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宋雪香这些天来始终处于焦急的等待之中。做变性手术的资金已基本到位，他与上海的那家医院初步商定了手术的时间，只等院方的最后通知了。他发现近几天来陆瑶也不再难为他了，只字不提他手术的事儿。好像把它忘掉了。这让宋雪香大大地松了口气。他想，陆瑶一定是阻挠无望，便只好放弃了。这正遂了他的心愿，他真怕陆瑶会一意孤行与他纠缠到底，再引来他的父母，那就要麻烦得多。

　　宋雪香知道陆瑶是很爱他的，这一点他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尽管因为他的一些怪异行为，本来性情温和的陆瑶也曾几次与他吵过、闹过，但宋雪香知道这都是为着一个爱字。可眼下的宋雪香，魂魄仿佛已被一种魔力勾了去，人世间的情啊、爱啊似乎都已不重要了。这种魔力使他变得冷酷、变得执拗、变得义无返顾。

　　在等待上海回音的日子里，宋雪香开始光顾水城的几家著名的美容院。在网上与红月儿聊天时，红月儿对宋雪香说，他几年前就开始在美容院包月做皮肤护理了。红月儿说，皮肤是女性的脸，是女性的一面旗帜，是最不可忽视的。保护好皮肤就保住了女人的青春。宋雪香平时就很注意保养自己的皮肤，高档的女性护肤品他是常年不断的。在红月儿的启发下，他觉得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

　　在走进美容院之前，宋雪香心里也有一定的顾虑，他想美容院毕竟是女人的去处，他去做皮肤护理，美容师们说不准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呢。可出乎他预料的是，一走进美容院他就发现一张椅子上躺着一位男士，身上盖着洁白的围布，一位美容师正在为他做面部按摩。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等到他仰在躺椅上时，老板娘要亲自为他做护理。老板娘边往他脸上涂着洗面奶，边说，咱们水城的男士就是懂得热爱生活，懂得美的。

　　宋雪香说，你们这里接待过几位男客人？

　　老板娘就乐了。说这位先生真是落伍了呢，说你去咱们水城各家美容院咨询一下好了，现在的客人有四五成都是男人哎。

　　宋雪香感到很吃惊。说这么多？

　　老板娘接着说，做皮肤护理已经小儿科哩，现在来我这里修眉毛、除皱纹、去眼袋的男士多得很哎。

　　为身旁那位男士做面部按摩的女美容师笑了笑说，今后走到水城的大街上，你就分不出哪位是男人，哪位是女人了。

　　那位男士揶揄地说，小姐，你看本人离你们女人还有多大差距？

　　女美容师搬过他的头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说基本上是准女人了，就是眼皮儿还厚了那么一点点。

　　那位男士说，老板娘，下次再来你就给咱一刀，我媳妇从认识我那天起就嫌我是单眼皮儿。

　　老板娘咯咯咯笑道，别说一刀，几刀都不成问题啦。既满足了你太太的审美需求我又有钞票可赚喽。

　　从美容院出来，走在大街上的宋雪香细细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男士们，他发现有些人的脸上怎么看怎么像有修整过的痕迹。心下就生出不少的感叹。

　　陆瑶坐在办公室里，两只眼睛望定一个方向久久发着呆。坐在她对面的王大夫始终在默默地观察她。

　　陆大夫。王大夫叫了她一声，陆瑶毫无反应。

　　陆大夫。王大夫提高了声音。

　　陆瑶回过神儿来，说你在叫我吗王大夫？

　　王大夫把桌子上的报纸推给她说，看看今天的报纸口巴。

　　陆瑶拿过报纸扫了几眼就放下了。

　　从早晨一上班，王大夫就感到陆瑶的状态有些不大对头，他心里就担忧起来。王大夫说，陆大夫，你身体不舒服吧？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儿。陆瑶说，王大夫，你说咱们干外科的，每天得见到多少的血呀，我真是讨厌死这个工作了。

　　陆瑶着头不着尾的话让王大夫心里更加不安了。他说陆大夫，我看你这些天太累了，我送你回家休息吧。

　　陆瑶像没听见一样，自言自语地说，我得找他谈谈，我一定得找他去谈谈。说着，抓起挎包就走了出去。

　　王大夫追到门口喊，陆大夫你去哪儿？

　　陆瑶头也不回地在走廊里奔走着。

　　王大夫知道她准是又去妇科找宋雪香了。他想人家夫妻间的事儿，外人也不便干涉，就停住了脚。可他听到前边的陆瑶边走嘴里还在唠叨着什么，心里就感到陆瑶今天十分反常。王大夫不由自主地跟在了后边。

　　王大夫走出外科大门时，陆瑶已拐过搂头，朝后院的妇科大楼走去，速度很快。

　　王大夫想，这个性格内向的女人真是够拗的，她是太爱宋雪香了，可宋雪香痴心不改，她再努力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如果追得上她，他会把她劝回去的。

