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县委书记，他当然希望组织部长站出来支持他的意见。然而最近一段时间，章以兰也多少感觉到邢开祥的情绪变化。有时向他交待干部上的事情不那么干脆，再加上江晋芳常在他面前说邢部长长邢部长短的，章以兰自然对邢开祥有些不满意。但是他知道，既然让你当组织部长，你就得听书记的。就在这时他发现邢开祥总是和汪仕贤眉来眼去的。汪仕贤和他之间作为党政一把手，一直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但是工作上的配合还是默契的。所以，章以兰担心邢开祥在这个问题上和汪仕贤站在一起。想了想还是使用自己县委书记这个绝对权威了。于是说：“洪有林任乡党委书记问题，我也曾和开祥同志议过，总的来说县委组织对这个同志考察和反映还是不错的，至于缺点，谁没有呢？我们在座的谁敢说自己就十全十美的了！你要是十全十美的人，也不会坐在这里了。早把你调到中央政治局了！”

　　常委们有的抬起头，看看章以兰，又看看邢开祥，他们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在不同程度地发生难以察觉的变化。邢开祥愣了一会儿，迅速翻开洪有林的考察材料，说：“各位书记、各位常委，关于洪有林同志任古集乡党委书记的问题，我在这里给大家介绍一下他的情况。”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严肃的会场发出几声低低的声音。

　　章以兰瞥了邢开祥一眼，目光有些怪异，随后又向抬头的常委们微微一笑。

　　邢开祥又说：“大家知道乡党委书记一职，在全县那么多领导干部中是处于十分重要的地位的。”邢开祥虽然拿着材料，但是并没有看材料，他只是针对刚才江晋芳的发言一一作了说明，很含蓄地把洪有林的几个严重问题带了出来，章以兰似乎有些坐不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在不断的变化着，可邢开祥并没有看他，旁若无人地继续着他的发言，“按照中央任用干部的有关规定，请大家再研究。我个人认为洪有林任乡党委书记的时机还不成熟，或者说条件还不具备。”直到他把话说完了，才抬起头，目光在常委们身上慢慢移动着。

　　这时，县长汪仕贤摘下眼镜说：“关于古集乡党委书记的人选问题，我觉得邢开祥同志讲得很有说服力，说明我们县委对任用领导干部坚持原则，在原则问题上不能含糊。否则群众会怎么看？”

　　章以兰突然拉长了脸说：“关于洪有林同志任古集乡党委书记一事，我是经过反复考虑的，邢部长刚才的发言有些偏激了点，你是组织部长，怎么能随便给一个同志下那样的结论呢？江部长看问题就很全面，也符合辩证法嘛！”

　　常委们大都抬起头了，但那一张张脸，仍然严肃、随和，让人很难看出其中的倾向性。汪仕贤双手按按桌子，充满官场智慧地微微一笑，说：“我认为是不是请组织部马上研究一下，拿出你们的方案来。”

　　章以兰看看汪仕贤，显得极富于涵养而又民主地说：“邢部长，请你们马上研究一下，拿出你们组织部的方案来，时间20分钟。好，我们大家休会！”

　　邢开祥迈开脚步，向门口走去，他似乎觉得全身轻松起来，目光平视，心里觉得今天才真正像一个县委组织部长。就在邢开祥刚要出门时，章以兰叫住了他。章以兰却没有说话，自己在前面，随后进了旁边的一间小会议室，章以兰一脸严肃地看着邢开祥，说：“开祥同志，你可是我去市委组织部李尚成那里点名要来的组织部长，组织部长和书记不保持一致的道理你应该知道的吧！”章以兰说了这句话，没等邢开祥开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邢开祥看着章以兰离去的身影，有些不知道所措。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情，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因为这不仅关系到洪有林的前途和命运，也将关系到他个人的前途和命运，更体现了县委常委的高度严肃性。

　　邢开祥的心里犹豫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似乎忘了自己是一个县委组织部长这样的特殊角色。在这一瞬间，他的个性突现出来了。这时许勤来了，负责记录的干部科长王淼也来了。

　　邢开祥的脸上恢复了常态，笑了笑，说：“我们商量一下，现在我们不管是谁的意见，只讨论洪有林是否符合乡党委书记的条件。”

　　许勤和王淼相互看看，都不知道说什么，许勤心里觉得邢部长今天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有些陌生起来。他甚至为他捏着一把汗，如果组织部长和书记在干部问题上产生分歧了，尤其在常委会上。那么书记对组织部长会是什么看法？这样的事情还很少发生过。许勤想劝说一下邢部长，但却又感到邢部长的意见是非常正确的。其实，他多少了解洪有林和江晋芳之间的关系，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邢部长说。当然，许勤在组织部工作已经不是一天了，组织部那句经典名言“知道的不传，不知道的不打听”，他不是不知道的，况且江晋芳现在又是一个举足轻重的特殊人物。在刚才常委上江晋芳和章书记的发言，许勤是认真听了，他怎么也不明白江晋芳作为一个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按照什么如此过高地评价洪有林的政绩？确实有些言过其实，难怪常委们大都有些感到意外。想到这里，许勤说：“如果说提拔乡党委书记的话，无话如何也论不到洪有林的，至少说在两、三年之内不可能。”

　　“是啊！”邢开祥说，“怎么办？我们得形成一个意见，现在就我们三个人，大家不考虑其他因素，只考虑洪有林能不能提拔古集乡党委书记。”

