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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树岭》 作者:陈玉谦

第65章 (2)

  第二天一早,张立本把大卡车开到大石砬子前停下,他从车上下来跟干木工活的马壮打招呼,众人用惊疑的目光看着张立本。二歪在棚子里干活想过来又停住了,朝张立本龇龇牙,转过身去跟小铁匠嘀咕着说这小子没啥事啦?马壮走进棚里来拿锯,他听了二歪的话瞪了他一眼,说那个假香港人抓住了还有他啥事?外边的几个人围过来在棚子门前听着他们说张立本的事。马壮坐在门口用挫刀伐锯,说骗子骗去的钱都整回来了,检察院给村里洗净身了,账户上的钱也让花了,村里借大伙的钱明个也都还回去。张立本走过来告诉老蔫子,让他跟马百万说一声他今天就算来报到了,先回屯子送点东西,下午来拉石料。张立本登上驾驶室,开着大卡车一溜烟奔屯中跑去。

  卡车一直开到金凤家大门外停下。张立本下车拎出个大旅行袋,走进院门进屋。屋内地上堆着编完的柳条筐,扒过皮的柳条。顺子骑着一根柳条在地上转圈跑着玩。金凤坐在小板凳上编筐。张立本推门进来时,金凤用意外的眼神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的筐掉在地上,张立本上前抱起金凤,金凤顺势依靠在张立本胸前。顺子看看他们两个人,扔掉柳条跑过来抱着金凤的大腿。金凤在张立本的怀里呜呜呜哭起来。张立本紧紧搂抱着金凤,嘴里不住地呼唤着“金凤,金凤!”金凤依偎在张立本的怀中,全身抖动着。张立本那双抚摸的手力度加大了,范围下移了,当下移的手触及到敏感区域时,金凤那蓄意待发的神经阻塞了,兴奋的目光渐渐消退,忧郁的神情爬上面颊,她猛地推开张立本说:“不不不——不行!不行!”

  张立本激情的火苗渐弱,用祈求的目光看着金凤。

  金凤搂过顺子说:“我不能留你,你走吧!”

  张立本疑问的眼神中满含意外,他摸不清金凤怎么了?

  金凤说:“我,我不能对不起死去的老扁!”

  张立本冲动的情绪完全被抑制,燃起的烈火被彻底湮灭了,他失望地说:“我说你们这些个娘们可真怪!有男人的时候倒啥也不怕,成寡妇了,倒要当贞节烈女啦?!真看不透!”他看看顺子说:“过来,爸爸抱抱。”

  顺子躲到金凤身边,蹲在金凤裆下。

  张立本又上前拉起金凤的手说:“金凤,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哪回也没这回这么想你。”

  金凤说:“你走吧!”

  张立本盯盯地看着金凤说:“真是的,我买台车回来,就是想跟你和儿子一心一意过日子的!你守个屁孝哇?”他抱起顺子亲了一口。

  金凤说:“你不懂女人心哪!你光知道顺子是你的儿子,你知道顺子身上也流着老扁的血吗?”

  张立本说:“流他啥血?老扁疼顺子是应该的,顺子管他叫爸!”

  金凤瞪了张立本一眼说:“说这话你亏不亏心哪?你知道老扁是咋死的吗?”

  张立本说:“咋死的?汽车撞死的!”

  金凤说:“老扁那么好的车把式咋能让车撞死?!还不是他为顺子抽了两大管子血,把顺子救活了,他头晕眼花才让车给撞死的!”说到动心处不由哭泣起来。

  张立本瞪大两眼看着金凤。

  金凤边哭边抱过顺子说:“我对不起人家老扁呀!你还是走吧!”

