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小说 > 《篡清》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一~二章 京城一日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篡清》 作者:天使奥斯卡

第一~二章 京城一日

光绪二十年十月三十。
四九城南路崇文门口,仍然如往常一般,满满当当的都是送酒进城的车子。这些涿州过来的南路烧酒,这个年月还压得本地的双蒸,二锅喘不过气儿来。眼见已经是就要朝冬里面走的天气,这个季节,酒卖得是一天比一天好,大小酒馆人都挤不动,里添棉嘛。弄上一杯两杯,里外都暖和。
崇文门口,几个税丁才吃完晌午饭,正挑着牙花子来换班儿。这门口税关,属于内务府的,向来是旗人子弟事业。瞧瞧这些税丁打扮,一个个缎面鞋子,绸面滩羊皮袄,再加海龙皮的帽子,真不知道该着多少钱才置下这么份儿家当。说起身份也都不低,腰里少说也有条红带子,头上的衔头也是镇国公辅国公起码,要是不入八分的,还凑不上和这几位爷说话!
十几辆酒车正排在门口,赶车的掌鞭蹲成一团,押送酒的小掌柜正急得团团乱转。几位税丁爷去吃午饭,没验税就进不了关,要知道,几家大馆子都在等着这酒呢。醇王爷府家宴,爷指明要新酿的南路烧酒,要是错过了这节骨眼儿,自己就得饭票子过河!
看着几位税丁大摇大摆的走过来,那小掌柜忙不迭的跑过去请安,一个千儿打得又恭敬又周到:“几位爷辛苦!咱们在这儿候着给爷请安好大一会儿了,有的就是这份虔心!十六车酒,停得规规矩矩的,爷不来,谁敢乱动?一共是一百四十四大篓,爷打眼一瞧,就知道准没错儿!这是税钱。还有几位爷辛苦的一点儿心意,蚱蜢虽小也算是个荤腥,爷多担待着,就算周全了小人了!”
话说得亲热,手上银子递得也不慢。两包银子送上去,小掌柜就后退两步,瘪着手背在后面,恭敬的弯腰候着。税丁掂掂手上银子。要笑不笑的变了脸色:“换谁还都得过次年呢,怎么你小子就这么不开眼?每次都是一个数儿……你倒是说说,哪次爷不是爽快放人?该着这么大地生意,就不知道涨涨价儿?还搭上了醇王府,你们发多大财啊,就瞧不上爷几个了不是?”
小掌柜急了。急赤白脸的摆手:“我们算是什么玩意儿?爷动动手指,咱们也担不起啊!爷,咱浑身就这么多了,再有半个大子儿,您菜市口活剐了我!您包涵,您包涵!改天,我给爷跪门儿去!”
当先税丁哈哈一笑,瞧也不瞧那小掌柜满手摸出来的碎银子洋钱铜元甚至还有当票儿:“哥儿几个。^^^^晌午吃得有点儿饱。消消食怎么样?”
“得嘞,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不立规矩,谁他妈都以为咱爷们儿好糊弄!”几个税丁笑骂着找砖头瓦块木棍儿要去砸酒车,那小掌柜眼泪都快下来了,手忙脚乱的想拦,却挨了两脚还给推了一溜跟头。摔得灰头土脸的。赶车的车把式吓得直朝墙根缩。
正不可开交的时候儿,就听见远处马蹄声响,这些吃饱了没事干找乐子的旗人爷们儿税丁站住了脚朝外望,就看见一匹健马飞也似地驰过来,马上人穿着西洋式的军服,和东郊民巷的洋兵似的。深秋太阳照在他铮亮的马靴上,耀眼生光。
当先税丁擦擦眼睛。一拍大腿:“溥老四!”
来人正是溥仰。当初在四九城和这些爷们儿一天当两晌到处瞎混的主儿。穿着破烂衣服当是贵胄气度,到处端着肩膀和人置气儿充大头。在茶馆里为了一只鸽子能纠集几十号善扑营爷们儿打大架地混混儿。现在却军服笔挺,晒得脸色黝黑的回来了!
从朝鲜还能活着回来的那些当初荣禄带去的宗室子弟,满北京城的吹嘘他们经历的朝鲜暴乱,满山遍野的人!还有鬼子的凶残,不少人还是第一次看见开洋枪,就吹得那个地界险恶得跟修罗场似地。谁都知道溥老四脑子坏了非要赖在禁卫军,禁卫军在海东之地打得尸山血海,天都给打漏了。大家都慨叹,溥老四要完!大家都是天潢贵胄,安安分分在京吃钱粮多好,和那些臭大头兵凑那个热闹干什么?
没成想,这小子居然囫囵着回来了!
带头税丁拍着大腿直喊:“溥老四,老四!我是你德二哥!你小子还活着!”
溥仰已经奔到了面前,闻声一怔,翻身就跳下马来。当初在京城他也就是三根筋挑着个脑袋地豆芽菜身板儿,现在却显得肩宽背厚,站在地上都腰把笔直。腰里挎着一把缴获的日本军官武士刀,站在那儿,和一座山一样。经历过战场血火的人,看人都自然有一种森然之气。几个税丁和他眼神一碰,忍不住都退了一步。
溥仰瞧瞧他们:“你德老二我还不认识?充什么二哥?”他当胸锤了德老二一拳,那小子吃不住劲儿,又退了一步:“爷回来了!没想着还能活着见我老姐姐!没说的,晚半晌有空,我约哥几个,闹两盅!”