　　室内突然间如同死一般的寂静，邢开祥看看许勤，又看看干部科长王淼。许勤紧锁着眉头，王淼连气都不敢喘，好像自己面临着的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邢开祥沉默了一会，对许勤说：“老许，怎么不说话呀！你得有个态度，还有小王，现在我们3个人就代表县委组织部，必须形成一个意见。”他看看表说：“20分钟，只有20分钟。”

　　许勤摸了摸后脑说：“邢部长，我支持你的意见。你是正确的，古集乡的乡长刘光勇可以担任乡党委书记嘛，人家在乡党委副书记，乡长位置上干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能当乡党委书记呢！”

　　邢开祥问：“那乡长呢，洪有林不能当乡党委书记，就能当乡长了？”

　　许勤说：“再选他人。”

　　王淼红着脸说：“邢部长、许副部长，这样的干部本不该我发言的，也轮不到我发言，但是时间紧迫，我有一点看法，不正确的请二位部长批评。”

　　邢开祥和许勤一下子把目光集中在王淼身上了。邢开祥说：“小王，你说，没关系。”

　　王淼说：“我想现在最好的办法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洪有林任乡党委副书记主持工作，缓兵一步，而且是县委组织部讨论意见，这样也许章书记还能够接受。”

　　这时邢开祥和许勤对视了一会，两人几乎同时说：“这个办法好，也只能采取这个办法了。”

　　邢开祥看看表又说：“还有5分钟，大家看看，是不是可以形成决议？”

　　许勤说：“我同意！”

　　邢开祥看看王淼说：“你呢，小王？”

　　王淼说：“邢部长，轮不到我表态。”

　　邢开祥拍拍他的肩膀说：“这又不是常委会，只我们三人，你有三分之一的表决权！”

　　王淼笑了笑说：“我也同意。”

　　三人出了会议室，先后进了常委会议室。

　　常委们陆续各就各位，许勤和王淼坐在后排，不知谁把窗子开了一小半，外面的冷风一个劲地往里吹，章以兰看了看窗子，王淼急忙跑过去把窗子关好，只留下一条缝。

　　章以兰看看大家，说：“现在继续开会。同志们，我们的常委会开得很好，大家充分发扬民主，研究干部，就是要听取大家的意见，说明我们常委班子是团结的，民主的。刚才关于古集乡党委书记的问题，由于情况特殊，临时请组织部拿出方案，我想请县委组织部根据县委的意见，结合实际情况提出你们的意见，再交常委讨论。现在请邢部长发言。”

　　邢开祥手里拿着洪有林的考察材料，反复看了看，说：“各位书记，各位常委，刚才常委在讨论古集乡党委书记时遇到了特殊情况，常委会休会20分钟，让我们组织部拿出方案，随后，我们进行了认真讨论，全面、认真考虑了洪有林的各方面的情况，我现在把洪有林同志的情况再给大家汇报一下。”

　　章以兰看看邢开祥，显得有些不耐烦，邢开祥仍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地念着洪有林的简历。最后放下手里的材料，说：“我们认为洪有林同志目前提拔乡党委书记的条件还不成熟。所以我们的意见是：洪有林同志任古集乡党委副书记，主持工作。”

　　章以兰瞥一眼邢开祥，那目光带着几分轻蔑和隐晦。汪仕贤先是微微地点点头，后又轻轻地摇摇头。几位副书记和常委们也同时相互看看。这样沉默了好久，室内静得有些让人恐惧，空气稀薄得让人感到有些窒息。许勤感到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轻轻地作了一次深呼吸，余光扫到了邢开祥，他似乎什么也没看到，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突然江晋芳气呼呼地发言了：“我不同意老邢的意见，我觉得你们的考察材料写得不实，那不叫考察材料，像文化大革命中的大字报！”

　　常委们有的看看江晋芳，有的低着头，邢开祥微笑着，把手里的材料晃了晃，说：“江部长有点言过其实了吧！洪有林同志的考察材料还是肯定他工作和成绩的，并非像你所说。”说着，把手里的材料递给汪县长。

　　不知过了多久，章以兰又发言了：“关于洪有林任古集乡党委书记一事，我并不是一定坚持我的意见，而且组织部的意见也基本和我的意见是一致的，说明县委的意见是正确的。那就这样决定了吧！请各位表态。”

　　常委们有些不知所措，怎么表态？表什么态？

　　只见江晋芳说：“我同意章书记意见，洪有林任古集乡党委书记。”

　　汪仕贤说：“我同意组织部的意见！”

　　两位副书记同时说：“同意！”

　　其余几位常委都说：“同意！”

　　这时王淼看看许勤，许勤迅速把目光移开。王淼在记录县委常委结论一栏里犹豫了片刻。通常情况下，在这种时候，是要全体常委进行表决的，有多少人同意某人任乡党委书记，有多少人同意副书记主持工作。可是不知为什么章书记没进行这样的程序。也许是章书记的疏忽，或许是……

　　下班时间已经早过了，常委会继续休会，大家去县委招待所就餐，晚上7点30分继续开会。

　　这时，这群决定全县100多万人民命运的头头们，陡然间换了一副面孔，侃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迈着四方步子，出了常委会议室，把刚才那些纷争和不快全都装进满腹脂肪的肚皮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