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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感疼痛》 作者:暗夜

第24章 色情桥段

  色情文字里永远没有冬天,男人女人的衣服都是想脱就脱。没有半点拖拉,也不会感冒发烧。

  堕落

  我的职业是出卖灵魂,自晚上开始工作,带给心灵洪荒的人以慰藉。

  和色情服务工作者不一样的是,我所能给予别人的,没有肉体,没有安慰,只有一种幻象。

  出自于我手的各种各样的色情小说被冠以各种烂俗的笔名出现在民工的工棚,大学生的寝室,教授的床头。那是我把一些电影桥段,自己不堪的回忆和着咖啡泡面反复咀嚼出来的产物,然后这产物摇身一变,穿上诱惑的外衣又供给其他人咀嚼。

  我不得不写。

  自从那个男人死了之后,我的经济明显紧张了许多。对于我这个没有学历没有机会没有未来的人,我只能靠写这些来苟延残喘,维持一段尚能呼吸的生活。

  那个男人叫曹自明。在外人看来,他是个体面的人,待人谦和,收入颇丰,工作勤恳,重要的是,他感情专一,心地善良,妻子死后他一直没有再婚,尽管她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他领养了我以后,叫我雨晴,那是他妻子的名字。这些足以编成一段佳话,在邻里的茶余饭后流传。人们看我的目光仿佛看到了五百万元的中奖者,我从一个福利院流鼻涕的孩子成为了一位医生的公主,得到了无限的宠爱。

  更难得的是,我还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不愿去上学,我在家里歇斯底里,我摔坏家里所有能摔坏的东西,他都一一容忍。然后,我自甘堕落,早早放弃了学业,成天闭门在家。没有人知道其实我唯一想做的,是幻想怎么样杀死他。

  岁那年,他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了我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并且永远也不会有。我的马尾辫,被身后的他紧紧抓住,用以借力越来越深地进入我。随着他一阵战栗,一把头发和着红色的血落在他给我买的白色公主裙上,构成一副奇怪的画面,突兀地令我一夜成长。

  从那一天开始,每个夜晚都开始漫长。我闭上眼睛,拒绝看到他那松垮垮的皮肤和因为兴奋而变形的脸,可他低低的呻吟和滚烫的喘息还是时刻提醒着我他领养我的别有用心。

  是的,曾经我还以为我遇到了“新手的好运”。

  当他带我走出福利院,当他递给我甜的香的糖,当他给我一个小小的家,我以为命运改变了生活的颜色,就好像上牌桌的新手——那些初次玩弹子机的赌徒,往往都不会输。当曹自明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站在福利院长的办公室轻轻吐出我的名字,我为我的好运气雀跃。

  尽管我的好运来迟了几年,我已经成为生活的旧手,不过总算还是来了,曹自明死了。

  经过我多年不懈的诅咒,一辆大卡车在雾气里冲向了他,一切戛然而止。

  卑微

  “你相信新手的好运吗?”

  床上的男人扭头来问我,他有一双澄明的眼睛,像一面清澈见底的湖。我摇摇头,湖水泛起涟漪,那是他的不解。

  我苦笑,我早就不相信有什么新手的好运了,他为什么还这么天真?如果他愿意多想想就会明白,我们人人生下来都是生活的新手,为什么有的人道貌岸然却得到尊敬,有的人只能无限绝望地重复噩梦?命运本来就不公平。

  “你不相信吗?”他执着而固执地再问一次。

  浅蓝色的灯光笼罩着他年轻的身体,舒展的皮肤没有一丝松懈,仿佛是沾着露水的叶。我眯起眼睛,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手立刻也陷入了他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光晕里。他不再问了,用手沉默地回应着我,继而是用嘴,迟疑了一下,他翻身把我压在下面,我搂着他起伏的腰,发现他嘴角一颗红色的痣。小时候有人告诉我说,嘴角的痣代表命里总是吃不够,那红色的痣是不是饥渴更甚?我笑起来。

  他显然会错了意,我的笑令他鼓舞起来,那颗红痣上下跳跃得仿佛五线谱,随着我大叫了一声,才画下休止符。

  “你走吧。”我递给他几张薄薄的钞票,如果一定要说什么新手的好运,我想我第一次用钱寻找安慰,最起码他还是长得英俊挺拔,对我体贴入微,这就足够了。

  他怔怔地接过那几张钞票,眼睛却一直落在我的脸上,他再一次地问:“你相信新手的好运吗?”

