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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树岭》 作者:陈玉谦

第28章 (9)

  马百万翻着眼珠子说:“我说你老糊涂啦?!杨叶青是皇上?金口玉牙?你自个家的儿媳妇往哪送!?”他伸手拦住了马大的爬犁完全是命令口气:“给我拉回去!”

  “这——”马趴蛋不知所措,可怜兮兮地看着马百万。

  马百万说:“拉回去!拉回去!我说了就算!”

  快嘴喜鹊站门口,得意地看热闹。马大抹过爬犁往回走去。马百万瞪了快嘴喜鹊一眼。快嘴喜鹊忙转身进院。奚粉莲站在房门口,看着大门外发生的一切。

  一进腊月,就闻着年味了,一群孩子喊着童谣: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过小年。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二十四,写大字。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烀年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该过油。三十晚上就磕头。

  二歪边走边喊:“开会喽!开会喽!到老倭瓜家开会喽——不去漏了好事别后悔哟——”

  快嘴喜鹊从院里出来问:“二歪!赖狗号门似的,叫唤啥呀?”

  二歪说:“没有党员家属啥事!”他故意带搭不理地朝前走去。

  快嘴喜鹊在身后喊:“哎!哎!二歪——”

  二歪憋着笑继续朝前走去。

  快嘴喜鹊扯着嗓门大喊:“二歪——小死鬼!馋掉大牙也别想吃粘豆包!滚吧!”

  二歪这才站住脚说:“啥事能少了你呀!打鼓上墙头的老娘们!落不下你。”

  快嘴喜鹊说:“不说拉屁倒。滚滚!”

  二歪说:“蔫子哥早就去啦!”

  快嘴喜鹊追根剜底地催问着:“到底啥事呀?”

  二歪嘻皮笑脸地问:“给不给粘豆包吃呀?”

  快嘴喜鹊说:“损样!等蔫子回来我还不知道咋的?”

  二歪说:“省里给咱们打电井,备不住还放点钱呢!”

  快嘴喜鹊说:“又瞎编排?!”

  二歪说:“撒谎天打五雷轰——”

  快嘴喜鹊撇撇嘴说:“呸!雷公爷爷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人家才不喜得轰你呢!怕弄脏了雷公电母!”

  马高在马棚里起粪。昨晚让黄皮子咬死的一只死鸡放在狗窝上。马趴蛋从屋子里出来嘱咐马高别忘了领牛肝去外头,答应等他回来就褪这只死鸡,给他们炖鸡肉吃。马高嘿嘿笑着说也给嫂子炖鸡肉吃。马趴蛋走出院门开会去了,马高将马粪挑出大门外倒在粪堆上,又进院放下挑子走到狗窝前,拎起死鸡进屋,他举着死鸡跟牛肝说:“嘿嘿!嫂子,吃鸡肉——嘿嘿!”

  牛肝坐在炕上看着马高傻笑。

  马高想起了他爹的吩咐,就说:“你下地,我领你出外头撒尿去。下地,嘿嘿嘿——”他爬上炕,朝炕沿边上拽牛肝,“你下地呀!下地,我褪鸡,嘿嘿嘿——”牛肝傻笑着蹭到炕沿边。马高拉着牛肝走到外屋说:“褪鸡,吃鸡肉。”他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水,添了大半锅水,把死鸡扔进锅里说:“你坐下,嘿嘿嘿——褪鸡,烧火——”牛肝被马高拉着坐在灶坑门前地上。马高出去抱回三捆苇子扔在地上,将一大把苇子塞进灶坑里,划了根火柴点着说:“嫂子,你烧火,我煺鸡。嘿嘿!”他又拉起牛肝让她坐在苇子捆上,还重复着那句话说:“你烧火,我褪鸡。

  ”又抓一大把柴火塞进灶坑里,站起来叨咕着说:“我去抱柴火去,你烧火,嘿嘿嘿!”马高推门出去了。苇子在灶坑里燃烧着,火舌蹿出灶坑门脸。牛肝看着火苗傻笑。火从灶坑门烧出来,燎着了牛肝坐的芦苇捆,几根芦苇穗被火点着,火在漫蔓着,牛肝的头发呼啦一下烧焦了,立刻卷曲着贴在头皮上。傻子的痛感并不迟钝,她抱着头嗷嗷叫着,手指将烧焦的头发撕扯掉,焦发立刻化成灰尘在火光中飘浮着。马高抱着两捆苇子从院外进来朝房门走来,一股浓烟从门缝中冒出来,马高开门走进屋里,全身着火的牛肝在地上翻滚,他见牛肝变成了个火人就扔下苇子去抱牛肝。马高扔在火堆上的两捆苇子正好又助燃了将要燃尽的火焰。大火轰地蹿上房笆,点燃檩木,房笆房木被大火吞噬着,发出咔咔的响声。滚滚浓烟冲出敞开的门缝飘向空中……

  人们闻信跑来时,马趴蛋家的三间草房已经化为灰烬。

  金凤和老扁俩人拽着马趴蛋的胳膊,朝他们自己家院里走。马趴蛋捶胸顿足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号啕着,往回挣扎着哭诉:“你俩松开我呀!让我撞死得了!两个傻孩子给活活烧死啦!呜呜呜——好好的一个家烧了个腚眼毛光啊!我可不能活了,呜呜——”他用头朝墙上哐哐地撞着。

  老扁赶忙拽开,强拉着马趴蛋往家走。

  金凤边哭边擦眼泪说:“叔,天灾人祸,谁摊上了也没治。有啥法呀!”