　　王大夫走进妇科大楼时，走廊里已经没有了陆瑶的身影，他就慢慢地朝宋雪香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他在想象着他们夫妇间将要发生的一场争吵。他当然不好走进去劝说他们，只能在走廊里徘徊着。

　　王大夫随手掏出香烟，就在他刚刚点燃香烟时他听到了一声惊叫，是男人的叫声。王大夫心里一惊，一种不祥之感蓦地涌上心来。王大夫扔掉香烟，朝宋雪香的办公室奔去。在门口他又听到一声叫喊。王大夫破门而入，见满脸是血的宋雪香已倒在地上，披头散发的陆瑶正用手中的菜刀朝自己的腕上割去。王大夫冲上前去抱住陆瑶，夺下了她手中的刀。陆瑶脸色惨白，嘶哑着嗓子喊道，都死吧！都死口巴！

　　这时，听到喊叫声的人们纷纷奔向这里，门口已挤满了人。王大夫叫人立即将宋雪香送往急救室，又随同两位女护士把陆瑶架到诊室进行包扎。

　　事后，据宋雪香说，陆瑶的菜刀是从她的皮挎包里掏出来的。当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陆瑶走进来，他以为她又是为那件事儿来纠缠他，也没有理会，继续看自己的报。当陆瑶走到他身旁时，他一抬头，就感到一道白光在他眼前划过。一切都晚了，宋雪香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脸上已被陆瑶重重地砍了一刀。紧接着又是一刀。

　　医院保卫科的人来了。有人主张立即将陆瑶送往当地的派出所。这时王大夫站出来了，他向保卫科的人证明，陆瑶是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砍伤宋雪香的，属于非正常状态下的过极行为。

　　保卫科的人在监护室里找到陆瑶，向她录取口供。神色恍惚的陆瑶嘴里不停地叨咕着，我去找他谈谈，我一定要和他谈谈……

　　保卫科的人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鉴于陆瑶目前的状态，同意她先留在医院内就诊，待情绪稳定后再做处理。

　　佟梅的丈夫最近变得越来越暴躁了。走班回来，就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喝过酒后，便开始数叨佟梅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佟梅稍一辩解，他就会摔东西、发脾气，甚至大骂佟梅。以前他可从不这样。他们结婚这么多年来，在家里他总是宠着佟梅的，事事都百依百顺。记得当初别人把佟梅介绍给他时，一些亲友就劝过他，说女人不能文化太高，文化高了，心气儿就高，就不会守家过日子。当时他很不以为然。他自己没什么文化，就格外崇拜有文化的人。况且佟梅端庄、娴静，说起话来文质彬彬的。第一次见面他就喜欢上了她。他甚至觉得，自己一个火车司机能找到一位女大学生，是一种荣耀呢。当时佟梅刚刚毕业，被分到郊县的一所中学。他们结婚两年后，铁路局才为解决他们的两地生活把佟梅调到了市里。这些年来他们的生活一直过得很平静。佟梅对他也蛮体贴的。这让他感到欣慰和满足。可是自打佟梅调到一中后，他觉得佟梅变了，对家务事不像以前那么上心了。人好像一下精神了起来，也越来越爱打扮自己了。起初他并没有太往心里去。他想一中学校大，场面多，女人嘛，哪有不爱美的。可后来他发现佟梅经常很晚才回到家里，就几次责问佟梅，佟梅只说工作忙，也不做过多的解释。他心里不痛快，可嘴上也说不出什么。

　　他们之间的裂痕是从最近的几个月里产生的。火车司机发现佟梅越来越让他难以琢磨了，她经常呆呆地坐在那里想着心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夜里在床上，佟梅总是推说身体不舒服，拒绝他的要求。这让精力旺盛的火车司机难以忍受。他预感到这个女人变了，他们之间的口角就时有发生。每逢这时，佟梅都一言不发，冷冷地坐在那里，一任火车司机暴风骤雨般地发泄。佟梅的冷漠使他更加愤怒和绝望，就每天用烧酒来麻醉自己。

　　佟梅感到她与丈夫的婚姻就要走到尽头了。想到这些她就有一种负疚感。觉得她欠下了丈夫一笔债，一笔她今生今世也还不完的债。她知道他是爱她的，从来也没有伤害过她，可自己却让他伤痛欲绝。她真是不想看到一个男人因为她而这样痛苦，可她实在没有回头路可走。否则就意味着她将一天天地在那片沼泽里郁闷而死。特别是眼下，曾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王春林正深处囫囵，在一片苦海里挣扎着。她必须将他搭救上岸。他们两人都面临着新生与沉沦的抉择。为此她去意已决，义无反顾。