  张立本欲言又止,他站在金凤面前,那股兴奋劲已经一落千丈,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在金凤擦干泪水哄着顺子睡觉时,张立本转身走出门外,金凤听到了汽车启动开走的声音。她忙赶追到门外,望着远去的汽车,痛苦失落地站在大门旁。顺子没有睡,他爬过去拉开拉锁,从大旅行袋里面拿出玩具、儿童大礼包、童装童鞋、化妆品和女时装。顺子从中拿过一件玩具来,笑着拿给金凤看,见金凤不理,自己在炕上玩了起来。

  晚饭后,奚粉莲和快嘴喜鹊又来到牛得水家。她们两人要把明天午饭的菜准备好,足足切了两大盆萝卜条子,用盐腌上。明天午饭是苞米面大饼子,白菜炖土豆,咸萝卜条。干完了这些活后才回家。奚粉莲和快嘴喜鹊往回走时,两人谁也没发现,身后有个躲躲闪闪的黑影跟着,奚粉莲让快嘴喜鹊明天叫她一块走就进屋了。那个跟着的人正是二歪,他鬼鬼祟祟地走过来,见奚粉莲进屋后就溜进院中影身在窗外墙垛子处,他探头探脑地朝屋里看,透过玻璃窗见奚粉莲在洗脸。二歪悄悄推门走进外屋,将里屋门慢慢开了个缝,门缝渐渐开大,二歪的上身探进来,又立刻缩回去,关上的门晃动着。

  奚粉莲正在擦脸,转回身被吓得大叫一声捂着胸口,喘着粗气问:“谁呀?”

  门又被慢慢推开,二歪伸进头来说:“是我。”他一步迈进屋子里,跪在奚粉莲面前。

  “是你!?”奚粉莲后退两步一时吓呆了。

  二歪哀求着说:“你跟马村长的事,全都是因为我闹掰脸的。就是把我碎尸万段,也解不了你心头之恨!马村长更是黑上我了,我二歪算没好瓜打了,不死也得扒层皮呀!”

  奚粉莲气愤地说:“你还敢上我这来?!你害得我还不够哇?你,你——”

  二歪说:“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想旁的事呀!三十晚上咱俩啥事都没有,真的,我跟老扁是一路货,那玩意儿不好使。你咋拿屎盆子往自个头上扣呢?!”

  奚粉莲一怔,看了一眼二歪说:“你还来干啥呀?你还不走!走哇!”

  二歪说:“我二歪从今往后,给你当牛做马,给你当猪当狗!反正我这猪杀了肉你也不稀得吃,可我这狗能给你舔屎,看家护院呀!”

  奚粉莲捂着耳朵喊叫着:“别说了!快出去!”

  二歪说:“不说了,不说了!只求你跟马村长和好吧!给我说句好话,别让他往死喽整我。我妈要回来了,不能让她知道这些事为我担忧!”

  快嘴喜鹊在门外喊:“粉莲!大妹子——”

  奚粉莲一惊,不知所措应着:“啊!”

  二歪一下子趴在地上。

  玻璃窗上出现快嘴喜鹊的一张脸,嘴在动着说:“我忘点事,忘发苞米面了。咱姐俩去牛肚家连夜把面发了吧?”

  奚粉莲慌乱地答应着:“啊?!啊,行啊!”

  快嘴喜鹊说:“快点,别像新媳妇上轿似的!”

  奚粉莲说:“你先走吧,我吃两片药就去。”

  快嘴喜鹊在窗外说:“吃吧,我等会儿来叫你!黑灯瞎火的一块走!”

  快嘴喜鹊的脸离开了玻璃窗。

  奚粉莲朝窗外看看,转向二歪急着说:“你还不快走!”

  二歪说:“我走!我走!”

  奚粉莲喊叫着:“走哇!”

  二歪忙站起来刚要去开门,门被推开了,差点把二歪吓背过气去,马百万手拎鸡蛋筐出现在门口,二歪一下跌坐在地上哆嗦成个蛋。奚粉莲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马百万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白,用愤怒蔑视的目光看着奚粉莲。奚粉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马百万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奚粉莲这才凄凉地叫了一声:“百万——!”

