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护送(3)

　　一只寒鸦突然扑朔着翅膀尖鸣一声，掠过人群之中，向着遥远的古道飞掠而去。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仲太傅来到马车身旁，苍老的面容霎时间现出一丝英武之气，佝偻的背脊似乎在也瞬间挺直。

　　“咳咳！”

　　低沉沙哑的咳嗽声突然响起，声音并不是很大，甚至还很虚弱，一听就是饱经病痛折磨的人所发出的声音。可是就是这样一声咳嗽，却好似一个惊雷一般猛地炸在黑甲军的头上，所有人的眼眸几乎同时抽紧，手掌不由自主的出汗，就连脚步，也在同一时间向后退却了一步。

　　这是很诡异的一个画面，那声咳嗽刚一响起，整个大军的包围圈就整齐划一的向后退却一步。整齐划一的做完这个动作之后，那些黑衣黑甲的士兵不约而同的互望一眼，都在同伴的眼中看到了说不出的惊慌。

　　一只修长的手，缓缓的撩开马车的帘子，容色苍白的男子穿着一身青色长裘，左手拢成拳抵在嘴边，轻轻的咳嗽着，在连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并没有抬头，甚至都没看众人一眼，只是缓缓走上前来，微微的挑了挑眉，淡淡说道：“来的是谁？冯玉坤还是厉群，还是两个一起来了？。”

　　他并没有疾言厉色，甚至连一丝怒气也无，然而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就让人觉得害怕。出生入死，十年征伐，偌大一片江山，四国纷争不断，这么多年来，名将猛将层出不穷，但是能担得起一个战神称号的，古往今来也只有秦之炎一人。这世间没有常胜将军，十仗中胜上六七仗已属难得，可是秦之炎从军十年来，却真的未尝一败。哪怕在他还是个势单力薄的少年时，哪怕他身染恶疾朝不保夕，哪怕他背后站着的是全天下最复杂的宫廷，有着四国之中最凶残的兄弟亲族，在战场上，他也从未输给过任何人。飞天狐狸的称号不是白叫的，在世人眼中，他好像真的能飞天遁地，撒豆成兵。

　　颜平西见了他不免紧张，扬声说道：“秦之炎，我们奉王命带你回去，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

　　秦之炎狭长的眼睛微微一挑，眸色深沉，不怒自威，他微微皱起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即很自然的问道：“以前在我军中马房服役的颜素是你何人？”

　　颜平西面色顿时大变，怒不可抑的升腾而起，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正是家父！”

　　秦之炎恍然，轻轻一笑道：“原来是你父亲，难怪。”

　　颜平西见了更是怒不可解，愤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之炎淡淡道：“你父亲贪财好色，被西川收买，大战之前在我军马房的饲料里加了毒草，被我发现后杖毙而死。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父当兵叛军，你为臣窃国，很好，很好。”

　　“我父亲是冤枉的，太子殿下已经为我父正名，是你诬陷害死他的！”颜平西大怒，大声怒吼道。

　　秦之炎冷笑一声，也不反驳，只是看了颜平西一眼：“是吗？”

　　秦之炎说完竟然突然回过身去，就要往马车上走，似乎看也不愿再看这些人一眼：“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如果你们脚程快，还可以见到你们亲人的最后一面。”

　　“殿下说什么？”“你不要在妖言惑众！”

　　冯玉昆和颜平西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秦之炎身形微住，也不回身，淡淡说道：“风崖城比邻北草原驻地，你如今就这样冒失的跟着我跑到南疆，风崖必毁，冯厉两大氏族，从今以后，当绝于大秦。”

　　“宣王殿下！”厉群闻言大惊，不顾颜平西的怒视，连忙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将军从军多年，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要本王来开解吗？”秦之炎微微扬起头来，看着漫天鹅毛般的大雪，沉声说道：“今年的冬天真是冷啊，听说草原那边被冻死了大批的牛羊，很多人家已经易子而食，风崖作为北疆大城，你们认为他们会不会攻打风崖呢？”

　　“可是？”厉群沉声说道：“北草原已经被您在井龙关外大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元气，来攻打风崖？”