  “你回去吧。”我起身裹起衣服下床,我想我为了那几张钞票至少要写到早晨七点。我坐在电脑前,听见他默默地穿起鞋子出门再关门。

  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就是问题多了点。三个小时前,我由路边的酒吧把他带回,我求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无论真假,而他求的是一些钞票,无论多少。我们都是卑微的人。

  我在电脑前把大腿乳房的交战统统变作文字。色情文字里永远没有冬天,男人女人的衣服都是想脱就脱,没有半点拖拉,也不会感冒发烧。其实这样也很好,只是现实里的冬天却格外漫长,让我想念一个陌生的怀抱。

  天微微开始泛白,我关掉电脑,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嘴角有红痣的男人,想起他那湖水般荡漾的眼睛。我翻了一个身,抱住枕头,用力嗅他留下的味道,然后我的手指忽然碰到一些东西,枕头底下,是那几张钞票,他留下了它们。

  幻象

  从小我说真话的时候人们都会觉得我在说假话,所以慢慢地,我成了一个说谎精。为了不得到很多的白眼,为了取悦身边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们,我只能说谎话。他们喜欢听的都是谎话,他们喜欢听医生爸爸对我是多么体贴,多么宽容,而我是多么娇纵,多么任性。他们听得啧啧称奇,然后带着施舍了同情的满足去另外一个地方搬起舌头把事情添油加醋。

  我那夜夜疯狂的医生爸爸成了一个典型的好男人,而我,是要债鬼,有着不配有的幸运。人们编造故事的能力大抵都是从台湾电视苦情戏里学来的,所以我不想怪他们。

  说谎说久了也可以转变为一种技能,不过很不幸运,我选择的工作是文字。谁都知道,当年仓颉造字,夜鬼啼哭,文字是可以泄露一切天机的工具,所以也泄露了我的天机。我写不出有关爱情、亲情、友情的任何东西,因为未曾经历。我经历的只是床第翻滚,忍辱求生,所以我只能选择写色情小说,我自以为厉害的说谎技能在感情面前不堪一击。

  我把自己的经历翻来覆去地写,欲盖弥彰地为主人公转换着身份名字,假意打上爱情的名号制造香艳,一看就是不合逻辑的故事。但是这不重要,人们见证了生活里太多的不合逻辑和太合逻辑,所以他们只需要得到一些幻象,一些不受道德约束的放纵。况且,人们看这一类小说也许根本就不在乎情节,他们只是匆忙地把一些潮湿的地方细细品位,然后一目十行,寻找下一处潮湿。

  温暖

  从负责人那交稿回来的路上,我又遇到了他。他在我家楼下平静地徘徊,既不焦急也不疲倦。

  我摸摸包里的钞票,迎了上去。

  “上次你忘记了这个。”我递上钞票,不动声色地掩饰见到他的喜悦。自上一次他离开,我承认我每天晚上想了他很多次,我甚至在靠床的墙上点上一点红,幻想他的吻唾手可得。

  “现在我不需要了。”他上前一步。他很高,我有点眩晕,不知道应该平视他胸前的纽扣还是仰头看着他的脸。

  已经是11月了,路旁的树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孤伶伶,和路灯混为一团。一棵又一棵树,显得距离那样远,可是我和他,却站得如此近,就连呼出的白气也能在空中交汇在一起,仿佛悬浮着的一个吻。我们看着这个有着具体形状的吻,彼此都笑起来。

  那个吻慢慢地上升,飘着,迷雾般,越来越薄,在我们身后的一棵树顶消散。我知道这棵树的树顶,正对着我的卧室窗口,在深夜里关上灯,就能看见它借着路灯微薄的光在窗外摇曳。我想我孤独的时候它也许能对我诉说它见证的这个迷雾般的吻,给我一点温暖回忆的指引。

  可是没想到,这棵树开始见证更多的吻和温暖。

  从此,这棵树会看见,我有时候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上带着迷醉;有时候他从身后搂着我,让我穿着单薄的衣物也不觉得寒冷;即使我拉上了窗帘,假使树有耳朵,它必然也还能听见我们浅唱低吟,声声醉人。

  恩爱

  从这棵树开始数,第三十棵树拐弯处的一个酒吧,那就是他上班的地方。他的名字叫高博。我每天等待他下班回来,送他去上班,我的文字里渐渐有了爱情的味道。

  酒吧的工作很辛苦,有时候去酒吧找高博,能遇到一双犀利的眼睛。那是他的老板安琪,一个成熟妖娆的女人,中分直发,眸子总是细细地带着笑意,仿佛洞察一切。其实我也洞察一切,只是我不喜欢把任何事情放在眼睛里和心上。

  我看过他们在洗手间热烈拥吻,他的手准确无误地搭住她的腰,风情万种;我也听过他们在打烊后的店里缠绵交错,把吧台上的杯子摇落,碎了一地。但是那有什么关系?我早在他说他不再需要钱的时候就已经洞悉其中的玄机。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就会对世界很宽容,只要别人给自己一点恩惠,就恨不得给别人的回报多多益善。我和高博都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还是很相安无事地恩爱。

  圣诞节的前夜,我买了一串小灯泡,它们带着喜庆的使命,所以很缤纷。每个灯泡都有着不一样的颜色,层层叠叠,迤俪繁复却又纹丝不乱。我非常欣喜,爬上窗台把那串灯泡搭在窗外的树顶上,一通电,那棵见证爱情的树一下子有了童话的气质,好看得让人说不出话来。我把手撑在窗台上,思念起他。

  夜里两点,街上还有着刚刚结束狂欢的人群三三两两地走过,我看到高博回来了。他和安琪正默默地走着,然后停在楼下交谈,看不出是否甚欢,然后他们转身照原路走去。我知道他们会在第三十棵树那里拐弯,我不由自主地灭掉彩灯,心里一下子也黑暗凄凉。

  高博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到处寻遍都找不着他,我又变得孤独。那棵树终于得以行使使命,在漆黑里令我夜夜靠着那个记忆里的吻才可以入睡。高博,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这样想念你?

