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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清》 作者:天使奥斯卡

第八十四~六章 底定

在公元一**四年十月十六日凌晨,发生在甲午年的这场牵系东亚未来百年局势的战事,终于进行到了最后关头。
两国十万虎贲翻翻滚滚在东起朝鲜元山,西至田庄台,北至辽阳,南至威海,方圆数十万平方公里的陆上水面,舍死忘生,苦斗垂半载。渤海为之扬波,长白为之染红!
日军以三路大军齐进,战于朝鲜,战于辽南,战于山东。海上两国钢铁艨艟,更是狠狠碰撞。而清军也分路据敌,北洋舰队覆没,叶志超三万野战主力覆没,旅顺陷落,威海陷落…………田庄台辽南七万清军野战主力惨败…………唯有徐一凡崛起海东,朝鲜覆日人第一军而杀将,偏师守旅顺而使得万余清军逃出生天。徐一凡更挥军辽南,夺权于锦州,重整败军,力敌日军第二军。内外交逼之下,仍然力挽狂澜!
甲午,几乎是他一个人的传奇。
此时,在辽南大地上。正在敌前撤退的日军第二军主力,遭到禁卫军的两路奇袭。北面万余禁卫军精锐主力山崩一般席卷而来,转眼就打穿了当面日军防线。混乱的日军无法组织起一丝一毫有秩序的抵抗。西面更有李云纵率领的支队,同样一下突破田庄台日军战线,将乱成一团的日军丢在脑后不管,跃马辽河东岸,直向牛庄推进。
以大石桥,田庄台,牛庄为三个顶点的这个三角区域内,猬集着一万五千余日本征清第二军主力,撤无从撤,守无处守。两路禁卫军的飞速推进更让他们混乱不堪,战至天色渐明的时候。这个区域里面,各处道路上面,乱哄哄的挤着全是失去了组织了日军官兵。枪械军资丢得满山遍野,周围全是枪声大作,处处是路,却处处不通。
军官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士兵们更是自相解体,到处想夺路冲出去。但是北面来的禁卫军主力已经从侧翼超越了他们,一边不断地从侧翼用火力席卷他们的队伍,一边奔袭牛庄。以图将日军堵死在这个区域,彻底歼灭。李云纵的那支全部马上运动的小支队,更是肆无忌惮的杀进日军中间,杀伤他们,打乱他们。两支部队。达成了最为完美的配合。
十六日中午,禁卫军先头第一标一部,已经甩开日军败部纠缠,迫近牛庄。牛庄只有一个军司令部,和兵站,医院等直属后勤官兵,毫无抵抗能力。匆匆焚烧了部分物资。就卫护着大山岩大将退走。就算是焚烧了一部分军资,但是丢下的,还是堆积如山。日本人辛辛苦苦从海上运来,支撑作战的家底,全部成了禁卫军的战利品。中午以后,反应过来的辽南清军主力,也加入了打死狗地行列当中。依克唐阿克复日军已经放弃的田庄台。宋庆毅军渡过辽河,徐邦道现在算是禁卫军第三镇续备军体系内的,当初还是耍了点滑头。观望了一下风色,现下这个局势,自效之心顿时拉也拉不住。三支清军,他这一支是冲得最快的,超越了宋庆毅军所部,已经和日军混乱的后卫接火了!
日军也曾勉强组织起几支部队,反复攻击牛庄挡住去路地禁卫军所部。但是组织不良的攻势,几次都被粉碎。到了下午快入夜的时候,大雨突降。日军最后残存的一点组织终于完全崩溃。官不管兵。兵不找官。还有点勇气的就分散突围,试图能退回金州旅顺一带。其他丧失了所有勇气的日军部队。就大批大批的放下武器。
一**四年地日军,不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日军。皇国思想,还未曾因为甲午、日俄两场战事而深入人心。对天皇老小子的尊崇,还没愚民教育到那一步。陆军更没有那样变态的战阵训。诚然日本人总体来说是天生相当优秀的步兵,吃苦耐劳,朴实敢战。但是军队从来都是一个有组织的暴力团体,失去了组织,军队就等同于丧失了战斗力。这个时候,还没变态到上了战场就一心把自己弄死那种地步的日军,除了投降,还能干什么?
大雨滂沱,山间地头,满是滚得象泥猴一样地日军。在几个月前,这些小鬼子还追亡逐北,嚣张不可一世。现在却一堆堆,一群群的瘫倒在泥泞中。大雨将每个人都浇得透湿,一个个都缩成一团。武器军资,跟破烂似的到处都是,不光人成了傻子,连思考地气力都没有了,就连被打散丢弃的骡马,也都呆呆的,在雨里不住的发抖。受伤的军马连叫都不会叫了,只是在雨里抖得越来越厉害,直到冰冷的雨水将最后一点热气耗尽,才轰然倒在泥水当中。
禁卫军的官兵,一队队的在这满山遍野的败兵当中穿过。这些胜利者同样是筋疲力尽,但是却个个精神高昂。迅猛地追击,让他们地建制也快混乱了,现在就是一边抓俘虏,一边归建整理。日军就呆滞的看着这场战事地胜利者,随着他们的口令而动作,缓慢的集合,然后朝着牛庄这个集结地步行而去。
俘虏的队伍越滚越大,从眼前一直绵延到雨幕的尽头,无穷无尽也似。泥水当中,一面面日章联络旗残破不堪,被一双双脚沉重的踩过去。
这副画面,就见证了一个国家野心的彻底失败!“云纵!好小子,你们到得真快!”
楚万里利索的从马上跳下来,在场这么多人,就他披着一件风雨衣,缩着脖子,一副受不了这场雨的样子。
牛庄市镇唯一的街道上面,满满的都是禁卫军官兵,早就将这条土铺的街道踏成了泥潭。看见楚万里到来,全都立正行礼。禁卫军操典是德国式的,一立正就要磕脚跟。几百个人这样动作。顿时就是泥水四溅。
楚万里呸呸的吐着吐沫,一边吩咐他地护兵:“查查大山岩老小子的军司令部安在哪儿?楚老子今晚就住在那儿,生点炭火,找两条干毯子…………***,鬼子怎么没丢两个日本娘们儿下来?上次跟着大帅去日本,洗温泉时候日本娘们儿搓背搓得那个温柔啊……”
李云纵他们是和北路禁卫军一标二营前后脚赶到的牛庄,战事一开始,两路打响。他和楚万里的反应一样,这场战事的关键,就在于牛庄!不同之处。在于一标二营是侧翼超越混乱的日军,拼死拼活赶过来,而他这支部队,是从日军当中,一路杀过来的!近千人的出击主力。打得也是箭尽枪折,伤亡近半。姜子鸣重伤,已经护理后送。聂士成吊着个胳膊,正在牛庄市街上兴奋得走来走去,不时还怪叫两声。
只有李云纵,仍然一丝不苟的站在那儿,抚慰伤兵。统计缴获,整顿部队。他带着护兵站在牛庄市街当中,亲自充当交通调整哨,一队队地禁卫军押运着俘虏陆续赶到,现场就分配他们的驻地,让他们尽快恢复建制,开始修整。一天冲杀。再这样忙到夜深,大雨当中,他的腰背仍不稍弯。仍然军姿笔挺的站立。要知道,他身上也带了两三处轻伤!
