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检察院的人说来还真的就来了。在此之前，在王春林忙着转款的时候，他还在侥幸地想，没准真如佟梅说的那样，只是个谣传。他想既然是内部人举报的，那么事情一旦暴露出来，他还怎么在一中呆下去。这毕竟是涉及每个人切身利益的大事儿，他就不为自己留条后路，他就不怕给众人的唾沫淹死？

　　可有的人往往是这样，眼前都没了路他还顾得了后路吗，与个人的目的相比，大家的利益算什么。你堵了我的路，索性大家就都无路可走。有点鱼死网破的意思。

　　那天早晨王春林刚刚坐进办公室里，两位陌生人就敲门走了进来，王春林一看二人的着装，心里忽悠一下子，知道灾难临头了。两位检察官一老一少，老的五十多岁，姓林。年轻的姓王，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

　　王春林立即将他们让到沙发上。

　　出示了证件以后，姓林的检察官问王春林，你就是王春林校长吧？

　　王春林说，是的，就是我。

　　林检察官一脸严肃地说，我们受上级领导委派，市检察院责成我们，从今天开始检查一中的财经问题。

　　林检察官对那位年轻的检察官说，小王，你去把他们的会计找来。

　　小王立即走了出去。

　　王春林站起身说，老林，我们的问题……

　　林检察官打断王春林说，你们的问题你自己最清楚。从现在开始，你要积极配合我们，好好反省自己的问题！

　　王春林一下愣在那里。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一种顷刻间沦为阶下囚的感觉油然而生，浑身渗出了一股冷气。

　　会计张艳由小王带着走了进来。林检察官问王春林，这就是你们的会计？

　　王春林说，是。张艳，张会计。

　　林检察官冷着脸说，你们问题的严重性我想就不用我说了。从现在开始财务上的所有账目都封起来。不许串通口供，不许走漏风声。

　　张艳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小小的年纪，毕竟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

　　王校长，林检察官说，你安排一下，倒出一间屋子来做专案组办公室。又对张艳说，你把所有账本全部拢齐，然后送到专案组，要配合我们查账。

　　张艳离开后，王春林立即打电话安排总务办为专案组准备房间。

　　王春林放下电话后，忽然想起给两位检察官上烟。就掏香烟敬上，却遭到了拒绝。林检察官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香烟，点燃后吸了起来。

　　王春林尴尬之余，感到自己的身份已从同志变为犯罪嫌疑人了。心里不由一阵悲凉。

　　林检察官吸着烟，审视了王春林片刻，说王校长，一中小金库的底账你这里该有一份吧？

　　王春林的额角渗出汗来，他下意识地瞄了办公桌一眼。

　　小金库的账王春林的确把持着一份。这是一中唯一的账外积蓄，每一笔收支都要经过他签字的。

　　林检察官说，把你抽屉的钥匙拿出来。

　　王春林迟疑了一下，还是从腰带上解下钥匙串交给了林检察官。

　　林检察官将钥匙递给小王，说，打开抽屉，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到专案组办公室去。

　　小王打开抽屉，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翻了出来。

　　王春林上前阻拦，林检察官一声断喝，站住！你想干什么？

　　王春林结结巴巴地说，那里还有我自己的东西……

　　站到一边去！林检察官厉声说。我们都要有记录的。是你的一件也少不了，不是你的也不该放到你这里！

　　王春林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

　　在那儿站好！林检察官像教训犯人一样，说你怎么连点规矩都不懂！

　　王春林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可他立即就感到了委屈——我这成他妈的什么了？设小金库也都是为了全校的教师们，钱又没装到我王春林兜里一分，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可王春林又想，他面对的毕竟是检察官，谁让你是校长呢，谁让你是法人代表呢。