瞧着老兄弟从死人堆里面滚出来,德老二他们也高兴:“什么晚半晌,痛痛快快儿的现在就去,都算哥哥我的。^^^^喝完你走人瞧你老姐姐……”
没想到溥仰却摇摇头:“我奉了大帅的令,先办事儿,才能回家呢。喝酒,等办完差事,有的是功夫。”
“什么**大帅……”
溥仰眉毛一挑,下意识地就按着了腰间的日本军刀刀把。浑身肌肉一下绷紧,仿佛就像豹子要一下扑出来捕食。他也是跟着徐一凡转战朝鲜,在安州冲过阵,在田庄台杀入过大群鬼子当中的百战之士了,这一动作,杀气自然而然就出来了。几个税丁马上就感受到,脸下意识的就白了起来。
溥仰放下手。松开浑身肌肉,摇头道:“德二,骂我成,嘴里别沾着咱们大帅,是他保了这国平平安安的,你够不着说他。”几个税丁脸色古怪,气氛一下尴尬下来,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溥仰也想缓和一下气氛。转头看看那挤在门口的酒车,还有大群看热闹的人,笑道:“爷几个,又在找外饷呢?收成怎么样?”
那小掌柜正愁得没方没方儿地,看见是人就当菩萨拜了。当即咣当一声跪下来,嘟嘟囔囔地把事儿说完。溥仰回头看看那些税丁:“我说德二。好歹我也是过继到醇邸的,给个面子,抬抬手,放了算了……人家也不是没上规矩!”
几个税丁从德二以降,开口想骂,但是不知道怎么地,在溥仰面前就有点心虚。当初在京城,可没拿眼皮夹过这小子啊……这个当儿。说什么都不好。灰溜溜的抬手放人。溥仰看着酒车骨碌碌的上路,这才翻身上马:“过关银子欠着,喝酒的时候来讨!哥儿几个,回见了!”
看着溥仰翻身上马而去,几个税丁咧着嘴站在那儿,半晌之后德二才偷偷骂了一句:“亏你还是旗人!跟着活曹操混,天瞧着,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溥仰自然没有听到背后那些人偷偷的骂声。一入崇文门,就是繁华地市井景象。北京城还是如他离开的时候,一样灰蒙蒙的。街上还是那些人,茶馆还是那些茶馆。庆祝甲午大捷扎的纸牌坊不过几天,就已经掉了颜色。顺天府枷着的犯人还是在沿街讨吃的,提笼架鸟地旗人爷们儿的脚步,也没有比往日更快上一分……
怎么就不习惯了呢?
溥仰摇摇脑袋。背后那过了关的小掌柜却喊着爷跑了过来:“爷是醇王府的?谢谢爷的大恩大德!今儿准把酒给爷府上送到。爷留个名,小的给您跪门儿谢谢去!”
溥仰一怔。掉头向西看去,那边重重叠叠的都是王府的深宅大院。他出生于那些地方,成长也在那些地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熟悉地场景,就觉得胸中有一口气吐不出来也似。
在战场上,几万弟兄吃冰卧雪,前仆后继……为什么,这里一点变化都没有?难道,那些牺牲都是假地?
他摇摇头:“我不是醇王府的……老子是禁卫军的人!赶紧忙你的去,爷……老子用不着你谢!”他一扬马鞭,策马离开。那小掌柜张大了嘴巴:“海东徐大帅的人?皇天,都是汉子啊!”
如今的礼部衙门所属的东直胡同的会同馆,已经成为了人人侧目之地。
翁同力保,光绪特旨拣拔地北上诸贤,就暂时安寓在这儿。这个会同馆本来是安置四藩朝贡宾客的,现在朝廷藩国丢了个精打光,这儿自然就闲了下来。礼部的司员们干脆将房子租了出去吃瓦片钱。现下匆忙腾出几间,就成了谭嗣同他们诸人的行馆。
光绪对他们自然是恩义周到,谭嗣同一到,就明发了赏谭嗣同礼部侍郎衔,会同办理对日交涉抚局大臣的旨意。追随他而来的那些人,一概赏了内阁中书衔,先在交涉当中学习行走,再行安置。并且还赏了二千两银子,安家和置办行装用。
比起光绪的热诚,整个大清地官僚体系就有些不阴不阳了。世铎作为军机处领班,主持对日交涉地钦差大臣,还收了谭嗣同的帖子,要他上一个对日和谈地条陈上来。其他后党大臣,没有一个给这个新贵来帖子的。倒是帝党清流,还愿意来盘桓一下。大家整日除了拜客,就是在会同馆里面书空咄咄,诗酒会都办了好几场了。
洋人公使也颇有些垂顾此处的,谭嗣同在上海见的洋人不老少。很镇定的与各国公使打了些交道,周旋得很是圆满。原来北京城里面,就李鸿章可以周旋洋人,那些在总理衙门里面行走的王大臣们是看见洋鬼子就脑仁疼。谭嗣同如此做派行事,更是博得帝党一片赞誉,大清抚夷。后继有人!
虽然日本议和全权代表要十一月头才能到北京,但是谭嗣同他们在这里,倒是颇不寂寞。尤其是康有为师徒数人,很是放了一些大言出来,让整个京城咋舌。不过能在京城混的,谁不是人尖子?这火候还没看老,犯不着发表什么意见,表示什么好恶。跳出来打当头炮。且看着这抚局谭嗣同如何办下来吧。
就算气氛有点尴尬,大家都在睁眼瞧着,这会同馆已经成了北京城这段时间的一个热闹去处,溥仰策马来到这里,就看见门口满当当的都是轿子,各府各宅的轿夫。捧着衣帽匣子地长随,一堆堆的在那儿聊天,无非都是哪个宅子出息比较好,哪位大人又纳了小星,那位大人外宅给抄了,脸上还给大太太抓了个满脸花。
溥仰人一到,当即是人人侧目,连有些拜客完毕。走出来喊轿夫的官儿都停住了脚步。
一片领顶辉煌。长衣服大帽子当中,一身薄薄的呢子西式军服的溥仰,如何不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单单是他这一路过来,已经看傻了不少京城百姓了,甚至还有一群半大小子,现在还跟在他马屁股后面瞧热闹!
“好健壮的后生!怎么穿着洋人的衣服?这是咱们大清地人吧?”