徐一凡是这支禁卫军的灵魂,楚万里是这支禁卫军地大脑,而李云纵,就是这支军队笔直的脊梁。
楚万里到来,两人分处两地快一个月,各担方面,又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李云纵看到他下马不过冷淡的扫视了一眼,看着楚万里笑嘻嘻的走过来。才冷冷道:“这么晚才到?本来以为你能到早一点的…………好逸恶劳不改!”
楚万里笑笑:“我可没你那么斯巴达……战果如何?”
李云纵放眼扫视了一下四周。俘虏队伍还在源源不断的朝这里拥过来。看着禁卫军地两个高级军官站在这里,队伍当中的日本军官就开始行礼了。不过俩人没一个搭理的。李云纵淡淡道:“初步统计,俘虏已经超过了六千人,其他的还在涌过来,打死打伤,没有确切统计,至少三千以上。缴获大炮五十余尊,其他的,没法儿统计了…………万里,出击得漂亮。”
楚万里笑道:“要是我不出击,你是不是就打算一头撞过来,和小鬼子死磕了?听到报告说你们动作也那么及时,我也吓了一跳,大帅这一家伙反应可不算慢!”
李云纵简短的回答了一句:“大帅就是大帅。”
楚万里笑着耸耸肩膀:“现在他可美了,咱们把活儿干完了……大义凛然完了,下面就该憋着宝耍坏啦……打仗,大帅不算太拿手,耍坏,那可是他长处…………”
这个话题,李云纵绷着脸没有接话,只是轻声道:“大帅身边,就留了陈德一个戈什哈……我已经把溥仰派回去了,顺便请大帅指示下一步动作,是不是马上对金州旅顺接着发起追击…………”
楚万里大大咧咧的一摆手:“派溥仰回去了?其实犯不着,现在准是有人排队去请罪地请罪,表忠心的表忠心呢……下面也没咱们什么事儿了,金州旅顺,囊中之物耳……大局底定!…………我倒是打算请假,去上海耍一耍,云纵,要不一块儿去?”
两人正低声交谈,就听见市街那头传来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李大人!李大人!好歹算是赶上了,兄弟全军皆至,请李军门发令,是不是马上进迫金州旅顺…………李军门,您一声令,兄弟把命都豁上!”
两人转头,就看见一队狼狈不堪地清军夹在禁卫军队伍当中,一边是光头西式军服,一边是号坎大辫子,对比再明显不过。几个戈什哈簇拥着禁卫军第三镇续备军协领徐邦道,深一脚浅一脚的连滚带爬过来,忙不迭的就朝着他们唯一认识的李云纵卖好。
也亏得徐邦道反应快,三支营头里面跑了个第一。这次也当真卖命,死赶活赶,居然当夜就到了牛庄,一路上还小有斩获。他背后北洋靠山已倒。横竖是要找新团体的。前段时间还看看风色,这个时候就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天下督抚,谁还有徐一凡声望高,气量大,更加上前途无限?此战底定,徐一凡再也无人能制!
国朝二百余年,这是扶危定难第一功!道光爷以降,也从无此等大帅在国战当中,如此扬眉吐气!
一方面是真的服了徐一凡的胸襟手腕本事。另一方面也未尝无有触动。他们在观望,在踌躇,在东想西想地时候。也只有徐一凡,顶着压力,仍然一心在此国战上。直到一战功成!跟着这样的大帅,至少不会象跟着中堂爷那样对外窝窝囊囊地。
宋庆和依克唐阿怎么样他徐邦道不管,反正这支从拱卫军和旅顺北洋残兵改过来地营头,是跟定徐一凡了!
李云纵和楚万里对望了一眼,楚万里笑笑,低声道:“我说什么来着?该是有些人选队站的时候啦!这家伙,你打发吧。我找地方睡他妈一觉去,累个臭死,也没见多一文饷钱……”
辽南钦差诸军营务大臣行辕。
大雨如织。
雨幕当中,数十将佐按刀肃立在空荡荡地辕门大营之外,白发老将宋庆**着上半身,背后背着荆条,跪在雨中。大雨将他白发白须打得透湿。更显得衰颓不堪。周围全是毅军将佐,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可是怎么劝宋庆。怎么拉宋庆,老头子都不肯起来。
毅军上下,都觉得灰溜溜的没脸。徐一凡拉回来反攻的三支军队。毅军当初是打得最苦最狠的,反攻为子弟报仇呼声也最高。结果反攻开始,宋老军门却打得最是有气无力。禁卫军一战功成,徐一凡把他的戈什哈都填了进去!结果到了今日中午,毅军才开始过河追击。徐邦道跑得最快,依克唐阿抢了田庄台,宋老军门这些眼前地功都不去抢。却带着他们去找鬼子最多的地方打。结果过河之后才发现。禁卫军几乎把什么活儿都干完了。
就算如此,鬼子崩溃成这样。老军门带着他们,千把鬼子俘虏是能抓的,这种便宜大功,还能轻轻放过?谁成想宋老军门却铁青着脸自语一句:“没脸见人!”带着他们就返回了辽河西岸,如此大雨,就来徐一凡行辕之前负荆请罪!
决心投靠的徐邦道跑得飞快,凑得最近。依克唐阿是满人,投谁也不会投徐一凡,现在就盘踞田庄台,借口整顿队伍,准备继续听令出击,就是不来照面。毅军上下最是不尴不尬,投徐一凡拉不下脸,要不干脆就学依克唐阿,心狠一点儿,干脆不和徐一凡照面,谁知道老军门发了什么痰气儿,非要来负荆请罪!那徐一凡架子也真大,居然就让老军门在这大雨当中,跪了好大一会儿,那头就是帘幕低垂,就是不出来!
宋庆却越跪神色越是宁静。可饶是他心静如水,初秋大雨下彻骨的寒意,身子骨却有些当不住。微微在那儿发颤。一个亲信副将忍不住,扯下斗篷就披在他身上。宋庆身子一扭,又把那斗篷甩在地上。那副将扑通一声,和宋庆跪了个脸对脸,声泪俱下:“军门,您身子骨当不住啊!徐大帅立了大功,要怪罪什么罪过下来,咱们领了,朝廷也会伸把手地!”
宋庆冷冷瞧了他一眼,蠕动着冻僵的嘴唇:“混!摸摸良心,咱们还有脸没脸?人活一世,凭的就是良心,知道对错!我跪的不是大帅,是跪的死在这里咱们几千弟兄!当初咱们可是一起发誓,要为他们报仇的!现下我们做的却是什么?人错一次就够了,难道还要一直错下去?大家还没想明白,什么道儿咱们该走,什么不该走?要怎么做,才对得起死去地弟兄,才对得起祖宗给咱们的这个身子?”
