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黄效林在楼梯口坐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主人。

　　“顾书记！”

　　“你是……”并不是顾副书记贵人多忘事，而是作为一个省委副书记，见到过像黄效林这样的副县级的干部实在是太多了，突然从楼梯口冒出一个人，顾副书记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会一个县委副书记。

　　“顾书记，我是石杨县黄效林。” 黄效林如同获得大救星似的，迎着顾副书记。

　　“你是……”顾副书记看了半天，才伸出手，握了握黄效林的手，愣了半天才说，“同志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我是石杨县委副书记黄效林。” 黄效林自我介绍着，“是张继广书记让我来找您的。”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黄效林迫不及待地把长坝乡上河村发生的意外如实作了汇报，最后说了此行的目的。

　　从顾副书记家出来，雨似乎更大了。黑暗陪着大雨一同来了，像一阵阵的灰回旋着下来，空气中有一种凉凉的苦味。远处那点点熄灭的灯光让人感到莫名的忧愁。桑塔那轿车像一只甲壳虫，在大雨中爬行着。

　　人生有些时候，有些可怕的事情，当一个人从隐蔽的地方出来，向外天望去，真的害怕。一个人不应当让这些情绪来占有他的心。现在他最需要的不是腹中的饥饿，而是迫切盼望能有点水，哪怕只喝一口。

　　直天后半夜，黄效林才冒着大雨回到长坝乡。在车上，他给张继广打了电话。

　　赶到长坝乡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在乡政府的小招待所一躺下就睡着了。其实黄效林并非真正踏踏实实地入睡，他觉得自己一会飘向天空，一会坠落悬崖。头脑里出现许多奇怪的似人非人的怪物。他昏昏沉沉的一会糊涂一会清楚，当他清醒一些时只觉得手上连着吊针的皮管。

　　黄效林睁开沉重而干涩的眼睛，昏昏沉沉如同在梦中，昨天的事情依稀重现眼前，他只希望有一碗稀米饭，半躺在沙发上。他已经没有什么过分的奢望了。

　　他的嘴里是苦涩的，想到昨天晚上在顾副书记家楼梯口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居然连一支香烟也没有。忽然看到枕头旁边的中华牌香烟，却又没了半点烟瘾。口中剩下的全是苦和涩。

　　可是黄效林哪里能躺在床上呢！他现在是处理刘以松家事件的当家人，不把刘家的安抚工作做好，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其实，自从接到黄效林的电话，张继广的心里一刻也没有平静下来。他太清楚了，顾副书记没有表态，就是要听听电视台的意见，甚至有可能还要亲自听一听，看一看电视台记者带回来的录像。

　　张继广连夜去了市里，赶到市委书记郭玉顺的住处时，那间招待所的临时宿舍灯光通明。一见张继广，郭玉顺那涨红了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连一声客气话都没说，便冲着张继广大声吼道：“你，你来干什么？”

　　张继广抬起头，盯着郭玉顺那苍白的脸看了半天。此刻张继广太能够理解郭书记了。三个月前就传出消息，说郭玉顺要提升为省委常委了，这个消息越传越神奇，张继广虽然不能像社会上那些人去打听和传播，但凭他对官场的了解，凭这几年和郭玉顺的接触，他觉得郭书记提拔到副省级高级领导干部上那是非常称职的。他当然知道，这样的消息并非是空穴来风。而偏偏在这个关键刻，作为他治下的乡里发这样严重事件，如果真的定性为农民负担问题，不要说他张继广的政治生命到此为止，恐怕郭玉顺也随着他的贬职而离开市委书记的位置，省委常委那是根本不可的事。

　　郭玉顺站在那里，似乎是目迷神夺了。他那瘦高个子和张继广相比，显得他越发瘦高多了，其实张继广是通常人们说的那种中等个头的人，身材属于壮实的那种，可此刻他站在郭玉顺面前，显得那么矮小。

　　郭玉顺没有说话，轻轻的挥了挥手，张继广的思想剩此机会开始走私起来。他们两人都是在筹建沂州市时走到一起来的。在张继广的印象中，还从没看到郭书记如此严肃而凝重的面孔。张继广知道，郭玉顺虽然不只一次地批评过他，但郭书记还是非常爱护他的，尽管国家电视台《焦点访谈》和《华南周报》不只一次对石杨县曝过光，但是郭玉顺却说对那些事情也要客观的、实事求是地看待，曝光了不一定就是错误的。对于经济欠发达地区，有时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手段。甚至郭玉顺从内心很佩服和赏识这个从省级机关下来的没有基层工作经验的领导干部，或者说他早已有提拔重用张继广的想法。

　　可是这一次他为何如此大动肝火呢？难道真的是因为上河村死人事件要断送他的前程吗？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郭玉顺看看张继广，竭力平静一下烦躁的情绪，说：“坐吧！”

　　张继广点点头：“我来回报一下情况，听听您的意见。”

　　突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郭玉顺迅速回头，大步来到电话机旁，一把抓起听筒。

　　“我是郭玉顺……哟，是老肖啊，我的肖台长，你终于回来了……”

　　张继广听出来了，是肖洪民，省电视台的台长。

　　“郭书记，《大写实》记者拍回来的片子我看了……”肖洪民突然停住了，没有说下去。

　　郭玉顺握着听筒，“喂”了两声，不见肖洪民说下去，也就同样一声不吭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肖洪民才说：“郭书记啊，让我怎么说呢，老实说，面对那样的场面，惨不忍睹啊！我几乎不忍心看下去，对张继广这个人，我也要重新认识了！”

　　郭玉顺不停的点着头，那样子让张继广感到几分怜悯，在这一瞬间，张继广有些愤愤不平，难道郭玉顺犯了什么错误？一个电视台的台长岂能如此教训起市委书记来！发生了这样的意外，难道真的要让市委书记来承担责任？他感到一股火直蹿头顶。他想从郭玉顺手里抢过电话，对那个肖台长说，所有的责任都应由我张继广一个人担着，与市委领导没有任何关系！该怎么处治就怎么处治吧！

　　张继广刚抬起头，郭玉顺连声“哦”着时，朝着张继广摆摆手，意思是让他坐下来。

　　“老肖，肖台长，你没在基层干过，你最好能到沂州这样经济欠发达地区干两年市委书记、市长，或者把石杨那个县委书记让你体验一下……”郭玉顺勉强笑着说，那样子实在可以称为啼笑皆非。

　　直到此刻，张继广才感觉到郭书记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情绪也似乎放松了一些。

　　“郭书记，不满你说，省委顾副书记冒着大雨来过了，他要亲自看看记者采访回来的画面，我当时说，顾副书记，下这么大的雨，您还亲自来，打个电话就行了。”

　　“顾副书记！”郭玉顺一边说一边看看站着的张继广，“顾副书记有什么具体指示？”

　　“顾副书记看完了记者带回来的采访，一句话也没说！”

　　“噢……”

　　“我送他上车时，顾副书记只说，等等吧，等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