“这是禁卫军的号服!没瞧见领章上面那条苍龙?这些人胆子能包了天,也不读书,龙章是能随便用的?”
“……且拉倒吧。朝廷现在还能管着他们?还不是打发到两江眼不见为净……前些日子,徐一凡带队上船南下,北京城不知道多少人松了一口气!”
“这汉子,瞧瞧那几步走?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了,瞧瞧就渗得慌,怕是在朝鲜,在辽南杀得不善!也多亏了这帮凶神。不知道那徐……怎么调教出来的。要不然。这场仗能有这结局?”
“谭大人不是和那人割袍断义了么?怎么还有禁卫军的人找上门来?那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
所有人都呆在那儿不走了,打定主意要瞧这一场好热闹。*****溥仰给看得浑身不自在。不言声地下马自己找了桩子把马拴住,按着佩刀就朝上走。板着脸加重了脚步,马刺踩在青石台阶上,铮铮火星直冒。
他出生入死打了这么一场仗,当时也没想着能衣锦还乡。回来路上,才开始有点儿幻想,溥老四扬眉吐气的回来了,再不是当初京城的宗室混混儿,而是打赢了国战,顶天立地的汉子!就算不被抬进城里,也该有个夹道欢呼的热闹劲儿吧?
没想到,却是给人家看成活猴!周围议论的声音,他也不是听不见,汇集于这里的兖兖诸公,既然出入谭嗣同这里,都是以气节相标榜的,低声议论中,却满是猜疑,冷淡,疏远,却没有一个真心为这场国战叫好地!
在各色各样地目光当中,溥仰大步走到门口,掏出帖子递给候在那儿掏耳朵的门房:“劳驾,麻烦通传一声。两江总督,钦差禁卫军编练大臣徐大人有信带给谭大人。”
门房懒洋洋的接过了帖子,却朝身边一搁,也不见他抬腿动身。
“劳驾……”
“规矩都不知道?还替你主子跑衙门呢!”
京城规矩,溥仰如何不晓得。但是想以徐一凡声名,又是见的谭嗣同,不论公私,再没有讨门包的道理,一句反问,居然就让溥仰愣在那儿,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是徐大人……”
“徐大人徐小人我管不着,除了皇上老佛爷,谁拜门都有规矩不是?”
“你不是谭大人带来的人?”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大人,谁理那个茬啊……大清律三万八千条,没有让人不挣钱吃饭地道理啊……”
不用说,是礼部的小司员,说不定还是员外。搁在以前脾气,溥仰黄带子一亮,就用巴掌说话了:“爷教你什么是规矩!”不知道为什么,今儿他就是不想这样。拧着眉毛瞪了那门房一眼,大步就朝里面冲。那门房想拦,如何拦得住他!只有扯着嗓门儿喊:“衙门重地。进贼了!来人哪,拦住他!”
溥仰一直冲到二门,看着几个下人拿着杠子冲出来,扯开嗓门儿就喊:“谭大人,徐大帅致信!谭大人,徐大帅致信!”
几个下人要拿杠子敲他,他一拨一推,都跌跌撞撞了出去。正闹得不可开交。就听见一个声音在二门里面喊:“溥仰,你胡闹什么!这是你能乱冲撞的地方?”
溥仰抬眼一瞧,正是谭嗣同站在那儿,他已经换了二品官员的行装,再不是当初萧然来朝鲜拜会徐一凡时那青衫小帽的样子。身边站在一个肤色黝黑,五短身材的四品文官。却不认识。后面还有人提着前襟跑过来,看来正是与来客清谈的时候儿,给他溥仰闹了场子。
在北京城打混地时候,谭嗣同就算二品官了,却哪里能在溥仰眼睛里面摆着!更别说呵斥他溥四爷了,这个时候,他却下意识地啪的一个立正,平胸行军礼:“谭大人。徐大帅有信来。您地门政要门包,我穷丘八,腰里没钱,只有硬闯。”
谭嗣同瞧了那门政一眼,并没说话。这门房是礼部的小吏。礼部满汉两堂官,怀塔布和许应,在收了他拜门的帖子之后都称病挡架不见,态度可知。这门政微末小吏。他说什么都是失了面子,只有沉下气来伸手:“信呢?”他在徐一凡身边两年,一向以和徐一凡义托兄弟自许,徐一凡麾下各色人等对他是客客气气,他用这种口气也成了习惯。浑忘了溥仰除了是徐一凡的马弁头子,还是大清朝的正牌贝子爷,算起来。这北京城还是他地地盘儿!
溥仰规规矩矩的双手交信。谭嗣同没说什么,却是他身边那个黝黑中年冷笑道:“从上到下。跋扈无以为甚!”
谭嗣同一边拆信,一边随口道:“南海,他知道什么,别说这些了。”
站在谭嗣同身边的人,自然是康有为。他随谭嗣同北上,期期然自许为至少和谭嗣同是并世双贤。谭嗣同以礼部侍郎用,他却只是得了一个小中书。心头激愤之下,这些天说的过头话更多。固然激起一些清流的大声叫好,可谭嗣同现在这不尴不尬,大臣冷眼的处境,也不见得没有他康南海三分功劳。
谭嗣同三两眼看完了信,摇摇头,淡淡一笑。溥仰在那儿静静等候,康有为却忍不住了:“复生,此人来信,说地是什么?”
谭嗣同笑道:“无非是问候祝贺之意,并说我在京城,他在两江,兄弟二人都是一心变法,且看三年之后,各自成就如何……”
康有为一拍巴掌,声音响亮:“此人竟然是如此心思!”
谭嗣同一下拉住他,看了还杵在那儿的溥仰一眼,摆手道:“信我收到了,带话给你们大帅,足感盛情……以大帅才具,两江大治,指日可见。只要他心怀忠义,我们兄弟还有再见之时……去吧!”
溥仰等的就是这一声去吧,大帅恩养你两年,转眼就这副口气了。要不是大帅吩咐,孙子才过来呢!