他一句句说得艰难,身后将佐也全都动容。毅军久驻口外,吃的饷少,过的日子苦。甲午战事起后。闻调即至,诸军当中,也打得最苦。到了最后,对朝廷忠心耿耿,却落了一个没下场!此战内幕传出去,被人戳脊梁骨也就罢了,也当真对不起死去的弟兄和自己良心!
即使想想前途,也不乐观。北洋的大靠山倒了,北洋嫡系都在各找门路,他们这些旁系更不用说。依克唐阿是满人没法比。算来算去,如果徐一凡追究此事,徐邦道已经横心投靠不用说了,朝廷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也只可能对毅军下手!想想这个朝廷地行事担当。这种可能性最大。当初就有以丰升阿吃掉毅军地心思。对徐一凡既有了交代,同时还掌握了一支军队在手,再便宜也没有了。
可怜他们对朝廷忠心不二,朝廷过去干的,现在干的,将来会干地,都是这么没屁眼的事情!倒不如当初就跟着徐一凡。只做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良心的事儿,管他妈这个朝廷是圆是扁!
大家一下就明白了宋庆的心思,老军门一是真的良心愧疚到了极处,诚心诚意的负荆请罪。另一层意思就是终于下定决心,为毅军子弟,找一个出路!
那副将朝后面使个眼色。几十个将佐会意,一起扑通跪了下来,把宋庆夹在当间儿。他们可没象宋庆那样老实跪着。一个个还放开了嗓门儿。
“大帅,咱们请罪!”
“大帅,咱们干地尽是没脸的事儿,求大帅责罚!”
“大帅,咱们混蛋,您哪怕抽咱们一顿也好,甭气着自己!”
他们在那里扯着嗓子喊,背后一队骑兵已经冒雨飞快赶至。正是李云纵命令回来保护徐一凡的溥仰他们。
溥仰这小子今儿算是露了脸,打死打伤鬼子不少。还亲手将一个鬼子军官脑袋砍上了天。得了一把家传地武士刀,一路冲杀。也算好够运,油皮都没擦破一块。带着几十名戈什哈冒雨连夜杀回来,个个都是已经累得骨软筋酥,趴在马背上头都抬不起来。等赶回行辕,远远地就瞧见一堆人跪在烂泥汤里面哭山门儿,仔细一分辨,贝勒爷地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这帮毅军地家伙还有脸过来!没了他们,咱们禁卫军照样把活儿干完了!还敢到这里来逼宫,是想趁着大帅身边没人,迫着大帅不敢追究他们还是怎么的?
等奔近了,毅军跪着的将佐人人回头,溥仰不知哪里来的气力,飞身就跳了下来。举着马鞭挨个儿就抽过来,除了宋庆,后面跪着的几个人人有份:“你们***还有脸来!死了张屠户,爷照样吃混毛猪!打鬼子一个个怂得跟什么似地,哭山门倒是好嗓门儿,留着给你爹上坟的时候再嚎!一个个麻溜的起来,都***滚蛋!”
他在那儿又打又骂,戈什哈们在马背上也都摘下了枪。毅军将佐没敢还手,也没敢起来,跪在那儿躲躲闪闪,宋庆却闭上了眼睛,大喝:“要打打我!毅军统帅是宋老子我!”
“你当爷不敢?”溥仰拧眉瞪眼的就要上去,就听见帐幕当中一声大喝:“溥仰,你小子滚开!”
所有人都僵在那儿,就瞧见徐一凡终于大步从帐幕当中走了出来。溥仰一怔,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大帅,咱们打赢了!鬼子俘虏好几千!”
“恃国而战,我们为什么不赢?天道好还,鬼子有必败之理!”徐一凡冷冷回了一句,一挥手让他退开。他身上还穿着禁卫军的军服,雨水打在他脸上,一滴滴地朝下淌。宋庆睁开眼睛,和徐一凡对视。徐一凡却背着手走到跪着的队伍排头,一脚就朝着一个军官踹了下去:“那小子打不得你们,老子打得!你们自己摸摸良心,干的什么事情!”
踹了一个,下面地他接着踹,谁也跑不了。
“自己国里面有什么家务,大敌当前,还闭着眼睛蒙面丧心的闹!上面的人混蛋,你们都是上战场,以命换命的军人,也没脑子!这是你们能掺和的事情?”
他踹的每一脚都是实打实的,毅军军官都给踹倒在泥水里面,却是人人脸上都有喜色。
等走到宋庆面前,徐一凡顿了一下,加倍用力的就一脚踹了下去:“你个老丘八,当老子好欺负?老子二百五的名声现在连小鬼子都听着丧胆!你自己想想,如此末世,还走老路,行得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分不清楚,你岁数活在狗身上了?”
宋庆咬着牙齿硬挨了一脚,大声道:“罪将糊涂!老头子老了,无所谓了,求大帅给老头子地这些子弟指条明路!”
徐一凡沉默一下,将他搀了起来,宋庆身上已经冻得乌青。徐一凡将他背后荆条扯下,淡淡道:“不罚你跪一会儿,不踹你一脚,你这个老丘八,心里也不踏实…………”
宋庆感激地看着徐一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徐一凡整整自己军服,语调还是淡淡的:“不带你们去两江了,动静太大。你们还是回口外,我保着你们,没人敢动,缺饷缺械,问我要。不要以为我是什么曹操,我为地是这个国!将来如果我有所举动,你们觉着不合天理良心,尽管对付我,我不怪你们!”
这一下宋庆以降,都是感激涕零。徐一凡不仅没有吞并他们——虽然大家都送上门来了。而且还保了他们,将来地步,还给他们留了很大余地。甭管徐一凡是不是曹操吧,如果他的所为,能如这个甲午年一般,真到了那个时候,毅军站在哪一边,还用问么?
看宋庆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徐一凡一摆手:“去灌点姜汤,缓一缓。明儿天亮,保着老子过辽河,我带你们进旅顺,把鬼子收拾干净!这仗,打完了!”
金州城内,一片凄惶景象。
这座不大的城池,在当初日军进行攻略作战的时候,低矮的城头,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到处和狗龇牙似的露出了黑洞洞的缺口。第二军一直在进行攻击作战,城墙也完全没有进行修补。只是在金州留了一个兵站,还有三百多名士兵进行守备。
十月十六日夜的炮声,站在金州城头高处,都可以隐隐看见北面天际深处,雨幕尽头,被炮火映成一片惊心动魄的血色。大雨当中,留守金州的兵站的日本官兵呆呆而立,个个脸色青白。
这里留守的军医,后勤官,兵站人员,多是乙类补充兵。还有当初西南战争入役后又退伍,现在四十多岁的老兵。这素质和一线队伍没法儿比,看着远处连天烽火,又站在这片陌生广大的土地上,大雨劈头盖脸的浇下,猜测着前方战况,个个心神不宁。
有线电报一站站的传下来,金州以北,所有兵站焚烧物资,马上撤退。军一线主力以金州为集结地点,准备会合!金州兵站,准备接收伤员,收容转进之部队,马上动作!这个消息传到,留守部队更是丧胆。一家伙要败到金州旅顺这个立足点来了,背后就是苍黑的渤海!
