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刘以松居然在自己原来那些种种策划之后，突然同意将儿子刘士军的尸体交出来火化，或许是这位个性倔犟却又纯朴的农民被黄效林的真诚所感动，但是，当儿子的尸体真的火化了，刘以松似乎又觉得自己一下子由主动变为被动，现在摆在刘以松面前的是两个大问题，一是赔偿问题，二是那些被拘的乡村干部判决问题。

　　确实，刘以松每次来到黄效林的办公室，黄效林的心情都那么沉重，平心而论，在黄效林心里，刘以松要求赔偿五十万元真的不是无理取闹，要求严惩那几个打死他儿子的凶手更是合情合理的。

　　乡村有些干部认为刘以松一家都是刺头，仗着爷儿四人力大、蛮横，村里一般人不敢惹，可是黄效林通过和刘以松的接触，他却认为刘以松为人仗仪，脾气倔犟，看到不顺眼的事就告，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主要还是乡村干部作风简单粗暴。在刘以松身上黄效林看到中国农民的勤劳、正直和纯朴，更感受到刘以松是一个性情中人的优良品质。

　　这天一大早，黄效林八点钟还没到就上班了，一上楼梯，就看到刘以松带着孙子、孙女等在他办公室门口。

　　往事历历在目，特别是黄效林看着两个八岁和五岁孩子腰里系着的白布，脚上的白鞋子，他真的不忍心看这去。黄效林让他们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的思涛如同海浪一样冲击着他的心灵。那些日子，他身在处理刘士军被打死案件的第一线，那些残不忍睹的场面和此刻相比，他俨然是一位居高临下的县委副书记。而刘以松也不是当初手拿话筒那样理直气壮、振振有辞的样子了。变成一个低三下四、令人同情和怜悯的农民。

　　从上午八点钟一直谈到中午十一点多钟，还是没有任何结果，刘以松急了，指着黄效林说：“黄书记，你不要以为我儿子的尸体被你们骗去火化了，我照样让孙子、孙女捧着骨灰盒，到北京去告状，告不赢祖孙三代就喝农药死在天安门广场上。”

　　说完，刘以松回过头，拉着八岁的孙女和五岁的小孙子，抹着眼泪出了门。

　　看到如此境况，黄效林一阵心酸，两滴豆大的泪珠滚出眼角，他一边偷偷抹去泪珠，一边大步出了办公室的门。却见刘以松搂着年幼的小孙子、小孙女，在楼梯口处犹豫起来。是啊！他怎么办？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他能怎么办？

　　黄效林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刘以松，说：“老刘啊，回来，请到我办公室来，天已到中午了，即使大人饿着肚子，可孩子不能换饿啊！”黄效林硬咽着，他竭力忍住内心的酸楚，不让泪水流出来，一把抱起五岁的孩子。

　　“黄书记，这两个孩子可怜啊！没了父亲……”刘以松的泪水如同决了堤的洪水，哽咽着说，“黄书记，我儿子家你都看到了，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父亲，叫他们孤儿寡母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回到办公室，黄效林让刘以松祖孙三人坐下来，说：“你们先坐一会儿，我让人买点饭来，你们吃了饭再说。”

　　黄效林让秘书去买饭，转来到张继广的办公室。张继广从抽屉里取出一千元钱说：“刘以松怎么样，这一千元钱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转交给他。再好好和他谈谈。”

　　“张书记，你还不了解，其实刘以松是一个讲义气，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我也同情他，真希望多赔偿些给他。”黄效林说。

　　“是啊，那个数字是相关部门，经过反复商量的，我也认为少了，可是对经济欠发达地区，也只能如此了。”张继广把一千元钱交给黄效林，“他还有什么要求？”

　　“他一直提出了一命抵一命。”

　　“那是法院的事，你再好好和他谈谈。”

　　“谈了，从早上八点，整整谈了一个上午，这会儿我让办公室给他们买点中饭，那两个孩子真可怜啊！”

　　黄效林回到办公室，从口袋里取出一千元钱，和张继广那一千元放在一块儿，将两千元钱塞到刘以松手里，说：“老刘啊，这两千元是我和张书记个人的一点心意，你拿着。”

　　刘以松含着泪，推开黄效林的手：“黄书记，你和张书记的钱我不能要，你们两人都是好官，这是你们辛辛苦苦攒来的工资，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呢？要是那些贪官贪来的不易之财，有多少我要多少。”

　　“拿着，你还不了解张书记这个人，他改革、治理是那么狠，可他有血有肉有情，你要理解他。”

　　这时秘书把饭送过来了，黄效林说：“老刘，你们祖孙三人先吃饭，不能饿着孩子。”

　　吃完饭，黄效林又和刘以松谈了一会，刘以松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达到他的要求，他坚决要告。

　　黄效林真的无计可施了，说：“刘以松同志，我讲最后一句话，不行你就去告。你给我个面子，你应该知道，如果真的去了北京，我的县委副书记撒了，张继广的县委书记也没了，那样连我们帮你解决问题的机会都没了。”

　　刘以松看着手里的两千块钱，搂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半天没说一句话。他流着伤心而痛苦的泪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把头埋在俩个孩子中间，泪水撒在孩子的脸上。含着泪说：“黄书记，别说了，我不告了。”说完刘以松那粗糙的手把眼泪一抹，搀着两个孩子，走了。

　　对于张继广来说，上河村打死人事件发生在他主政期间的石杨县，不仅触动了他的灵魂，也使他永远觉得这是他仕途中不光彩的一页。无论是“酷吏”还是“青天”，无论是人治还是法治的争论，都只是口水之战，无论对他有多大的影响，那都不是主要的，都挽救不了被打死的刘士军的生命。张继广在自己的良心上永远受到无法原谅的谴责。

　　虽然省电视台《大写实》专栏没有播出长坝乡上河村打死人事情的报道，或者说省新华分社的那篇稿子也没有给他定性在石杨县农民负担过重的关键性质上，他多少会想到的，说不定他从此也就只能定在市委常委、副市长这个位置上了。或者说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时空、环境的变化，他也许就在这个副市级的位置上终老一生了。

　　至于前些日子社会上传说他将要提拔的小道消息，再也听不到了。有些时候，社会上的小道消息。也能反映出大的形势。之所以再也没有人传说他提拔的事，其原因当然还是因为长坝乡上河村打死人的事。这件事在石杨县，从县城到农村，从机关到学校，恐怕真的达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

　　沂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长坝乡上河村打死人事件的判决有了结果。原上河村二组组长刘会民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原上河村党支部书记张连华被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原上河村村主任桑玉田被判有期徒刑十二年，剥夺政治权利四年；原上河村会计洪中流，被判有期徒刑五年，其他相关人员也都相应得到了法律处治。

　　刘家最后拿到十万元赔偿款。

　　刘以松虽然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但是这个言而有信的农民，从此再也没有对儿子被打死之事向任何领导反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