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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山河》 作者:金子

出书版9

第九章宫闱深如海(三)
“我若是敌人,今日就取神将首级于顷刻之间,必能扬名天下了。”谢之寒啧啧有声,甚是惋惜的样子。他一腿伸直,一腿微曲地坐在地毡上,笑嘻嘻地看着顾边城。顾边城早已卸下甲胄,只穿了一件普通的蓝色武士服,盘坐在谢之寒对面,擦拭着手中的长剑。罗战则抱臂靠坐在帐帘门口,老僧八定一般。
听谢之寒取笑,顾边城只是淡淡微笑不置一词,但心中的滋味却难以形容。方才与水墨谈笑,她药性发作,渐渐靠在自己身上睡去,看她睡得香甜,虽然还有公事在身,也想着闭目养神再陪她一会儿,没想到会放松如斯,连谢之寒进入都未曾发觉。这种情况或者说错误,他从没犯过。
谢之寒见顾边城笑而不答也不为己甚,又道:“今日将水墨送入宫中,算是以毒攻毒吗?”“正是,事已至此,把水墨送入宫中,那里虽然一样有危险,但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不是吗?暂可保她无事。”顾边城淡淡说道。
“哼,回绯都不过半月,燕家与我等两次交锋皆败,定有后手,今天突然听你说要让水墨去伺候贵妃,我还真吓了一跳,不过想想皇后听到水墨是、是阉人时的表情,还真是有趣,亏你想得出!可惜没活活气死了她,哈哈哈!!“谢之寒放声大笑。顾边城苦笑,当时的自己也是情急生智,若不是皇帝宠爱姐姐,爱屋及乌,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打发了皇后。
顾边城先是让皇后不能脱了水墨的衣服,又声称水墨自松岩城被高延人俘虏后,伤了下身,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自己有意让其代替顾平伺候贵妃娘娘。想当初顾平也是在战场受伤之后进入宫中伺候顾倾城的,也算是有了先例。
这种匪夷所思的理由皇后自然半点不信,连偏心眼的皇帝都觉得顾边城乱了阵脚,竟说出如此牵强的理由来。皇后反应极快,不等皇帝开口袒护,立刻宣召御医们觐见,可诊脉的结果却让她瞠目结舌。
水墨的脉象虽然混乱怪异,但确实有阳脉存在,是为男子特有,三位太医的论断是一致的。看到帐内众人惊到无语的表情,顾边城不禁暗自庆幸谭九尚未找出彻底治疗水墨怪疾的药方来,也对给水墨下药的元睿,越发好奇。
皇后怒发欲狂,她怎么也不相信死定了的水墨竟然因为这么古怪的理由再次逃脱。上次他说自己只喜欢男人,逃过赐婚;现在于众目暌暌之下轻薄皇妃,他竟然又变成了阉人。可不信归不信,三个御医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信口雌黄,再说若水墨不是阉人,顾边城岂敢将他送入宫中,败坏亲姐名声?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脱衣证明其真伪。可她想用先例要水墨的命,没想到顾边城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洽其人之身,口口声声用先帝的旨意做挡箭牌。
感性的皇帝不禁慨叹连连,水墨为国残身,实在是可叹可敬,特命在场人等不得外传。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样的残缺近乎耻辱,皇帝表示能理解水墨和顾边城一开始没有说明的苦衷,又跟皇后打趣道,幸好没有将石老将军的孙女嫁于水墨,不然……明明知道自己吃了暗亏,却无法反驳的皇后,没有如想象中的暴怒,反倒安慰了顾倾城两句方才带人离去。
因为大笑牵动了伤口,谢之寒眉头微蹙,却不想被顾边城看出,坐姿更是懒散道:“水墨入宫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皇后今日失了颜面,若不反击,她就不叫燕秀清了。”“不错,陛下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不是不怀疑的,只不过为了平衡燕家和公主之争,才故意装傻。”顾边城一抖腕,长剑闪出点点银光。
谢之寒咬了嘴唇,想起皇帝和自己相似的那张脸,他压下心中的不自在,又道:“看见赫兰巴雅的表情了吗?”顾边城点头,“我说水墨是阉人时,他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不错,看来他知道些什么,这是头狡猾的草原狼,水墨与他有战败、杀父之仇,风娘已经被他弄到了手,现在水墨被你送入宫中,他倒是难下手了。”谢之寒道。
顾边城点头亚要开口,罗战眼睛一睁,“谭大夫和王佐来了。”没一会儿,谭九掀帘进入,他手上拿着的正是顾倾城有些破碎的外衣。谭九没有如往常一样,先与谢之寒嬉笑两句,而是面色严肃地坐下,皱眉道:“贵妃娘娘的外衣上染了一种药物,人闻不到,但野兽却很敏感。我一时间查不清所有药性,但肯定此药是用人血制作的。”
“人血?何人之血?”谢之寒拿过外衣闻了闻,淡淡清香混合着泥土的味道,他忽然发觉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顺手将外衣扔给顾边城。谭九苦笑,“我是大夫又不是神棍!”“那也不对,”顾边城捏着衣物问道,“若是如此,顾平也曾将贵妃抱下马车,为何猛虎不曾攻击他?”谭九揪着颌下稀疏的几根胡子,想了想才说:“或许这药性只对女人有效?”
顾边城和谢之寒对视一眼,这倒说得通,车上的宫女也接触过贵妃,但她早就随着马车摔了个稀烂,猛兽攻击活物乃是天性。“如果此事是皇后所为,她应该知道药效只对女人有效,可她并未坚持揭穿水墨身份,而是相信了御医的诊脉,难道攻击贵妃的另有其人?”谢之寒仰望帐顶,喃喃自语。
“何人?!”罗战喝道。“将军,公主遣人来请王爷回去休息。”一名骠骑战士大声回答。谭九做怪相,“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水墨哼唱的那个小调果然不错。”谢之寒龇牙一笑“你这么羡慕,不如我去和娘亲说,认你为义子如何?”谭九登时笑脸变苦脸,拱手道:“王爷饶命!”顾边城莞尔。
谢之寒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发现顾边城也起身,他笑道:“二郎,你我还这般客气,送就不必了吧?”顾边城笑而不语,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同出帐,罗战和谭九也跟了出来。“罗战,你又出来做什么?”谢之寒问道。
“属下去巡视一下营地就回。”说完对顾边城一抱拳,自顾离去。
“二郎,你不觉得,自从松岩城一战之后,罗战性格越发古怪了吗?”谢之寒看着罗战的背影消失,轻声道。顾边城一,尚未开口,营地锣声大作,原本安静的营地登时沸反盈天。“老天爷,又怎么了!”谭九忍不住怪叫了一声。“王佐‘戒备!”顾边城冲跑来的王佐喊了一声,他在奔跑中应答,然后大声指挥骠骑士兵结阵。
刚刚离去的罗战也飞身闪回,“应是马圈那边走水了!”马圈?“谢之寒和顾边城交换眼色,”阿起,你速去看顾公主殿下,我去陛下那边!罗战,你留下指挥骠骑,莫要让有心人钻了空子,再让康矮子去探探赫兰营地的状况!“顾边城迅速决断。”明白!“罗战抱拳而去。
谭九看着顾边城等人飞快离去,西边天际已被火光烧亮,他仰望星空喃喃自语道:“征战再苦,苦不过人心叵测。天节星为虚星主秋,却在夏日异常明亮,实属不吉啊……”守候在旁的鲁维自然是一句也听不懂,看他抓耳挠腮跳脚张望,回过神来的谭九失笑,“罢了罢了,吉凶皆不由你我决定,走吧,知道你担心水墨。”两人偕行离去。
皇帝早被吵醒,他忧心忡忡地站在帐门口。白平快步走回跪下禀报:“陛下,是马圈囤积的干草起火,现已熄灭,海大人在追查起因。”贵妃……我是说皇后她们还好吧?“皇帝着急地问道。因为皇后在此,白日里又和顾边城、谢之寒闹个不欢而散,皇帝特意独自休寝,没有留宿在其他皇妃营帐,以免刺激皇后。
“是,陛下放心,神将大人也已赶到守卫。夜里凉,您还是回帐休息吧。”白平殷勤说道。皇帝挥手示意他退下,对着起火的方向又眺望了…会儿,皱眉问道:“白震,先是贵妃遇袭尚未查清,现在又碰到祝融之怒,是小是朕做了什么错事,祖宗怪罪啊?”
守在他身后的白震躬身道:“陛下切勿自责,巧合罢了。”皇帝叹了口气,转身进了营帐,坐在榻上发愣。白震走上前,将明黄色的外袍给皇帝披好,无声地躬身退下。皇帝无语枯坐半响,叹口气,收腿想要躺下,余光却扫到一物,动作一滞。枕下露出了一张纸边儿,他确定方才还不曾见过,张嘴想唤白震,犹豫了一下,伸手将其抽了出来,是一张折成结的素纸。
看到纸结的样式,皇帝脸色立变。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凝神静听,内侍、守卫、宫女们的呼吸声、远处火场的纷乱,但帐中除了他,再无他人。皇帝面无表情地打开了纸结,上面寥寥几笔:你要我做的我已做到。
看着那墨迹力透纸背,皇帝冷冷一笑,将素纸凑近灯烛,火焰迅速舔舐了纸张,在他眼前化为灰烬,飘落…“大汗,应是有人放火!”苏日勒低声道。赫兰巴雅背手望着火起的方向,若有所思,“你确定?”是。我本想去探查水墨的状况,为了躲过禁卫军巡逻,特意从偏僻些的马场绕过去,无意间发现有人异动。但那人身手灵活,不等我追踪,火就烧了起来,守卫们被惊动,我只能退回来!““有趣,”赫兰巴雅笑着说,“看来除了咱们,还有人在打这营内之人的主意,只不过暂不知他所对何人!”苏日勒冷声道:“大汗,顾边城将那水墨送入宫中,您想擒他回去为先王报仇,恐怕是难了。”赫兰巴雅摇了摇头,“也未必,接连两次败于顾家之手,皇后必不会善罢甘休。南人有句老话,杀鸡给猴子看。水墨大概就是那只倒霉的鸡,顾边城必不会让其久居皇城!”