  马趴蛋说:“让我死吧!两眼一闭,就啥也不管了!”

  老扁和金凤架着马趴蛋进屋。顺子站在炕沿上,吃惊地看着他们。老扁扶着马趴蛋坐在炕沿上。金凤抽泣着拿来毛巾递给马趴蛋让他擦擦脸。马趴蛋接过毛巾擦着鼻涕眼泪。

  金凤说:“叔,想法去找找马春妹子,让她回来吧!”

  马趴蛋说:“这工夫找她还有啥用啊?当初她要是听我话,不掷命似的往外走,哪能出这事啊?!”

  老扁说:“唉!真是的!咋能着火呢?”

  马趴蛋说:“还不都怪我吗?让马大去听会就得了呗,我去凑啥热闹哇!扔下两傻孩子在家——唉!我这是哪辈子作的孽呀?!”他又甩了一摊鼻涕,“我拿啥脸去见牛亲家呀!”

  金凤说:“叔,你可别这么想,该着哇!”

  马趴蛋说:“老扁——”他被泪水模糊了眼睛,抹了一把,四处寻找着,问:“马大呢?”

  老扁说:“在你们当院子里蹲着呢,咋叫也不动地场。”

  马趴蛋打着自己的嘴巴子说:“唉!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头怨我呢呀!不行,我得去。”他站起来要走,被金凤拦住。

  在金凤家门口,二歪朝围着的妇女们走过来,他又要开始发布新闻了。妇女们盯盯地看着二歪的嘴。二歪故意往院里走去,被四驴子媳妇拉住了。

  二歪假装正经地说:“大白天的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晚上四驴子不在家时给我留着门就行了。”

  四驴子媳妇说:“也不看个时候,还瞎闹!”

  二歪也知道自己闹的不是时候,就板着面孔说:“你们可没看见哪!杨书记非让我用水把她从头到脚浇透了不可,一连浇了三桶拔凉井水。”

  快嘴喜鹊皱着眉头咧着嘴说:“哎呀妈呀!”

  二歪瞪着眼睛说:“说时迟,那时快呀!只见杨书记一个箭步就钻进大火里,这工夫,轰的一下子房子烧落架啦!”

  “妈呀!”奚粉莲吓得闭上眼睛,一个劲地念阿弥佗佛,发着颤声问:“杨书记咋样啦?”

  快嘴喜鹊推了二歪一把追问着:“快说呀!”

  二歪向快嘴喜鹊说:“你先别问杨书记咋样了,快去看看蔫子吧!”

  快嘴喜鹊听了大吃一惊:“妈呀!蔫子咋的了?!”

  二歪说:“蔫子拼命去救杨书记,两个人都没出来!”

  “妈呀!妈呀!!妈呀!!!”听了二歪的话,快嘴喜鹊撒腿就朝火场跑去。

  在马趴蛋家院中火场上,残垣断壁被烟熏火燎成焦状,燃成灰烬的木炭堆里还散发着水蒸气和缕缕青烟。杨叶青带伤料理着火场的事,在众人再三劝阻下,她嘱咐马百万将牛肝和马高的后事安排好,才跟着护士小姚去处理烧伤。方茜亲自为杨叶青处理伤口,烧伤最重的是左胳膊。杨叶青冲进大火中时,老蔫子也随后冲进来,听到轰隆的一声巨响,杨叶青回头见落下来的一根房木正冲着老蔫子的头上砸下来,杨叶青不顾一切地用力将老蔫子推开,那根燃烧着的房木砸在她的左臂上。左胳膊骨折没有得马上照一张X片子,方茜先清洗完烧伤面儿,用绷带给她吊着胳膊,又包扎好额头上的烧伤。

  马百万处理完了杨叶青交待的事,就风风火火赶回来,他摘下帽子,头上腾腾地冒热气,喘着粗气问:“要紧不?”

  杨叶青说:“没事。”

  方茜看着满头大汗的马百万说:“马村长这是怎么啦?”

  马百万脱下白碴皮祆,用衣袖擦着汗水说:“走急了点。”

  杨叶青问:“处理完了?”

  马百万把他处理的结果说了一遍:“钉了两口薄板棺材把人埋了,这地冻得当当硬,不好刨。”

  杨叶青很惦念牛得水,就问:“牛得水咋样了?”

  马百万说:“一个劲地哭,说心里堵得慌!姚护士在那呢。”

  杨叶青说:“马家烧了,得把他们爷俩安排住下!”

