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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衙内新传》 作者:斩空

第五~六章 心战

高强得报大喜,拍案而起到:“来得好!”等你快半个月了!原来方天定一事被高强如此看重,早就吩咐了下去,在四门布置眼线,各个手持画影图形,只要一见到有类似形貌的人入城便飞报许贯忠或者杨志得知,再由这两个曾亲眼见过方天定真身的去鉴别真伪。这几日算来也是该到了,二人轮流值班,片刻也不敢放松,适才便是许贯忠亲自去检验,盏茶时分前方天定本尊自南门入苏州城,现今正往南门新市旁的箍桶匠杨八桶家中去,显然是要与住在那里的石宝和邓元觉二人会合。
高强问明了情况,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抬头向许贯忠道:“贯忠,可有甚别样计较?”关于如何对待方天定一事,旬月来他俩反复推演,惟恐任何一个细节出差错,须知这可是离间人父子的毒计,差不得分毫!
许贯忠面不改色,淡然道:“衙内安坐,只管依计而行便是。此计若不成功,那便是东南注定有这场兵灾,上天降罪于这一方黎庶罢了,夫复何言!”
高强沉吟片刻,微叹一声道:“也只得如此了,贯忠这便去安排吧。”
许贯忠默然点头,转身出去了。这边高强深呼吸了两下,端起茶杯来刚凑到嘴边,就听哎哟一声,接着哗啦碎响,一个茶杯摔在地上,原来那茶刚沏上,水正烫着,高强脑子里装着事未免神思不属,一口喝下去就被烫了。
且不说应奉局内的鬼蜮,单说那方腊独子方天定,自接了苏州石宝传来的消息,留守帮源洞的方腊亲弟方七佛见说的紧急,只得将被软禁的侄儿放了出来,派两个心腹教众陪着星夜望苏州赶去,一面亲身奔赴杭州城,去向方腊禀明苏州这边的进展。
方天定出了樊笼,一路晓行夜宿,这日进得苏州城,一径直奔南城的石宝等人落脚之处。石宝和邓元觉接着了,将来苏以后与那高衙内接洽的局面略略叙述。方天定一听俩人到现在还没见到高强本人的面,自家妹子倒住在人家府上不走,当时脑袋就大了一圈,心想这便如何是好?当即连脸也顾不得洗,一身风尘地便往应奉局来寻高强。
石宝和邓元觉来了七八趟,自然是轻车熟路,到了门口自有门子禀告进去,另外几人与他俩都算脸熟,嘻嘻哈哈地打着招呼,又问这面生的后生是什么来头?石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心下渐渐焦躁:怎的今日通报去了这许久?却不知许贯忠早吩咐了门子,一见人到便立即飞报,只是需时布置,是以有意拖延些时。
过了片时,许贯忠一袭青衫迎将出来,见面长笑一声:“方兄,别来无恙否?我家衙内望您大驾,秋水穿矣
方天定见了熟人,尽管此刻心急如焚,却也不可失了礼数,赶紧还礼:“汴梁一别,不觉已过了半载余,许兄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衙内可好?”
彼此寒暄几句,许贯忠抬手肃客,方天定急步上了台阶,回身却见把迎客的主人都抛在身后了,不由一窘,倒回头说一声“许兄请了!”
许贯忠一笑,不慌不忙地踱起方步,连声调也讲究起来,犹如后世京剧中的老生唱腔:“啊~~方兄请了!石兄请了!邓大师请了!请阿~”
好容易到了中门,迎面出来两人,未曾到面先闻大笑三声:“元觉师兄又来了,妙极!”众人视之,原来是鲁智深拉着武行者,不知怎的恰好在此地经过,他与邓元觉是不打不相识,这日来又多有来往,称得上是投缘,见了面自然热情非常。
邓元觉不敢怠慢,忙打个稽首见礼,顺口问一句这位后生是何人?哪知这一问不打紧,鲁智深倒来劲了,他这几日教徒弟上瘾,武松天生的勇武,对功夫又极上心,大有举一反三之功,把鲁智深喜欢的了不得,连看家本领之一的滚龙刀也传授了。要知高强随他学武,虽说也算得勤勉,资质却是平平,多日勤练只落个身手灵便而已,一路刀法要练个半个月才会,鲁智深便常不耐。往日在汴梁有林冲在旁,他倒有些耐性教,这来到苏州之后,高强整日东奔西忙,便是有空习武也不甚上心,相比之下武松学武又快,对鲁智深又加倍的恭敬,自然更得他欢心。
今日鲁智深遇到同道,见问起自家的得意弟子来,心下大喜,须知人若有些得意事,倘若能在同道面前卖弄一番,那是平生的
鲁智深亦不能免俗,何况这邓元觉武艺精熟,与他堪若能在这衣钵传人上压他一头,该是何等快事!便即拉着他僧袍,叫武松与邓大师见礼。
邓元觉这边才寒暄几句,说些“高徒仪表非凡”之类的套话,方天定已不耐烦,鼻子里哼一声,碍着许贯忠和鲁智深的面子,却不好开口说什么。
许贯忠见状一笑道:“难得鲁大师这等好兴致,要与邓大师讲论佛法武功,两位大师何不移步西院演武场?彼处器械齐全局面开阔,几位正好以武会友,岂不美哉?”