苏日勒犹豫了一下,又问:“那水墨真是没了卵子的阉人吗?”“嗤!”赫兰巴雅似笑非笑地瞥了苏日勒一眼,伸了个懒腰道:“周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看来今夜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可以睡个好觉了。”他转身回了营帐。苏日勒不为所动,依旧守在帐外,凝望着远处那渐渐暗淡下来的火光。营地再度归于沉寂,只是不知有多少人不能入眠……“水主事,你能不能帮奴再写一封信?”一个容貌秀丽的小宫女面含羞涩,轻声问道,渐西的斜阳为她拉出一道纤细长影。不等水墨开口,环绕着她的其他宫女中已有人打趣,“初夏,你究竟有几个情人,要写上这许多信来?”宫女们咯笑了起来。一水蓝宫装的女子推了推水墨,“初夏可能是看上你了,也未可知!”水墨愣了愣,才慢半拍地傻笑了一下。
见水墨迟钝憨直的样子,这些女人笑得愈发开心,初夏的脸更是红得如同霞染,又是掐又是挠地和女伴们闹成一团。许是跟骠骑那些粗糙汉子们相处得太久了,蓦然回到了女性这个只要群聚就会唧唧喳喳的团体中,水墨竟然有些不适应。她在宫中有小半月,处处小心谨慎,不敢迈出贵妃所在的昭阳殿一步,生怕被皇后秘密捉拿了去,死都闭不上眼。
“肃静!”清脆的低喝让宫女们迅速安静下来,齐齐行礼道:“燕宫人。”水墨也站了起来。一个宫装丽人正不满地看着这些女子,“贵妃静修礼佛,你们就疯了,竟敢在流连阁里嬉闹,成何体统,还不散去!”“是!”宫女们福身后,碎步安静离开。初夏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水墨以眼,水墨只当没看到,收拾笔墨纸砚想走,燕宫人出声道:“水校尉,请留步。”玉燕,身份等同于皇后身边的玉琳,统管宫女。天朝人认为玉质温润细密,最能代表女人应有的品质,所以宫中女官皆以玉为名。“燕宫人!”水墨抱拳行礼,燕宫人回礼笑道:“水校尉不必多礼,请坐。”
水墨拿捏着坐下,脸上的微笑如同擦了防晒霜,薄薄一层挂着。明知道这里是顾倾城的地盘,她仍然很不自在。宫中的生活比起以往的战场那是天壤之别,抬头亭台楼阁,低头分花拂柳,谈笑皆贵族,往来无丑女,如同一朵正在盛开的牡丹,华贵鲜艳得让人仰视,却没人低头看看,它的根也是扎在肮脏泥土之中的。
前日水墨发现一个小宫女偷偷哭泣,不用她刻意打听,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秘密,从内侍们的闲谈中她很快知道,这小宫女的同乡姐妹昨日死了,说是得了急症。在闲话之人暖昧的描述中,水墨听明白了,皇帝那日酒后好像和这个小宫女有了点什么。未必是临幸,许是调笑,但结果都一样,这个皇帝或许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小宫女,只落得薄棺一口,也不知魂归何处。
对于生命的逝去,这些宦官内侍只当闲话讲,豪无怜惜反倒带了几分笑她不自量力的嘲讽。官闱深深,若说战场上杀的是人,这里杀的却是人性。
“水校尉?”玉燕轻唤。水墨思绪一凛,却面不改色道:“燕宫人有何吩咐?唤我水墨即可。”“吩咐不敢当,只是奉娘娘之命,来探问一番。”水墨赶忙站起恭敬道:“娘娘惦念,实不敢当。”
玉燕微笑着点头,“坐。”水墨再度坐好,腰背挺直,典型的军人坐姿。玉燕打量着水墨清秀的脸部线条,这人虽入宫不到半月,但名字已传遍宫中。两次违背了皇后的旨意而不死,这在皇宫,近乎于传奇,更何况还有传言,他和神将大人,甚至逍遥王都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
身为贵妃顾倾城最亲信的人,玉燕察觉到,对自己从无隐瞒的贵妃娘娘,在水墨这件事上,显然有所保留。私下里玉燕观察过水墨,此人独来独往,但对谁都是微笑随和;因为是读过书的人,那些宫女甚至近侍都愿意找他写家信,只因他从不推辞,也不收钱;人长得算俊俏,还曾立下军功,很快就得到了宫女们的喜爱,有事没事,都爱往他身边凑。玉燕不禁想起了仍卧床不起的顾平那如同刀削斧凿一般的脸庞,心中有些发紧……水墨笑得脸皮都快僵硬了,可玉燕不开口,她只能扛着。眼角看见玉燕表情古怪起来,她不禁心里打鼓,难道贵妃那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那日遇袭之后,顾倾城勉强陪伴皇帝完成狩猎,回宫后就自行闭关礼佛,洗清罪过。水墨进宫后都不曾见过她一面,也不知道顾边城有没有告诉她自己是女人。
一阵脚步声愈行愈近,玉燕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初夏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廊门。她福身道:“启禀燕宫人,和妃娘娘来访。”和妃?水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那位赫兰小公主。赫兰巴雅的异色双眸随之袭上心头,水墨皱眉,他已在绯都停留将尽一个月了,听说很快就要返回草原。水墨暗自吐了口气,虽然与赫兰巴雅再无交集,可只要见到他,就会想起那晚他父汗被风娘杀死时,他绝望恨极的眼神。水墨闭了闭眼,再来一次她的选择也不会变,只是良心上总过不去,干脆不愿想起。
“水……水墨,你与奴同去迎接如何?”忽听玉燕笑问。“但凭吩咐。”水墨起身恭声道。玉燕点头率先而行,一步一行,皆婀娜有致,水墨耐着性子慢步跟随。这里和处处要求一个快字的军营不同,只能努力适应。
初夏偷偷瞥了水墨一眼,却被逮到,见她微笑,初夏顿时红脸低头。水墨心中苦笑,让女人脸红有个屁用,要是对男人也有这等功力就好了,或许自己就不用相信了,也不会莫名其妙来到这乱世。不知怎的想起了入宫之时顾边城的细细嘱咐和谢之寒的调侃,水墨挠了挠脸庞,仿佛也有点热。
“啊,玉燕你来了,姐姐呢?还在跪吗?”一身水蓝宫装的图雅梳着后宫正流行的凌云髻,玳瑁花钿俱全,看起来与中原女子无只是见到玉燕和水墨出现,一连串的问题冒了出来,性格依旧直率。玉燕福身为礼,“启禀和妃娘娘,贵妃娘娘仍在斋戒,还有三日才会结束,劳娘娘记挂了。”“三日啊,”图雅娇艳的小脸皱成一团,“大哥明日就要走了,没人陪我说话了。”
明日?水墨眼皮一跳,忍不住抬头,正好和图雅的目光相碰。她笑吟吟地走上前来,挽住水墨的手臂,“水墨,那你陪我说说话吧。你曾去过草原,宫里的人虽然很多,但他们不懂草原。”“呃,娘娘,这个……”水墨想挣脱出来,图雅却抱得很紧,甚至能感受到她丰盈的胸部挤压。水墨脸色都变了,跟害羞没关系,而是害怕。她知道自己不是男人,可别人觉得最起码她还是半个男人啊,皇宫里假凤虚凰的事儿,可不新鲜。
“殿下!”那个叫阿含的女子走了上来,在图雅耳边小声说了两句。图雅撅着嘴放开了手,“规矩那么多,他不是不算男人了吗?草原上有句俗语,心底不干净的人,才看什么一都是脏的!”“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响起,朝服未换的皇帝迈步走了进来,朱衣上盘绣着五爪金龙。他笑说:“爱妃,这句俗语很有道理啊!”
“陛下!”图雅惊喜地想要跑过去,又想起规矩,连忙行礼,被皇帝伸手扶住。其余众人早就呼啦啦跪倒一地,水墨也不例外,只是习惯性地低头翻白眼。“陛下,您来看倾城姐姐?”图雅拉着皇帝的手问道。皇帝微笑,“不是。朕知道倾城还在斋戒,是来找你的。你兄长即将返程,联想你一定心中不舍吧?”
“是的,陛下,我很舍不得,可大哥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就算陛下不要我,我也不能回草原了。”图雅做了个苦脸。“哈哈,大汗果然精通我天朝文化习俗。其实我朝也是允许改嫁的,不过,朕可舍不得让你改嫁。”皇帝打趣道,心里却想着,赫兰巴雅此语不过是想表示与天朝交好之心坚定吧。
若是别的妃子听到改嫁这种话题哪敢多言,只有来自于草原民族的图雅毫不在意地答道:“陛下这么厉害,图雅当然不用改嫁。草原上那些改嫁的女人是因为没了男人照顾,无法活下去才又嫁人的,很可怜。”图雅直率的“马屁”恰到好处。皇帝微笑地点头,“是啊,草原贫瘠,自有它的生存法则。不过你兄长乃是能干之人,他也愿意接受我朝农耕之术,总有一天,你的那些姐妹也会安顿下来,不再追着牧草过日子。”
“那我,不,臣妾替那些姐妹谢谢陛下了。”图雅很正经地给皇帝行礼,逗得皇帝开心大笑。水墨心中咂舌,这小公主很会讨皇帝欢心嘛!也是,赫兰巴雅那样的人,怎么会送个笨蛋来天朝和亲呢?玉燕在一旁赔笑伺候,暗自盘算,贵妃不知为何对这个草原公主如此看重,说是礼佛洗灾,其实未尝不是给和妃留下被皇帝宠幸的机会?宫中谁都知道,皇帝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宿在昭阳殿,皇后那里不过按照古法,每月同寝一次罢了。
为了子嗣,皇帝也曾纳妃数人,可大多没有好下场,有的病死,还有发疯去了冷宫的,剩下两个才人皇帝恐怕半年也想不起一次来。想到这儿,玉燕心中冷笑,为了活命,她们巴不得皇帝想不起她们吧?在这皇宫中,若没有通天的本事,必死的决心,还是卑微如尘埃,才能长命些,否则,一如前日死掉的那个宫女,不知她是太天真还是太愚蠢呢……“这是什么?”皇帝好奇地问。跟随图雅而来的侍女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胭脂瓷碗,盖得挺严实。图雅招招手,侍女上前跪下,她亲自揭开盖子,笑说:“这是我让人特制的酸酪,知道倾城姐姐食素,想着给她吃些,对人很好的。”
“哦?”皇帝拿起来闻闻,酸酸的味道让他不禁皱了眉头。图雅笑道:“开头闻着不习惯,多吃就好了。草原的孩子从小就吃这个,各个强壮,不怕风霜,您尝尝。”说着图雅拿起瓷勺舀了一小口送到皇帝嘴边。皇帝一愣,在门边默然无语的白震跨前一步,“陛下,让老奴先尝尝吧。”
图雅咯略一笑,“白主事,我亲手做的,没毒的。”说完自己尝了一口。还故意砸吧了下嘴,“很好吃!”皇帝不禁笑了,接过瓷勺舀了几口品尝。水墨偷眼看皇帝表情,估计他不太喜欢吃酸奶这一类的东西,只是素来心软,不忍拂图雅的兴致。水墨倒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古代中原人不兴吃乳制品,牛更是耕种的主力,擅自屠宰是犯法的——她跟这两样东西绝缘已久。
“玉燕,贵妃可安好?”皇帝接过丝巾擦拭嘴角,温和地问道。“贵妃安康,日日礼佛,为陛下祈福。”玉燕恭敬地回答。“唉,辛苦她了!身子尚未恢复,偏又执拗,也罢了,我先带和妃回宫去,等贵妃……”话说一半,皇帝表情突变。
无人敢开口打断皇帝说话,只有图雅歪头问:“陛下?”皇帝双眼大睁,嘶声道:“白震!”白震形如鬼魅,顷刻间就到了皇帝跟前,毫不犹豫地推开图雅。图雅蹬蹬倒退几步,撞上了水墨,水墨一把将她扶住。所有人都被瞬间的变故惊呆了,只见皇帝弯腰如虾,两手紧按腹部。白震怒吼:“白平,去传御医!”吓傻了的白平一个哆嗦,转身连滚带爬地去找御医。
“殿下!”阿含大叫了起来。被皇帝吓到的水墨只觉怀中一沉,低头看去,图雅娇艳的脸庞也变成了惨白色。她紧抓住水墨的手臂,“痛,肚子好痛!”边说边往下滑,水墨也被她扯倒在地。“来人,将昭阳殿还有华阳宫包围起来,任何人擅自出入,斩!去禀告皇后娘娘,有人下毒欲谋害陛下!”白震怒吼道。“哗啦!”那捧着酸酪的侍女已生生吓晕了过去,瓷碗砸落地上碎成几瓣,一股酸气扑鼻而来。
玉燕脸色惨白,皇帝被下毒,偏偏还是在昭阳殿,无错也有罪!她使了个眼色,一个宫女悄然退下,转身往后殿跑去,通知顾倾城。此时皇帝和图雅痛得更是厉害,冷汗如雨落下,因不知所中何毒,白震也不敢任意施为,脸色青白得如同上了釉。
“殿下,殿下!”阿含大声呼唤,她抬头看向水墨,满眼的惊惶。水墨也慌了手脚,只记得鲜牛奶可以洗胃解毒,便大声问道:“有没有鲜牛奶?!”阿含摇头道:“今日没有了。宫中不让养牛,带来的都在官外,只怕来不及!”没有牛奶?还有什么来着?水墨拼命地想,化学课上那点知识大都还了老师,倒是曾看过一个法制节目,里面那胖教授说什么来着……对了,水墨眼睛一亮,“鸡蛋,鸡蛋清儿!只要清儿,不要黄儿,快去拿,多多益善!”
无人敢动,白震深深看了水墨一眼,低喝:“还不速去!”宫女内侍们这才敢动弹,跌撞着去了。这时两位值守御医飞快跑来,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竟然还要跪下行礼,白震怒喝:“跪什么,快来看陛下!”御医脸白得好像也中了毒。拼命吸气让自己镇定。他们一人去诊脉,并察言观色,斗着胆子去翻皇帝的眼皮,又让皇帝张嘴查看舌苔,闻味道。另一个人则按照白震所指,去检验那碗碎落地上的酸酪。
两个御医小声快速地商议着,白震强压怒火,“如何?!”一个太医声音颤抖着回道:“回主事的话,陛下脉象只是稍有紊乱,可观色闻味竟无迹可寻。显然不是寻常毒物,臣等不敢擅自用药!”“混账!”皇后愤怒的声音仿佛凝固了似的,砸得两个御医摇摇欲坠。
皇后不顾仪态,飞奔到皇帝身边扑倒,连声叫道:“陛下,陛下!”皇帝因为疼痛和毒性蔓延,神情恍惚,只闭眼皱眉,不发一语。皇后用衣袖帮他擦汗,看死人一样盯着两个御医,“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要你们何用?”两个御医磕头如捣蒜,汗流浃背,其中一人还算机灵,想着不医皇帝他也必死无疑,便咬牙说道:“启禀娘娘,若是用错了药,反倒害了陛下,臣有一方可缓解毒性,只是……”
“说!”皇后冷声道。“臣曾见过河间王以血换血,服食人血,抵消毒性!余毒再缓缓除之。”河间王三个字让原本充满了慌乱恐惧的昭阳殿如同电视定格一般,刹那间进入了静音状态,呼吸不闻。除了水墨和图雅所带的人不明所以,其他人的表情都如同见了鬼。
皇后铁青着脸,仿佛要将御医的背盯出个洞来,直到皇帝的呻吟惊醒了她。几个字从她牙缝里挤了出来,“你确定?”“臣,确定!”太医说出这句话之后,也瘫在了地上。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皇帝痛苦的脸,面无表情地说:“白震……”
水墨还没消化明白御医说的话,就见眼前一花,有女子尖叫:“不要,不!”声音戛然而止,随即血腥味儿飘散。水墨眼前的一切仿佛都飘浮了起来,模糊得有些不真实,除了初夏那张得大大的、死不暝目的眼睛,她就望着自己的方向,水墨甚至能从她的瞳人中看到自己惊恐的神情。白震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瓷碗,接了满满一碗血递给皇后,皇后小心地给皇帝喂食。
“呕!”皇帝的呕吐声随即回荡在前殿里,然后继续喝血,再呕吐,唇齿上沾染的鲜血远比他的朱衣刺目……“你们愣着干吗,快过来!”同样被吓到的阿含终究还是惦念着图雅公主,她发现去取蛋清儿的几个宫女内侍正脸色惨白地僵在殿门口,便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劈手夺过装着蛋清儿的大海碗跑了回来,“阿墨,怎么用!”
