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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树岭》 作者:陈玉谦

第40章 (11)

  牛得水说:“你要把我当外人,我扁屁不放!官面上的事,我是不如你。”他拿过烟笸箩装袋烟说,“男婚女嫁过日子的事,我是过来的人啦不是?就说奚粉莲吧——”他把烟笸箩递给马百万,自己拿过打火机点着烟说:“对了,我可跟杨书记说好了,让奚粉莲当村上的出纳员,就定准了吧。”他看着马百万的脸色,“你可别打拨回,屯子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识文断字的了。”

  “不是已经在会上宣布了吗?我还能说啥!”马百万从烟笸箩里拿起半盒烟,抽出一支点燃。

  牛得水吸了两口烟,咕叽朝地上射出一口痰,又回手给马百万倒上酒说:“奚粉莲人比杨叶青年轻,能过日子,活计又好,还一心一意想跟你,你就别总把以前那宗事老记在心上了。”

  马百万皱皱眉头,端起酒盅倒进嘴里。

  牛得水:“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依我看,杨叶青的心思不见准在你的身上。”

  马百万有些不耐烦了:“中啦!别提这些个烂眼子事了!”

  有人咚咚咚敲窗户。

  牛得水冲着窗外喊:“半夜三更的,谁呀?!”

  老扁在窗外应着:“是我,老扁。”

  牛得水:“黑灯瞎火的,啥事呀?”

  老扁问:“马村长在这没有哇?”

  牛得水:“进屋说来。”

  老扁进屋,带着哭腔说:“我嫂子服毒了,喝的敌敌畏!”

  老扁这话让马百万和牛得水吃了一惊。

  牛得水边提鞋边说:“杨叶青当这个支书后,就没消停过,摁下葫芦起来瓢。”

  马百万推开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头说:“快走吧,火上房的事,真是的!”

  三个人放着小颠朝老蔫子家跑去……

  十六

  韩梦生拉着小爬犁,他奶奶坐在爬犁上,祖孙俩来到坟前停下。奶奶让他给爷爷爸爸磕头。韩梦生走到两座坟墓前跪下磕头。韩梦生刚懂事时,奶奶就给他讲,因为他没出生爸爸就死了,所以起名叫梦生。奶奶还告诉他爷爷爸爸埋在这里的原因,是让他记住妈妈为一家三口付出的辛劳。记住爷爷爸爸对他的希望!在韩梦生十岁那年,奶奶领他到坟墓前给他讲了爸爸被姥爷害死的经过。从此,仇恨的种子就播种到这个懂事孩子的心中。

  村中碾棚里,那头毛驴拉着碾砣一圈圈地走着。

  四驴子媳妇在碾谷子。锁柱跟月芽几个孩子在碾棚后,他们又支起一个扣麻雀的筛子,用一根棍把筛子支上,在支棍挨地面的地方拴上绳子,将绳子扯到墙豁子后面。锁柱到碾棚里迅速抓了把谷子朝筛子跑去。四驴子媳妇骂道:“你这小死鬼,糟践粮食!看我不揍你的!”锁柱把谷子扬到筛子下面,又猫腰跑到墙豁后面趴下,用手拉着绳子。几个孩子都趴在墙豁口后,瞪着眼睛屏住呼吸盯着筛子,等麻雀上钩。

  二歪操着袖筒,哼哼呀呀地从村西走过来。

  这时正落下一群麻雀,有几只麻雀发现了筛子下的粮食,就朝筛子蹦来,眼看就要进筛子里了。

  锁柱急得朝二歪一个劲地摆手,悄声喊:“别过来——”

  二歪的脚步声惊飞了麻雀。他朝飞走的麻雀看了看,走过来说:“扣啥呀?早都飞了。”

  锁柱站起来,不高兴地说:“都怨你,给吓飞了!”

  二歪说:“破家雀子还不有的是,晚上我领你去堵窝抓。”

  锁柱说:“说话算数?”

  二歪说:“咋不算数呢?今晚上你们家吃小米饭饭包去。”

  锁柱说:“行。”

  四驴子媳妇说:“这小米子是留着过年吃的。”

  二歪说:“吃两个饭包能吃穷你咋的,抠屁眼嗍噜手指的小店样!”

  “你不小店!你富得屁眼流油。大粪里还不都是别人家的饭菜!”四驴子媳妇瞪了二歪一眼,说,“听说城里小米比大米还值钱呢!”

  二歪说:“今晚做一顿吃呗,我去把你们家锅盖做上。”

  四驴子媳妇说:“统共才多少哇?不做。这个破锅盖,你都吃几顿了?不做了。四驴子用苇子编的也能用。”

  二歪说:“你们还真挺当日子过呢!”

  二歪是个耳报神,四驴子媳妇知道,二歪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兴许这小子真听到啥事了,就问:“咋的啦?”

  二歪说:“咋的?还说不上咋的呢!过一天少一天吧!”

  二歪这么一卖关子,四驴子媳妇就更想知道了,就追着问:“哟!瞅你说得邪乎打掌的!到底啥事呀?”

  二歪说:“我说得邪乎?还是出的事邪乎哇?我问你,牛心差点打死人没有?”