　　“厉群，你十四岁从军，曾在我帐下两年，我的为人，你竟然一点都不了解吗？”秦之炎突然转过身来，目光顿生凌厉之色，那眼神精芒四射，哪里还像是一个病弱的病人。厉群没想到他突然说起往日之事，登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愣愣的看着那男子青袍墨发，只觉得一股不详的预感缓缓自心底升起。

　　“有你们这群豺狼虎豹在背后虎视眈眈，我怎么舍得这么快就将草原人赶出北疆？”

　　霎时间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厉群和冯玉昆的脸色惨白一片。大秦和南楚东齐不同，秦国分裂之后，大秦的氏族掌握强权，各自为政，一个个几乎和小藩国差不多。所以像厉群这样的将领，虽然要听从国家调配，但是潜意识里，一切却要以家族利益为重。就像今天他们带兵奔袭千里来暗杀秦之炎，也是出于家族势力考虑。

　　厉冯二家都是北疆的世家大族，家族势力经营上百年，方有今日的成就。若是风崖被破，两族霎时灰飞烟灭，那时，就算他们成了东宫太子的肱骨之臣，也是得不偿失，想到这，厉群当机立断，跪在地上，沉声说道：“臣被奸人蒙蔽，罪当万死。但是北疆无辜百姓上万，一旦北疆被破，让草原人长驱直入，生灵涂炭狼烟四起，请殿下怜惜北疆百姓，救北疆一命！”

　　冯玉昆也是聪明人，眉头一皱，也随之跪在地上，他们身后所带的六百精骑，都是北疆军人，北疆一破，家园尽毁，只见黑压压一片玄色铠甲全部跪伏在地。颜平西所带的四百人站在人群之中，惊恐的看着这些变故，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差点就要随着一同跪下去。

　　“要活命的，就先杀了这几个乱臣贼子，本王再考虑要不要给你们生路。”

　　秦之炎淡淡的说了一句，转身便回了车马，车帘被挑起，但见他闭目安坐，好像周围的人全不存在一样，没有半点慌乱之色。

　　颜平西大惊，急忙说道：“两位将军切莫听他挑唆！”

　　仲太傅笑道：“是不是挑唆两位心里自有分辨，殿下离开北疆并未带着炎字营，诸位就不奇怪他们的行踪吗？”

　　众人闻言一愣，三殿下的炎字营骑兵悍勇无匹，北疆草原闻风丧胆。来之前他们得到情报是炎字营十万大军如今驻扎在井龙关外，屯兵在刚刚到手的草原领地。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自己的风崖老巢，看来秦之炎此行早就已经料到自己会有所异动，是以在二个月前与北草原决战之时，就已经暗中留下了牵制自己的毒牙。

　　也对，以秦之炎的为人，怎会毫无后招的授人以柄？

　　想到这里，两人浑身衣服几乎湿透，厉群转过身来对颜平西说道：“颜先生，得罪了。”

　　颜平西目赤欲裂，竟然看也不看冯厉二人的人马，对着自己手下的四百人沉声说道：“将逆贼秦之炎拿下！这次若是无功而返，回到京都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说罢蓦然拉开长弓，对着秦之炎凶悍射去。

　　那箭来势凶猛，可惜还没到秦之炎身边就被十八铁卫打断。颜平西一把抽出腰间长刀，沉声说道：“要命的，随我来！”

　　震慑人心的利器在夜风里啸鸣起来，天目昏暗，星月无光，半空中密密麻麻的箭雨好似蝗虫，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颜平西发了狠性，带兵冲在前面，冯厉二人一时间竟无法对他进行合围，颜平西一介文生，却以马刀拍着战马狂飙而去，嘶声喊道：“杀了秦之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兄弟们跟我冲！”

　　喊杀声和马蹄声踏碎了沉默了多年的龙脊山雪原，火光中人影浮动，黑甲骑兵在荒原上举刀穿梭，两方人马冲杀在一处，颜平西却仿佛发了疯，完全不理会冯厉两人的人马，只顾冲击着十八铁卫。十八铁卫护在秦之炎身前，一排一排的火箭迅猛射击，可是怎敌对方数百人之众。