水墨呆愣愣地看了她一眼,脑中一片空白,手却自动自发地开始工作,强迫图雅吞食蛋清儿。很快,图雅也开始剧烈地呕吐,但胃中毒物开始和蛋清儿中和,她的腹痛慢慢减缓,皇帝那里也得到了纾解。两个御医知道捡回了一条命,迅速开出药方,缓解余毒。皇帝被搀扶到软榻上躺下,图雅则被扶到另一处躺好。
“陛下!”得到消息的顾倾城惊叫着跑了进来,先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再看到神情委靡、嘴角带血的皇帝,身子一晃,差点软倒在地。皇后见皇帝好转,揪着的心这才放下。若是皇帝现在死去,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只剩一个——逍遥王谢之寒。
看见顾倾城梨花带雨的模样,皇后打从心底厌恶,她刻意坐在皇帝身边不动,挡住顾倾城的探视,声如寒冰,“妹妹,何时你这昭阳殿也成了鬼门关了?”顾倾城的哭声一顿,哀声道:“此番陛下遭劫,都是臣妾的错,任凭皇后娘娘处罚!只是陛下他怎样了?陆太医?”“贵妃娘娘莫急,陛下所食毒物不多,毒性多被鲜血中和,又呕吐了出来,再用药清除余毒就是了。听白主事描述,此毒发作虽猛,但医治及时,应无后患。”陆太医恭敬地回答。
“倾城,莫慌。”皇帝张开了眼,勉强微笑道。“陛下!”顾倾城惊喜不已,看皇帝眼神已恢复清澈,白震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皇后心冷如铁,自己就依偎在他身边,可他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顾倾城。“图雅如何了?”皇帝疲惫地问。白震扭头看向图雅的方向,她只吃了一口,现在看起来比皇帝还好些。“陛下放心,和妃娘娘无事,水主事那蛋清之法,看来同样有效!”另一个太医回道。
水主事?皇后略迟疑就看向了水墨,他的鬓发被汗水浸成了一绺绺的贴在脸上,好像没听见御医说的话,只是垂手低头站立在众人身后。皇后不知该厌恶还是感谢他的多事,这赫兰女人死了才好,可万万不能在赫兰大汗还未离开之前。
“多说无益,先把陛下请回寝宫休憩,和妃也自回德阳宫休养,待事实查明,本宫自会给她个交代!倾城妹妹,宫中出了这样的乱子,为了安全,你也暂不要离开昭阳殿如何?”皇后寥寥数语,就将皇帝和这两个女人分隔开来。顾倾城自不敢争,只能低声从命。皇后站起身扫视殿中一圈,无人敢与她目光接触。“秀清。”皇帝忽然低低叫了一声,皇后身子微颤。
“陛下?”皇后转身又坐回皇帝身边。皇帝身心俱疲,仍勉力道:“今日之事必有隐情,但绝不是图雅的错,更与倾城无关。吓到你了吧?”最后一句话让皇后刚被勾起的火气熄灭了不少,她红了眼圈,却不肯掉泪,声音哑了些许,“陛下若是有个万一,臣妾也不想活了。”
皇帝微微一笑,“莫胡说……咳咳。”见皇帝咳嗽,皇后忙小心地帮他抚背。皇帝歇了口气又说:“最近宫中不稳,皇后你要彻查。我虽性格软弱,但也容不得人欺上头来,若真有个万一,无言去见列祖列宗。但皇后你万万要仔细,以免殃及无辜。”
“是,谨遵陛下旨意!”皇后起身行礼。殿中又是一阵忙乱,顾倾城站在昭阳殿门口,眼看着皇帝的仪仗离去。“娘娘,这可如何是好,皇后分明……”玉燕忧心忡忡地开口。顾倾城淡淡看了她一眼,她立刻闭嘴。顾倾城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才下令:“关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说完她转身欲回,看到了躲在人后的水墨。
顾倾城在心中叹息,今日幸亏她那解毒之法有效,否则,这宫中又多了一条孤魂。顾倾城没有理睬水墨,带人自行离去,水墨反倒松了口气。宫门紧闭更好,最好能闭到顾边城带她离开这鬼地方才好。有风吹过,水墨忽然发觉自己身上黏腻,想来是方才连急带吓,出了一身冷汗,就想着回屋锁上门,擦洗一番。
没走多远,便见几个内侍抬着一具白布包裹的尸体从前殿走出,水墨站住避让一边。眼瞧着那血色渗透了白布,而布中之人,半个小时前还如花般含羞带笑地问:“水主事,你能不能再帮奴写一封信?”水墨以为自己已见惯生死,但她只要看着那白布,仿佛就能看见初夏不能合上的双眼。
周围的宫女们大都白了脸,有两个年轻的想要哭泣又不敢,只能转身死死捂住嘴巴。玉燕扶着殿门目送,见众人哀戚,叹息一声:“初夏是为了陛下而死,虽死犹荣。她的家人也会因此受到封赏,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脱离贱籍,入学做官,你们替她高兴才是。”宫女们低低应是,随即散去。
玉燕回身想要去寻顾倾城,却无意间和水墨眼神对上,她一怔,再想看仔细,水墨已转身离去。玉燕细眉微蹙离去,一路寻思着水墨的眼光,那是悲哀,还是厌恶,或是憎恨……水墨大步走回自己独居之所,虽然心中情绪翻搅,但仍记得检查是否有人进入过,还好,那片纸屑还夹在原处。水墨仔细地锁好门,这才放松下来,背靠着门滑坐地上安静了半晌,才觉得心中好过一些。
勉强起身,脱去外衣,又习惯性地四处看看,侧耳倾听,外头毫无动静,水墨这才解开了内衣,把改良背心脱下暂且扔在床底下以防被人看到。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虽然她不是波霸,但每日束胸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呼吸不畅是小事,因为血液不流通带来的疼痛才是最让人难忍。水墨每次开闸放风时都在感慨,若真有花木兰其人,她是怎么挺过那十二年的?自己才区区半年,已经难以忍耐。
水墨嘀咕着将软布在水中浸湿,擦拭着身上的汗迹。遇险的次数过多,水墨养成了一个自觉可悲的好习惯,不论做什么,都不会彻底脱光自己,也不会脱鞋,随时准备逃命,就是擦洗起来比较麻烦。微凉的布帛接触皮肤带来阵阵舒爽,水墨呻吟出声,为了让自己不要再想初夏,地开始强迫自己边哼歌边清洁。
“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的另一半;我停在你眼里,你驻在我心里,就算死亡也不能让我们分离……”水墨哼唱到一半,忽然停顿,手中湿润的软布当做皮鞭,毫不犹豫地向后方抽打过去。
抡空的风声让水墨暗叫不好,她顺势矮身前扑,想要抄起矮凳充当武器。可动作还未舒展,她腰臀上已挨了重重一脚,人被踢飞出去,一头撞上了床榻边缘,眼前金星乱闪。不等水墨动作,偷袭之人抓住水墨长发用力一拽,水墨痛呼出声,迅速被他用手捂住,头皮疼得仿佛就要被扯掉。
一股热气从耳后吹来,和皇后有一拼的冰冷声音低喃:“我们又见面了!”
第十章真相(一)
“水主事?水主事?水主事?!”“啪啪啪!”呼喊声、拍门声交织在—起,吵得水墨心烦意乱,她眼也没睁地吼道:“什么事?”外面的人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过了会儿才有人说道:“公主殿下前来,逍遥王和神将大人也在门外,因夜不得擅入,娘娘命你前去伺候!”
顾边城?谢之寒?这两个名字让水墨瞬间清醒过来,她睁开眼想要跳起身来,不想一脑袋就撞上了脸盆架子,哗啦一声。门外两个小内侍面面相觑,一个试探地叫了声:“主事?”“我就来,你们稍待!”屋里的水墨大声回答。
水墨入官这段时间和善得如同泥捏,但终究是血战沙场而归之人,内侍们身有残缺毕竟还是男人,对于强大的“同性”有着本能的畏惧,就算狗熊冲你笑它还是狗熊啊!听着水墨口气不佳,小内侍们不敢多言,老实站着,根本不知道屋内的水墨正紧如弓弦地摆出一个防卫的架势。
铜盆,潮湿的软布捏在手上,衣衫半解,屋里整整齐齐的没有半点打斗过的痕迹,甚至被背心压出的红印也还横在胸乳之上。她飞快地检查了一下自身,没有任何异状。方才被人偷袭,难道是自己癔症了?!水墨不禁恍惚,眼光一转,落在屋内唯一能藏人的床榻底下。从外面看自是毫无异状,她转手悄悄抄起顶门杠,假装无事地要离开,却突然回身,用门杠在床下一通死命乱捅。
听着屋里劈里啪啦的异响,小内侍你看我,我看你,好奇万分又不敢偷看。水墨最后用棍子挑起榻上覆盖的布单,床下只有那件孤零零的改良马甲。“难道我真的在做梦?”水墨蹲在地上喃喃自语。
“水主事?这个,王爷他们还在等!”小内侍眼看水墨还不出现,不得不大着胆子催,谁敢让王爷和将军久候啊。“就来!”水墨皱眉答道,迅速拿起改良背心,整理着装。见水墨出来,小内侍松了口气,只是纳闷水主事在屋里折腾了那么久,怎么看起来还是有些衣衫不整,头发散乱。
水墨没心思顾及小内侍的想法,大步前行,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和顾谢两人商议。天色已晚,内宫不得擅入,顾边城虽是贵妃亲弟也不例外。所以他探望皇帝之后,只能和谢之寒站在外宫门,命人通传问候。
“怎么回事,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复,不是说贵妃无恙吗?”谢之寒无聊地用手指缠绕着马鞭。顾边城只看着来人方向道:“宫内戒备森严,许是层层通传,费时甚多罢了。”“二郎,你有没有感觉到,自从皇帝……”谢之寒顿了顿,因为顾边城看了他一眼。他不屑地撇撇嘴,但还是加上了陛下两字,“陛下宣你回都城述职之后,怪事层出不穷,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捣乱。”
“我倒觉得是从高延人突然攻击松岩城开始,”顾边城回头说道。两人对视,“哦?”谢之寒用鞭梢儿轻轻刮擦着鼻梁,若有所思。“水墨来了!”罗战说道。顾边城迅速回头,谢之寒的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水墨所谓的不正经笑容。
水墨老远就看见了这两个人的身影,俱是猿背蜂腰,或挺拔,或懒散,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着奔了过去。她的急切让顾边城和谢之寒同时微笑。
刚刚赶到的赫兰巴雅骑在马上,遥遥打量着宫门前重聚的那几个人,宫灯内的火烛不时跳跃,映衬得他的表情时明时暗。不知水墨说了什么,虽然看不太清三人的表情,赫兰巴雅就是能感觉到那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大汗!”白震苍老的声音让赫兰巴雅回过神来,他立刻翻身下马,表情严肃地问道:“白主事,陛下可好,我妹妹可好?”白震微微躬身,“大汗请放心,陛下与和妃娘娘无事,请随老奴来!”“有劳!”赫兰巴雅跟随白震离去之前,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远处宫灯下,那三人的身影有些模糊。
“陛下果然不负先帝所托,以仁孝治天下,这般晚了,竟还允许外族使臣入宫。”谢之寒的话听似恭维,可他的表情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顾边城自然早就发现了赫兰巴雅的到来,这男人如同草原的狼,凶狠狡猾却耐心十足,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上次若不是他们兄弟反目引发内乱,恐怕此刻战争还在延续。
“与赫兰交好可免边境战祸,百姓可以休养生息,再者高延虽然败退,但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同时与两方开战,于我不利!”顾边城说道。谢之寒一晒,“探子传来消息说,李振逃回寒枝城后,就闭门养伤,不曾上朝。那车尚书倒是上蹿下跳起来,他一向臣服朝廷,如能斗倒李振,重新上位,也算是好事。”
顾边城摇了摇头,“不叫的狗咬人才狠,李振隐藏不动定有后手!”谢之寒冷笑,“我倒是很想再碰他一次……”说到一半他想起什么似的,瞟了罗战一眼又道,“二郎,听说那高延公主的尸身和头颅事后都不见了。”水墨忽觉颈背寒毛竖起,有杀气!
