这个不能吃!”水墨突然尖吼,谢之寒迅即看去,那头疯虎已离开水墨所在的大树,不知道它是放弃了,还是鹰啸影响了它。它没有理睬谢之寒,而是向鲁维和元爱倒下的方向跑去。树上的水墨大急。
她眼瞅着老虎几步就颠到了鲁维身边,低头嗅闻。水墨不敢下树,又不能眼瞅着鲁维被老虎咬死,她只能跟猴子似的拼命摇晃树枝,同时大喊大叫,想吸引老虎的注意力。刚喊完这个不能吃,老虎已经离开鲁维,水墨嗓子眼儿那口气还没吐出来又憋了回去,老虎又溜达到了离鲁维不远的元爱身边。“那个也不能吃!!”水墨只能故技重施,摇树大喊。
“小心,你个蠢材!”原本小心戒备的谢之寒看到水墨差点把自己摇下树,忍不住大骂了出来。水墨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抱着树杈捯气儿。那老虎对昏过去的元爱仿佛也不敢兴趣,它忽然一抬头,鼻翼抽动了两下,谢之寒顺着它扭头的方向看去,心中一冷。一个白衣女子正躺在路边草丛中,离她数步之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晕倒在地。
“倾城?”谢之寒喃喃自语。他本以为是那男人身上的血腥吸引了老虎,跟着就发现不对劲。他再没有半点犹豫,几乎和老虎同时动作,向顾倾城倒下的方向扑去。别去……这句呼喝噎在了水墨的嗓子眼儿,她却喊不出来。每个人的生命都很重要,但比起那对不认识的男女而言,还是谢美男的命更重要些。
谢之寒自然听不到水墨的心里话,若是别人,他或许不会出手平白招惹麻烦,但顾倾城,他不能不救。方才一心放在水墨身上,竟没有发现顾倾城的存在,倒在地上的男子他也认了出来,正是顾家心腹顾平。
“畜生!”谢之寒大喝一声,同时将方才收集在手中的石子不断射出,直取老虎眼鼻等薄弱部位,逼的它不得不躲,延缓它的攻击。老虎愤怒地嚎叫着,却在撕碎谢之寒和扑向顾倾城之间犹豫着。谢之寒顿时明白,这老虎不是发了疯,而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之前时水墨,现在则是顾倾城。
此时晕倒在地的顾平悠悠醒转,他眼睛呆滞地动了动,跟着就恢复了灵活,他随即想起了晕倒之前的状况。“娘娘!”他哑声喊道。不顾身上疼痛,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四下寻找,几乎立刻看到了无声无息倒在地上的顾倾城。他大惊,想要跳起又力不从心,武艺精湛的他立刻明白自己的锁骨及腰胯等处可能断裂了,无法使力。
“谢之寒,别逞能,那老虎非要吃人,你干脆让它去吃那死了的男……”树上的水墨急的乱出主意。可那个“人”子尚未出口,突然发现人家非但没死,而且正两眼圆睁怒视着自己,衬着脸上半干的血痕,堪称狰狞。水墨立刻闭上了嘴,本能地对他干笑着点了点头。
又是这胆小的骠骑军卒,顾平不屑于理睬水墨,只想着若能活下命来,定要禀告上官,将其军法处置!“嗷!”老虎又是一声大吼,顾平转头看去,谢之寒正与其对峙,顾平这才反应过来,那小子竟然直呼逍遥王的名字,而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王爷!”顾平惊喜地低呼一声。人人都知神将无敌,但他更知道,表面看着俊秀懒散的谢之寒,学武时吃的苦头不比顾边城少半点。当时他和罗战都很惊讶,这高贵无比的皇族亲贵竟然比自己还能吃苦。
有谢之寒在此,顾平心里踏实了一半。他迅速观察环境,发现没有其他埋伏,就小心翼翼地贴着地面,向顾倾城的方向蹭爬了过去,同时小心观察着老虎的动向。站在高处的水墨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现在虽说不上安全,但毕竟老虎关注的对象不是她了,人也冷静了不少。