　　远战瞬间化为近身的肉搏，十八铁卫围成的圈子渐渐缩小，鲜血喷射而出，人影一大片一大片的倒下去，可是新的人却马上从后面补上，加入新的战圈。

　　然而就在这时，只见一道银色寒芒突然弹丸般猛冲而至，夹带着凌厉的锋芒呼啸而来！惨烈的惊呼声同时大作，汇成一声震天爆响，无数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柄银色寒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凶猛袭来，银亮的寒芒绕着颜平西的脖颈猛然回绕，下一秒就沿着来路又飞了回去。

　　颜平西瞪大了双眼，一丝恐慌之色闪过瞳孔，纵然四周喊杀震天，众人似乎能听到骨肉碎裂的声音，只见颜平西身体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委顿一旁，脖颈上一圈鲜血瞬间流下，下一秒中，他那颗风华潇洒的头颅已经毫无生气的掉落在地，扬起大片尘土。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等众人惊恐的望去之时，只见高高的土坡上一名俊美少年俯冲而下，手握一柄锋利的匕首，匕首上连着一条银白色的绸缎，此时正紧紧的缠绕在他的手臂之上。鲜红的血从匕首上缓缓流下，没入雪地里，溅出一个个暗红色的细小漩涡。他一路疾奔，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鲜血喷溅，他眉眼清亮，浴血而出，好似地狱修罗。

　　众人失了主将，越发溃不成军，血泥糅杂，道路渐渐为尸身所阻。一匹战马被冯玉困砍断了马脚，发出惨烈的长嘶，声音尖锐，几乎要冲破云霄。

　　沉闷的隆隆声不断的在头顶响起，青夏抬起头，只见大片的雪花从山巅纷纷滚落，遥远的天际骤然传来一阵震天巨响，隆隆之声轰然响起，恰似天边闷雷，滚滚而近，刹那间只觉大地都在震动，巨大的怒吼声自地底钻上人的脊梁，再从四肢百骸中逸散开去，所有人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四下惊恐的望去，却在同伴的脸上看到同样的惊恐和不可思议。

　　“糟了！”

　　青夏呆呆的坐在马上，只见巍峨的龙脊山上，一道雪白的浪头飞驰而来，由一线成一面，排云滔天，势如万马千军！

　　“雪…..雪崩啊！”见多识广的老兵厉喝一声，一把扔下手上的战刀，向着苍茫的荒原，就疯狂奔去。

　　骨牌一般的连锁反应，所有人都被这大自然的凶象吓的面皮发白，刹那间纷纷溃逃。已奔到近处的黑甲援兵足足有三千多人，此刻见到这样的场面，也是惊恐万分，纷纷掉头策马狂奔，再也顾不上秦之炎等人。

　　“你怎么回来了？”

　　青夏转过头去，却是秦之炎，他皱眉的看着她，即便是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仍旧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

　　“傻站着做什么？快跑啊！”

　　一把拉住秦之炎略略苍白瘦弱的手腕，青夏凑在他的耳旁，大声吼道。

　　“往哪里跑？”

　　是啊，往哪里跑？

　　山巅的大雪像是汹涌的浪头，咆哮着涌来，在自然的伟力之下，人力显得渺小不堪，青夏左右望着，也觉惊慌失措。要死了吗？死在这里？

　　“跟我来。”秦之炎一把扯住她的手。

　　“去哪里？”

　　“进皇陵。”

　　雪浪渐渐逼近，青夏紧贴在岩石的缝隙间，还是有大片大片的雪涌来，远处在荒原上奔跑的士兵一个踉跄，纷纷陷入了大雪之中，再也看不到一丝踪影。这时候若是不找地方躲避，在平原上奔跑就只有死路一条。青夏娇小的身子紧紧的靠在石缝之中，突然一丝警觉升起，头顶冰冷的寒风呼啸而来，刚要抬头。一旁的秦之炎却陡然上前，一把将青夏扑倒抱在怀里。

　　青夏身子一僵，一股温暖之气从秦之炎的身上传了过来。他的身子十分瘦弱，厚重的衣衫下，甚至可以触摸的到清瘦的骨骼。可是就是这样一幅瘦弱的身躯此时却将青夏紧紧的抱在怀里，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雪崩，凌厉的冷风，冰冷的雪水，一时全都被远远的阻挡在外面，再也不能伤到她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