命令下来,所有留守部队立即忙活开了,才算脱离了呆滞状态。虽然手上忙着各自的事情。但是心里还跟做梦似地,这就败下来了?这清国徐一凡到底是何等武神,何等神将,怎么帝国的哪个军调上去,都是一个只有打败的下场?
这场战事的未来如何,大家不是很明白,但是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帝国再做出怎样的努力。恐怕都越不过徐一凡这一关!
军医开始准备床位,等待接收伤员。兵站的炊事马车也生火,准备热饭。警备部队赶紧占领城墙和城外要点工事,一切都是在瓢泼大雨当中动作。人人给淋得鸡零透湿的,从身体里面到外面都不由自主的一直颤抖。大堆大堆强抓来强征来地清国民夫,给赶到了城墙缺口,开始用土石,用麻袋。用一切能用上的玩意儿开始填这些缺
民夫们被日军强行征发随军日久,现在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是下意识的也觉得小鬼子不妙,互相交换眼神,干起活儿来就加倍不卖力了。雨里走一步退三步,哎哟连天的叫着肚子饿,没气力,还要油布挡雨。监视着他们干活儿的日本兵想打想骂想用刺刀穿,老百姓挑衅的眼神就回过来了。
“小鬼子,等着,没几天蹦达头儿了!”
不能不说鬼子的民族性属于记打不记吃。现下也个个心虚。民夫闹事怠工,反而大批用鬼子百姓公帑买的加拿大肉罐头,自己生产地酱汤罐头。红豆米饭罐头,还有东北就地掠夺的玉米面窝窝头,全部都发了下来。油滑点的四十多岁老兵还低声套交情:“日本小小的,中国大大的,我们的就要回去了,你们通通的事情的没有。”
十月十七日开始,后撤的兵站就陆续进了金州,问起前线战事,这些兵站人员都是摇头。日军当中搞兵站的,向来被一线部队瞧不起。他们自己也就没什么武士道自觉。兵站又是管着征发粮秣地,四下劫掠,个个居然都是家当不少。撤退的时候所有军事物资都丢下烧掉,他们的私人家当倒是把马车塞得满满地,一路赶了回来。看着这状况,金州警备部队,从上到下都在吐唾沫。
十月十八日午后。大雨渐渐转成了小雪。天边乌云跟铅块也似。入秋以后东北第一场雪,似乎被连天炮声震落一般飞扬卷下。气温急速下降。雪和雨后泥泞的道路混在一块儿,更是不堪。日军败部,已经渐渐出现在金州左近。看着这些皇国勇士败后的惨状,真是铁人都要掉眼泪。身上军服破烂不堪,牛蹄子胶鞋前后敞口,浑身上下都是泥泞,走一步都要挣扎半天。好点儿的手里还有杆步枪,也成了拐棍。更多的是赤手空拳,只是麻木挣扎前行。鬼子兵站撤得飞快,所有物资都付之一炬,大雨加大雪,道路泥泞,肚子里面又没食。挣扎着撤回来,一路上尸首相望,一直铺向远方!
以少兵临大国,更兼这支军队也才从封建化转变过来时间不长,传统还未曾养成彻底。一开始凭借锐气,凭借不多的精兵,打垮了更加烂的清军。现在一败得如此不堪,精华凋零干净,一切就都打回了原形!
军司令官大山岩伯爵大将是在入夜时分进抵金州的,老头子也吃了不少苦头。一开始骑马,健马在泥泞当中挣扎一天,死了。^^^^大将跟着部下一起步行,走不动了就用士兵背。帝国陆军三大将之一,就是这样背着进的金州城。
看到眼前惨状,大将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进了守军安排地住所。才安置下来,零散的军司令部人员就慢慢会合过来。这些参谋个个都跟叫化子似的了,嘴却还挺硬。
“恭喜阁下安全抵达金州!”
“我们还有第二旅团较为完整的主力,可以死守金州旅顺要塞区域!”
“电请军部,立即组织第四军,第五军,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和清国决战于金州旅顺!”
还是那句话,打得赢打不赢这是能力问题,打不打这是立场问题了。第二军败得如此之惨,还比不上第一军,好歹山县大将的部队还在朝鲜和徐一凡拼了一个你死我活,从侧翼跃进的川上操六和桂太郎,还差点把徐一凡逼入绝境!大山岩地声望。在第二军残部当中已经堕入谷底,这个时候力主继续作战,立场上就能和大将划清关系,将来军部肯定是要重整地,板子也可以挨轻一点,在军部这个官僚体系里面,大家还能混。
大山岩披着一床干的军毯,盘腿坐在塌塌米上。喝着热茶。在这些参谋军官军官眼中,大将已经完全没有了军人地风采,就像一个垂死老头子。听到他们慷慨激昂的话,老头子也只是垂着眼皮扫了他们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几个参谋军官上前一步,还要进言。鞋子上面的雪泥,溅得塌塌米上到处都是。
“阁下,您还有没有一点日本人的勇气!”
“日本人进房间的时候。会脱鞋。”老头子只是嘟囔了这一句。
这句话顿时激起了这些参谋军官地冲冲大怒,有的人还愤愤的将军帽甩在了地上:“我们自己干!”
“混蛋!你们自己能干什么!这样继续暴走下去,军部只有完蛋!山县先大将阁下为军部独立二十年之苦心经营,也只有完蛋门口响起一声大喝,接着就看见吉田清一中佐大步走了进来,这小子居然也跑出来了。他也是一身狼狈,头却还是昂得高高的,脸上胡茬子老深,挂着冰屑。*****握着出了鞘的军刀。
一言既出,几个刚才还意气昂扬的参谋军官顿时就蔫了下去。再打下去。帝国怎么样先不说,军部肯定是完了个蛋的。山县在这块地盘苦心经营那么久,才让军部在明治那些重臣的威压下自成局面。本来以为借着这场战事。大家伙儿可以更上一层楼,没瞧见伊藤博文都失势了么?但是现在败绩不断传来,大家都没给军部涨脸。再一意孤行下去,日本内部反军部地势力就该大联合了。
(日本昭和史,基本上就可以看作日本几个官僚体系及他们扶植的财阀政阀的争权夺利史,并没有近现代国家那种相对稳定的政治架构。一个封建国家骤然跃入近现代社会,主导这场变革的逆天强人又太多,这种状况,再自然不过。大家争着斗着,互相要压倒对方。一统江湖,最敢玩邪门儿的军部势力终于一统江湖,统一完了也就该完蛋了。日本每场对外战事,至少也有一半精力耗在内斗当中——奥斯卡按)
大山岩看看吉田清一,一直冷淡的神色也终于微微有些动容:“你撤下来了?山地君呢?乃木君呢?”