看着溥仰转身出去,康有为眼珠一转,甩开谭嗣同的手,大步跟了出去。谭嗣同不知道这康南海又要出什么大言,忙不迭的跟了上去。眼见得康有为一直走到大门口,冲着溥仰的背影大喊:“转告你们大帅!要他好自为之!朝廷对他已经是天高地厚之恩,不得再有反侧之心!如果他有什么举动,告诉他,我康南海一反手,就能收拾他!”
溥仰身子一下僵在了那里,周围围观的人也愣住了。半晌之后,这些常日里和谭嗣同来往的清流们才叫了一声好!
“南海,斯正人者,出正言焉,真真有雷霆之声!”
康有为满脸对笑,四下拱手,却被谭嗣同一把扯了进去:“南海,你何在大**广众之下出此言?传清不是那样地人,他对我也有大恩!”
“大恩?不是那样地人?复生,你邀他来京,他为什么不来?明明已经各走各的道了,为什么突然又派人大摇大摆的来送信?这是扯你后腿啊!你谭复生一日不和这徐一凡撇清关系,一日就得不到皇上信重,朝廷心服!他为什么说要在两江和你比变法,还要有所竞逐?变法是咱们的心愿,他一武夫,懂什么变法?无非是要窃我等本事报负成他的虚名,咱们不能让他贪天之功,早日划清和徐一凡的关系,早日开始变法大计!要急,要快,时不我待矣!”
康有为神色凛然,语调斩钉截铁,脑袋不断的朝上抬,最后几乎都是脸朝天了。
而谭嗣同只是默默听着,转头向南望去。
“传清……我们兄弟,难道真的就这样各自走各自地路了?我本来以为,你是会和我一条路的……
贯市胡同是出名的出镖局达官爷的胡同儿。北地风俗好武,吃上这碗饭的多是一师同传。一个镖局子就是一个师门的人扎堆。平头老百姓的,小伙子多以吃上这碗饭为荣。
一是吃得好,不像买卖人,镖局吃饭是不分家的。大家全是一样,要大家卖力,就得下本钱,见天儿桌上不断了荤腥,总有点猪头肉或者一挂猪下水什么的。
二是威风,镖局的达官爷走在街市上,茶馆说合,起了磕绊什么的,看见达官爷穿着密排扣大褂子经过,都要达官爷们儿主持一个公道。想想,这是什么面子?
钱虽然不多,三节下来,每次不过能到手十几吊。可是练武的人,谁在乎这点银子?吃饭不要钱,一帮师兄弟在一块儿也热闹,不象买卖人,还受东家的气。打伤打残了,柜上总有十亩地一头牛的给你养着!
现在这个年月,正是镖局子生意最鼎盛的时候儿。保口外来往的皮货,老西儿那些各地往来的钱庄银子,京城里面看家看院子,保库丁上下值……就连女镖师都是一堆一堆的,官宦人家,女眷也要看着啊!
贯市胡同里面,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堆堆的壮棒大小伙子进进出出,高声笑闹。保完夜宅回来也不休息,约着去天桥吃卤煮。胡同里流动着的,满满的都是活力。
往常时日贯市胡同东头六家镖局子,再加上中间“护镖侯”杨家,也赶不上西头会友一家热闹。但在这个时候,只看见东面热闹了。会友这半拉胡同,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连其他镖局的小伙子经过,都放低了声音,不时还偷眼瞧一下满是灰尘的会友牌匾。
别看会友败了,但是谁提起不翘大姆哥儿?兄弟仨人一头磕在地上,干地都是大事业。谭先生现在已经是天子师,是未来要当宰相的人物。徐先生呢。那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在海外把小鬼子杀得尸山血海,朝廷要投降,他都不投降的硬挣汉子!王五一个镖局爷们儿,为了两个兄弟的大事业,一份家当给糟蹋得精光,子弟星散,现在虽然也回了北京城,但是只是照应着历年来伤了残了留下来的会友老人——义结金兰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可谁能说五爷少了半分义气。谁能说五爷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枝桠一声儿,王五打开了会友镖局的门户,背着手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精神还算不错地老头子。正是徐一凡半个丈人陈虎。女儿洛施现在虽然已经进了徐家的门儿,现在正在上海,儿子陈德当了徐一凡的戈什哈。可是老爷子怎么也不愿意跟着去女儿那儿。按照他的话,一是离不开那些老哥们儿师兄弟,去了南方。鸟叫一般的话儿也不会说,闷也闷死。二则是也不愿意被人指着脊梁说靠拿女儿当门包儿换富贵日子过——当年陈虎老爷子也是响当当的江湖汉子,一条铁尺独战过十来条壮汉的,哪受得了这个?
会友当初受了徐一凡的牵连被赶到天津,后来没了事儿,大家就迁回来了。一帮老弱。再接不了生意,王五又硬气,不愿意接受接济,大家就过苦日子吧。好歹老哥们儿在一块儿,心里头倒是平安。
正有十几个其他镖局地年轻汉子经过门口。见着王五敦实地身影。都忙不迭地站定行大礼:“五爷。您清健!出来遛弯
王五脸上已经少了很多风霜之色——在家呆久了。也略微瘦了一些。可是日子再难。他也没断了打熬筋骨。腰背笔直地在那儿一站。仍虎虎而有大豪意气。只是眉宇之间地郁郁神色。总难消散。看见这些小伙子行礼。他笑着摆摆手:“才保完夜宅?也不回去躺倒挺尸。又去逛天桥?腰里有几个钱。就留不下来?”
“钱这玩意儿烫手。早花完心里早踏实。五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小伙子们笑闹着和王五答话。
“都滚蛋!晚上保宅地时候瞧你们还能不能眼睛睁着!”王五挥手将那些小伙子赶走。回头对陈虎道:“师哥。您看着门户。我去去就来。整天儿小菜饭。蛔虫都饿瘦了。”
陈虎没答话。看着王五:“五爷。又去当当?宣德炉。插瓶。压箱底儿地皮货。您当了多少了。咱们几十号老爷们儿。拖家带口地。坠着您喘不了气儿。这话怎么说来着……”
王五一笑:“这话犯不着说!卖命地时候要大家伙儿。当当地时候儿就不要了?什么道理嘛!两代地师兄弟师大爷了。谁也不能一辈子过年不是?我王五在。会友就倒不了!”