顾平的举动她明白,无非是想把顾倾城弄到更安全的地方去,水墨开始打自己脑中的算盘。以谢之寒的武艺,最起码自顾逃命应该无疑,如果那男人和顾倾城也跑了的话,留下来给老虎算账的只剩下自己,鲁维和元爱。自己在树上估计呆上两天也扛得住,可下面的鲁维和元爱就该遭殃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水墨这几个月体会再多不过了,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圣母。但有些时候还是没法自私的,因为有些人和事儿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太过重要。最起码,让她眼睁睁看着鲁维和元爱在自己面前死掉,她,做不到。仗着站得高,水墨看了眼方才就发现的沟渠,再次测算了下距离。此时老虎也被谢之寒的阻挠吸引着,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往下爬。
水墨的动作立刻就被老虎察觉,顾平的行为它毫不在乎,但水墨显然不同。看着老虎转头他望,谢之寒趁机甩出一枚石子,正朝老虎鼻骨而去,速度不算很快。老虎本能地歪头躲避,没想到第二枚石子悄无声息,接踵而来,“噗”的一声,正中老虎右眼,登时眼球爆裂。“嗷!!”这声凄厉的哀嚎几乎震裂了正在下树的水墨的耳膜,“哎呀妈呀!”她被吓得生生从树干上跌落了下来。
屁股直接着地的水墨顾不上摔得生疼的尾骨,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她拼尽全力向元爱和鲁维扑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拖起一个,向着深沟的方位直冲过去。之前她已看清,离此处不远,有一处较深的沟渠,但有一定的坡度。去过不少次动物园的水墨知道,动物对于沟渠有着天然的畏惧,像老虎这样的,逼急了也是跳过去,几乎不会爬到沟底再爬上来。这个山沟虽深,但是有坡度,水墨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拖着鲁元二人向前跑。
“王爷小心,这畜生疯了!”顾平嘶声大吼。从来都不知道动物也有丰富的表情,但现在那老虎的愤怒明白的写在脸上。顾平拼命拍打着地面,吸引老虎注意,他希望老虎来对付自己,好让谢之寒寻机救走娘娘,这样他死也值了。可剧痛之下的老虎连顾倾城和水墨也顾不上了,它只想杀死那个伤害自己的人类。谢之寒不惊反喜,长笑一声:“来得好!”猎刀偾起,矮身拧腰,迎上前去。
老虎口中的腥臊气已近在面前,剩下的独眼死死盯住谢之寒的喉咙。谢之寒仗着武艺在身,毫不惊慌,待老虎力道用老,他动作如电,人已经闪到一侧。老虎反应更快,头也不回,腰胯猛地一掀,同时甩尾,若是被打中,谢之寒定然骨头碎裂。
谢之寒冷笑一声,早知道老虎这三板斧,他弓腰缩背打算翻滚躲避,忽然觉得身上麻了一下,虽然就是一瞬间,但谢之寒的动作已慢了一拍。“唔!”他闷哼了一声,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仿佛挨了一记钢鞭,心知是被虎尾扫中了。
“王爷!”顾平狂吼。马上就要成功的水墨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回头,正看到谢之寒踉跄跌出,她大惊失色。脚下草丛茂密,登时被绊了个跟头,人向前摔倒。手里抓着的鲁维和元爱被她力道一带,不由自主地向前滑了出去,不等水墨伸手去抓,两人已滑落山沟。