邓元觉心下本来不愿,面子上要过的去,微一踌躇“这个……”他是要想些推辞的话,哪知鲁智深却连声叫好,一把扯着邓元觉的僧袍便往西院拉,邓元觉一时不防,被他拉着走了两步。
方天定见了不免着恼,一拱手道:“邓大师且去不妨,有石大叔陪我便可!”也不等邓元觉的回答,把袖子一摆便行,石宝两边望望,无奈只得跟着方少教主,倒把邓元觉给晾在那里了。
那堂堂的宝光如来岂是等闲之辈,方腊尚且要敬他三分,今日没来由受了少教主的排头,难免也动无明,便望方天定背后打个稽首:“如此贫僧且去了。”回礼的却是许贯忠,一脸的春风似的笑容:“大师且去不妨,方兄我自会照应。”
中门过了到二门,迎面又来两人,却是杨志,也是东京汴梁见来的相熟,少不得又絮叨一阵,说些石兄英雄了得,当日我与石三郎双战不下之类的话。方天定便又不耐,石宝不由心生警惕,心道往日我和邓和尚来了多少次,多半只这一个不阴不阳的许先生出来叙话,怎地今天少教主一到,你们便全出来了,莫非要调开我和邓和尚,好对少教主行甚不轨么?
他这疑虑刚生,却听杨志笑道:“今日有幸重会石兄和少教主,本当叙些契阔,无奈某家军务缠身,正要往北城巡查,这可怠慢了。”说罢一拱手,径自去了,倒把石宝愣在当地,心下暗生小人度君子之愧。
许贯忠冷眼旁观,心里跟明镜也似,当事人之间微妙的心理变化看的一清二楚,不由暗自冷笑。原来这却是他与高强早就安排下的计策,知道方天定来的急,又是年轻气盛,一激便跳,于是大门、中门、二门连设三道卡,教这位少教主未曾见到高强这正主的面就心浮气躁,少时便更易入彀。
三门既过,书房便在眼前,还隔了八丈远,许贯忠便叫:“方少教主到!”
两扇门开处,东南应奉局新任提举、汴梁高强闪身出迎,一开口倒把方天定吓了一跳,嗓音沙哑的简直不像话:“方兄,咳咳,小弟苦候久矣!”只说了这么一句,忙不迭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捂着嘴巴就是一阵咳嗽,那劲头生似肺里有什么宿世仇敌在作怪,不咳出来誓不罢休一般。
方天定本来已是一肚子的急火,见了高强的面忍不住就要开口问话,却被他这一阵咳嗽都堵了回去,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许贯忠暗赞衙内演技好,忙疾走几步扶住高强道:“衙内怎生了?怎地不在房中坐,须知春寒料峭最伤人!”
高强一手扶着许贯忠的肩膀,摇了摇头道:“不妨事!方兄是我至交好友,这次远来不易,本衙内不能出迎已是怠慢了,又怎可安坐房中?”另一手将锦帕收起,却露了一角在外一晃,洁白的锦帕上一缕红丝格外显眼。
方天定见状吃惊,他适才听石宝说高强染病,却不知轻重,现在一见竟是病的不轻,赶紧上前扶住高强另一边道:“不知高兄身上有病,小弟来的实在鲁莽了,还望恕罪!”
高强把那染过的锦帕收好,又咳嗽两声,直起身来强笑道:“方兄何出此言?你我汴梁一见如故,结为平生至交,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小小病痛又算得什么?”