“是吗?罗战,你去查查清楚。”顾边城好像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随口吩咐道。罗战冷硬地点下头。“水墨,今日遇袭之事你不要声张,我自有安排,但你也要加倍小心!”顾边城叮嘱。“是!”水墨答得痛快,但眼中担忧畏惧之情仍在。
谢之寒忽然用鞭梢儿撩了水墨下巴一下,嘲笑道:“怕死啊?”“怕啊!”水墨没好气地说,用力擦了擦下巴。谢之寒笑意更浓,“你也算生死边缘转过几圈的人了,居然还怕死?”“就是因为差点死了,才明白活着的可贵!”“活着有什么好?”“好处多了,可以借酒装疯啊,冷嘲热讽啊,调戏妇女啊……”
“嗯哼!”顾边城轻咳一声,打断了水墨对谢之寒素来“恶行”的举证。他眼中都是笑意,罗战的表情似乎也没那么僵硬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宫去吧,请贵妃娘娘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忧虑。”顾边城朗声道。他心中有数,周围的阴影里不知藏了多少双眼睛。
“是!”水墨也不再多言,躬身行礼后头也不回地离去。虽然象征着“自由”的宫门近在咫尺,但人生在世,不过四个字就可以说完,身不由己。¨¨¨看见水墨细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顾边城开口道:“被你这一闹,她看起来好多了。”谢之寒笑容轻佻,“闹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见他装傻,顾边城也不拆穿。此时脚步声响,两人同时转头,不远处,一身戎装的禁军总管海平涛正大步向这边走来。
顾边城沉声道:“接连出事,陛下竟然还没有免了平涛的职位,我真有点猜不出他的想法了。”谢之寒冷笑一声,“帝王心术嘛,岂是你我能猜得出的?”顾边城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皇宫深处,灯火点点,阁影重重,如此宽阔的地方,却什么也看不清……“大哥,你真的可以再陪我几日吗?”图雅惊喜道。今日受的刺激太大,此时能见到兄长,她依恋之心愈浓。“是啊,所以不要怕,安心休养。”赫兰巴雅柔声安慰。一个内侍寻机走上前禀告:“娘娘,大汗,时辰不早了,娘娘也该休息了。”
赫兰巴雅自然识趣,起身道:“说的是。小妹你好好休息吧,方便时我再来看你。”图雅努力压下心中不安,自己的命运已不可改变,何苦让兄长难过?她微笑着说:“阿含,代我送大汗。”“是!”阿含引着赫兰巴雅出门。
到了德阳宫门口,阿含跪下恭送大汗。赫兰巴雅伸手将她扶起,微笑道:“阿含,好好照顾公主,你的家人在草原也会因你而得到荣耀。”说完,赫兰巴雅转身离去,一直守在门口的苏日勒随即跟上。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阿含才示意内侍们关紧宫门,返回内殿。
图雅公主终于睡去,阿含放下纱帐,做手势留下两个从赫兰带来的侍女伺候,这才小心翼翼地离去。她是公主最看重的侍女,自有一间单独的住房,而不用跟其他宫女同住。进屋锁好门,阿含又等了半响才从腰带中掏出一个折叠紧密的纸条,没有点灯,只借着月光快速读完,又顺手将纸条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咽下。
阿含走到桌前坐下,慢吞吞地打开妆匣,取出铜镜。尽管镜面磨得发亮,但映出的人影还是模糊。阿含卸掉钗环,松开发髻,黑亮的长发如瀑般散满肩头。犹豫了半响,她从脖子上拉出根红绳,上面系着一块好似玻璃般发亮的东西,缓缓举到眼前,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登时出现。
谁也不知道,元爱将手链还给了水墨,因这面清澈如水的小镜太过喜爱,她偷偷藏了起来。
一滴泪水突兀落下,元爱低喃道:“阿墨……”
欲谋害皇帝的罪名谁也承担不起,水墨冷眼旁观,心想就算找不出正主,也必然会有个替死鬼吧。果不其然,不出三日,一个已在宫中近三十年的老宦官被人发现服毒自尽,可让众人惊慌的是,他身上竟然发现了河间王的麒麟标志。这个名字成为宫中乃至朝廷的禁忌几乎和皇帝的年纪一样,他出生那年,河间王反叛失败,自杀身亡,他和先帝乃一母同胞。
水墨对于这个河间、田间的王爷不感兴趣,但因为他,宫中莫名其妙地又少了一批人。昨日还同桌而食,今日就不见踪影,没有人敢提敢问。不知是不是因为河间王这个禁忌,皇帝中毒这件事很快被压了下去,最起码表面如此。水墨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乌龟,找个暗处脖子一缩,不吃不喝直到顾边城来接她出宫。可今日,玉燕偏偏命她去探望赫兰图雅………
“水墨,这个很好吃,你帮我谢谢倾城姐姐。”图雅津津有昧地品尝着顾倾城送来的精致点心。水墨恭敬道:“娘娘喜欢就好!”“哧,”图雅轻笑一声,“你这副样子和那日在帐中痛打扎迪力时完全是两个人嘛。”
这个异族的名字水墨毫无印象,她只淡淡一笑,不会改变的恐怕只有死人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入鼻端,清新冷冽,水墨忍不住嗅了嗅。图雅正要开口,一个侍女匆匆而入,“娘娘,皇后派人来探望你了。”水墨情不自禁地就站了起来,本来对皇后的强势有些不喜的图雅看见水墨一脸晦气,反倒笑了,悄声道:“你去后面躲躲吧,我还有话要问你呢。阿含,你带她去。”
“是!”水墨毫不迟疑地抱拳转身离开。寝殿后面是花园,虽然不大,但小桥流水,湖石亭台,一样不缺,说不上名来的姹紫嫣红点缀其中,让人眼前一亮。从前水墨对于宫殿的概念都来自于故宫,觉得皇宫都应该是气势磅礴的,可绯都的皇宫却带有江南风格,又依山势而建,胜在巧思。
水墨和阿含一前一后,皆默不做声。阿含边走边采了些花朵,直到花园深处,她突然坐了下来。此处甚是隐蔽,只有一条小路相通,随时可以监视来人。水墨也不客气,跟着坐在了她对面,却不看她。“你生气了?”元爱突然开口。“你承认了?”水墨不答反问。元爱叹息一声,“阿墨,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水墨近乎怒吼,粗喘了一下,强行压低声音问道,“爱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原以为你爹就是为了找个炮灰才把我送上战场,可你怎么又会去了赫兰,还是什么天女,你又为什么陪着赫兰图雅来绯都?你那黑心肠的爹呢?他在哪儿?他给我吃的什么药,若不是我误打误撞,以毒攻毒,这会儿已经嗝屁着凉了!”
元爱苦笑道:“阿墨,还是……对不起。”一时间两人无话,水墨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力地靠回到柱子上,“真见鬼!”元爱上身不动,用精致的绣鞋轻轻碰触水墨的官靴,眼中都是歉意。水墨长长地出了口气,“反正我还没死,不然做鬼也饶不了那死老……”想起对面坐着的是死老头的女儿,水墨勉强把咒骂咽了回去。
“他是我爹,他有他的难处。你随军走后,爹就带着我偷偷逃走,可还是被赫兰人抓到了。”元爱轻声说。“爱爱。你爹那么鬼精的人,也会被人抓到?再说他不是炼丹就是下毒的,随便给赫兰人熬一锅十全大补汤,不就全都了结了吗?”水墨没好气地说。
知道水墨对父亲满腹怨气,元爱也不和她争论,只低声道:“爹也没告诉我太多,只说天命不可违。”“天命?”水墨一愣。原本她对命运这个词是很模糊的,可穿越时空,战场杀戮,她也不得不想,为什么偏偏是她水墨来承受这些。
“什么天命?”水墨追问。元爱摇头,“爹不会告诉我的。”水墨皱眉想了想又问:“那你怎么又变成天女了?来天朝做什么?”元爱一笑,“我娘亲是赫兰人。”“啊?”水墨张大了眼,喃喃道:“怪不得你长得好看,原来是混血儿。”
元爱嫣然一笑,水墨用词新鲜,但她听懂了其中含义,“你也不丑啊。”“不丑和好看能一样吗?再说你能不能虚伪一点,应该对我说,姐姐你也好美啊,让我高兴一下。”水墨尖着嗓子说道。元爱再忍不住笑了出来,又生怕人听到,只好埋头膝上,香肩耸动。
水墨也笑了,好像又回到了数月前,自己被元睿折磨得生不如死,只有元爱私下陪伴,为自己开解。当然,水墨自嘲地想,贪生怕死才是自己熬过那段时间的最大动力。“阿墨,我好久没笑了,就算你不愿意,我还是得说,遇见你真好。”元爱抬起头来,她眼中含着雾气,不知是因为开怀大笑,还是因为歉疚。
“好有什么用,你又不能以身相许!说真的,我不明白,爱爱,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水墨玩笑过后肃容道。元爱笑得哀伤,“我只想要安宁,你信吗?”水墨挑眉不语。“你呢,你想要什么?”元爱问。水墨仰望蓝天,“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自由,回家!”
两个女孩相对无言,水墨压下心中的无奈,追问道:“你娘是不是赫兰贵族?”元爱点点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不是贵族你凭什么当天女、神女的?你爹最多是神棍,骗财骗色了吧?”水墨顺口恶心元睿。
元爱被她说得哭笑不得,“什么?”“呃,没什么。”水墨糊弄过去,接着问:“先不提你爹娘的身份,你来绯都干什么,还易容。”水墨好奇地伸手想要碰触元爱的脸庞,又想起身在何处,赶忙掩饰地挠了挠自己的脸。
“一言难尽。爹和大汗达成了一个协议,只说让我来找一张图,公主帮我策应掩饰。”元爱说。“图?”水墨眨眨眼,“布防图吗?”她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这个。不论古今,一个国家的军事布防图都是最高机密,如果被敌人得到,等于将自己的软肋暴露无遗。
“不是布防图。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我爹告诉大汗,只有我能找到,所以他不得不让我回天朝。”元爱说。水墨一晒,“看来你爹留了一手啊。”元爱动动嘴角没说话。“那你有线索了吗?”“有,但还不确定。”“什么线……”水墨刚要追问,侍女的呼唤声响起,“阿含,你在哪里?”元爱低声道:“我先出去,你一会儿再来。”水墨点头。
元爱拿着事先采好的花朵,面无表情地从另一边绕了出去,把那侍女吓了一跳,“阿含?水主事呢?”“他说想要清静一会儿,我就去采花了,想给公主插瓶用。”侍女看她满手花朵也不怀疑,踮脚四处张望,“那他人呢?那个玉琳问东问西地终于走了,公主让我来找人。”
藏在怪石后面的水墨竖耳倾听,可她们叽里咕噜地说的都是赫兰语,自己也听不懂,只能估摸了一下时间,哈欠连天地走了出来,好似刚睡醒的样子。回去见了图雅公主,图雅公主没了之前的活跃。水墨心想也是,见了皇后的人还能笑得出来的,一定是缺心眼。图雅再次请水墨转达自己对顾倾城的谢意之后就让她离去。元爱送出,两个丫头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水墨没多看她一眼,即刻离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刚进宫门,一句冷喝迎头袭来,水墨暗叫倒霉。若说这昭阳殿里她最憷头的,并不是主人顾倾城,而是……水墨看了一眼顾平的臭脸,赔笑道:“回禀主事,探望和妃娘娘之时,皇后宫中亦来人探视,属下来不及离开,只能暂时躲避,所以回来迟了。”
顾平目不转睛地看着水墨那殷勤讨好的笑容半响,忽然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遇到疯虎时所受的伤还未痊愈,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脊背挺直,见到他的宫奴们都退避三舍。直到他身影消失,水墨才长出口气,正想去找玉燕复命,一个小内侍敲着竹节走过,这是通知要开饭了。
天朝人遵循古法,一日只食两餐,大概上午十点一顿,下午四点一顿。一开始水墨到了晚上就被饿得睡不着觉,幸好有元爱不时藏点食物供她消夜,她才忍了过来。后来上战场,更是居无定所,食无好食,水墨的减肥效果极佳,她的腰就没这么细过。
和元爱相认之后的交谈,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愈发迷影重重。水墨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被战争逼出来的好习惯,还是让她尽可能快地将肠胃塞满。看着水墨的吃相,几个小宫女相顾窃笑。水墨注意到她们的笑容,讪讪地放缓了速度。以前这么吃自然没人笑话,王佐、康矮子等人的吃相可怕多了,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直接往腔子里倒!
