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铁柱

　　已经收工了，铁柱被包工头儿叫去加班卸钢板。铁柱的年龄已经被小伙子的队伍开除了，但在心里头，他的双手依然把着青春的边缘不撒手。这主要表现在和年轻人干一样的累活儿，从来不示弱。他站在大卡车上干得正欢，一脚踩空，整个人从卡车上扔了出去。只听“咚”的一声，屁股和水泥地来了个猛烈亲吻撞击，疼得他呲牙咧嘴，险些昏了过去。

　　拍片的结果是尾骨骨折。受了伤，铁柱没有为难包工头儿，更没有提出赔偿问题。他见到包工头儿王宪亮，用商量的口气说：“王老板，白吃白喝不干活，心里不舒坦，咱把工钱结了，我想回家养伤。”王老板说：“不急，先歇几天。”

　　白天，铁柱在工棚里无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到了晚上，看着大伙儿放平后，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铁柱迟迟睡不着，那鼾声就变得格外刺耳了。加之闷热，室内的腋臭味儿、汗酸味儿、臭脚丫子味儿，呛得胃里的三个馒头总在跳着高儿往上窜。铁柱从提包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白瓶子，这是白天上工时经过垃圾箱捡到的，像是女人丢弃的过期化妆品，有一股挺香的味道儿。铁柱拧开瓶盖儿，用食指勾出一块雪花膏似的糊状，涂抹在两个鼻孔口儿，多少冲淡了一点儿酸臭味儿。

　　铁柱歇了几天，手脚就开始痒痒了，不能干活儿，憋得难受。铁柱会理发，当过会计，他拖着断了的尾巴骨，义务为工友们理发，帮着王老板的亲戚画表格，把账目弄得井井有条，一目了然。

　　王老板一直没提工钱的事儿，铁柱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催促道：“王老板，把工钱结了吧。”王老板支支吾吾地说：“那啥，再等几天吧。”

　　又推迟了半个月，王老板还是没有给铁柱发工钱的意思。铁柱心里发毛了，不知王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忽一日，听说某工地出了事故，要求管辖区域内所有施工队停工整顿。铁柱所在的工地也在整顿之列。铁柱急了多日，也没有提前拿到工钱，只能和大伙一起等待结账了。

　　王老板为每个民工写了巴掌大的纸条，铁柱的纸条上写着：86×110。也就是说，铁柱干了86天的活儿，每天110元。谈的时候说好一天120元，结果变成了110元。大家问怎么回事？王老板说，每人每天扣除10元，给中介人。铁柱没再说什么，他看着纸条在计算，自己可以领取9460元。

　　不料，攥着纸条，没有了下文。大伙儿追问王老板：“为什么不发钱？”王老板说他手头没有钱。民工们一听急了，把王老板团团围住，有的说：“我老娘有病，正急等着用钱。”有的说：“我孩子的学费就指望这钱呢。”铁柱眉头紧锁，他不仅供着两个孩子读书，还养着一个走失三年无人认领的老太太，家里更需要用钱。

　　王老板说通了自己家乡的民工，为每人发了600元路费，让他们先回家收割麦子。铁柱等五名河北民工一分钱也没有得到。他们追着王老板要钱，王老板随即又开了一张纸条：“铁柱等五人没有领到工资，请把工地剩余钢筋卖了，为他们发工钱。”铁柱他们拿着纸条找到工地负责人，得到的回答是：“这钢筋任何人不许动。”他们只好返回去找王老板说明情况。结果，王老板不见了。这时候，他们才知道中了王老板金蝉脱壳的诡计了。

　　五个老实巴交的民工被激怒了，有的说：“找到王老板，非卸他一只胳膊不可。”有的说：“王老板为什么连路费都不给？就是看咱们几个太老实。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哼！走着瞧！”铁柱心里更撮火，平时，王老板经常夸奖铁柱等五个人干活踏实认真，到头来竟然如此对待他们。铁柱恨不能扒了王老板的皮。