  马百万走出院门,将鸡蛋筐狠狠摔在地上,愤然离去。鸡蛋在地上滚动着,碎鸡蛋淌着蛋清蛋黄。快嘴喜鹊走出自家院门,怔怔地望着马百万的背影。二歪从屋里跟头把式地跑出来,随后他的那顶破帽子从房门里被扔出来。奚粉莲的哭喊怒骂声:“滚!坑死我啦——!”

  二歪捡起帽子就跑,跑出院外踩在碎鸡蛋上滑倒,全身粘着蛋黄、蛋清、碎鸡蛋皮子,一副狼狈相。快嘴喜鹊看着哈哈大笑。

  二歪爬起来说:“捡啥笑哇——”话音没落脚下一滑又摔了个仰面朝天。

  快嘴喜鹊笑弯了腰,蹲在地上问:“咋回事呀!?”

  二歪哭丧着脸说:“咋回事?你说咋回事?我浑身全是嘴也说不明白是咋回事!这回算完啦!”他刚爬起来又滑了个狗抢屎,这回连脸上也都是蛋黄蛋清粘着碎鸡蛋皮子了。

  当晚虽然是明月当空,奚粉莲的心中却是随着一片乌云遮住半边月亮。她低头坐在炕沿上,以泪洗面,两只手不住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襟,快嘴喜鹊进屋她都没发现。快嘴喜鹊拉起奚粉莲的手,听完她有口难述的委屈后,劝她别往心里去,男人是得有点爷们脾气,也不能都像我们老扁那样。觉着说走嘴了轻轻打自己嘴巴一下,呸了一口,说:“你看我这破嘴,我不是说你跟二歪有那意思。再说,马村长气得那样,我看还是他心里有你呀!也是在乎你呗。”

  奚粉莲抬起头,伤心地说:“他老这么猜三猜四的,拿我不当个人看,还有啥意思呢?”

  快嘴喜鹊劝导着说:“可别这么说,你心里头要是没有他,能这么要死要活的吗?”

  奚粉莲长长叹口气说:“成天跟我黑脸风似的,咋整啊?”

  快嘴喜鹊说:“老爷们不经哄,你得那个——”她看了奚粉莲一眼笑着说,“这事可没有手把手教的!”

  奚粉莲扑哧一声笑了说:“就你不正经,净教人家坏道。”

  快嘴喜鹊哈哈大笑说:“中啦,都这晚了,不去了。苞米面明天用面起子发吧。我可得回去睡觉啦。”她打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就回家了。

  快嘴喜鹊闩上门,爬上炕,老蔫子睡在炕头,月芽挨着她爹,成子睡在炕梢。快嘴喜鹊和月芽盖一床被子,快嘴喜鹊躺在被窝里,看了老蔫子一眼说:“蔫子,你跟杨书记说说,大伙干力气活,老吃咸萝卜条子也太熬苦了,不能弄点荤腥啥的?”

  老蔫子说:“伙食上花的钱都笔笔有宗,完了都得从个人工钱里往回扣。”

  快嘴喜鹊说:“听说张立本回来就把车开到他老婶家里去了?”

  老蔫子闭着眼睛没搭腔。

  快嘴喜鹊说:“往一块堆凑合凑合也中啊,她婶一个人不易!没个男的也不行。”

  老蔫子仍没吭声,上下眼皮有点硬。

  快嘴喜鹊叫声:“蔫子——”

  “喔。”老蔫子应着,将身子侧过去。

  快嘴喜鹊轻声说:“孩子都睡了。”她从月芽身上翻过去,掀开老蔫子被往里钻。

  老蔫子迷迷糊糊地说:“睡觉吧,明天还得起早放炮呢。”

  快嘴喜鹊钻进被窝将她的一条大腿压在老蔫子胯裆上,说:“你好好当你的保管员得了,放不放炮管你屁事呀?”