一个小宫女轻声道:“云姐姐,你说这回娘娘会不会带我们出宫?”一个岁数大些的撇嘴道:“你才来宫中几日,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你。”出宫?水墨登时竖起耳朵。“陛下此次受伤,必须要去宗庙净身祈福,听说这次要在宗庙停留半月呢。”岁数大的那个显然消息灵通,见众人都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她越发得意,正要继续显摆,一股花香袭来,她立刻变了脸色,跟着其他人起身,低头恭立。
玉燕秀目含威地扫视了一圈,开口道:“水墨,你随我来,娘娘要见你。”
“呜……”号角长鸣,旌旗飘扬,骏马如龙,华盖似云。皇家规矩众多,上次皇帝狩猎规模自比不上宗庙大祭,水墨这回才算是真正见识了皇家出行的排场。出行前先是清跸传道,就是禁止行人同时清扫道路。听说上一任皇帝好奢华,出行时还曾抛洒麝香龙涎等名贵香料,皇帝战无疆觉得太过奢侈,才禁止了。
前方不时有长鞭甩地的脆响,正是警告官民,御驾亲临,不得惊扰。水墨寻机观察,老百姓一个也看不到,早就被驱离,就连路旁二层阁楼之上,也有禁军提前守卫,不见平民。因为是祭拜宗庙,皇帝此次出门用的大驾,扈从属车八十一乘,三公九卿俱陪行携往,太仆寺卿亲自驾车,执金吾、侍中奉引,武将者侍奉外围。
这么多人将皇帝御辇团团围住,水墨想着,要是真有刺客倒是不愁找不到苦主,太明显了。叮铃声响,水墨瞥了一眼身旁的凤辇,四角挂着小巧铜铃,层层纱帐包围之下,顾倾城正凤冠霞帔肃容端坐其中,身子随着车行微微摇晃。
这次顾倾城主动请求带自己出宫,应该是顾神将的意思吧。进宫将近一月,和这位贵妃娘娘说的话还不到十句,她好像不太喜欢自己。水墨觉得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不过顾倾城的喜好无所谓,能够离开皇宫才是最重要的。想到这儿,水墨忍不住向前望去,就算大臣亲贵簇拥在一起,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顾边城和谢之寒。
两人盔甲鲜明,顾边城正和燕秀峰在低声交谈,谢之寒却信马由缰地好似没睡醒。几乎是同时,三人回头看向水墨,水墨吓了一跳,这些人也太敏锐了。谢之寒见是她,调皮地眨了下眼,顾边城没有表示,倒是燕秀峰冲她微笑点头。水墨尴尬一笑,在马上抱拳行礼,随即低下了头,没注意到顾倾城正在观察自己。
赫兰巴雅作为外国使臣,按说不能参与祭祀,但因为中毒之事,赫兰巴雅推迟了返回的行程已将近半月。今日乃黄道吉日,皇帝祭祀过后,他就准备起程了。按照规矩,使臣进出必须走南城门,皇帝仁慈,特许他跟随而来,祭祀完毕,与和妃告别之后再起行。
赫兰巴雅看着眼前的景象微笑,仿佛对天朝皇家威仪有所震慑,眼中带着三分敬仰,七分畏惧。陪伴着他的大臣看在眼里十分满意,这草原蛮子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情景吧?他拿出天朝上邦风度,介绍着一些规矩习俗,赫兰巴雅恭恭敬敬地听着,不时地感慨赞叹,那大臣越发说得口沫横飞。
跟随在后的苏日勒冷眼旁观,大汗说南人好奢华果然没错,此次出行花的钱财不知能让多少草原上的孩子活下来,这些喜欢夸夸其谈的南人凭什么占据了如此繁华肥沃之地?一个独臂的赫兰战士催马上前,靠近了苏日勒。
苏日勒目不斜视,“有消息了?”阿济舔齿一笑,“齐格传来了消息,那人果然开始异动了。不过说真的,我信不过那老头,就算天女是他女儿,他毕竟是南人,我从不信南人!”说完,他拿起酒壶往嘴里倒了两口,样子狂放,周围那些不满或不屑的目光,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们不需要信任,只需要利用!”苏日勒冷酷地说道。“是啊,可惜塔罕那家伙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我这半条胳膊可不是白砍的。”阿济笑容嗜血,“你说,妮蕊是真的死在太平关了,还是逃走去找塔罕了呢?”
苏日勒没有回答。妮蕊是塔罕在一次边境战斗中捡回来的小女孩儿,她是南人,却在赫兰长大,大汗命令她潜伏在太平关伺机而动,杀掉燕秀峰,盗取虎符。可得到的消息却是成功了一半,燕秀峰既然没死,那就是说虎符到手了。可惜两国交战,天朝人对赫兰防备太深,一时无法派人再潜入太平关查明真相,那虎符也不知现在何处。
“呜……”号角声再起,宗庙祭祀的圜丘已隐显轮廓,和绯都一样,都是红色的外墙。离那里还有千米,除了皇帝后妃,其余人等全部下马步行。
到了宗庙外面,除了皇亲贵戚,大臣们亦不得进入,全部驻扎在外围的房子里。
水墨跟在顾倾城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这祭坛。两重外墙,圜丘也分上下两层,上层为天地之位,下层被围墙遮挡,看不清楚。图雅公主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忧愁,显然是又高兴出来玩,又舍不得兄长离去。她这种自我折磨,让皇帝和顾倾城都觉得很有趣。顾倾城柔声安慰,皇后还是老样子,冷漠不语。
皇家祭祀,时辰要求极其严格,不得有半点差错,否则会引来上天责罚,殃及国运。水墨在宫中的身份尴尬,也轮不到她陪祀,自有玉燕、顾平这样的亲信伺候贵妃娘娘。水墨乐得轻松,听着不远处鼓乐编钟悠扬,知道祭祀开始了。圜丘被保卫得密不透风,水墨虽然着急,也没傻到擅闯守卫去找顾边城,她唯有安静等待。
这次祭祀过程顺利,神官们也得到上天指引,风调雨顺云云,让皇帝龙心大悦,设宴为赫兰巴雅送行。一时宾主皆欢,赫兰巴雅再次指天发誓表达自己的忠诚,并让妹妹好好伺候皇帝。闹到半夜,水墨哈欠连天时,皇帝竟然和顾倾城是一起回来的。
侍女内侍们人人面带喜色。自从和妃来到宫中,又碰到娘娘受伤,有人投毒之事,皇帝已月余不曾临幸昭阳殿。在皇帝面前,人人都想露脸,水墨则恰恰相反,避之唯恐不及,可也不想回房。这里是行宫,自己只能和几个内侍同居,多~分相处就多一分露馅的可能性,她想拖到最后再回去。
行宫和皇宫一样,不是可以随便溜达的地方,水墨白天就观察好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就算喂蚊子,也好过听那些公公们唧唧歪歪。果然,到了后殿墙下,人声灯火已远,一阵微风吹过,带着几分夏日特有的花草清香。水墨半躺半坐在了树后一块青石上,闭目养神,脑海中乱糟糟地想着心事。
“哗啦”几声轻响,水墨蓦然睁开双眼,却经验老到地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没一会儿,一个人影灵巧快速地从墙中走出来。水墨以为自己眼花了,难道这人会穿墙术?正好此时风吹云散,借着月光水墨才看清,围墙上竟有一道小小的暗门,白天被藤蔓所挡,自己竟没发觉。
那人没有发现水墨的存在,她迅速掩好暗门,就蹲下身躲在阴影里。
没多时,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水墨凝神看去,面熟,应是负责贵妃胭脂水粉的那个宫女。她面带惊慌,边走边回头,生怕被人发现的样子,却没注意脚底,差点被杂草绊倒。藏身的那个人一跃而出,一把将她拉到阴影中,并捂住了她的嘴巴。
两人说话的声音几乎耳语,水墨拼了命也听不太清楚,只听清一句,她们好像要去侧殿。水墨等到她们离开,又暗暗数了六十个数字,见无人回来查探,这才飞快地跑了出去。顾倾城下榻的侧殿有好几处,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装作无意地进了两处侧殿,水墨都没见到那个认识的宫女,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埋头走路的她猛地撞上一个人,那人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水墨发现竟是玉燕,赶忙去搀扶,“燕宫人,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走神,你没事吧?”
她去搀扶玉燕的时候,一根红绳拴系的东西滑落出来,水墨一眼就认了出来,瞠目结舌。玉燕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嘘!”说完,四下里看看,拉着水墨躲到了一旁的廊柱之后。“你怎么变成玉燕了?!”水墨低问。知道元爱会易容,可看她惟妙惟肖地变成玉燕,水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没时间多说,我要去拿图!”元爱低声道,说完要走。水墨一把拉住,“去哪儿拿?怎么拿?”“阿墨,你别多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元爱甩开水墨的手,毫不犹豫地走开。水墨的手伸在半空中,终究没有拉住她。
水墨又担心又生气地在原地转磨,虽然不明白元爱想怎么干,但危险不言而喻。咬牙了半晌,水墨一跺脚,转身追向元爱离去的方向,就算自己帮不上忙,帮她放个风总可以吧。刚到前殿,水墨赶忙刹车,顾平正独立在月光下,直直地望着寝殿的方向。他的表情有些狰狞,说不出是憎恨、厌恶还是疼痛。要说顾平的石块脸和罗战的有一拼,忽然见到他这样的表情,水墨很吃惊。
察觉到有人,顾平目光如剑般射来,水墨下意识对他抱拳行礼,躲避他凶狠的眼神。再抬头时,顾平又是那副冷硬表情。他盯了水墨一会儿,开口道:“娘娘让取的梅子酒,你给送去吧!”不等水墨反应,一个托盘已放到他手上,顾平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看托盘上的香炉,水墨也没了办法,只好快步走向寝殿。刚进院门,压力忽至,水墨动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前进。锦袍,宫靴,踱到了自己眼前。水墨偷偷咽下口水,恭敬道:“白主事,娘娘要的梅子酒。”
白震慢悠悠地开口:“顾平呢?…‘呃,顾主事有些不舒服。”水墨找了个最含糊的借口。“哪里不舒服?”白震却不松口。“属下不知,只看到他急慌慌地去了茅厕的方向。”水墨回答得更是滑头,反正看方向是去厕所,至于去没去,那我就不知道了。
“呃。”白震口亨了一声,不再说话,闭目养神。水墨只好弓腰塌背跟虾米似的扛着,其他宫人也低头做雕像状。她感受到另一道目光,偷眼看去,和元爱的目光一碰,她正冒充玉燕守候在寝殿门前,眼中有担忧有埋怨。水墨苦笑,我也不想逞英雄啊,谁知道你拿图的地方是寝殿啊!