　　王春林眼睁睁地瞅着小王将一本本日记、教案以及帐本什么的，统统装入两只大档案袋中，并一一做了登记。

　　总务办很快就为专案组清理出一间办公室。张艳将一摞摞的账本、传票什么的抱进专案组办公室。

　　将近中午的时候，王春林请两位检察官去酒店吃饭，说你们这是帮助我们工作，挺辛苦的，我代表学校给二位洗尘。

　　林检察官当时脸就摞了下来。说王校长，你以为我们这是下来鱼肉百姓来了？你知不知道你们问题的严重性？好好反省问题，查完账后听候处理。搞什么小动作都没用！

　　王春林当时就被噎在了那里。后来他只好让人买了两个盒饭送来。两位检察官就着开水，吃完了这顿午餐。

　　下午就开始了查账。林检察官用电话从院里又调来一位女同志协助小王在专案组办公室里查账，王春林被他叫到校长办公室谈话。

　　在林检察官的催问下，王春林把学校几年的收支状况以及设立小金库前前后后的过程一一说了一遍。最后王春林说，老林，设立账外小金库固然不对，可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呀！

　　为大家犯错误就不叫错误了吗？林检察官说，现在问题还没有最后查完，谁知道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名堂。

　　他们的谈话整整持续了一下午。最后林检察官说，今天的谈话先到这里。我可要提醒你几句，一，要老老实实坦白问题，不许有任何隐瞒；二，不要走漏风声，不许串供；三，这期间不许外出，要随叫随到。否则出现一切后果你都要负主要责任。

　　王春林走出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来到公交车站时，他发现佟梅正在那里等着他。一见到王春林，佟梅立即跑过来，将他拉到一个僻静处，急切地问，怎么样春林？

　　见到佟梅，王春林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母亲，眼睛立刻就潮润了。说还能怎么样。账全封了，只有任打任罚了。佟梅，你说我王春林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佟梅说，得想想办法吧？

　　王春林颓丧地说，能有什么办法，一切证据他们都掌握了。我现在已经成了被审查的对象。

　　春林你别上火。佟梅说，你这都是为了学校，也没什么丢人的。

　　王春林苦笑了笑，说为了学校，毁了自己。

　　别这么说。佟梅说，春林，没有过不去的河……

　　王春林说，佟梅你早点回去吧，家里还有孩子。

　　我真想陪着你……佟梅眼里闪着泪光，握住王春林的手说。

　　如果不是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王春林一定会把佟梅紧紧搂进怀里。他只有深情地望着佟梅。此时他已不再感到孤独。

　　王春林伸手叫住一辆出租车，将佟梅推上车。车门关上后，佟梅摇下车窗，说春林，回去好好休息，我这一宿都会想着你。

　　出租车开走了。王春林的眼泪流了下来。

　　王春林回到家里，饭也没吃，就躺在了床上。

　　付玉红见王春林的情绪不大对头，就走进卧室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王春林说，没什么，我有些累了。

　　付玉红摸了摸王春林的额头说，别是学校的工作太紧张了吧？你得悠着点。

　　王春林什么也不想跟她说，尤其学校出了这档子烂事儿，他更是不想让付玉红知道。可是付玉红今天似乎格外关心起王春林来。她坐在床头的椅子上，说王春林，你这样为一中卖命，校长的令也该下来了吧？

　　王春林心乱如麻，对付玉红不成不淡的关心置之不理。

　　哎，付玉红把椅子往床前挪了挪说，你不是要搞一个什么“数学教学观摩研讨”活动吗？这几天怎么不再张罗了？

　　王春林烦躁已极，说你能不能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儿？

　　哎，你这人咋这么不知好歹？付玉红站起身说，关心你都不行啊。

　　王春林干脆闭上了眼睛。

　　付玉红说，我就知道你这种人，什么事儿都整不出个响儿来。关键的时候准阳痿。说罢摔门走出卧室。

　　对于付玉红这种刀子一样的刻薄话，王春林早习已为常，在这个家里他的心已然麻木了。可今天付玉红的话让他感到格外的刺痛。他真想立即离开这里，回到老房子去。可这么晚了，不可能再约佟梅出来。他自己去苦守长夜吗？再说，这种时间离家又怎么向付玉红解释呢？

　　夜已经很深了，身旁的付玉红早已发出了均匀的鼾声。王春林毫无睡意，林检察官那张冰冷的脸不时在他脑子里闪过。小金库的事儿已成定局，其他的账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心里实在没有底。几年来，一中仿效别的学校，没少收取学生的各种费用，谁知道哪一项会给定为乱收费，列为非法收入？加上小金库的罚金，一中将面临的境遇让王春林不寒而栗，他自己的命运就更可想而知了。王春林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都没合眼。想起自己几年来的奔波劳碌竞换来这样的结局，心里不由袭来一阵阵的沮丧和绝望。