陈虎表情苦涩,缓缓开口:“五爷,您地情分咱们都记着。可是现在你整晚整晚睡不着啊……谁都知道你愁。现在年轻后生都送去禁卫军了,虽然还了咱们会友的牌子,但是生意却没法儿接。五爷,要想会友翻身,就两条道儿,一是咱们去南方投徐大人,顾嘴就不能顾脸了……二就是把那些后生都叫回来,多少人家里两辈子在会友了,您发句话,他们敢不回来?陈德这小子不回来,我先打断他腿!”
王五一听连连摆手:“不能不能!小子们才奔上前程,干的又不是对不起祖宗的事情,一个小破镖局子,能叫他们回来?再说了老师哥,我就算犯愁,也愁的不是这个……真要顾嘴不顾脸,我王五开口在京城化个缘,吃个三年也没问题啊……”
陈虎没话说了,老头子知道王五硬气,想想看,他要是向徐一凡开开口,还担心生计?徐一凡那义托生死的兄弟都不开口,还能在京城化缘?如果这些都不是问题。那五爷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打拳耍刀,在屋里叹气,又为地什么在愁?
想起这个,老头子忍不住在心里又埋怨起谭嗣同了。到了京城,就来了会友一次。谭嗣同也是没什么钱的人,看到这景况,倾身家凑了二三百银子要给王五。却给王五扔回去了。大家不在乎钱,可是您倒是多来会友几次啊!五爷心里闷,有兄弟陪着说说话,他又是大学问地人,会开解。不像他们这些老头子,年轻时候就会打拳耍刀,岁数大了只能咳嗽吃饭。
两人正相对无言的时候,就听见门口马蹄声响,抬头一看,就见一穿着西式军服的青年汉子疾驰而来。那圆盘黑皮硬檐的帽子。那马靴,那武装带,一瞧就知道是徐一凡带的禁卫军!陈德去了禁卫军,也穿着这身衣服。捏了一张洋人的相片儿寄回来,陈虎早就瞧得熟了。
健马才进了胡同,马上骑士就飞身而下,抬眼一瞧站在会友门口的两个人。丢下缰绳就大步上来行礼:“五爷,徐大帅命令标下来看您!大帅正在南下。不能亲自来,让标下对五爷说,实在对不住。到了江宁,大帅为五爷接风!”
来人正是溥仰,在会同馆他受了一肚子鸟气。当下就想发作,可是瞧瞧谭嗣同。再看看周围,硬生生忍下来了。一则是谭嗣同是大帅地兄弟,不能给他没脸。二则是他受命而来,不是放假回家,闹出什么动静,别人还以为徐一凡派人闹到京城来了!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徐一凡受京城忌惮地情形,不能再给徐一凡添乱。当时黑着一张脸就上马掉头。心下发狠:“你小子是没碰上两年前的爷!那时候,不臭揍你小子一顿。扒光了吊鼓楼上面儿。爷就跟你姓!”
如此一闹,原本回京城兴致勃勃地一颗心都淡了下来。还是在禁卫军里面爽利!干好自己的活儿。痛痛快快杀鬼子。没人有这么多鸟歪心思……就算给大帅踢两脚,也是好的啊!
徐一凡许了他在京城五天的假,他本来也准备办完了事情在京城呼朋唤友喝***一个天昏地暗。现在却恨不得早点办完事情早点去天津搭船归队。
***,打仗的时候一个个不见踪影,现在却都从裤裆里面跳出来。大清朝,就是坏在这些王八蛋手里!
他接了徐一凡地令,还要来接王五。这事情上面,徐一凡倒没有什么功利心思在里头。知道五哥过得艰难,腰把子又硬不肯开口告帮。来到这个时代,只有两人他是始终感戴。其中一个给了他最大助力的邓世昌已经浩然归去,还剩一个五哥,无论如何也要接来照应好了。
所以溥仰再一头恼火,也得赶紧赶来会友镖局。他路上就打定了主意,王五那儿去了,再瞧老姐姐一面,抬腿就走!
到了会友镖局,就瞧见门口站着两人。溥仰是老京城,又爱在市井里面厮混。王五这京城大豪如何不认得。门口就瞧见了会友这破败景象,满以为这差使总算办下来了。大帅开府两江,王五还不跟着享福去?
没成想,溥老四今儿处处都不顺心。
听见溥仰立正大声说出话,王五还没做声,背后陈虎却诧异的反问:“江宁?”
接着陈虎就笑容满面:“五爷,徐……总算还有个有人心的!”(叫徐一凡名字陈虎不敢,叫大帅他又不甘心,好歹他陈虎是长辈!)
溥仰站在那儿四下张望一下:“五爷,这镖局先封门儿吧。不知道五爷这里有多少人?大帅知道五爷照应地人多,这次都接过去,大帅替五爷照应。大帅说了,五爷千万别客气,大家是兄弟,这都是一家的事情……大帅命令标下带了二千银子,先置办行装。五爷说什么时候动身,标下先到天津写船票去……五爷,您尽管放心,一切都是标下照应!”
说着他就想掏银票。王五却沉着脸背着手转身,迈步进了门槛:“不去!”
溥仰脑袋嗡的一声。徐一凡就命他办了两件差事,一件是送信给谭嗣同,结果闹成那种鸟样。再接不到王五过去,徐一凡揍他有瘾,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记着当初那一鞭子。这样回去,该挨多少脚啊?