想到这儿,水墨一愣,元爱为什么来寝殿,难道那图……“嗯,啊,陛下……”一阵娇柔的喘息飘出,水墨听了听,忽然明白了里面是什么动静,脸腾地一热。皇帝祭祀之前是要斋戒的,如今祭祀已毕,今夜又多喝了几杯,兴致格外的高。
方才水墨一心都在元爱身上,竟没注意到寝殿中的动静,这时才发现皇帝还是挺能折腾的,笑声、喘息和娇嗔交织在一起,分外惹人联想。此前与赫兰一番苦战,贱卒们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搞这些勾当,后来到了骠骑,水墨更是出了名的五好丈夫,坚决不肯背叛“老婆”去找妓女,又有顾边城的庇护,康矮子他们也不敢强求,因此竟是第一次听这种现场直播。说不上多害羞,但多少有些不自在,其他的官人们倒是泰然自若,显然早就习惯了。
水墨听得浑身不自在之际,顾倾城终于宣人进去伺候皇帝更衣。水墨托盘中的酒也被白震取走,命人试毒之后给皇帝送上。皇帝啜饮着加了冰的梅子酒,任凭白震拿软布为他拭汗穿衣,只笑吟吟地看着顾倾城承袭雨露后的美态。玉燕仔细地给顾倾城披上一件纱衣。皇帝凑到她耳边笑问:“今日朕手段如何?”“陛下!”顾倾城娇羞地嗔道。
皇帝开心大笑,“好了,朕今日还要去看看和妃,毕竟她兄长就要走了,心里一定不好受。”“是,陛下好好安慰图雅妹妹。”顾倾城凑过来帮皇帝整理衣饰,白震忙退到一旁。“朕只是去说几句话,实在安慰不动了。”皇帝调笑道。顾倾城轻轻捏了他一下。
皇帝带着白震等人离去,留在门外的水墨稍稍松口气,毕竟元爱没对皇帝下手,不然她真不知道一旦出事,自己怎么救人。冒充玉燕的元爱命人送热水进来,为顾倾城擦洗。事毕,水墨和几个内侍奉命进来收拾水桶等物。谁让她是“男的”呢?这种力气活儿自然得她干。
看到水墨出现顾倾城有些吃惊,眼中不喜的表情一闪而过,却没躲过元爱和水墨的观察。但得知是顾平让水墨来的,顾倾城有些愣神,然后低若不闻地叹息了一声,挥手示意水墨自行工作,她则趴在榻上,让玉燕给她涂抹香膏。
元爱刚把香膏掏出,脸朝里的顾倾城就问道:“这是什么味道,不是我平日用的芙蕖。”水墨跪在地上假装擦拭地面,紧张地关注着纱帘里的状况。只听元爱镇定地说:“娘娘,这是和妃送来的香膏。陛下上次还夸说这味道别致呢,我想着您也用用这个,省得陛下总去和妃那里。”
顾倾城一笑,“你也小气了,陛下去那里又不是为了味道。”元爱说:“您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换回芙蕖?”“罢了,用用这个也好,也是图雅妹妹一片心,见我用了,她自然开心。”顾倾城呢喃道。“是!”元爱开始小心地帮顾倾城涂抹。
水墨到现在也不明白元爱想干什么,眼瞅着其他内侍开始退出,她再磨蹭该引人怀疑了,只好站起身来。此时打头的内侍推开殿门,清风随即吹入,间隔的轻纱飞起一片,水墨快速地眨了眨眼,如果她没眼花的话,顾倾城那如雪的背上出现了几个奇怪的图案。
第十一章真相(二)
“水主事,你没事吧?”一个内侍奇怪地看了水墨一眼,他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晤?没事,我要去方便一下。”水墨匆匆答道,快步离去。一个内侍看着水墨离去的背影笑道:“他不是被刚才……嘿嘿,刺激到了吧。”其他内侍顿时窃笑,一个笑说:“不是说他喜欢男人吗?”几个内侍笑得更有内容,谁不知道皇帝俊秀仅次于逍遥王呢……水墨自然不知道内侍们的龌龊想法,她只想着再回到暗门之处,等候元爱到来。行宫守卫如此严密,跑是跑不掉的,如果一切顺利,她肯定哪儿来回哪儿去!水墨跟做贼似的潜回原来躲避之处,心慌不已,不时探头张望,渴望元爱的出现。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水墨才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响,下一刻,元爱的身影已出现,水墨忙蹿了出去。元爱大惊,手中迷药方要洒出,就发现是水墨。她才松了口气,又急道:“你在这儿做甚?”水墨没好气地说:“我怕有人误闯这里,你回不去该如何是好?”
元爱还是玉燕的打扮,水墨的话让她心中一暖,方要开口,忽然前殿那边乱了起来,两人同时叫道:“糟糕!”水墨一:把扯住元爱,“快走,快走,肯定是被人发现了!”元爱来不及回答,赶忙去开暗门,水墨帮忙。
眼看着元爱溜了出去,水墨正想关门然后把藤蔓复原,却听到顾平愤怒地吼道:“这边还有香味,跟我来!”这声音已近在咫尺,此时门还没有关上。水墨大惊失色,感觉手腕一紧,人已被拉了出去。元爱屏息静气地关门,合上的一刹那,顾平身影已出现,快速地四下张望着。幸好暗门上的藤蔓极厚密,他暂未发现。
门外是一条寂静、荒芜的夹道,元爱示意水墨不要动。水墨暗暗叫苦,早听康矮子说过,顾平武艺不在他之下,不跑,他早晚会发现暗门追出来;跑,脚步声再轻也瞒不过他的耳朵啊!砰的一声闷响在墙内响起,有人惊声叫喊,担心贵妃安全的顾平立刻循声而去。
元爱拉起水墨就跑,她仿佛很熟悉似的,一通左跑右转。水墨只觉得墙上忽然又出现了一道小门,跟着就被元爱猛力推了进去,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却没感到疼痛。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差点叫出声来,一个翻滚便远离了。舌尖都被她咬出了血,虽然见过死人无数,但她永远都不适应。
那死人应是个内侍,他双眼大睁,仿佛不相信自己会死一样。“他是谁?”水墨因为舌尖疼痛说话都含糊了。元爱低声说:“他看到了我的秘密,被公主杀掉了,还来不及处理,先将他藏在这里!”说完,她将被水墨弄乱的杂草又盖回了那人身上。
“公主?”水墨脱口而出。图雅天真无邪的面孔突然变成了冷血无情的杀手,水墨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我不是我,你不是你,她不是她……元爱的话说得如同佛家偈语。”什么?“水墨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元爱低声道:”你先躲在这儿不要动,此处虽无人居住,但紧邻着公主的暂居之地,皇帝就在那里,他们不敢进来搜查的。“元爱指指几棵垂柳,下面是个池塘。她小声说:“你藏进去吧,那个水塘久未清理,白天我看过,不深,又脏又臭,但这样更不容易被人注意到。我得去把手上的香味弄掉,然后把你送出宫去!”“你有办法?”水墨有些不敢相信。元爱微微一笑,“原本没有,现在有了。阿墨,我不要再和你说对不起,你的愿望我帮你实现!”
水墨愕然地看着她,真的无法将鲁家村那个弱质芊芊的元爱与眼前的女子联系起来。见元爱去拖那具尸首,回过味儿来的水墨拦住她,“你去搞定你自己吧,这里我来,别浪费时间!”元爱点头同意,放手快步离去。
心里念着佛,水墨小心翼翼地将尸首拖入水中。突然,她发现他的腰带不知何时散开,赶忙去找,原来是被紫薇花树勾到了。刚拿起腰带,一阵脚步声从墙外跑过,灯火闪动,水墨忙蹲下身子,同时按住自己的嘴。一股极淡的香气忽然飘入鼻端,水墨一想,应该是方才元爱拉着自己手腕逃跑,沾染上的。
那顾平好像有个狗鼻子,为了以防万一,水墨拉起衣袖,打算用泥土擦拭,去除味道。“咦?”水墨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手腕上浮出的怪异花纹,她怀疑地用力擦了擦,那痕迹没有半点消失。正纳闷,不远处忽然有了动静,水墨凝神静听,应是人的脚步声,好像就一个人,正朝这里跑来。
水墨不敢确定是不是元爱,再想跑到水池里躲起来,显然已来不及。好在身旁数丛正在盛开的紫薇花树很茂密,她想也不想地藏了进去。此时夜色深沉,只要不是用灯火照亮细看,暂时不会被人发现。水墨忍着被花枝划伤的痛苦,钻进了树丛深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刚刚趴好,那人就跑了进来,看身形是个女子,但比元爱高挑,水墨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来人很惊慌,边跑边回头,水墨吃惊地发现,来的居然是图雅公主。她不但神色惊慌,身上穿的也是薄薄的纱衣睡袍,如同刚起床一样。
一道黑影鬼魅般出现在图雅公主身后,她显然也发觉了,手中寒光乍起向后挥去,却被那人一脚就踹飞了出去,正撞上水墨藏身的花树丛。水墨拼命按住自己的口鼻,花瓣花叶纷纷落下,折损的树枝不断落在她身上。
图雅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她努力张开眼想要挣扎起身,却无意间发现树丛中有人,看不清长相,只有眼珠闪着微光,同时一股很淡的香气飘来。图雅大喜,这香膏味道应是今晚去执行任务的元爱,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将一张软软的东西塞到了水墨前面,水墨下意思攥住。“啊!”图雅痛声尖叫,随即收声。水墨惊恐地看着一只大手捏在她脖子上,将她生生提起,举在半空中。图雅的两条腿,因为窒息而痛苦地蹬踹着。
“图呢?!”那个男人冷声问道。水墨一哆嗦,这声音很熟悉,正是自己以为做梦被偷袭时所听到的。图雅拼命摇头,另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呵斥道“你捏死了她,她还说什么?”水墨连呼吸都不会了,那个总是笑容满面的皇帝正负手站在一旁。
制伏图雅的男人松开了手,图雅跌落在地大咳。他冷声道:“你再出声,我立刻杀了你!”图雅痛苦地把头埋入怀中,不敢咳出声声来。皇帝走上前,蹲下身帮她扶背,温言道:“图雅,别怕,你把图叫出来就没事了。”
图雅抬起头哑声道“陛下,我真的没拿。”皇帝叹了口气,“你我都是夫妻了,难道还要说谎吗?”图雅涕泪交加,抓紧皇帝的衣襟,“陛下,您相信我,图雅真的没有!”“那你跑什么?”皇帝问道。“我是被您的说话时惊醒,想出去透透气,这人就开始追我,图雅害怕才跑的,陛下救我!”
“唉!”皇帝叹了一口气,轻轻擦拭着图雅脸上的泪,“朕相信你,定是一场误会。”图雅想要对他微笑,可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声音,喉骨被捏断的声音仿佛就响在水墨身边。皇帝将她的尸身轻轻放下,“朕相信你,也得杀你,你为什么不喝那碗茶然后乖乖睡觉呢?图雅,你不知道有些话不能听,有些东西不能拿吗……”
一旁的男人不耐烦道:“够了,你的多情对死人没用!”皇帝快速地查检了一番,皱眉道:“她身上真的没用!会不会扔在半路上了?”“不可能。我一路追踪,这女人练过点武艺,但一举一动都迷不过我的眼!”男人断然否认。皇帝环顾四周,水墨只能自欺欺人地紧闭双眼,只听他说道:“如果没有掉落这里,难道她一开始就没有带出,而是藏在了寝宫,想要欲擒故纵?不愧是草原之狼的妹妹,娇憨的笑脸下也是玲珑七窍啊。”
“你跟你那个皇帝老子可真像,小心一样是死在女人身上的命!”男人讽刺道。杀了人都轻松自在的皇帝笑容一凝,忽然手刀腿踹,招式如电,一点也不似他平日的温吞。那男人也不甘示弱地回击,两人纠缠一起又迅速分开。皇帝忽然笑道:“你的武艺又进步不少,上次在松岩城被顾边城和谢之寒逼得逃命的滋味不太好吧。”
水墨已经没有力气惊讶了,她想着自己怎么早没听出李振的声音?想想那时他还带着异几分族的口音,现在却是一口纯熟的汉语。高延的大君出现在天朝皇宫已经让人不敢置信了,而他和皇帝好像还交情不浅的样子。水墨命令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以免心跳过速,被两人察觉。
李振懒得回答,他迅速地检查四周,很快发现了地面上有拖曳的痕迹,进而找到了那个被杀的内侍。李振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他从水中又拖上岸。两个男人再狡猾多智,也想不出他为何而死,只鉴定出,他死于赫兰特有的短匕之下。皇帝啧啧有声,“想不到这小公主也有不少秘密嘛。”李振拍拍手站了起来。
此时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有效地掩盖了水墨的存在。皇帝皱眉道:“真是添乱,不知又出了什么事了?”李振冷声道:“不管怎样,你今天杀了赫兰图雅,最好尽快除掉赫兰巴雅。你故意中毒,又拖了他半月行程,此人极精明,草原那边的动向瞒不了多久的。”皇帝一笑,“不用你操心,你做好你该做的就是了。”
李振一字一句道:“我已经做好我该做的了,不是吗?”皇帝一晒,“你我也算是兄弟。想要掌握天下,就别太计较眼前得失。你没了高月,我也没了图雅,大家很公平。”“这赫兰女人算什么东西!”;李振切齿道。
这时整个行宫的灯火一一亮起,皇帝说:“闲话少说,估计白震快挡不住了。如果我们的事被谢之寒那些人发现,你我死无葬身之地。本来想在半路上将赫兰巴雅截杀,现在有了她妹妹这个借口,倒好办了,你速速离去,按计划行事!我会让人把这内侍的尸首先收走!”说完,皇帝抱起图雅的尸身匆匆离去。
李振又缓缓巡视了四周一遍,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水墨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靴子离自己不过三步,只要他低下头,扒拉扒拉树枝,一定就会看到自己。以前读到过一句话,当你信命的时候,你已经无路可退了。水墨现在就想着,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被惩罚受这份活罪。
时间紧迫,显然容不得李振细查,他终于挥袖离去。等他身影一消失,水墨直觉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元爱一直未归,不是出事了就是有理由无法回来。水墨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从树丛中退出。她必须逃,可怎么逃,逃到哪儿去呢?
