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黄效林一行人终于进入院子，这时他才发现，院子的正中架起一扇门板，上面躺着一具尸体，不用说，这一定就是死者刘士军。死者头向里，后面搭起一个架子，上面挂着刘士军的遗像，遗像下面用白纸写了一个很大的“冤”字。

　　跪在尸体旁边的女人全身如同雪人一样。呼天哭地的放声嚎啕大哭着，两个孩子抱着女人，旁边的人人人俱动悲情。

　　对于黄效林一行人的到来，除了振天动地的哭声，没有任何人答理他们。黄效林站在死者面前，默默地看着刘士军的遗像，然后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三个躬。随后把一千元钱恭恭敬敬地放在死者盖着草纸的头旁边。

　　就在黄效林后面的乡干部们鞠完躬，有些尴尬而又不知所措时，一个男人在几个青年的搀扶下，来到黄效林面前。其实，不需要任何人的介绍，黄效林便知，此人必定是这场悲剧的主要人物——刘以松。

　　黄效林伸出双手，一边握着对方的手一边说：“您是……”

　　“我就是刘士军的父亲刘以松。”一个粗壮的农民大汉愣在那里，枯黄而蓬乱的头发，黝黑的四方脸上涂满了黑白相间的胡茬子。

　　“对不起，刘以松同志，对不起，我们向你和你的全家恕罪！”

　　“当然，自古以来，杀人者偿命！”刘以松瞪着两眼，他的目光里流泻出悲愤的伤痛。

　　“这是毫无疑问的。”黄效林说，“我们在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跟本还不了解事情的经过，我就打电话给县公安局长王光明，让他立即把肇事者，打人者全部抓起来，刘以松同志，请你相信，县委、县政府一定会按法律办事的。”

　　“这回我也不怕你们官官相护，反正我儿子已经被打死了，我砸锅卖铁，也要把我儿子的尸体抬到北京，北京要是也不管了，我们全家就死在天安门前。”刘以松呜呜咽咽地嚎啕大哭起来，幸好有人扶着他，要不然他早已倒在地上了。

　　“刘以松同志，有我黄效林，由县委书记张继广在，相信县委、县政府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得让你们满意的，请你相信我们。”

　　“那我就等着！”

　　说完，刘以松转身走了，又把黄效林晾在睽睽众目之下。

　　正在此刻，乡党委书记周勤伦、乡长顾同江来了。

　　“黄书记，你先到乡里去吧！现在他们都在气头上，怕是也没了主心骨，再说，我们也得商量一下。”周勤伦低声说。

　　黄效林犹豫了片刻，说：“这样，老顾，顾乡长，你留在这里。你的任务是稳定局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冷静，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出什么岔子了，我要给张书记打个电话，他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

　　“张书记恐怕已经出发了，他也给我和周乡长再三交待了，他说这事一定要尽快处理，越快越好，否则政治影响会越来越大。”周勤伦说。

　　“走，咱们回乡里再细说。”黄效林头也没回，大步走了。

　　到了乡政府门口，黄效林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张继广的电话，便退到旁边。

　　“张书记吗！”黄效林说，“我一直在现场的，这会刚和勤伦同志回到乡政府，准备商量一下，再给你回报。”

　　“益鹤同志啊，这事非同小可，关键是对这起事件的定性问题，如果说仅仅是因为村干部和村民之间的历史积怨，而引发的矛盾，相互动了手，打死了人。那是个人恩怨，属于普通的刑事案件。如果定性为农民负担问题，特别违规加重农民负担，真的是乡村干部带人打死了农民，那后果就相当严重了，可以任意上纲上线，恐怕……”张继广没有说下去，但也没有挂电话。

　　黄效林握着手机，低着头，刚开始，他还时而嗯一声，可现在他也一言未发，一动不动，像钉子钉在那里。黄效林岂能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省里刚刚下发了8号文件，文件的标题就是《关于做好减轻农民负担工作的意见》，文件中还特别强调，因涉及农民负担引发伤人、死人严重恶性事件的地方，县（市）党政主要领导要向省委、省政府作出深刻检查，并且承担相应的领导责任。实际上黄效林在听到长坝乡出了村干部打死村民的这个消息之后，以及刚才看到村民们的激愤情绪，他虽然没来得及去认真想这些政治上的重大影响，可他在偶尔的一瞬间自然想到，也许长坝乡上河村的这起事件将断送了他的仕途生涯。

　　挂了张继广的电话，黄效林不得不严肃地思考起来，凭他的经验，如果上河村这起打死人的事件真的被定性为乡村干部为了加重农民负担，其后果的严重性，他的心里清楚的很。不仅是他，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甚至市委主要领导都将从此结束了仕途生涯，政治生命也将到此为止。这几年，张继广虽然逃过了媒体一次又一次的密集轰炸，恐怕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岂止是酷吏和青天的争议！

　　在电话里，虽然黄效林再三不同意张继广赶过来，但是，张继广还是来了。他必须亲自听一听回报，看一看现场，否则他怎么向市委，省委交代。

　　现在天已经渐渐地昏暗下来，周勤伦看着一言不发的汪副书记，知道他不仅仅是在等张继广书记，而是展开激烈的思想斗争。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如同一口大锅罩在头顶上，压得人们喘不过来。周勤伦在门外不停地看着表，终于轻轻地推开门，小声说：“黄书记，还是吃点东西吧，晚饭时间早已过了。”

　　“再等等，等张书记来了再说吧！”

　　张继广赶到时，天已经黑了，没有人提起吃晚饭的事，张继广说他要马上了解清楚这起事件的真相，来龙去脉，必须在晚上十点钟之前赶去向市委、市政府回报。

　　除了乡党委书记，乡长的汇报，张继广说他必须要听听村干部和村民的意见，可现在村里的主要干部已经被拘留，只有一个村委副主任一大早去县城，没有参与此事，从这个副主任和相关人员那里了解到这样一个细节，刘家多年和村干部存有积怨，刘以松和三个儿子力大身强，一般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矛盾的焦点是刘士军违返计划生育政策，曾因打伤村干部而被拘留多人。了解情况后，张继广立即赶去市里汇报。

　　而此时，刘以松同样在研究对策。为了防止儿子尸体在高温下变质，当天下午买了一台冰箱，把儿子的尸体保存在冰箱里，并且组织人员轮流值班，防止发生抢尸体的意外。

　　刘以松商量的另外一个关键问题则是乡村干部为了增加农民负担，乡村干部有组织，有准备上门征收税费，甚至事先有充分准备要和他们进行武装冲突。而且列举了村干部组织哪些人对付大儿子刘士军，对付二儿子刘士伍，因为大儿子刘士军听说父亲和村干部发生冲突，急忙赶回家，可是刚到家后面，就被埋伏在那里的村干部人拦住，而且很快就来了七八个手持棍棒的人，这不是有准备是什么？

　　尽管今天县委副书记黄效林亲自来吊唁，他之所以没有给黄效林的难看，因为他知道，黄效林此时的到来必定是为了平息事态，既然汪副书记没有提及打死人事情，他也以守为攻，这样他也就更加主动了。

　　总之，刘以松知道，只要他牢牢地把儿子尸体控制在手中，无论乡、县，甚至市里就会主动让他提出条件，与此同时，刘家作好进京上访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