一急之下,他一个大步就窜到了王五前面:“五爷。这是大帅的钧命,标下的差使。五爷您和大帅是兄弟,瞧也该去瞧大帅一眼啊!这北京城有什么好?死气沉沉地,一帮乌龟王八蛋。不是咱们拼命打仗,能有他们今天?现在一个个嘴响了,当初在哪儿?要干事情,要心情爽快,还得跟在咱们大帅身边
王五定定的看着溥仰,缓缓摇头:“说不去就是不去,回去告诉你们大帅。说我王五谢谢他的好意。”
溥仰急了:“五爷,您总有个章程吧!为什么不去,总得给标下一个交代!不然标下拿什么话去回大帅?”
陈虎也在旁边帮腔:“五爷,为什么不去。也总得说一声儿啊……咱们老哥几个也在琢磨,为什么五爷就要留在北京城呢?”
王五还是不吭声,他本来就不善于说话,这个时候脸色沉着,更是一个字儿都迸不出来。
溥仰脑门子汗都出来了。一横心,干脆朝地上一趟,头东脚西,将大门槛儿堵住:“爷睡这儿了!五爷,您不说句实在话,爷在这儿睡七天八夜。您还得管饭!”
他这混混做派拿出来,倒惹得王五一笑,伸手将他拉起来。饶是溥仰身子健壮早非昔日,王五手劲到处,他赖也赖不住。
“……是京城爷们儿吧,这个做派,丢你身上这张皮的人……朝廷怎么说不知道。但是在老百姓心里,有点人心的,这身衣服穿上。在咱们眼里。就是好汉子了。我那兄弟干的都是大事正事,谁不明白?有眼睛地人都看着呢……”
他拍拍溥仰身上灰土:“可是我王五有两个兄弟啊!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我朝南去了,在北边这个兄弟怎么办?好好地两兄弟,怎么就生分了呢?我不能劈成两半个哇!”
他语调无限感慨,这个时候,总算一吐胸臆:“谭兄弟来看我,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各走各道了……还有什么变法图强的,这些我不大懂。可是朝廷忌惮徐兄弟的意思,我也听得出来,徐兄弟没做对不起这个朝廷的事情啊!这些大事,我一个江湖汉子,也没法儿去掺和,可我知道,我这两个兄弟,都不是只为自己着想的人,都是干的为这个国家的大事儿!……站在兄弟背后,缓急地时候出把子气力,卖卖命我还能做到。认准地弟兄,又都干地是大事业,我王五能做地就这么多了……徐兄弟已经有兵有将,不缺我这个大老粗来添乱,可是谭兄弟就一个人在这北京城!他想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王五义不容辞,他不想着我,一切顺利,我王五也总在这儿守着这会友……就这么句话,你带给我那个徐兄弟。说我王五对不住他的好意。”
原来王五还守着会友,留在北京,为地就是谭嗣同!徐一凡若在,也只能向他五哥默然行礼。
这种男儿义气,在他那个时代,已经很少见很少见了。
王五布衣粗服,静静的站在那里。陈虎在他身后,老眼里面已经有点泪光,不住的摇头,再不说什么话。五爷都如此了,他们还能说什么?都是五尺高的一条汉子!
溥仰这个时候,也只有大声回了一句:“五爷义气!冲着您,这趟北京城,标下没白回来!五爷,大帅的银子您收着吧,既然是兄弟,就别介意这个。大帅在两江,也不会丢五爷您地人!”
说着他就将那二千两银票掏了出来,双手奉上。王五笑着接过:“当初在塞外,我还欠着徐兄弟一万多呢!现在再吃他的,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也不愁。告诉我那兄弟,咱们天各一方,照应好我那些会友子弟!”
这个时候,溥仰只有肃然行礼。
王五,终究是留在了北京……
要说北京城这个地面儿也真是邪。真没什么藏得住的事情。旗人爷们儿多。整天除了吃钱粮就没其他什么事情做。有点新闻,转眼间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得四九城沸沸扬扬的。
“溥贝子硬闯会同馆,康南海言镇徐一凡”。这出戏文,是再新鲜**不过地八卦。顿时就是满城皆知。有夸康有为气节地,有惋惜溥仰好好的贝子爷不当,非要在徐一凡手底下当马弁,不知道吃了什么迷*昏*药的。总而言之。南海圣人康有为,还有当初西城一霸溥贝子,现在都成了京城的要角儿,被人口口相传来着。下午园子里面的太监出来逛茶馆的时候就又说了,皇上都知道了他这个弟弟地事儿!
真正的有心人,自然不在意这些八卦的热闹,倒是在看这事情背后地意思。京城现在气氛尴尬。皇上和太后似乎站在了一条线,铁心要兴革刷新了。不管怎么变,矛头冲着徐一凡是毫无疑问,而朝廷里面盘根错节地种种利益将有受到触动也是毫无疑问。就得有新人上台。旧人回家吃自己。这是关系着饭票子的大事儿,谁能不关心呢,谁又敢不关心!
现在朝廷官僚体系对这些北来新人不阴不阳,还有一个说道。就是谭嗣同是徐一凡地义兄弟。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大家宁愿先瞧着。但是今儿,谭嗣同他们算是以康有为为代表,正式表明了和徐一凡决裂的态度!
既然如此,借口没有了。那朝局变革的风潮,也就在眼前了。谁都知道,不变已经无以对外对内。可是真要变起来,没几个心里有底儿地!很有些大臣听到这个消息就开始犯愁,午饭都没吃。
“……多年兄弟,说决裂就决裂了?徐一凡不是东西。这些家伙也是幸进小臣,是利徒!指着他们兴革刷新,还不知道闹出什么笑话来哪!老天眼真不张眼,生出徐一凡和谭嗣同这俩妖孽来祸乱咱们大清!那康有为,也不是东西!”