吉田清一冷冷道:“乃木阁下在我身边被炮弹炸死,山地阁下下落并不清楚。我军一线主力,已经被清国人扫荡干净。金州旅顺如何战守。请大将阁下指示。”
“乃木也成神了啊…………”大山岩轻轻放下了手中热茶。呆呆的看着茶杯上升腾的热气。
斗室之内,一片寂静。半晌之后。大山岩才轻轻叹了口气:“派出军使,和清国钦差大臣徐一凡联络,第二军就地放下武器,交出金州旅顺,我们的仗打完了。”
“混蛋!”这下连阁下都不叫了,参谋军官们直接就骂出了日本国骂。有刀地拔刀,没刀的抽枪,什么都没有的满地找趁手地家伙。
“天诛!”
吉田清一一步挡在了大山岩面前,举刀和这些脑门上青筋突突突乱跳的军官们对峙。大山岩却一把推开了他。
“你们知道什么!一帮毛还没有长齐的混蛋!你们知道日本是什么?日本从来都是一个小国,蜷缩于欧亚大陆在最东边甩出的一串满是地震火山的岛上。^^^^我们这几千年,都是对着支那这个国家朝贡,奉纳,服从…………我们曾经以为可以取而代之,机会也曾经摆在我们的面前,但是我们自己却没有抓住!日本靠对着强者臣服,才生存到现在。今后可以预见的将来,也只有如此,这是我们民族的本性!”
伯爵大将面目狰狞,吼声如雷:“你们又知道陆军是什么?我出身萨摩,文久三年就作为藩士参加了英萨战争,庆应三年到明治元年,进行了倒幕战争…………戊辰战争。西南战争,无役不与。陆军是我和山县阁下地孩子!现在要保住陆军,只有请伊藤阁下出山了,在这里投降,是让在国内那些军部的混蛋,再没有了一点遮羞地东西,只能请出伊藤阁下。伊藤阁下是半个陆军的人,他还会维护军部!现在也只有他。能维护住帝国的平衡了!再战斗下去,军部会毁灭,帝国也会毁灭!只要一天还身为陆军大将,你们就没有对我拔刀弄枪的资格,都给我滚出去!”
一顿臭骂,镇住了那些刚才还热血上脑的参谋们。一个个手一软,武士刀呛啷落下。最后只有灰溜溜的敬礼,退了出去。大山岩转头看着吉田清一:“吉田君。你可以作为本官地军使么?”
吉田清一肃然回礼,眼泪却刷刷地往下掉:“谨奉阁下军令……事情了后,请阁下准许下官名誉地去死。”
大山岩嘴唇直抖,最后才道:“不许可……”
“难道帝国还有机会么?”“只要徐一凡一天还未成为清国的主人,我们地机会就始终存在!”
“阁下,第二军来电,他们已经派出军使,向清国统帅徐一凡洽降了…………”
儿玉源太郎笔直的站在海滩上,眼睛里面全是泪水。语调哽咽,低声的向背对着他看海的伊藤博文大声回报。海风劲厉,将他地话语刮得支离破碎。
伊藤博文坐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动也不动。他身体最近一直不好,但是就要坚持来看这下关海面。这些日子,从来如此。
儿玉源太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着伊藤博文回应。第二军准备投降的电报一传回国内,顿时激起了轩然大波。**三支日本大军,给徐一凡打掉了两支。日本在陆上,再无半点可战之力,加上国际局势如此,这场甲午战事,真真切切的失败了。军部短时间内的主导。成了国内怒火的焦点。这个时候的军部,还远没有徐一凡那个时空,几十年后的强势。
所有无谋,误国的指责,蜂拥而来。各种势力蠢蠢而动。都要军部粉碎而后快。现在能收拾这一堆烂摊子地,也只有伊藤博文而已。而伊藤博文为了国内政局的平衡,还能保住军部。各国公使现在已经齐集东京。联合不顾外交礼仪的直接向明治天皇发出照会。中日战事再不停止。各国将马上进行武力调停!
俄国老毛子地举动也实在不让人省心,英法压力之下。虽然叫着对这场战事绝对中立,可是近期陆续增加了万余陆军,朝远东调动。和老毛子打交道那么多年,这个民族要是有便宜不占,做事要脸,那太阳真要从西边出来了。
“大山岩决定投降,军部怎么处置他?”
伊藤博文终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问道。
“一切,都由阁下决定。伯爵大将是陆军前辈,我等并无半点意见。”伊藤博文开口了就好办,儿玉源太郎加倍恭谨,还弯腰四十五度下来。
“大山阁下,聪明人哪…………我本来决定不问世事了,这个时候,他是以个人的名誉逼我出山啊……”
儿玉源太郎又惊又喜,他们当初将伊藤博文逼迫得够戗,这个时候却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拜托伊藤博文出山,还要保护陆军这个官僚团体。本来都做好准备死缠烂打了,伊藤博文对陆军的任何要求都准备捏着鼻子接受。没想到才一开口,伊藤博文就吐露出准备接手这一堆事情的意思!
他最好的选择,本来应该是再等等看看,等着日本各方势力把对方脑仁儿都拍出来的。先躲开这追究责任,承受失败之辱的风头。无可收拾了,再成为众望所归,一举成为日本无可争议的第一人,天皇都要靠边站。真到那个时候,军部还能剩多少残渣,真要走着瞧。现在他一求就出来,战败之责,善后重任,都在身上。和谈不管什么结果,城下之盟,屈辱是少不了。国内也忍受不了,伊藤博文后半生功业盖棺定论,也就半付落花,半付流水了。
本来儿玉眼睛就红红地,现在更是眼泪忍不住哗啦啦地朝下淌:“阁下,阁下……”
此情此境,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伊藤博文缓缓弯腰,抓起一把细白的沙子。淡淡道:“这个责任,从一开始我们这些人就挑在肩头了,从没想过放下……历史奇妙,如我手中沙粒一般,有无数种可能。我们却痴心妄想,以为结果就是我们预料的那一种…………现在看来,也就是一场梦!儿玉君,我最近神经衰弱。总是半梦半醒,现实和梦境,已经有点分不清了…………不过,这些沙粒般的无数种可能,已经全部不属于我们了…………未来我们的命运,又将是一轮漫长的等待!”
儿玉源太郎一下激动了起来:“阁下,您熟悉支那历史,如徐一凡这样的大将,在支那历史上有好下场么?我们地等待,也许并不要那么久!”
伊藤博文没有回答他地话。只是放开了手,海风一卷,那一把细沙。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真想见见他啊…………那个逆流而上,可以让星辰都坠落的人!”