　　当佟梅向她丈夫最后摊牌的时候，这位火车司机震怒了。尽管在此之前他已经感到了危机的来临，可他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一掌将佟梅打倒在地，接下来那些杀伤力极强的，婊子、破鞋之类的咒骂披头盖脸地朝佟梅砸来。佟梅捂着已经紫胀起来的半边脸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一句话也没说，神色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王春林策划的“数学教学观摩研讨”活动，几经沉浮后，终于在一中举行。这一天，水城三十余所中学的数学教师以及水城教委的领导都前来参加。电视台、《水城晚报》也纷纷做了报导。

　　这次活动的主角儿自然是王春林了。他集十余年的教学经验，在讲台上一展风采。在研讨会上，王春林关于奥林匹克数学教学的经验介绍更使水城教育界的同行为之折服。按说，王春林的名字大家并不陌生，他的“奥数”讲座已在水城电视台教育频道连续播出了半年之久，他所教过的学生在国内多项大赛上所取得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这次活动的举行无疑使王春林的名字更增加了亮色。这正是王春林所需要的。当他在仕途和家庭中连连受挫的情势下，唯一的途径就是以个人的长项来张扬自身的价值。这种自我炒作的主意是佟梅提醒他的。还是在几个月前，当王春林的扶正问题坎坷重重的时候，她劝他不要为仕途的事儿患得患失，劳心费神，而王春林又欲罢不能。佟梅就开始为他谋划这次活动了。当时王春林还有些犹豫，依王春林的个性，他不喜欢出头露面，也想不到如何炒作自己，但事情逼到了头上，也只好如此了。生活中就是这样，为达到某种目的，人们往往会做出些有违个性的事情来。

　　作为一中的数学教员，佟梅目睹了这次活动的整个过程。讲台上的王春林让她似乎又看到了大学时代那个数学王子的影子。王春林的出色表现和同行们对王春林那一付付崇敬的眼神儿让她感到欣慰，感到自豪。

　　当王春林送走了一拨拨的客人，离开学校时，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他来到公交车站时，见佟梅又在那里等他，就急步走了过去。佟梅深情地望着走来的王春林，竖起拇指悄声说，春林你是最棒的！

　　王春林说，佟梅，这一切还得谢谢你呢。

　　佟梅说，你说什么呐，你这是把我看成了外人。

　　王春林忽然发现佟梅的眼角处有一片青紫的痕迹，就急切地问，佟梅，你这是怎么了？

　　佟梅顿了顿，说没什么，碰了一下。

　　王春林心疼地责怪说，这么大个人咋这么不小心？

　　佟梅笑着说，没关系，几天就好了。又摆手说，再见，祝你今晚睡个好觉。就向停在路边的公交车上跑去。

　　王春林回到“丁香花园”的家中时，付玉红也脚前脚后地回来了。付玉红是下午刚刚从深圳返回水城的。这之前她在想，回到家后王春林一定会跟她暴跳如雷地大闹一场的。可事实并非她想像的那样。见到付玉红后，王春林表现得异常平静，先与付玉红打过招呼，就到厨房准备晚餐去了。饭做好后他坐到餐桌上，端起饭碗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整个晚餐都没有提起耿一峰的事儿。这反倒让付玉红有些不安了。他是在忍耐着？是爆发的时机还没到？可又一想，你王春林现在这副样子还有什么能量跟耿一峰叫劲？也许你意识到了沉默是最明智的选择。想到这些，付玉红又有些心安理得了。洗过碗筷后，付玉红从皮箱里拿出了为王春林买的皮鞋和领带，让他穿试。乇春林说我累了，就到卧室休息去了。对王春林不冷不热的态度，付玉红置之一笑，也没有理会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开始看电视。

　　忙碌了一天的王春林的确太累了。可他一躺到床上，立即想到了那天与付玉红通电话时的情景，倦意一下就消失了。脑子里开始过滤起付玉红当时的每一句话，心中又像压上了一块铅板。

　　就在王春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忽然听到客厅里的付玉红在叫喊他：春林你快出来看啊，你上电视了！

　　王春林没有理睬付玉红，他知道是水城电视台在报导今天的活动。

　　春林，春林，你怎么不出来呀？付玉红又在叫。王春林像没听见一样，躺在床上纹丝未动。

　　隔了一会儿，付玉红走进卧室，说春林，你睡着了？

　　王春林说，睡着也让你喊醒了。

　　付玉红一脸兴奋地说，活动搞得挺有规模嘛，连电视台都给惊动了。说我才十来天没在家，我老公就做了这么大的妖。

　　王春林心里不禁有几分得意，可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冷冷地望着付玉红一言不发。

　　付玉红坐到床沿上，说春林，为了那个校长的事儿你也算动尽了脑筋，可教委那边还这么拖着你。怎么样，用不用我出头为你去疏通疏通？

　　王春林一听，脸色忽地变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手指着付玉红，说付玉红你给我听着，赶快收起你这套，再跟我说这种话，我可跟你不客气！

　　付玉红一下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又渐渐的现出一抹不屑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