往常这些消息,秀宁最是关心不过。往往还比这些大臣们看得更深。但是今儿,她却没有半点分析寻思的意思,只是想着一件事情,她这个老弟弟回来了!从朝鲜到辽南的尸山血海当中挣了一条命回来了!她将溥仰送到朝鲜军中历练。她不是徐一凡那样的穿越客。怎么也想不到过去这两年,朝鲜就是连天地血雨腥风。更有日本大军浮海而来。要是知道这个,她再也不会将这个老弟弟送到朝鲜去!
当日战事不利的消息一个个传来,秀宁不知道偷偷掉了多少眼泪。溥仰本来就是一个性子粗疏的人,战事起后,就压根儿没想过朝家里送封信,他忙着跟徐一凡东冲西杀转战数千里呢。秀宁这些日子,又要参与六爷爷的丧事,还得在慈禧面前周旋说笑话,还得担心皇帝哥哥那边不要出什么乱子,背后还要为溥仰掉眼泪。她兰心惠质,想得多,更想得苦。那对萝莉双胞胎,眼睁睁的看着小姐这些日子瘦下来,琴也不弹了。
听到溥仰回来,秀宁欢喜得跟疯了似地,一连串的派人出去找。会同馆,没有。他过继到的端郡王府,没有。原来溥仰住的院子,都改了库房了。就连溥仰才出生就被抱走的醇贤王府,也没有!谁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秀宁现在住着的地方,就是原来鬼子六晚年独处地那个小花园。弈昕去后,遗言是将这个花园留给秀宁。现在的恭亲王溥伟知道秀宁在慈禧跟前的面子,他这恭亲王一脉,受老爷子牵连,十几年没人有差使,还想通过秀宁翻身呢!更不会和秀宁抢这个园子,还照常拨人来服侍。
底下使唤下人,都派了出去,满北京城的找溥仰。秀宁只是呆呆的坐在湖上那座玻璃花厅里面,那对萝莉双胞胎磨旋似的在她面前走来走去,逗她开心,撒娇让小姐展颜。可是秀宁总是不言不动,拿着溥仰往日寄来的一些信发呆。
“我这老弟弟。这二十来年,也命苦……满北京城,我们姐弟最亲,现下更是就剩下我们俩孤零零的相依为命了,当初我怎么就把他送朝鲜去了呢?为什么不在老佛爷面前给他求个差使?他犯混也好,他闹乱子也好,没出息也好。总在我眼跟前儿……”
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簌地顺着洁白晶莹地脸颊上滑落。
俩小双胞胎忙不迭地解劝:“小姐小姐,整个北京城都瞧见四爷了,他还能不见?四爷活着回来了,您该开心才是……”
“小姐,说不定你眼睛一睁,四爷就象天桥变戏法揭毯子一样,就在您面前了!结结实实,精精神神的!”
“四爷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小姐小姐。咱们发誓,这次四爷留下,他来看您地话,咱们再不给四爷端凉茶。递凉手巾把子了,咱们见四爷的面儿就请安好不好?”
看着萝莉双胞胎嘟着嘴好大牺牲似的在那儿解劝,饶是秀宁悲苦,也忍不住展颜一笑。她疼这对姐妹花如命,小姐妹也就敢这样对待她们瞧不顺眼地溥仰。现在她们垂着长长的睫毛。嘟嘟囔囔的承认,说到委屈处,眼睛还泪光闪闪的。这一对明珠美玉,放在哪里也是自然生晕。
她勉强一笑:“揭毯子变大活人,那是戏法……北京城就我这么一个姐姐,他怎么就不来先看我……”话虽如此说。她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缓缓的再睁开。睁眼处,就看见小姐妹捂住嘴,瞪大了眼睛,手抬着指向花厅门口。
秀宁心头一震,轻轻转头。就看见花厅门口,站着两人,一个是现任恭王爷溥伟,一身便服。笑着和她点头示意。他身边一人,又黑又结实。摘下军帽夹在胳膊弯,满脑门子大汗。站在那里身姿笔挺,如松树一般。除了溥仰还能有谁!
溥伟是这里主子,到哪儿自然不会有人阻拦通传,没成想,他居然就这么悄没声的将溥仰带来了!瞧他样子走得有些气喘,分明是想给秀宁一个惊喜卖好!
“老姐姐……”溥仰挠挠脑袋,不知道该行军礼还是干脆搂着老姐姐哭。要说记挂,北京城里也就秀宁一人而已。几次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杀入日军层层阵中,身边子弹呼啸而过,当时想着的,除了完成任务,也就是自己的老姐姐!
秀宁坐在那儿,恬静的面容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溥伟还在心里暗赞这堂妹子就是沉得住气儿,没想到秀宁身子一仰,就朝后面倒。俩小丫头赶紧扶住,拧着眉毛冲着溥仰喊:“小姐给你气着了!四爷,你怎么就不知道回来先瞧小姐呢?她背后为您掉了多少眼泪啊!”
溥仰大步上前,扑通一声就跪在秀宁面前:“姐,我回来了!活着回来了!姐,你瞧瞧,你送过去一个混混,现在回来一条汉子!”
秀宁在小姐妹搀扶下坐起来,搂着溥仰脑袋,也不说话,就在那里扑簌簌的掉眼泪。俩小丫头在背后伺候,也是眼泪汪汪地。溥伟站在那儿瞧着,也觉得心里面泛酸,强笑道:“妹子,老四不是回来了么!瞧瞧这样子,咱们旗人多少年没出这样的好汉了?小鬼子里面七进八出杀出来,这个了得!妹子,你们说话,我回去吩咐人送一桌上等席面过来,算是给老四接风。如此英雄,太后和皇上也是要重用的……快别哭了,该高兴才是!老四,我先回去一下,晚上容了功夫,咱们哥俩好好闹两盅!”
溥伟转身离去,秀宁也终于哭出了声音:“老弟弟,我不该送你去朝鲜啊……姐老想着这个,老想着那个,却没想着你。多少次夜里做梦,瞧见你满身是血,醒来就是一身冷汗……姐不让你走了!就留你在京城,老佛爷那儿我去求去,贝勒,郡王……姐拼了命也给你求过来!姐看着你成家,看着你立业,看着你开枝散叶,姐还要给你带孩子呢!”