方天定登时感动,他不像高强练就的油嘴滑舌,这一激动就说不出话来,只连声道:“高兄,这怎生使得,怎生使得……”
高强暗笑,扶着两边的许贯忠和方天定回转房中,分宾主落座,还不忘咳嗽两声,复又把那锦帕掏出来擦了擦嘴角,这才道:“方兄,此番请你远道而来,为的是当日在汴梁受兄所托之事……”却欲言又止。
方天定一听他说到正题了,赶紧追问:“当日之事便如何?”
高强见他追问,长叹一声,似有无限忧愤在心头:“方友!当日你在汴梁将这帮源银矿的开采一事托付于我,小弟心知此事干系重大不敢怠慢,夙兴夜寐旦夕谋划。方兄可知,朝廷自当今在位以来,明令天下坑冶金银都输内府收藏,私冶金银者除非是世家大族、经年老矿方可,小弟要为方兄办这件大事,担着血海般干系!”
方天定连连点头,这些他倒也都知道,叹息道:“高兄这般的古道热肠,真是义气干云!然则此事便如何?”
高强再咳嗽两声:“好容易宰辅易相,蔡相公恰好又赏识小弟,两家结秦晋之好,小弟便趁机讨了这东南应奉局提举的差使,思想着若能亲身在这东南掌权,则说起话来亦多些分量,再有姻亲蔡相公在朝中主持,则要兴这帮源银政大有希望。”
方天定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兴奋的脸上放光,催问道:“高兄好计谋!如此行事果然不差,然则便如何?”
高强把方天定脸上望望,大大地叹息一声道:“小弟乘兴而来,本想与方兄携手为两浙百姓作一番事业,也不枉了大好男儿之躯,谁知……唉!—”又是一声长叹。
方天定见他没说一会却已两叹,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硬着头皮问道:“高兄有何难处不妨直言,小弟若有甚可效劳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高强慨然道:“既是方兄这般说,小弟也不讳言了!小弟到这苏州之后,草草办完应奉局的公事后便着意于此,谁知令妹奉了令尊大人的话到来,竟说甚麽令姑母已到杭州去找那朱都监,也要商议这帮源银矿之事!小弟听了这话,心里一时空落落地没着没落,因此上才促令石兄等速请方兄来此了。”
方天定听的老脸一红,方腊去与那朱勔接洽一事他本来就不赞成,以为既然已经与高强有约,就算要改弦更张,也当先知会高强一声才是,只是方腊一意孤行,又怎听的进去?父子俩越说越僵,方腊一怒之下竟把自家儿子给看了起来,若不是这位高衙内力促,只怕自己现在还关在帮源后洞中呢。
想到这里他也打个唉声:“此事说来惭愧,也是家父一时心急才出此下策,无奈子不言父过,高兄便看小弟薄面上,包涵则个!”说罢站起来躬身一揖。
高强暗笑,心说先前那磁套的可够意思,这事方天定居然也要承自己的情了,看来成算又多几分了。赶紧摆手请方天定起来,说道:“方兄说的那里话来!此事乃是为了两浙百姓,高某一点小小薄面算得了甚!若那朱勔当真能为两浙百姓着想办成此事,那是大功德一件,小弟不但不能气恼,相反要为百姓福祇干杯遥祝了!”
这话说的算是漂亮之极,方天定感动是不必说了,一旁石宝忽道:“高应奉能有如此胸襟气度,真是两浙百姓的福气!然则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定要我家少教主来此跋涉一场?”这话问的犀利,你高强倘若真这大度,就该乐见其成,怎地又要苦苦请方天定来此苏州?
高强却不慌张,许贯忠与这两人多日折冲,对俩人的心智脾性早已了然在胸,这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正色道:“诚如斯言!然而,两位可知这杭州朱勔究竟是何许人也?”
方天定一愣,他生长睦州,苏州朱家的名字只是略有耳闻罢了,哪里答的上来?好在石宝却是本地常驻的,深知朱家的名声狼藉,强男霸女无恶不作,当地百姓尽知,他当日之所以在方腊面前为方天定说话,力主与高强合作,也是基于这般考量,以为朱勔殊不可信,高强的名声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底是私德不是官声,比朱勔还多些指望。
只是他性子质朴,对方蜡又是五体投地的服帖,要当面说这些话却有所不能,只道:“高应奉这便多虑了,想必我家教主自有打算,非我等所能揣测。况且少教主亲身在此,也不见得就怠慢了应奉大人罢?”