  马百万说:“让他们先住我家,开春再说。”

  方茜说她回医院发动大伙捐点款,救救急。杨叶青觉着几处烧伤又是一阵剧痛,刚才照了X光片,挠骨骨折已经打上夹板了。她摁着太阳穴咬着牙。马百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心里着实为杨叶青的伤势焦急担忧。

  老蔫子家炕上放着饭桌子,桌上是刚吃完饭没收拾的碗筷和咸菜酱碟。老蔫子靠墙坐在炕沿上,右手上缠着纱布。

  快嘴喜鹊在炕上铺被褥,她看了丈夫一眼放好枕头说:“吃不下去,等会儿我给你卧俩鸡蛋。上炕躺着哇!”

  老蔫子说:“躺啥呀,也没咋着。”

  快嘴喜鹊瞪着眼说:“还没咋着?!脑袋砸掉了才叫咋着哇?快上炕躺下!”

  老蔫子坐着不动说:“能走能撂的躺着干啥?”

  快嘴喜鹊用手点了老蔫子脑门一下说:“你这个老贱种啊?!”她下地去外屋厨房。

  老蔫子见快嘴喜鹊出去,偷偷看看右手腕,右手腕上被烧出一串燎泡,他忙用左手指头在炕桌上的酱碟子里抠点大酱抹在燎泡上。他心里也挂念着杨叶青,本想过去看看她,快嘴喜鹊看得紧不让出门,连撒尿都是她把尿罐子拎进来,让他在墙旯旮尿。

  二歪推门进来,抻长脖子朝炕桌上看看,说:“马村长也没送只老母鸡来?蔫子哥临危不惧,大义凛然,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么大的功劳,也得熬点鸡汤好好补补哇!”

  快嘴喜鹊端着一碗荷包蛋跟着进屋说:“哪见着村长个影啦!”

  老蔫子忙将粘着酱的手头伸进嘴里嗍噜一下。

  二歪坐在炕沿边上说:“刚才我见马村长噌噌朝老河口跑!”

  快嘴喜鹊说:“人家看相好的去啦!”

  老蔫子说:“净说些没影的嗑干啥!”

  快嘴喜鹊说:“谁不知道哇!都不敢说得了!明天我就去找马村长借钱。”

  老蔫子看着快嘴喜鹊皱皱眉头。

  第二天早晨,杨叶青觉着伤口处疼得轻一点了,就去找奚粉莲和快嘴喜鹊问明了情况,知道是马百万将马大送牛肝的爬犁拦回去的。马趴蛋爷俩也是这么说的。杨叶青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家中,她右手吃力地掀起锅盖添水刷锅,从碗架里拿出饭菜坐在锅帘上,盖上锅盖蹲下身子烧火。灶坑门往外燎烟,呛得杨叶青擦眼睛连连咳嗽。

  马百万推开门走进来,一张气呼呼的面孔,走进西屋,砰一声关上屋门。他也听说杨叶青进屯子了解他的事,断定杨叶青要把失火烧死人的事怪罪在他头上,这让他心里很窝火。马百万走进西屋问韩母吃的药还有没有了。韩母说还有呢,不用吃了,她好啦,没事啦。马百万站在炕沿边上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大意,还得按时吃药。

  外屋的灶坑开始倒烟,杨叶青不住地咳嗽,烟也从门缝里钻进西屋。

  韩母朝外屋看了一眼,回头跟马百万说:“有空把烟筒给打打吧,一刮北风就朝外燎烟,呛人哪。”

  “嗯哪。”马百万答应着。

  杨叶青推开门吩咐马百万把桌子放上。马百万去外屋搬着饭桌子进屋放在炕上。杨叶青拿着三套碗筷,把饭菜放在桌子上。马百万冷落着脸说他不吃。韩母问他是不是在家吃了,杨叶青知道马百万跟她赌气呢,就说这工夫来的吃啥吃呀?盛了一碗递给韩母,又盛一碗饭推给马百万。马百万没拿饭,他让杨叶青先吃饭,吃完饭他有话说。

  杨叶青把刚盛的一碗饭放在桌子上说:“走吧,上东屋说去。”

  韩母擎着饭碗说:“这是干啥呢,火燎腚似的,啥事不能吃完饭再说?”

  杨叶青说:“妈,你先吃吧。”推门出去了。

  马百万看了姑姑一眼,随后跟出去。

  韩母叨咕着:“这俩孩子!”

  东屋,杨叶青坐在炕沿上看着马百万问:“像个丧门神似的!咋的啦?”

  马百万黑着脸说:“我能咋的,等着乡里来撤我的职!”

  杨叶青瞪了马百万一眼,说:“你说的这叫啥话?有啥你就说啥,让人摸不着头脑。”

  马百万说:“还有啥摸不着的,你不都调查完了吗?”

  “百万,你认为这件事你没责任吗?”杨叶青知道风源是从哪儿吹来的,她必须得刹刹他这股出马一条枪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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