这个时候,在伊藤博文口中,那位可以让星星坠落,拥有禁咒“历史改变术”地魔导师一凡-徐。正在帐篷里面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率领毅军全军,西渡辽河,行程并不很快——倒不是毅军不卖力。宋庆以降,都已经做好准备了,虽然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道路。只要徐一凡一声令下迅猛追击。累死几百个也要直追到金州城下。不过徐一凡瞧瞧这天气,骂了两声娘,当下下令:“慢慢走!吃的喝的牛皮帐篷都带着,小鬼子喝风,咱们走得舒舒服服地,气死他们个
不仅仅是对毅军如此,就连顶在前面的禁卫军。他也命令不要追击得太急了——不过李云纵没听他的。整选精锐死死的追击。但是这次追击,毕竟不是当初非要赶到牛庄堵住鬼子退路那样破釜沉舟。天降大雪的情况下。前进速度和鬼子逃命速度差不多。前锋已经进迫金州,回报李云纵是金州可以一战而下,然后全军合围旅顺。李云纵整日连轴转,一边指挥重武器赶紧前运,一边调集部队,准备连续战斗。楚万里袖着胳膊在旁边看热闹,他今年的勤奋额度全部用完了。
至于大帅徐一凡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个时候才过了牛庄没多远。晚上在帐篷里面吃开了火锅。吃完之后就很拿破仑式的下了一个命令:“没有好消息,不要叫醒我……有好消息了……也不要叫醒我!老子缺觉!”
大帅如此勤奋,底下人倒没什么意见,毅军更以为徐一凡压着他们前进速度,是不想他们和禁卫军争功呢。没瞧见依克唐阿他们还在田庄台那边识趣的不过辽河么?最让人理解不了的,是他不让把前线战胜的消息传回去。所有电报所,都派兵守着。如此大胜还不告慰天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非要等到旅顺攻克?如此坚固要塞,就算小鬼子已经落胆加七零八落了,也不是指日可以攻克地。
不过这个时候,谁敢在他面前乍半点翅?
这个时候,他的帐篷外面,围着的满满地都是毅军军官,还有他贴身的戈什哈们。大家脸上都神色激动,但是都憋着不敢放声儿。一个个急得团团转,满心思想兴奋高喊,却不能叫,这让人憋得可够戗。大家眼神互相交换,最后落到了溥仰身上。这小子也在那儿憋得团团转呢,瞧见大伙儿的目光,眉毛一挺:“想让爷挨打?爷不去!抽你们几鞭子,记到现在?”
“贝勒爷,大帅打你,这福分咱们想捞也捞不着,这个消息要赶紧通告天下。从今而后,大帅威名,就将震慑华夏!”
“咱们也是为的大帅,这消息,要是依克唐阿那小子鸡贼,先传回去,咱们再报,就没那份儿激动了。您说是不是?”
“贝勒爷,您面子大,咱们兄弟以后还指着您照应呢,这情分咱们都记着,有补的时候
溥仰又团团转了一圈,一咬牙一跺脚:“挨打也认了!冲着这事儿,打死都不冤!”
他一紧腰带,掀开帐篷门就冲了进去。徐一凡正在行军床上抱着毯子说梦话:“……不是这个姿势,洛施,你按着小璇两只手,杜鹃,你按着她脚,我从后面来…………”
一场春梦,顿时被溥仰的大嗓门儿吵醒。
“大帅,前军回报,日军派出军使,金州、旅顺。鬼子征清第二军残部举城而降!”
大雪纷飞而下,东北大地入秋的第一场大雪,竟连续三四天都未曾停歇。原本泥泞的道路已经板结冻硬,山川田野,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如此大雪,也许是因为这场战事太过惨烈。无数英魂为了将历史彻底改变献出了一切。天若有情,天亦会老,天地皆白,正是天地同悲。而这场大雪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玉龙愤怒,正是要将侵略者在这片土地留下的一切痕迹,全部掩盖!
金州城外,数千禁卫军,毅军将士,整齐而列。排成了整整齐齐的方阵,只有一名高大的旗手,站在这数千虎贲的最前面,苍龙旗平执。雪片如织,朔风当中,那条转战数千里的苍龙,如同活物一般无声飘卷,展示着这面旗帜凝聚的全部牺牲和骄傲!
所有人都在等待,连在金州城门口呆然肃立的日军大山岩伯爵大将准备进行投降仪式的数百军官士兵,都悄然无声。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们。今天的主角只可能是一个人,就是最终底定了这场战事的徐一凡!
不得不说日本人在某些程度上,比中国人还爱面子。投降就投降好了,还非要搞一个仪式,要有武士尊严的交出手中军刀。生怕全天下人不知道他们给打成了乌眼鸡一般。既然他们舍得死,徐一凡自然就舍得埋。这两天在调集部队接防金州旅顺要隘的同时,也就大度的满足他们的要求。日军陆续撤出来的几千残兵败将都集中在金州,大山岩也希望在天气已寒地时候,日军投降部队也都集结于金州。不要去野地挨冻了。就在金州等着两国和谈后遣返回国。反正最要紧地旅顺,徐一凡已经派了精锐部队接防,几千人呆在小小金州,再缴了武器,也就等于他们把自己关在金州这个俘虏营里面,不足为患了——他倒不是不想将这些小鬼子赶到野地里面去,冻死一批也是他们自个儿活该。可是他现在需要迅速底定辽南的全部局势,为了少生变故,也就捏着鼻子答应他们这个要求了。
大家都在等着的徐一凡。现在正在帐篷里面,穿着一身崭新的军服。溥仰和陈德满头大汗的举着一面大镜子,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来的。徐一凡左照照,右照照,还对着镜子比V型手势伸舌头,象照大头贴似的。看得溥仰和陈德一阵阵的恶寒。\\\\\\都知道大帅打了胜仗心情好,可这也好得太过分了吧!以一人而镇海东,打赢了凶恶大敌。可谓清季数十年第一人,但是大帅耍宝耍得比过去还要厉害几倍了。
“老子帅不帅?算不算是花样美男?”徐一凡还意犹未尽的问他两个戈什哈。陈德不敢接话,溥仰胆子大点儿:“大帅。别拖太久了吧,大家伙儿都在等着呢……”
徐一凡笑骂:“你小子懂个屁!剩下地活儿就是做秀,形象不好怎么行?干完了活儿。跟老子去两江……对了,贝勒爷,你不回家看看?”
“回家?”溥仰神情恍惚了一下,戎马金柝半年,一封信都没给姐姐写,还不知道姐姐担心成什么样儿了呢…………他试探着问:“大帅,您赏假?”
“废话,老子都准备休息一阵了,你们也都滚回去休息休息…………”
跟着徐一凡这快小两年了,溥仰做为最贴身的戈什哈。一直滴溜溜的跟着徐一凡到处乱转,徐一凡也真没停下过脚步。听着休息两个字,真是觉得陌生。
“不是在山东还有鬼子么?”