不经意间看见水池边的尸体,水墨眼睛一亮,这主意虽不靠谱,也胜过原地等死。元爱说过,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现在知道的秘密已经够死十回的了,再无退路。迅速动作,水墨将其再度拖下水,同时为了防止自己身上的热气被人发现,她捏着鼻子走进水塘,蹲下身将全身浸泡,尽可能让自己肌肤冰凉。
明知道那尸首就在不远处,水墨强迫自己不去想,撕破内衫,将两只手腕厚厚包裹,以免被人摸出脉来。至于心跳,身上那件厚背岳就够使了,头发也披散下来,和脸上一样,都抹上塘泥。塘泥带着淤积的臭气,水墨不恶反喜。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前来。水墨连忙半趴在水塘边装死,她泳技不错,憋个半分钟气不成问题。只要来的不是白震那样的老狐狸,应该有五成把握可以瞒过,虽然在宫中时间不长,但她深知这些内侍有多迷信。对于他们而言,碰触一些不洁的东西,是会带来厄运的。
果然,两个内侍年纪不大,发现水墨之后,一直嘀嘀咕咕地抱怨自己倒霉晦气,恨不能隔空取物搞定水墨。闭眼装死的水墨感觉到他们是揪着衣服将自己扔进袋子,心下大喜,至于这两人做事不认真,几乎是在地上拖着袋子走,水墨也绝不计较。
一路上不知被路上的石子、树枝和其他异物磕碰了多少次,袋中的水墨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安静。两个内侍走了有半个多小时才停住,敲了很久的门才听到吱呀开启的声音,一个苍老含混的声音不耐烦地骂:“大半夜的不挺尸闹什么!”
“你个老酒鬼,废话少说!是白主事命我们将这东西送来,回头再行处置!”一个内侍掩着鼻子说道。头发苍白的老内侍听到白震的名号,酒意都减退了不少,忙点头哈腰地接货。两个内侍懒得与他口舌,东西一交,便忙不迭地赶紧离去。
袋中的水墨被那老内侍拽着往里拖,忽然一甩,撞上了仲么东西,她差点叫出来,幸好事先咬紧衣袖,就怕不小心出声。老内侍不干不净地又骂了几句,转身离开,原本还担心他查看的水墨这才松了口气。想来这老太监很懂规矩,知道不该看的别看,丢下自己,就离开了。
安静地倾听了一会儿,确定无人后,水墨才从手腕上取出不曾离身的腕匕,将袋子划开一道口子,慢慢探出头来查看。空气中有股腥膻的味道。她蹑手蹑脚地爬出袋子,周围看起来杂草丛生,不远处有两间屋子,有些破旧,全不似行宫那样光鲜亮丽。一豆烛火映着窗纱,那老内侍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夜晚太黑,水墨不确定屋里有多少人,不敢站起,只好手足并用地往反方向爬。忽然一个湿漉漉的东西顶上了她的脑门,水墨僵住,就听它说:“咩……”
元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白震突然走出前殿,他所在的位置对于各条通路一览无余。元爱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小心,都逃不过此人的耳目。她生怕被往来的其他女内侍发现,只好缩在暗处不动,静候时机。白震忽然抽动了下鼻子,元爱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已将双手洗净,那件衣物也深埋了,难道他还会闻到?
正胆战心惊之际,公主寝殿里忽然传来皇帝的惨叫:“不!啊!!”宫人们顿时大惊失色,白震身形如电,转身扑向寝殿,一脚将殿门踢开,就听他吼道:“陛下!”其他宫人也一拥而入。元爱不知殿内出了什么事,她正犹豫是先去寻水墨,还是先去探看图雅。突然,哀叫声从殿内传出,是赫兰语,“公主,您醒醒啊!来人啊!”
元爱再不犹豫,现在乱成一团,没人注意,她弄乱头发,假作刚刚赶来的样子,冲进殿内。
“啊!”眼前的景象让元爱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皇帝鲜血淋漓地倒在白震怀里,图雅却仰倒在榻上,握在手中的短匕血腥尚存,青白色的脸庞毫无生机,两个赫兰侍女正扶着她大哭。
到底出了什么事?!元爱只觉得天旋地转。此时两个小内侍,正从一条僻静甬道,将“尸体”往外拖去。
“你说什么?!赫兰公主行剌陛下?!”顾边城迅速穿戴盔甲,抄起长刀离开临时住所。罗战脸色比夜空还要阴沉,紧跟在他身后,王佐、康矮子等人也是戎装软甲,整装待发。顾边城翻身上了赤鸿,双腿用力,赤鸿的蹄声如撒豆般响起,骠骑众人立刻跟上。
“赫兰人那里有什么动静?!”顾边城问。罗战单手持缰,另一只手握紧武器,沉声答道:“听说燕帅奉皇后之命,立刻去封了赫兰营帐,结果赫兰巴雅在里面做殊死反抗,最后是燕帅命人一把火烧营。可里面的人宁死不降,都烧成了焦炭,但经查验,那里面并没有赫兰巴雅!”
王佐大声问道:“将军,难道真是赫兰人早就设计,要在今夜行刺陛下?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啊!赫兰巴雅此举于赫兰没有半点益处,他图什么?”“猜测无用,城门可有封闭?”顾边城催促赤鸿加快速度。“城门早已落锁,可赫兰巴雅若真是有心算无心,此时定已不在绯都!那些被烧死的人,应该是他留下来拖延我们追踪时间的。”罗战判断道。
“公主和王爷那边呢?”顾边城又问,谢之寒身为王族,自然是陪着公主住在行宫里的。“消息就是王爷传出来的,他和公主应该去探看陛下了!还有,听说事情跟贵妃娘娘也有关系!”姐姐?顾边城忍不住皱了眉头,再不开口,只策马急行!
顾边城等人暂居在圜丘外围,骑马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他们在马上远远望去,圜丘已灯火通明,亮得如同白日。禁军表情肃杀,将圜丘围得水泄不通;往来的宫女、内侍们人人脸带惊慌,只埋头做事,不敢多言多动。
顾边城策马穿过人群,数十名禁卫同时伸出长戟拦住他去路,大喝:“禁!”顾边城立刻翻身下马,站在大门处正在交代属下任务的燕秀峰也是一身戎装,见顾边城到来,他大涉迎上。顾边城行军礼,“燕帅!”“二郎,你来了,过来说!彭中,你且带人沿各个方向追踪赫兰人,能活捉最好,若反抗,格杀勿论!”“是!”黑虎校尉唱了个喏,转身怒吼:“黑虎所属,上马,随我来!”身着黑甲的黑虎军卒杀气腾腾地离去。
“燕帅,陛下可好?”顾边城问道。燕秀峰面带忧色,摇摇头,“陛下受伤甚重,那赫兰公主死了!”顾边城追问道:“当时可有其他人在?”燕秀峰苦笑,“陛下临幸,何人敢在?”顾边城心中一凉,那也就是说,除了皇帝陛下,无人再知道真相了?皇帝重伤,图雅殒命,与赫兰一战不可避免。
“对了,听说是贵妃宫中主事顾平,先发现的不对劲!”燕秀峰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句。“何意?”顾边城问。“有人冒充宫人玉燕去伺候贵妃娘娘,但娘娘没有受任何伤害,只是涂了些赫兰香膏,御医已查明,香膏无毒!”燕秀峰答道。睿智如顾边城,一时间也被这个消息弄得莫名其妙。
“二郎,不管能否捉回赫兰巴雅,与赫兰一战看来是避无可避了,你我各自准备吧。”燕秀峰叹息道。“是!”顾边城点头,又问,“燕帅,现在可否去看望陛下!”“也好,你随我来吧,皇后和贵妃娘娘都在那里,陛下若不能理朝政……”他看了顾边城一眼,转身率先而行。顾边城对罗战做了个手势,跟随他进入。因为皇帝遇刺,素日进入宫殿有特权不必搜身的他们,都被禁卫们检查了个彻底。
来到皇帝休憩之地,燕、顾皆是一怔,只见皇后、顾倾城还有安平公主等人竟然都站在宫门之外。皇后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远远看去,宫内似乎只有白震守在殿门外。“皇后千,贵妃娘娘安康!”燕秀峰躬身行礼,顾边城亦然。见到自己弟弟,皇后脸色略缓,“燕元帅,那些赫兰匪逆呢?
“请娘娘放心,臣已派出人马拦截。”燕秀峰顿了顿又说,“娘娘,此事一出,赫兰战火又起,陛下可好些了,臣以为兵马调动,势在必行!
“哼!”皇后冷哼一声,不满地望向紧闭的殿门,“陛下有旨,要和逍遥王单独说话,你要请战,恐怕还要等上一等!”燕秀峰一愣,扭头看向不发一言的顾边城。顾边城不动声色,心中也有些惊讶,皇帝要和谢之寒说什么?一群人各怀心事,或猜疑,或揣测,只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现在谢之寒正瘫倒在地,一动不能动。
“阿起,你心里一定不服气吧。”皇帝微笑着问。斜靠在榻边的谢之寒嘻嘻一笑,“陛下的手段当然高明,臣岂敢不服!”方才他进来没多久,虚弱的皇帝召他榻前讲话,他才靠近龙榻,一股浓香传来,身上立时麻痹,无力跌坐在地上。看着原本奄奄一息的皇帝微笑坐起,谢之寒明白自己被暗算了。
“你总是这个样子,天塌下来也不怕似的,幼时就这样,现在成人了,还是如此,岂不辜负先帝厚望「”皇帝摇头叹息,一如那个温厚的兄长。谢之寒嬉笑道:“陛下承载江山社稷,才是先帝厚望之人,与弟何干?!。
皇帝闻言低头看向他,两人近到呼吸可闻。看着那张跟自己七八分相似的面孔,谢之寒想狠狠给他一拳,却力不从心。看着谢之寒惫懒的笑容,皇帝轻声说:“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那你为何要查丽贵人的来历呢?。谢之寒瞳孔微缩,丽贵人,正是眼前皇帝的生母!只不过生下皇帝没多久,她就香消玉殒了。
“臣弟不明白陛下的意思J”谢之寒的表情带了几分疑惑。皇帝直起身子,盘腿坐回了榻上,一手撑着下巴,如同以往两人下棋一样微笑道:“今日我既然算计了你,你又何苦跟朕装迷糊?朕性子软,总是被人骗!”
嗤!“谢之寒嗤之以鼻,”若论欺骗,谁人比得过陛下啊!二十多年,你装得很辛苦吧?“见谢之寒不再客气,皇帝反倒笑了,”可不是吗,朕很累啊!“”累吗?那你可以不做皇帝啊!“谢之寒嘲讽道。皇帝无奈地摇摇头,”不行啊,朕好不容易才杀了先帝那老东西,不做皇帝怎么对得起自己?““你!!谢之寒怒气直顶胸臆,他以为自己跳了起来,实际上不过动了动手指。”对,是我干的,你不是一直怀疑吗?朕的好姑母是吧?她对朕千好万好,不过是想监视朕吧?…‘呸!“一口痰沫飞出,溅在了皇帝的龙袍上,谢之寒言含轻蔑,¨一个高延贱种,也配称联!”
皇帝低头看看衣襟上那块污渍,面无表情地抬头,忽然一脚蹦出,谢之寒闷哼一声,嘴角登时喷出点点血沫儿。“你的血统当然高贵,天晓得你那战死沙场的驸马老子是不是你亲爹!”皇帝踢完一脚,好像舒服了许多,又恢复了笑意。
谢之寒瞪着他不说话。皇帝笑容愈浓,“我娘确实是高延人,可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先帝带回宫?她是被迫的,她原有丈夫,只因为她长得像一个人,就落得了惨死异乡的下场。”谢之寒心中渐冷,他猜到了皇帝想说什么,但他不愿去想!