  老蔫子又不吱声了。

  快嘴喜鹊发觉大腿下那东西跟这人的外号一样,就用大腿上下蹭了几下说:“人家放炮,可不兴你往前凑。”

  老蔫子发出鼾声。

  快嘴喜鹊从老蔫子被窝里退出来,给他掖掖被子又翻回月芽那边,她好长时间没能入睡。

  杨叶青从乡里回来已经很晚了,检察院撤消了插树岭封账户的禁令,解除了她一块心病。坐在小板凳上洗脚,心里合计着开山采石料的事。牛肚坐在炕桌边往本子上记着,曲大夫给她讲解处理伤口的程序,告诉她处理伤口时先要看伤口大小,皮肤撕裂程度,首先得止血。牛肚说:“等等,我还没记下来呢。”

  小姚躺在炕梢听收音机,抬头说:“记啥呀,不是给你书了吗?”

  牛肚说:“写一遍不是记得牢绑吗?”

  杨叶青说:“牛肚啊,换个大灯炮,别把眼睛都看坏了!”她擦完脚爬上炕头,铺上被子躺下了。

  牛肚换上个六十度灯炮说:“我爹可不让点大泡子,说电费太贵!多亏你们医院给打的保票,乡电业所才又给电了!”

  小姚问杨叶青广播电视村村通啥时候能通上,成天看不着电视太憋屈了。杨叶青告诉她说用不了一个月了。牛肚听了也很高兴,很快又有点泄气地说没有电视也白搭。曲大夫说:“等咱这能看电视的时候,回去把我们家那台黑白的给你拿来看。”

  牛肚说:“真的呀?那可美死我了!”

  小姚说:“曲大夫,你可千万别拿来!”

  牛肚问:“咋的呀?”

  小姚说:“要是把牛肚大牙给美掉了,那多难看哪!咋找对象啦?”

  牛肚朝小姚耸耸鼻子说:“去你的!”

  杨叶青翻身趴在枕头上,夸奖曲大夫的话提醒了她,是个好主意。她爸爸家和方茜家都有小尺寸的彩色电视机扔在一边了,拿回来给大伙看。她将这件事交给马春去办,等村村通到村里时就把电视机拿来。杨叶青嘴里说着话,头伏在枕头上睡着了。

  小姚悄声说:“睡啦。”

  牛肚脱掉衣服钻进小姚被窝里小声说:“唉!咱们在这也住不了几天啦。”

  小姚低声说:“你们家里哪有你住的地方?”

  牛肚说:“牛肺他们要搬到老蔫子家仓房住,咱们再回我家东屋住去。”

  曲大夫上炕后就把灯闭了。

  牛得水家的西屋没闭灯。马趴蛋坐在地上搓麻绳,马大坐在炕沿上往鞭子上拴鞭哨。牛得水坐在炕头上往烟笸箩里撸烟叶,边撸边说:“你们那些檩木,还真不赖!”

  马趴蛋说:“你看见啦?”

  牛得水说头晌路过房场时看了一眼,过梁稍微单细点也没事。盖房子木料都是马春托人买的,马趴蛋打算过两天就把垡子拉回来,他还有点二心不定,马春说好不容易盖一回要盖砖的。马趴蛋总觉着医院里大伙给济来的钱,拿着盖砖房不是那回事。杨叶青也劝马趴蛋盖砖房,说不出三五年各家各户全都砖瓦化了。马大对家里的事都听老人的,看了他爹一眼就把鞭子靠在墙上,脱衣服上炕梢躺下了。

  牛得水看着躺下的马大问他啥意见?马大只说了一句听他爹咋铺排咋是吧,就翻过身去脸朝墙不再参言了。马趴蛋看了马大一眼说:“这小子可有个老猪腰子了!别看家里啥事都扁屁不放!心里有个小九九。”

  牛得水知道马大的心事,就说:“盖吧,马春不也攒点钱吗?有个缺边少袖的,我也不能看笑话不是?”

  马趴蛋说:“我也估摸一下,盖三间房手里的钱紧巴点,可也差不太多。”

  牛得水突然想起了白天的事,问:“张立本回来在哪住呢?”

  马趴蛋说:“在百万那住呢。他家院门口停车方便。”

  月亮儿爬上东天,群星在夜空眨眼。

  在采石场劳动一天的村民们都已经入睡,睡在身边的女人难得闲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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