水墨吓坏了,连滚带爬到了山沟边,伸头下望,两人已滑落沟底,鲁维在下,元爱斜压在他身上,山沟本身的坡度倒是比水墨估计的要小,坡上也都是青草,想来两人应该无事。水墨松了口气:“鲁维,爱爱,听到吗?”她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水墨正想着自己是应该回到树上,还是也跳下山沟呢,身后又是一声惨叫。
鲜血味道忽盛,水墨回头看去,顾平不知干了什么,人已鲜血淋漓的倒在了一棵树下,那老虎嘶吼地越发猛烈,扑咬掀剪,步步紧逼。谢之寒也没了之前的淡然自若,发髻已经散乱,身上的银甲因为翻滚躲避沾了许多泥土,不若平时的闪亮。俊俏的眉目衬着苍白的脸色,更显俊美,只是嘴角流下的血痕实在惊心怵目。数度征战,水墨从未见过谢之寒受伤,他总是谈笑风生于战阵中来去自如的。
方才有顾平帮助,他的猎刀险些刺中老虎心脏,虽然歪了几分,但对这畜生的伤害也算不小。估计再坚持一会儿,就该有人赶来了。该死,谢之寒暗骂,虽不知给老虎下药的人是谁,但十分阴毒,让老虎发疯还不够,竟然在虎爪上下毒。之前自己被抓伤了肩部,现在半边身体都开始发麻。不是什么剧毒,但显然可以让人行动迟缓。
面对一头疯虎,行动迟缓的下场是什么……谢之寒暗自咬牙。今日若让老子活出生天,定要找到下毒之人,将其活生生扔入虎笼,被撕成碎片!
“阿墨!”谢之寒虽然在辛苦地应付着老虎,但水墨的举动没有逃过他的眼,他迅速明白了她的做法,心想这丫头没别的优点,就是逃命的时候,脑子极其好用。“阿墨!”他又大叫一声,“发什么呆!快去将娘娘带入沟渠,快!!”
娘娘?!水墨一时间都理解不了这两个字的意义。谢之寒正努力将老虎往远处吸引,水墨本能地想拒绝,但立刻明白除非自己不顾鲁维两人死活,同时时光隧道再开个口子让自己回到现代,不然违令的结果是自己在这异世被所有人追杀,李振恨自己,赫兰巴雅也恨,她不想再加上一个谢之寒。
心中胡思乱想,身体已自动做出反应,水墨连跑带爬的向顾倾城跑去。顾倾城依旧昏迷不醒,水墨几乎是羡慕了,都是女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呢。自己屁滚尿流的上蹿下跳,人家却能安稳的躺在这里摆姿势等着人救,连衣服都还是干干净净的。
顾不上感慨,水墨抱起了顾倾城转头就跑。就算人昏倒时体重会变大,她仍算是轻若鸿毛,而水墨这几个月的兵粮也不是白吃的,跟在现代的她比起来,简直就是金刚。“阿墨小心!”谢之寒的警告来的很及时,水墨头也不回,全凭借在战场上锻炼出的条件反射,猛力一个前扑。隐约感觉一道黑影带着腥骚气息从自己上方飞跃而过,怀中抱着的顾倾城也摔跌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滚,眉头动了下。趴在地上,脑中近乎空白的水墨只想着,嘿,这回你的衣服也脏了……
“畜生,哪里走!”谢之寒想不到这老虎竟然也会玩声东击西的把戏,摆出攻击自己的姿态,却在空中转向,扑向逃走的水墨。幸好那丫头还算机灵,躲过那一击。身体的麻痹感觉越来越重,谢之寒觉得自己好像穿上了十付盔甲,但他仍不顾一切的将猎刀甩出,逼得那老虎不得不闪躲。
落地的老虎转过身来,前腿微屈,缩腰沉肩,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和水墨,谢之寒形成了三角对峙。水墨已翻过身来,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十步之遥的猛虎,黄黑相间的皮毛上不时有鲜血渗出,一柄猎刀正插在它腰臀相接的位置。水墨现在敢动弹的只有眼珠了,她看起来跟斜眼似的扫了一眼谢之寒,心中冰冷,他两手空空,已经没有武器了。