说到这溥仰的未来正事,秀宁一下就收住了眼泪。站起来看着溥仰:“走!”
“去哪儿?”溥仰正感动着呢,听到姐姐这么一说,给闹糊涂了。
“去园子里!带你去见老佛爷。去见皇上。当初那么多宗室子弟闯朝鲜,从头到尾打完回来地,也就你一个。朝廷对忠心出力子弟,该有一个交代!老弟弟,你沉住气儿。姐今儿给你闹个从头到尾。说吧,你要去哪个衙门?还是想出息好,要进内务府?姐都给你办到!”
秀宁往日都是文雅安静。今儿却象护着雏儿的老母鸡,抿着嘴唇神色决绝。溥仰倒给姐姐那个样子弄得苦笑不得,站起来拍拍膝盖:“老姐姐,你甭费那个心思,我就几天假,明儿我就得去天津写船票,大帅那儿等着我归队呢。”
“归队?你还回去?丢下你姐不管?”秀宁眼角泪痕不干,就盯着溥仰不干了。
“没错儿啊,不归队,姐你开饷钱给我哇。你管我伙食?端郡王府那儿我路过,他妈地我的院子都改库房了,这算扫地出门,不去宗人府告他们算他们便宜了……”
溥仰还在那儿开玩笑。给端郡王府扫地出门一般的待遇。问心说,他真是一点不在乎,内心里面反而只觉得轻松。他骑马来恭王府地路上,就在他呆了小二十年的那个院子外面立马稍停了一会儿,然后就大笑扬鞭而去。
男儿大丈夫。岂能老死户下,他溥仰前路正长着呢!
秀宁看着他:“你哪儿也不许去!姐和你才说实话,现在朝廷里面,朝廷和徐大帅之间,水深着呢!谁也不知道风在朝哪里吹,安分的找个清闲衙门吃钱粮。大事儿,姐替你做主!”
“做主,姑奶奶出了门子才能回娘家做主呢,姐你不是……”
这话题溥仰不想提,干脆就开着玩笑想绕过去。秀宁却不为他的玩笑话所动,神色坚决,一字字地道:“听姐的话,好好呆在北京。你出过气力了,徐一凡现在风光盖世。谁也不知道将来怎样!你毕竟是旗人。他那里也始终提防着你!”
这一句话说到了最为关键地地方,也是溥仰平日想都不愿意去想的话题。此时秀宁说出来。他冷着脸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姐……战场上可不分旗人汉人……以大帅之尊,在安州之战的时候,他就和我们一样,站在队伍里面,迎着鬼子的子弹发起冲锋……那么多弟兄倒在我的身边,那么多的好汉子一去不复返。他们可不分是为汉人还是旗人死的,都为的是这个国!咱们爱新觉罗家吃了这国两百多年供奉,这个时候,再没有一个人为这个国而死,谁还瞧得上咱们?这天下,就能坐得那么安稳?这些道理,我平时也不明白,经历了这么多,才算渐渐明白。男子汉大丈夫,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地……大帅一路行来,为什么这样理直气壮?多少人对付他,打压他,暗算他,但是他仍然一飞冲天?正因为他做地事情,都是再正大光明不过!
姐,回到北京城一天。外面那样日新月异,鬼子那么小地一个国家都能那样凶狠的欺负上门。可北京城还是几百年如一日,毫无变化。大家都在没心没肺地一天当两晌的瞎混。再这样下去,这个大清朝,要完!”
一句话不仅震得秀宁浑身一抖,连两个小丫头都吓白了脸。捂着嘴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不敢发声。
秀宁呆呆的看着溥仰,溥仰则抿着嘴站在那里。这小子,再没了半点往日溜肩膀斜身子的赖皮样子,站在那里挺拔而端正。眼睛里面,满满地都是不可遏制的火热**。
徐一凡到底有怎样的魔力,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就让溥仰这种宗室混混,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连最无识见的弟弟,都能说出这种话。难道这个大清朝,真地要完?一个溥仰变成这样倒也罢了,可是徐一凡掀起的这种风潮一旦湃然不可遏制,那整个爱新觉罗家,只有灭顶的命运!
不,不能这样!
秀宁思绪乱成一团,绞着手绢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溥仰淡淡的道:“姐,您甭管我了,我现在心里平静得很,套句文点儿的词儿就叫义无反顾……姐,你千万保重自己。老弟弟不在你身边,你照应好你自己……姐,你就当没这么个弟弟吧!这个家,我是回不来啦……”
“不!”秀宁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伸手就拉住了溥仰的胳膊,好像一松手,这个弟弟就要飞去不见,再也抓不回来也似。
“我去求老佛爷,你去哪儿,我也跟着你去哪儿!我们姐俩,再也不分开!你去两江,我也在江宁住着!那里也有满城!反正我一个孤鬼也似的人,到哪儿也没事儿……小四,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里呆着,等我的消息!”
溥仰眼睛都瞪大了,姐也要跟着他去江宁,这算哪出跟哪出啊?
秀宁背后的两个小丫头眼睛也瞪得不能再大,姐妹连心,对望一眼。这两年,随着徐一凡名声越来越大,她们姐俩地名声也随着扶摇直上。谁都知道徐一凡当初就瞧上了她们。种种议论玩笑,耳朵里面都灌满了,闹到后来,听到徐一凡地名字小姐妹就烦。还做了他的小草人用钉子钉,现在小姐说要去江宁,她们自然也得跟着……
这不是送两只小白兔,包好了再扎上蝴蝶结,请大灰狼笑纳么?
看着秀宁招呼着喊轿班,拿进园子地衣服。溥仰有气无力的翻了一个白眼。
这京城一日,还不如不回来呢……
w w w.x iaoshu otx t.NE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天使奥斯卡作品集
1911新中华篡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