“没得打了,鬼子要是这种地步还能支撑下去,那他们全国都是内裤穿在外面儿的……下面就是和谈,然后大家伙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得平静个好些日子了。和谈的事儿。老子才不掺和呢。”
徐一凡淡淡的总结。胜利带来的喜悦,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穿越两年。全身心的贯注着这场战事,一直在奋斗,挣扎,和时间赛跑。战事进行当中,又拿出了他全部的智力精力,勇气决心,和这么凶恶地大敌拼死决胜。现下他真的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一时间什么事情都不想管了。
辽南大胜地消息传回去,可以想象整个大清该有多么巨大的震动。各种各样的势力,又有新一轮的谋划,对策,洗牌。很多事情,他现在就该着手,布置,准备,筹划,等待着那逆而夺取的最后一刻。可是现在却偏偏有点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别人忙得不亦乐乎的接防金州旅顺,处理各项事宜,弦绷得紧紧的。他却整天发呆加耍宝***还好嫡系手下都知道这位大帅习惯性的会抽风一下,干脆就各自忙各自的去。
疲惫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却是他已经走到如此地步,卷起地风潮,再也压不下去了。很多事情的处理,很多势力的周旋,已经不用他亲历亲为。自然会有人来投靠,有人会为他打算。但是问及内心,却是觉得未来的道路,恐怕再不会象这场国战那样,让人能觉得理直气壮,纵死无悔了。半年的战事,那么多英风凛冽的俊杰,无怨无悔的毅然赴死。而未来这条逆而夺取地道路,却少不了阴谋和权术,实在让人觉得没劲儿。他心中地一些筹划,午夜梦回,都会让自己突然惊醒,汗流浃背。
可是这条路,却不得不走下去,脚步至此,已经再无回头的可能。
看着一脸兴奋激动,巴不得马上冲出去看看受降场景地溥仰和陈德,徐一凡在心里然长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帐篷外面响起了报告的声音,接着就看见帐篷帘子一掀,李云纵大步走了进来,板着脸啪的行了一个军礼:“大帅。该出去受降了。”
徐一凡一笑。所有不正经的神色都收得干干净净:“我知道,这就去,这都是做给天下看地…………”
“这是大帅该得地。”李云纵不动声色,淡淡的道。
徐一凡指指天上:“这是他们该得的,他们在云上看着呢。我不过是有幸成了他们在人世间的代表…………云纵,如果将来,我不再秉直道而行,他们会不会失望?”
他不等李云纵回答,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就走了出去。一出帐篷,冰冷的雪花就打在他的脸上,让徐一凡精神为之一振,他大喝一声:“马!”
早有戈什哈将健马牵了过来,徐一凡翻身上马,不管不顾后面人跟上没有,催马踏冰溅雪,就朝前驰去。李云纵、溥仰等人纷纷上马跟上,几十骑马飞也似的搅动雪雾,直驰向肃然而立的几千官兵地方阵。
几千人的目光刷的一下移了过来。就连不远处金州城门外的数十日军代表,大山岩以降,全都下马低头。*****而跟着徐一凡的随从。在马队驰到方阵左近的时候就已经勒住了缰绳。
今天,所有目光的焦点,只他而已!谁也分不走徐一凡的荣光!
徐一凡的战马丝毫没有减速,飞也似的驰过方阵前方,胯下健马鼻息喷吐,鬃毛飞扬。天地间似乎只有他在奔竟一般。他驰到队伍地那头,再转回来,一个来回,就狠狠的勒住了缰绳。跑发了性子的战马长嘶高高人立,后蹄错落。带铁齿地防滑马掌敲在冰上,铮铮有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队伍最前面的那高大旗手,大步向前,直到徐一凡身边,苍龙旗面,就垂在徐一凡的头顶。风雪当中。徐一凡轻轻一抚旗角,转头无比轻蔑的看向了对面垂首肃立的日军代表。
“万岁!”第一声欢呼已经不知道是在哪个方阵深处爆发。接着就是一声接着一声,最后汇聚成一处:“万岁!万岁!万岁!”
巨大的呼啸声音,激得满天乱卷得雪花都向四下飘去。朔风越劲,让那面军旗在徐一凡头顶完全展开,旗角飘动,猎猎如有金石之声。
这条龙曾经沉睡,然而无数英魂之血洒沥之下,这苍龙又舒爪张牙,睁开了眼睛!
大山岩长叹一声,回顾左右,将祖传的军刀轻轻摘了下来。徒步而前,一直走到徐一凡面前,而徐一凡就始终以无比轻蔑的目光看着他。
他终于将这未来五十年的血火噩梦,亲手终结在自己手中。而在未来的岁月里,他更要将笼罩在这片土地上地层层黑暗,亲手撕开。这个责任,他逃避不了,也无法逃避。铅灰色的云上,正有无数英魂翻滚,一直的看着他。也许是华夏先祖的神灵,在阅读他曾经经历的历史中,发出了苍凉的叹息,才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这个责任不管如何沉重,未来的道路到底如何艰难,无论将付出怎样地牺牲,不管是别人地,还是自己的,他都已经再也无从停顿,无处逃避。
历史真正地改变,就从这甲午开始!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二十日,日本征清第二军残部七千余人,举金州旅顺而降。^^
同日,日本总理大臣伊藤博文,发国书于清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请和战事。并照会英、法、德、俄等国,请求调停。并命令征清第三军收缩于威海,并承诺将主动撤军。
消息传出,举国狂醉。海东徐帅之名,威震华夏。“大人,驻直隶诸练军总兵,北洋各实缺道,候补道,善后局,营务处,机器局,厘金局,保甲局,清丈局,各公所,各衙门,及英法日俄美各国驻津领事…………来贴求见。”
门房把记在号簿子上的来贴求拜的名单念完,差点儿就一口气喘不上来了。前些日子唐绍仪和张佩纶在天津的行辕还是车马冷清,不大有人上门,徐一凡辽南底定大局的消息一传过来。先是震慑得大家伙儿短暂的时间内失去了反应地能力。接着就是发了疯一般地涌到唐绍仪和张佩纶这里来。
徐一凡的地位再也无可动摇。将来走到哪一步,都难说得很。无论如何,现在自己体系内缺人才,也能有这么多位置来满足投效人物的天下督抚,也就只他一位而已。心思浅一点的,过来拜门,不过是求个饭碗。心思深一点的,却未必没有从龙之心。
这几十年来,大清虽然勉强还能维持下去。还在以其惯性僵滞的转动着。可是大家不是不知道,这维持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必须得变,也必须要变。可是天下之大,又有谁知道该怎么变,朝哪里变呢?