虎吼人喊的杂乱忽然变成寂静无声,非但不能让人踏实,水墨的一颗心反而吊的更高。每砰的跳一下,就撞的自己嗓子眼想干呕。除了威风,只有人与虎的粗重呼吸声……“阿起?”低哑娇柔的声音如同炸雷,谢之寒暗叫不好,那老虎狂吼一声,向一旁扑来,水墨僵如木石。
谢之寒脚尖微垫,一根棍棒样的东西从地上跳起来,他一把抄住,咬牙扑向老虎。已经吓傻了的水墨眼前一花,那老虎竟越过她,冲着顾倾城而去。谢之寒用尽了全身之力将棍棒挥出,重重击在老虎臀胯上,那根木棒登时断裂,老虎痛吼一声,侧跌出去。水墨回头一看,正好和那美女对视了一眼,只见她两眼大睁,跟着翻白,再度昏了过去。
老虎打了个滚儿又站了起来,有些摇晃,爪子上却挂着一块白布,是从那女子裙摆上撕下来的。水墨吞咽了一下,如果不是谢之寒手快,那女人大腿上的肉恐怕都保不住了吧。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老虎气喘吁吁,谢之寒也摔倒在地,只有水墨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水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她看着谢之寒,却发现他的动作有些不对劲,一举一动都很艰难的样子。不等水墨开口询问,那老虎也诡异的动了起来,它拼命的死咬着那片被撕下的裙子,好像和那块布有不共戴天之仇。
谢之寒也发觉不对,他脑筋急转,忽然冲水墨大吼:“味道,娘娘的衣服上有味道!”什么味道?水墨不明所以。谢之寒呼的出了一身冷汗,老虎之所以追击水墨,是因为之前她抱过顾倾城,而顾倾城身上的味道,则被顾平的血腥味掩盖住了,所以老虎一开始才会直接攻击逃跑的水墨,对鲁维和那个赫兰女人却毫不在意。
水墨也琢磨过味儿来了,她下意识先闻了闻自己,一身汗馊味儿。眼看着谢之寒貌似不能动,而老虎正在跟那块布较劲,水墨鼓起最后的勇气爬向离自己几步距离的顾倾城,她的大脑和运动神经已经分家了,只凭借求生本能爬出了那几步。
鹰啸再度响起,那一直在天上盘旋的苍鹰,忽然朝一个方向俯冲而下。还好,发疯的老虎终于找到发泄的对象而没有顾及水墨。水墨哆嗦着手,能解带子的解带子,不能解的就撕,还不灵就上牙咬。
马上之人从容的伸出了手,略往下一沉,那只苍鹰已稳当地站在了他的手臂上。燕秀峰微笑着夸了一句:大汗,好鹰!”赫兰巴雅微微一笑,顾边城则目不转睛地向下张望,因为草木茂密,他们停马之时,水墨,谢之寒正和老虎僵持不动,他也看不清状况,不禁长眉微蹙,就待策马奔出。一路上虎吼不断,狩猎娴熟的顾边城等人都听得出来,那野兽的状态已趋于疯狂。
这时杂乱的蹄声再度响起,山坡上几人一回头,金黄与绯色的旌旗招展,竟然是皇帝追随而来,燕秀峰脸色略变。皇帝虽然看起来文弱,但秉承祖训,弓马不可忘,纵马而来,骑姿快速又稳当。还没到近前,他焦急道:“二郎,倾城如何?”顾边城一勒马缰,迎上几步,在马上抱拳:“臣这就下去观察,陛下且在此等候!”
他话音未落,虎吼再度响起,动静之间,山坡上众人都悚然看去。因为角度和草木遮挡,他们看不清谢之寒的拼死一击,也看不清老虎正在拿布条出气,他们只看见水墨正在向一个白衣女子爬去。
皇帝脱口惊叫:“倾城?!”跟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看着水墨趴在娘娘身上,开始连撕带咬地给她脱衣……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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