　　这一夜，王春林像在炼狱里熬过来一样，第二天早晨起床时，他的两个嘴角已长满了燎泡。

　　王春林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使付玉红不胜惊讶。在她再三催问下，王春林才把实情细说了一遍。

　　付玉红一边梳洗打扮一边说，干着急上火有什么用，你就是急出个三长两短的也解决不了问题。

　　王春林来到阳台上，望着刚刚醒来的水城闷闷地吸烟。

　　付玉红准备好早餐后，把王春林拉到桌子上，自己匆匆忙忙地吃了起来。王春林只吃了一只煎蛋就放下了筷子。

　　楼下响起了汽车喇叭声。王春林知道，是耿一峰的“顺路车”又到了。

　　付玉红将杯子里的奶喝净，拍了拍王春林的肩膀，拎起皮包就下楼了。

　　一中上下一片紧张的气氛。教师们都聚在一起互相打探着，揣测着。为了不影响学校正常的工作运转，王春林找来了教导主任张凤彬，让他多费些心，做好各位老师的工作，要稳定情绪，保证按时授课。

　　张主任说，大家的情绪多少是会受到影响的，不过正常上课没什么问题，说一中的教师这点素质还是有的。又望着嘴角涂了药的王春林说，王校长，一个学校能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昨天查了一天的账还没查完吗？

　　王春林苦笑着说，那是检察官们的工作，咱们也不便过问。

　　张凤彬刚刚离去，林检察官就走进了王春林的办公室。他坐到沙发上点着烟后说，王校长，你们的小金库里存着50多万元钱，这对一所中学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你说你们的胆子有多大，法律观念有多淡薄！

　　王春林吸着烟，脸上还要做出诚恳接受教育状。

　　这还不算！林检察官又有了怒色，他用手指敲着沙发桌说，据我们所知，就在我们来到一中的前些天，你们还在动用小金库的钱大量购买各种设施……

　　王春林的脑袋嗡的一声。心想，看来关心他的人真是步步紧逼了。

　　你们想干什么！啊？林检察官叫道，隐瞒事实真相吗？销毁证据吗？啊？王校长，我再一次警告你，不要搞什么小动作，最终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王春林的头上已经渗出了汗，吸了一半的香烟也停在手中。

　　现在你们的其他账目还没有最后查完，你要好好地反省自己的问题。林检察官说，去，把你们的会计找来。

　　王春林乖乖地走出办公室去。在院子里，他发现佟梅站在很远的地方向他张望着。他向她招了招手，睑上强挤出些笑容来。佟梅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王春林立即走开了。

　　这些天来，钟子建和宋敏丽一直处于冷战状态。卧室是不让他进了。也不让女儿理他。钟子建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躲在书房里开始动笔写他的小说。他把小说的名字就定为《“波斯猫”歌屋》。

　　坐在静静的书房里，那个充满着脂粉气的“波斯猫”歌屋，便开始活跃在钟子建的脑子里。于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从他的笔端流淌出来。

　　钟子建把写好的第一章草稿首先拿给齐燕燕。齐燕燕细细地看过之后，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钟子建有些不安地问她，燕燕，我写的……怎么样？

　　齐燕燕的眼里流出了泪水。说钟哥，我真没想到，“波斯猫”歌屋这种地方也能被写进小说。说我们那儿的小姐们真是这样，别看她们每天穿名牌、吃高档饭店，可她们心里的苦处有谁能知道呢？钟哥，你写得真好，发表出来以后，如果小姐们有谁看了，准吓她们一跳。

　　钟子建说，为什么？

　　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作家怎么会这么了解她们。

　　钟子建点着齐燕燕的鼻子说，有你这个小内奸呀。

　　齐燕燕笑笑说，钟哥，那些常来歌屋的男人们可是更囊有故事呢。

　　钟子建说，下一章里这些西服革履、文质彬彬的绅士们就要登场了。

　　齐燕燕笑了。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