  四驴子媳妇点头应着:“啊。”

  二歪又问:“马趴蛋家着火烧死人没有?”

  四驴子媳又点头附应着:“啊。”

  二歪又问:“韩梦生掉冰窟窿里差点没淹死吧?”

  四驴子媳妇还是点头应着:“啊。”

  二歪说:“啊!啊!!啊!!!

  你啊个屁?我告诉你吧,马大神说这些全是卖插树岭的报应!得罪狐黄二仙啦!插树岭村往后还得挨家出横事呢!”

  四驴子媳妇有些惊恐地问:“能吗?”

  二歪说:“你让驴屌给弄舒坦就糊涂啦?能吗!?把‘吗’字去了,全剩能了!”

  四驴子媳妇说:“哎呀妈呀!那可咋整啊?”

  二歪说:“赶紧把家里的鸡鸭猪狗的都杀了吧!吃一口得一口,扔给谁呀?”

  快嘴喜鹊夹着半簸箕荞麦走来,见二歪跟四驴子媳妇比比画画地说啥呢,就问:“二歪,又白唬啥呢?”

  二歪说:“白唬?谁白唬天打五雷轰!不信拉倒!”

  锁柱在碾棚后喊:“二歪叔,快来,快来!”

  二歪问:“啥鸡巴事呀?”刚走几步又回头,跟四驴子媳妇说:“要杀鸡勒狗啥的,找我。”

  四驴子媳妇怔怔地看着二歪走去的身影。

  快嘴喜鹊把簸箕放在墙茬子上说:“没皮没脸的馋鬼!别搭理他!哎,妹子,把棉鞋样子借我使使。”

  四驴子媳妇说:“你还费事巴拉地做鞋呀?买一双得了。”

  快嘴喜鹊说:“蔫子穿不惯买的鞋。”

  四驴子媳妇说:“鞋样子让奚粉莲借去了。”

  快嘴喜鹊说:“她又没当家的,借老爷们棉鞋样子干啥?给哪个野汉子做?”

  四驴子媳妇嗤嗤笑着说:“那还用说?!秃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呢!”

  快嘴喜鹊说:“可不是咋的,又搂又抱的!”

  四驴子媳妇:“听说让你当场抓住了?!”

  快嘴喜鹊四外看看说:“要不是我给冲了,两个人就上炕了!”

  四驴子媳妇:“啧啧!他不是也跟杨叶青好吗?”

  快嘴喜鹊说:“一马双跨呗!”

  四驴子媳妇说:“马村长看着挺正经的,也整花花事!”

  快嘴喜鹊说:“母狗不调腚公狗敢上吗?再说了男人有几个好东西!”

  四驴子媳妇啧啧地砸着嘴……

  牛肚从洗头房逃出后,辗转来到省林学院找韩梦生。林学院守门人告诉她学校放寒假学生都回家了。此时的牛肚已经身无分文,她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对于她来讲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大得让她有点害怕有点傻,身边的行人来去匆匆,不时有情侣从牛肚身边走过。牛肚从感觉上认定他们是情侣。她又想起了韩梦生。她幻想他能在她眼前突然出现。

  牛肚在一条不知名的街上茫然地走着。她在一家饭馆门口经过时放慢了脚步,饭馆门旁有卖馒头包子的摊床。小贩叫卖着“馒头包子热乎饼!”牛肚贪婪地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她说不清她是毫无希望地等下去,还是离开这座城市。她曾身不由己地到林学院去过三次,在校门前久久徘徊。守门人看她可怜,给她在学校对面一家烧饼铺买了几个烧饼,还买了一碗豆腐脑。牛肚没钱住旅店,晚上,她去了车站候车室,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一对青年男女坐在她对面,两个人相亲相爱地吃着面包和香肠。牛肚咽了口唾沫,从布兜子里掏出个手帕包,打开里面是大半个烧饼,这是在烧饼铺吃完剩下的。对面的男青年剥开一个香蕉递给女青年。牛肚盯盯地看着对面的男女青年,幻觉中男青年变成了韩梦生,女青年变成了自己。空间响起男孩女孩们咯咯咯的笑声。“来,来呀!咱们住家看狗玩!”那是自己的声音。“谁给我当媳妇呀?”那是韩梦生的童声。“让肚子给你当媳妇!”那是马春声。又是女孩咯咯的笑声……

  一个乞丐走到牛肚的面前:“帮帮吧!可怜可怜吧!”

  牛肚一惊,幻觉幻听消失了。对面仍是那对青年,行乞者正向她伸手乞讨。牛肚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半个烧饼,递了过去。乞丐哼了一声,转身向下一位乞讨去了。

  牛肚瞅瞅行乞者,咬了口烧饼在口中嚼着。对面男青年打开一个罐装饮料喝着。牛肚觉着口干舌燥,嘴里的食物还没有咽下去,她用已经不能弯转的舌头翻搅着硬烧饼块,嚼着,抻着脖子往下咽。

  一瓶矿泉水伸到牛肚的眼前。

  牛肚随着那瓶矿泉水扭过头去,一位中年女人坐在她身边,她微笑着看着牛肚,矿泉水是她递过来的,牛肚没去接。

  中年女人亲切地说:“看你嘴唇干成那样,喝吧!出门在外不易呀!谁还能扛着房子地走咋的?”