皇帝笑出了声,“看样子你不是不懂嘛,也是,看看朕和你的容貌,不难联想,不是吗?我听你放屁!”谢之寒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睛,不再理会皇帝。皇帝也不介意,口气如同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先帝当时征战四方,又与河间王抢夺帝位,他无子嗣,若是一旦身亡,这皇位定会落到河间王手中,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呢7可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女人才有资格给他生子并继承大统,那就是你的母亲,安平公主,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听着谢之寒切齿之声,皇帝叹了口气,“当然,这些猜测朕并没有证据,就算燕家那些人也怀疑,他们一样没有证据,但是先帝想把皇位留给你却是真的!他一直怀疑我娘亲是带着身孕跟随他的,尽管我是足月而生,尽管我长得那么像他喜爱的女人,但他绝不会把皇位留给一个拥有一半外族血统的儿子。我的出生只不过是个巧合,一个正好可以用来阻挡河间王野心的工具!“皇帝说完这些话后也闭上了嘴,沉默的压力慢慢填满了整间寝殿。谢之寒的心仿佛穿上一件湿衣,又冷又沉。谢之寒怀疑过皇帝,但身体健壮的先帝突然驾崩在出巡路上,而那夜只有孝顺的皇帝、当时的皇子陪伴在先帝身边。一路上他秘不发丧,扶灵而回,言称先帝尸身因天气太过炎热,药物也保不住腐烂加深,不想让安平公主等人受刺激,竞无人看到其遗容,就开始大殓。
当时谢之寒和顾边城刚刚成立了骠骑军,正在边境练兵,得到母亲消息,才连夜赶回。母亲根本不相信皇帝会暴亡,与先帝同行的御医及伺候的官人们都掉了脑袋,只有一个小内侍逃到了公主府,他告诉公主,那夜先帝暴怒异常,仿佛在跟人争吵。
因为母亲的不甘心,谢之寒开始私下追查,直到他发现丽贵人可能是高延人时,他才开始怀疑皇帝。先帝拥有无数女人,但他绝不会让一个高延人的后代继承大统。
谢之寒张开眼,冷冷地看着皇帝,“是你杀了先帝?”“因为他要杀我,我只能反击!”皇帝的目光毫不躲闪,“他从来都不喜欢我。我十岁时就知道了真相,也不再奢求他的喜爱,我要做的就是活下来,比他活得更久,就够了!”“显然你成功了,然后呢,把天朝变成高延天下?”谢之寒嘲讽道。皇帝摇头微笑,“我没那么傻,再说什么高延天朝的都与我无关,我要建立的王朝只属于我。不论南人、高延还是赫兰,都会变成我的臣民,我的功绩将流传千古!”
可眼下的谢之寒只能强压火气道:“这世上没有可以保守永久的秘密,就算我不查,还是会有人怀疑的,比如燕家人!你不肯让单后怀妒,他们早就对你不满了吧!”“说得不错,我从没想过秘密永远不被揭穿,所以,就要拜托你了。”皇帝冲谢之寒挤了下眼。谢之寒一怔,这个动作让他熟悉。
“很熟悉吗,现在呢?”皇帝的声音忽然改变了。谢之寒终于变了脸色,“你想冒充我?”皇帝站起身来,在谢之寒面前走了几步,同时做了几个招式,殿内的烛火被他动作带起的风吹得摇晃不已,如同谢之寒的心。机敏的他一时间竟感到了慌乱。
看见谢之寒难得的慌张,皇帝强压下心中的得意,“我学了你很久了,你的遣词用句,一举一动,你跟燕府学武,我也去学,只不过连教我的师傅都不知道我是谁而已。我的血统或许不纯,但你的呢?不论你的父亲到底是谁,你的血统都一样高贵。如果朕驾崩了,你就是必然的继位人选!”
谢之寒让自己镇定,他故意装作不在乎,“你确实装得很像,可那些与我熟悉之人,岂能看不出……”话说一半,他突然住口,脸色苍白。皇帝笑了,“不错,可以瞒一时但不能瞒一世,只可怜那些与你亲近之人,他们得为你殉葬了。”
“是吗?那还有燕家呢,他们绝不甘心让我轻易登基的!”谢之寒脑子飞转。“谢谢你替我着想,不过你放心,反对我的,反对你的,这回都不会活下去。”皇帝走过来,蹲在了谢之寒面前。
两对相似的乌黑哞珠对视,谁也不肯先挪开眼。良久,谢之寒冷笑道:“那么多皇亲大臣,你杀得过来吗?又用什么理由以安天下人?”皇帝微凉的手抚上了谢之寒的脸,“阿起啊,其实也不难,一场战争就够了!就算死再多的人,只要我得到了那幅山河图,什么都可以重来!”
山河图?!谢之寒眼睛大睁,真有这东西,不是一个传说吗?黑暗突袭,他的头不甘心地缓缓垂落。皇帝将他放到了软榻之上,冷冷一笑,“朕暂时不会杀你,我要让你们亲眼看看,谁,更适合统治天下!”
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人缓步而出。殿外众人同时吸气又呼气,顾边城在心中叫了一声,阿起?只见黑衣银甲的谢之寒头上戴了一项金光闪闪、状似龙头的头盔,只有秀丽的下颌、线条优美的嘴唇露在外面,手上捧着圣旨。“儿子,你这是?”安平公主情不自禁地迎上前。
“阿娘,你别担心,陛下特赐我先帝的战盔,先让我宣读陛下旨意如何?”谢之寒笑嘻嘻地说道。他轻咳一声,徐徐展开圣旨,朗声道:“陛下有旨。”众人山呼万岁跪倒,听着谢之寒一条条地宣读,有人震惊,有人愤怒,有人不解。
“钦此!燕元帅,陛下旨意已明,请你速速整顿兵马,开拔赫兰边境!”“臣,遵旨!”燕秀峰大声回道。皇后大声道:“且慢!王爷,为什么陛下不亲自宣旨?”谢之寒慵懒地笑道:“娘娘,陛下在宗庙遇刺,自责是自己有违天和,愿在宗庙斋戒,直到战争胜利,以告慰列祖列宗和天下人内宫之事,还请娘娘多多照应!”
皇后无言以对,那圣旨上的字迹虽笔力虚弱,但确实是皇帝亲笔,她不会认错。但她不明白,皇帝在养伤斋戒期间,为何会把军权交给谢之寒,还将先帝的战盔赐给他,难道是为了压制燕家?「想到这儿,皇后痛恨地看了~眼顾倾城,皇帝竞指明,只要她一人进去照顾。但身为皇后。返回宫中处理内务,也是本分,她无法拒绝。
燕秀峰抬头看看谢之寒,又看皇后无话,嘴唇张了张,还是转身去了。
“二郎,你也速命骠骑从北疆回转,直发赫兰!”谢之寒难得严肃道……是!。
顾边城抱拳,抬头两人对视,谢之寒对他轻轻点头,顾边城转身离开。
“二郎!”贵妃轻呼一声。顾边城听到姐姐呼唤,站住了脚。贵妃碎步上前,眼带忧虑,“二郎,此行,定要小心!”顾边城微笑,“娘娘放心,还请好好侍奉陛下,边城必拿赫兰巴雅的人头,献干陛下!”贵妃勉强~笑,目送他离去。
谢之寒对众人唱了个喏,他也大步离去。顾倾城对皇后福身行礼之后,也默默地向内殿走去。殿门再度吱呀合上,只有白震木着脸,守在^了殿外。偌大的院中,只有皇后孤零零地站着,她咬牙凝视着皇帝寝殿半晌,终于转身离去,玉琳等人连忙跟上。
顾倾城慢慢走到了床前,谢之寒正昏迷不醒。她缓缓滑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她埋头膝间,哽咽道:“二郎,你一定会没事,他答应过我的……”
潜藏在民宅里的赫兰巴雅等人屏息静气,等待又一拨追兵过去,他们手中的火把,将四周照得透亮。直到马蹄人声消失,苏日勒才小声道:“大汗,不对劲啊,这已经是第三拨了,就算他们发现我们提前消失,也不用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吧?”
赫兰巴雅静静地站在窗前,除了远处城墙上随风飘摇的防风灯笼,只有正南方位隐隐发亮,仿佛那里灯火通明。¨一定是出事了!“赫兰巴雅喃喃道。”出事?谁,难道?“苏日勒说不下去了,图雅公主虽然已有为族人献出生命的觉悟,但是……阿济的脸色阴沉无比,他心里本就不赞成让图雅公主来和亲。
“不必多说,那狗皇帝原本就没想让我回草原,沿途不知埋伏了多少追兵!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暂且让他得意吧,最好他和燕家或者谢之寒那些人狗咬狗才好!”赫兰巴雅等人皆是汉民打扮,一个长相平凡无奇的南人正守在院中,向外窥视。别人都以为赫兰巴雅急于回草原,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在绯都潜伏起来。
赫兰巴雅自然想不到,他和水墨的“心有灵犀”。水墨想的也不是如何逃出宫,而是如何躲藏。行宫这三日戒备森严,不知为何,皇帝并没想起自己这具“尸体”来,那个老酒鬼更是有酒就行,只是偶尔发现自己的饭食减少,以为膳房的人狗眼看人低,故意给自己少送,免不了又是骂骂咧咧。此处只有他一人照管,水墨暂保平安。
昨日小内侍来传话,那些赫兰巴雅进贡的羊要全部杀掉,说是不祥之物,水墨猜测是受了图雅的“连累”。因为不祥就不能在宗庙附近宰杀,丑时三刻,赶出宫去。水墨大喜,她早观察过,这里紧靠着行宫围墙,离侧宫门不过几十米。若是自己夹在几十只羊里,很容易就被发现,但是……水墨回头看看这两日生活在一起猪牛羊们,暗道一声对不住了,各位。
几个侍卫和两个内侍准时来到畜栏跟老酒鬼交接,藏身在暗处的水墨手心里都是汗。开栏的侍卫显然没经验,栏门打开,羊们顿时咩咩咩地冲了出来。它们性喜扎堆儿,有路大家也要挤在一起走,这些人登时乱了手脚。老酒鬼舔着残缺的门齿偷笑,被侍卫在屁股上狠踢~脚,驾道:“你个老东西,还不帮忙,小心老子废了你!”老酒鬼忙点头哈腰地去帮忙。
清点了羊只数目,侍卫们实在不善于赶羊,干脆让老酒鬼帮忙把羊赶出宫去,那两个内侍捂住鼻子跟在后面。见他们都离开了,水墨压下心喜,悄悄潜回畜栏。她早就做好准备,老酒鬼一天到晚清醒的时候不多,不然他就会发现,自己储存的灯油都不见了。水墨对牛们双手合十,然后伸出了手。
“哞!哞!”宫门打开,老酒鬼正准备把羊赶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的惨叫。他一回头,从来睁不开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只见数只尾巴上着了火的牛,正连蹦带叫朝着这边狂奔而来。守门的禁卫们大惊失色,纷纷操起武器,一人来不及躲闪,已被疯牛一头撞飞出去,跌在数丈之外。
“哎呀,羊!别让羊跑了,不然大家都得砍头!快抓啊!”有人大叫起来,那些羊也被吓坏了,咩叫着四处乱跑,有的朝宫里跑,有的则跑出了宫门。
所有人都开始抓羊,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禁军校尉控制了场面,他大吼道:“混账东西!先关上宫门!”
宫门砰的一声合上,老酒鬼的灯油本来就不多,水墨还在牛屁股上又补了几刀才达成她需要的混乱效果。牛羊终于都被控制了起来,那校尉经验丰富,一看牛只的情况就察觉不对,他一把抓住守门禁卫的衣领喝道:“方才可有人出宫?!”
禁卫脸都白了,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不过……”他迟疑了一下,校尉脸色铁青,“不过什么?…‘好像有个内侍帮忙捉羊出了宫门,好像又回来了,当时太乱,属下并没看清。”侍卫回答。“废物!”校尉将其掼倒在地,回头问那两个内侍,“二位宫人,你们来了几人?”内侍战战兢兢道:“奉皇后娘娘之命,刘主事就派了我兄弟二人,我们都在啊!”
“呼,呼,呼!”狂奔中的水墨胸腔如同着了火,但她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减弱o如果现在不跑,再被捉回去,要是还能保住这条命,那奇迹两个字就可以当饭吃了!未进宫之前,水墨曾跟鲁维游遍绯都,虽然不是处处熟悉,但也有个大概印象。绯都人事事守礼,巡逻也不例外,有着固定路线,水墨小心避过,她一路向着顾边城府邸的方向摸去。
老酒鬼一人独居,宫中的消息根本传不到他那里,水墨现在也不知道宫内情况如何,只是想着,连羊都不留,那元爱……可心慌着急'电没井,先找到顾边城才可以。水墨再度小心避过一队巡逻人马,鬼鬼祟祟地趴伏在阴影里,观察着将军府的动静。府门上的灯笼依旧,但门口的守卫水墨看着很眼生。自顾边城回府之后,将军府的守卫都是骠骑近卫们来承当的,这两人是谁?难道是自己进宫后新来之人?
水墨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可急于见到顾边城的想法终究占了上风,她正欲起身,忽然被人从背后压倒在地,同时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不想死就别出声!”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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