  窗外的树在春天长出了枝桠,在夏天变得茂盛,复又在秋天落叶,在冬天之时与路灯混为一谈。所有的时间都在飞速前进,只有我的回忆仍然停留。

  我时常想起高博一脸认真地问我:“你相信新手的好运吗?”

  那是他第一次睡在我的身边,手指抚过我的肌肤,那也是他第一次决心用清白却无能为力的身体来换一点钱,可是他没有要我的钱。他对新手的好运如此深信不疑,心怀感激,他对我说:“第一次出来能遇到你,怎么能不感谢好运?”他深情的眼神,他的那些话,我不相信是假的。

  残缺

  又是一个圣诞节,我寂寞地把彩灯再次点亮,忽然看见有人在那棵树的下面徘徊,不是我思念过度,那确实是高博。他还是那样既不焦急也不疲倦,只是默默地仰头看着我的窗口。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少跳了一拍,那澄净的好像湖水的眼眸,把我湮灭。

  我冲下楼去却把他吓了一跳,他快速地转身,用奇怪的姿势奔走,每一步都似乎艰难却又慌张。

  “高博。”我不管不顾地拉住他,却拉了一个空。

  我张口结舌,那个袖子里,是空的,难怪他失却平衡的姿势是那么奇怪。他踉跄着回过头来平静地看我一眼,眼看我惊得摔倒,眼看我忽然哭泣,终于还是停下脚步。

  再次重遇的高博,已经失去了一只手,可是我仍然抱住他喜极而泣。因为,毕竟他还是回来了。

  我们开始像两个孩子整晚不睡地说着别离后的日子,我们纵容身体的欲望横生,带着想念和爱侵袭着彼此的身体,像是要弥补这一年来的枯萎。

  也有些时候,他会自卑而黯然地说起自己的残缺的手臂。

  “这是因为想要放弃那一段关系而付出的代价。”

  “是安琪?”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和安琪双双离去的背影。

  他抿住嘴不语,我不知道那个晚上他是受了怎么样的折磨,我想起安琪那张不笑法令纹也很深的脸。我知道安琪年纪比我们大很多,经历过很多,背景复杂,所以做起事情来当机立断。

  我不愿意再去回想去年的圣诞夜里,高博是怎样打算给我一段清白的感情,高博是怎样向安琪提出分手,安琪是怎样恼羞成怒,她又是怎样伪装出和善的面孔把已经到我家楼下的高博骗到酒吧里残忍伤害。我知道那时候高博必然十分绝望,躲在我找不到他的地方痛苦万分。

  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此刻高博安静地在我身边睡去,我看着他孩子般的脸,心里微微疼痛。其实他完全不应该躲避我的寻找,我怎么会嫌弃他呢?我们都是一出生就被世界抛弃的孩子,经历了许多过往和绝望,我们都知道有一个相爱的人是那样弥足珍贵。

  新生

  我又想起了我的13岁。那一年,福利院传来一个消息,一个身份尊贵的医生要来领养一个孩子,他的名字叫曹自明。大家都惴惴不安地期待,所有人都知道,机会只有一次。

  那天天空晴朗,蓝天带彩,格外明净。有一个男孩子在门口拦住了曹自明,他跪在曹自明的面前对他说:“请你收养叮当吧!她是这里最可爱最美丽的女孩子,请你对他好。”男孩子虔诚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他的嘴边有一颗红痣。他没有发觉,曹自明嘴边浮起不易被觉察的笑,他也不知道,那个叫叮当的女孩子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她知道他对她好,但是她还是经不起另外一种生活的诱惑而走得义无反顾。他和她,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生活。

  那个男孩子送走叮当的时候,他隐藏起孤单和不舍,笑着对叮当说:“记得,新手是有好运的,所以,你的新生活一定会快乐。”他在叮当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明朗地笑起来,白白的牙齿,衬得嘴边的红痣鲜艳欲滴。他是个那么贪吃的男孩子,可他总是把好吃的偷偷留给叮当,以后,他不用这样做了。

  是的,叮当就是我。本来我是打算那年圣诞告诉高博,不过命运让我和高博错失一年。但是,但是,我们终归在一起了,初解爱情,我们终于遇上了新手的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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