徐一凡的强势,让人似乎就看到了一条出路。现下以他的声望,朝廷主动去收拾他,既没借口,又无能力。如果他在两江经营,能创造出他在朝鲜经营两年的奇迹。未来如何,真难说得很。
北洋自从李鸿章去后,各色人等就惶惶不可终日。这个时候。在观望之后,似乎终于看清。这个团体要维系下来,只有抱徐一凡地粗腿,才不会给朝廷连汤带水的吃掉。
听完门房念完名单,唐绍仪和张佩纶对望一眼,都是大笑。
张佩纶笑着摆手:“来的人都回帖子,今儿挡驾。就说我和少川,会回拜他们……咱们又不是收破烂的,谁都能要?当初早干什么去了?”
唐绍仪擦擦汗,徐一凡胜利消息传来。^^^他就一直处于这种浑身火热的状态:“大帅……大帅真的是天人!谁能想到,他一口气能把小鬼子打得来投降?谁都以为他会敷衍自保,结果大帅却以此惊天大胜昭告天下!如此胸襟,如此气度,如此本事…………五百年必有王者
放在往日,唐绍仪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这个时候心情激荡。拍着桌子就喊了起来。张佩纶谨慎一点。摆手让门房退下。
“大帅本事,已经天下皆见了。难得的是这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如无此种担当。大帅将来,不过又是中堂爷而已。而现在…………”他一笑收口,唐绍仪却接着他的话道:“我泱泱华夏,沉沦末世,岂能无人奋起!这不死不活的日子,也该结束了…………应天景命,这是大帅一手一脚拼出来地!有眼睛的,都会看!”
张佩纶摆摆手:“少川,路还长着呢…………一场大胜,固然震动人心,但是真的要撬动天下,却还早着呢…………既然同在一条船上面,我们就只有卖力一块儿划下去了。”
两人正在闲谈着这些有点大逆不道地话,门房又匆匆忙忙的回来回报:“大人,盛大人求见…………”
盛宣怀在两位大人心目当中如何地位,门房最清楚,别的人来拜都是先上号簿,或者接见或者挡架。只有盛宣怀来,从来都是直入中堂的,不知道今儿怎么了,盛宣怀乘一顶小轿而来,却拒绝了门房请他直入中堂,在二门外面恭候。
听到回报,两人再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跳了起来。大步的就朝二门外面走去。一到门口,就看见盛宣怀青衣小帽,独立中庭。看见二人出来,一笑之下,就深深一揖到地。
张佩纶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杏荪,你何来之迟!”
“气运鼎革,焉能不盘桓瞻顾?”盛宣怀笑着回答。
唐绍仪也抓住了他另外一只胳膊:“杏荪兄,此时还有什么话说?”
“话是虚的,北洋家底,还有数百得力人才才是实的。做生意嘛,货最要紧……少川,幼樵,这条船,是不是给兄弟我腾个位置出来?”
“打赢了?这就打赢了?”
玉澜堂内,一片死寂。光绪捏着折子,呆呆的反问。他坐在那儿,瘦弱地身子似乎支不住脑袋了,深深的垂了下来。
徐一凡。再无人能制。一切打算。都成了泡影。
辽南大胜,日本求和地消息传来。和京城百姓们地热闹癫狂相比,颐和园内,却成了灵堂一般。慈禧已经没来由的打死了两个太监,戏也不瞧了,也不遛弯了,只是在乐寿堂里面转来转去,连李莲英都不大敢过去沾边。
光绪却彻底没了主意,跟个木头人一样。一发呆就是半天,不吃也不睡觉。
历史书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大臣到了徐一凡这种地步,已经是功盖天下,功高震主了。要不是朝廷收拾了他,要不就是他成了曹操。指望他能当郭子仪或者曾国藩,那还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光绪只是喃喃的自问。
“皇上,咱们得变法了!祖宗成法,已经不能因应此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徐一凡有实力。我们还有天下士人之心!只要皇上努力振作,刷新政治,徐一凡也只能缩在两江。只求自保富贵!”
跪在光绪面前的文廷式砰砰地碰头,大声回话。
“道希,你上次也是这么有把握…………”光绪低声嘟囔一句,还是六神无主地模样儿。
“皇上,您再信臣一次,君臣这一道坎,徐贼没那么容易跨过,他根基薄弱,要让这根基和他现在声望功绩配得上,少说也要苦心经营个三五年。这三五年。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祖宗成法,已经靠不住了。徐一凡靠什么赢得地功绩人心,咱们也可以这样做!皇上,此时是人心思变的时候,只要咱们主动变,这天下人心,还是在皇上这边!咱们不能再落在徐贼后面了!”
“变法?怎么变?朝哪儿变?谁来变?”光绪地脑袋。始终还是抬不起来。
“翁老师力保的谭嗣同!此子忠义血性无双。更曾是徐一凡谋主身份,徐一凡的伎俩本事。此子尽知。更有在野清流之望,以此子行变法之事,收天下士子之心,正是国朝存亡断续之机!”
“能成?”光绪颤着声音问。如何不能!”文廷式声音一声比一声大,这个时候,再不能流露出半点软弱。
“皇上,内去奸蠹,外慑徐贼,圣君正位,中兴天下,只有这唯一一个机会了!难道皇上想如甲申年间崇祯故事,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却没有了煤山!皇上,即使李莲英也向臣吐露了太后的意思,说现在老佛爷是全力支持皇上的,再没什么意气可以闹了。大家在一条船上…………不信,皇上可以亲问太后!”
听到慈禧支持,光绪一下有了点勇气。站了起来挺挺眉毛,却又迟疑的问:“真的?”
门口突然响起了慈禧的声音:“怎么不是真的?”
老太婆在颐和园内行走,从来都是前呼后拥,煊赫得了不得。今天这个时候,慈禧却是只带了寥寥三两个太监宫女,亲步来到了玉澜堂!
慈禧眉毛皱得紧紧的,满脸慈祥地看着光绪。光绪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亲爸爸,儿臣不孝,这国事竟然…………”
慈禧走过去,自然有太监抢上前将光绪扶起:“傻孩子,咱们毕竟还是一家人……现在我不指着你,还指着谁?事儿,你尽管做。文廷式呢,我瞧着说的还是实在话儿……变吧,那就变吧……还能怎么着?咱们娘俩,不能将来一块儿去煤山上吊啊!你放手去干,我不管!”慈禧积威之下,光绪说话仍然有点颤抖:“那就让那谭嗣同来试试?赏他一个四品京卿的衔,先试试才具…………”
“咱们这是在和徐一凡争人心!马骨头还要千金买呢!要给,就给部,挂侍郎地衔头,军机也能学习行走!这对日和谈,正好可以练练手儿,世老三挑头,谭嗣同参赞,这功不能再让给徐一凡了…………”慈禧挑挑眉毛,开的价码更高:“皇上,我是老了,就指着荣养了,千万不能让咱们娘俩闹一个没下场啊…………”
说到后来,老太婆已经是语调凄切。
慈禧如此做派,已经给了光绪最大的支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光绪仍然觉得神不守舍,迟疑四顾,只觉得这玉澜堂内一切都是那么灰暗,仿佛这堂皇宫室,就成了棺柩,直到将所有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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