  牛肚感动了,说:“大姐,你心可真好!”

  中年妇女搭话问:“是进城来找活的吧?”

  牛肚点点头,嘴里嚼着干烧饼。

  中年女人说:“城里这些黑心老板,就知道在乡下姐妹身上刮油水!还竟整些个花花事呢!”她递着矿泉水说,“妹子,拿去喝呀!可得多长个心眼呀,别听那些个没安好心人说的话!他们嘴上说得甜哥蜜姐的,哼!一肚子男盗女娼!”

  牛肚接过矿泉水,点点头,她贪婪地一口气喝光了瓶中水。

  中年女人说:“再说,这城里活也不好找哇!哪赶上我们乡镇企业呀!工资多,待遇又好。虽说不如城里热闹,能挣钱就中呗!”她打量牛肚一眼说,“妹子,像你这么好的体格,一个月下来,少说也能挣六七百呀!”

  牛肚被中年女人的话打动了、吸引了,问:“是吗?你们是干啥的呀?”

  中年女人说:“是农副产品深加工的企业。”

  牛肚问:“大姐你是做啥工作的?”

  中年女人:“跑业务的。”

  牛肚问:“大姐,我去能找到活吗?”

  中年女人:“你呀,有文化吗?”

  牛肚说:“我是初中毕业。大姐,我求你了,你帮帮我吧!”

  中年女人说:“行,跟我跑业务吧。”

  牛肚问:“人家能让我干这么好的活吗?”

  中年女人说:“能,我那口子是公司的副总经理。”

  牛肚跟着中年女人坐上火车,他们在一个小火车站下了车。

  路上,中年女人拦住一辆拖拉机,她帮着牛肚爬上拖斗。牛肚发现这里是山区,一片荒凉。拖拉机在崎岖不平的盘山路上颠簸着……拖拉机在一个山角下停住了,中年女人跳下车,她让牛肚也跳下拖斗。牛肚跟在中年女人身后走着。她被土埂子绊了个趔趄,紧赶两步问:“大姐,你们公司咋在这种地方啊?”

  中年女人说:“傻妹子,乡镇企业嘛,就是在农村哪!”她指了指远处的山说,“转过山就到了。”

  她们走了半日,来到一座小山村。村中房屋散落在山坡下。路上见不到有人走动,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散畜游动着。牛肚跟随中年女人一路走来,已经是精疲力竭,又饥又渴。在一座低矮的房屋前,院子里拴着一只羊在咩咩叫着。中年女人说:“这家是我亲戚,求我给买小四轮拖拉机,我给买着了,告诉他们一声。”她领着牛肚走进院子,她们推门进屋。

  屋内,有个男人坐在地上搓苞米,他一脸胡茬子,膀阔腰圆,五十多岁的样子。中年女人说:“大哥,你要的东西买到了。”

  这个男人叫牤子,他站起来,上下看了牛肚一眼,向中年女人说:“你出来一下!”就推门出去了。

  中年女人跟牛肚说:“妹子,你坐下等一会儿。”她跟着牤子出去了。

  透过窗户玻璃牛肚看见中年女人和那个男人在院中说话,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牤子问:“就是她呀?”

  中年女人:“啊,多好哇!一朵花没开的大姑娘。”

  牤子说:“看你!不是说要个半老老婆子吗?你整个大姑娘来。这,这不胡扯吗?”

  中年女人说:“看看,放着嫩出水的菜心不吃,非啃老菜帮子!我费劲拔力地整来了,你可得看住了哇!”

  牤子为难地说:“差得太多了,我怕养不住!”

  中年女人说:“没事呀!胳膊粗力气大的,怕啥?等生个一男半女的就老实了!”

  她向牤子伸手:“拿来吧,我还得赶车呢!”

  牤子犹豫一下转身进屋去了。

  牛肚疲惫地坐在炕沿上,她见牤子从一个小木箱里拿出个小布包,转身就走。牛肚忙问:“大叔,我姐呢?”

  牤子啊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牛肚在屋里欠身欲站起来又坐下,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院子里,中年女人在点钱,她将钱揣起来朝屋里看一眼,说:“看住了!我走啦。”说完转身朝院外走去。

  牤子望着中年女人远去的背影,回身走到门前伸手欲开门又停手。

  屋里,牛肚不安地坐着,她朝窗户上看看,起身走到里屋门前叫着:“大姐!大姐!”她推开门走出去,牤子站在门口。牛肚往院中看着,院子里已经不见了中年女人,牤子说:“她走啦!”

  牛肚瞪着吃惊的眼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惊恐地朝院外奔去。牤子上前拦住牛肚粗声粗气地说:“你不能走!”牛肚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她拼命地夺路要走,牤子一双钳子般的手拽住牛肚说:“你是我花五千块钱买来的!你是我的女人了,不能走。”

  牛肚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姐,你不能这样啊!”她突然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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