高强暗自点头,想这石宝应对得宜,也算草莽中的一个人才了,只是倘若就这两下板斧,怎过得了关?遂道:“石兄说的是,本官原也不是这等鸡肠鼠肚之辈,只是事态发展却出乎预料,那朱家不知怎地猪油蒙了心,竟敢起意加害本官,不由得本官
心了!”
石宝和方天定听了这话,都是啊地一声叫出来,方天定急道:“有这等事!高兄可有伤损!”
高强苦笑道:“伤损便没什么打紧,只是小弟受了些惊吓,夜来又惹了些风寒,一病缠绵至今,是这般模样,方兄也眼见了,实在惭愧的紧。”说着自然要“适时”再咳嗽几声。
方天定诺诺连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自己在高强面前几乎要坐不住,对这么好的人居然几次三番让他失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石宝却精细,忙问道:“那刺客据闻是当场抓获了,可曾有什口供,究竟那朱勔因何事起意加害应奉大人?”这话虽短,可三句都不落空,句句是问在点子上了:第一,这人你是抓到的,若真是朱勔派来,当有些来历;第二,口供如何,怎生认定是朱勔派来行刺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朱勔吃饱了没事干,派个人来行刺你作甚,用现代的话说,有个作案动机的问题吧?
好在今日高强是有备而来,向许贯忠点了点头,许贯忠袖子里取出一张供纸来,递于石宝道:“石兄请看,这便是当日那刺客所写的伏辩了。”
石宝说了声得罪,接过来先给方天定,一来他是少教主之尊,自己是个陪侍,二来石宝读书不多,生怕自己有几个字不认识,看来看去不解其意,那不是白费功夫?方天定接过,只看了一遍便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朱勔狗子好大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岂容此等鼠辈横行!”
石宝见他如此激愤,想必那伏辩不假,自己便也拿过来看,只见字个个分明,十个中倒有八九个认识的,心下一宽,便顺着读下去,果见写的分明,那刺客有名有姓唤作朱清,有根有底乃是应奉局故吏,上命差遣的是朱家老家主朱冲,伏案时手上凶刀一把断为两节,想必拒捕时凶悍的很,末尾是指模画押,签着苏州录曹司的关防大印,处处若何符节,高强竟是无半句虚言。
石宝心下已信了七成,只是又想起一事:“这朱勔着实可恨!只是草民还有一事难明,要请教应奉大人:这朱勔究竟因何对应奉大人如此怀恨?”底下一句他可没说出来:居然要联合我们明教来对付你?
高强这时就不说话了,只冷笑一声,许贯忠适时开口道:“石兄有所不知,我家衙内得了这东南应奉局的位子,此乃是上达天听的要职,若是讨了官家喜欢,飞黄腾达指日可待。那朱冲父子当日着意奉承蔡相公,使了多少银钱、费了多少心思才得手了,两年的功夫就易手,哪里不怀恨!只是我家衙内家世显赫,又得蔡相公的喜欢,他明着动不得,便要暗里加害了。况且那纪……”
刚说了一个“纪”字,高强急咳几声,眼光望许贯忠那里一扫,许贯忠诈作失言,便缄口不语。石宝顿时狐疑,忙问道:“许先生,那纪又是什么?可否明言?”
许贯忠眼望高强,神情无奈的很,实际他刚才说的几乎都是废话,重点就在最后的那一声“纪”上头了。高强干咳一声,苦笑道:“此事贯忠失言了,皆因涉及官衙机密,有所不便告知,还望两位海涵。”说着把手一拱。
若依着方天定,这时已信了十足,你既然说是机密,不问便不问,只是石宝细致,此事又重大,眼看着两人口口声声说什么机密,更要问个分明:“兹事体大,还望应奉大人不吝相告,草民决计守口如瓶便了。”
高强面露难色,心里却在发笑:就怕你不问,你不问我还不好办了!装作踌躇良久,一咬牙道:“既是石兄这般说,本官便破例一回,担了这干系也罢!贯忠,你且向两位明言便是。”
许贯忠应了,便将纪秋风案的始末说了一遍,此事在苏州闹的很大,街坊里议论了好一阵,直到没有了谈资才平息的,石宝却也有所耳闻,一听便信了个十足。他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对朱家的恶名亦多所知,听了便大骂起来:“这等丧尽天良,早晚要尽数应在这狗贼自己身上,明尊在上为鉴!”
方天定亦是激愤的很,也跟着骂,高强听了一会笑道:“两位仗义执言,足见高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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