　　找不到王老板的踪影，铁柱他们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心急火燎地走在大街上，希望能找到说理的地方。他们抬头看到一个挂牌子的政府部门，就走了进去，不等把话说完，一位穿着讲究的女人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说：“没要到工钱想起我们来了，挣到钱的时候怎么不找我们？”铁柱心说：“这哪叫人话呢。”但他脸上依然挂着笑，尽量用和缓的口气求助对方。女人不耐烦地说：“给我说不着，我不管这个！”“他娘的，啥态度，这种人也配吃官饭。”李铁柱等人在心里骂着，无奈地走开了。

　　他们又找到律师事务所，工作人员认真接待了他们，并为他们安排了律师。但律师看到铁柱手中的纸条说：“86×110是什么？是长乘高？你明白是86天乘以110元，别人就不一定看得懂了。要找老板开正规欠条。”听到此，他们傻眼了，唯一签着王老板姓名的真凭实据--领取工钱的条子，被律师说成了长乘高。

　　铁柱心想，不能就这样被人欺负了，连个响屁都不放。这钱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五个人加起来5万多块呢。他们商量后，决定分头到干过的几个工地、库房以及王老板曾经住过的几个地方去寻找。

　　铁柱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偏僻的郊区跋涉。他一个村庄接着一个村庄查看，王老板的一个库房就在那一带，他凭着干活时的记忆，希望在那里能找到王宪亮。头顶上的毒日头不停地喷射着火焰，烤得铁柱浑身冒油儿。他走的腿软了，脚疼了，口干了，体乏了，仍然没有找到曾经去过的那个库房。他疲惫地蹲在路旁，真想躺下歇一会儿。

　　身后的小树林里传来一阵吵闹声，赶跑了铁柱的困乏。他顺着声音望去，隐约看到几位壮汉正在拳打脚踢一个人。被打的人躺在地上打着滚儿，双手抱头求饶：“别打了，我正在想法儿筹钱。”“还想蒙人，谁相信你的屁话！”“就是，拿钢筋说事，把我们支到工地上，你好脱身。”“做人要讲信誉，就你这德行，以后谁还敢给你干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发泄着心中的牢骚。铁柱紧跑几步，钻进了小树林。他看清楚了，那几个人正是自己一起打工的兄弟。一个小伙子看见铁柱，急忙说：“大哥，这小子终于被我们逮着了。”

　　王老板痛苦地呻吟着，他的头上、鼻子里淌着血，眼睛乌青，肿起很高。铁柱看到这种场面，憋了多日的怒火还未发泄，先就心软了。他对工友们说：“算了，别打了。”“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了，不能轻饶了他。”“对，要想让我们住手，除非把工钱给我们。”说着，密集的拳脚又一次落在王宪亮身上。

　　看来，铁柱根本劝不住已经红了眼的工友们。铁柱觉得对于王宪亮这种不讲信誉的包工头儿，是该给点厉害看看。但他不想让弟兄几个没挣到钱，再吃上官司，那样，岂不更糟。就在大家淋漓尽致发泄对王老板的怨恨时，铁柱盯着马路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冲着哥几个神秘地说了句：“不好，警察来了！”说完带头跑开了。大家见状，来不及多想，慌不择路地全跑掉了。

　　铁柱跑了一会儿，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喘着粗气。他扭转头向王老板躺着的方向望去，王老板正在吃力地慢慢爬起，刚要站起来，“扑通”一下，又摔倒了。他努力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看来，他伤的不轻。铁柱想溜掉，又不忍心。

　　铁柱朝四周瞅瞅，看不到一个工友的身影。他从大树后走出，来到王老板身边，蹲下身，给了他一个后脊梁：“走，上医院！”王老板痛苦地擦了把鼻血：“你……我……真没钱给你结账。”李铁柱没好气地催促道：“少废话，一码归一码，上医院要紧。”

　　写于2012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