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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级干部》 作者:贺享雍

第9章

  散会以后,陈薯娃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新政权刚刚建立,工作千头万绪,实在忙不过来,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他觉得非常疲倦,想睡会觉。可刚刚合上眼,猛地又睁开了。迷糊中,像是有人突然推了他一掌似的,他猛地想起老首长嘱托的事来。这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他也没去帮老首长完成这事。从老首长嘱托的事,陈薯娃又想到了从下面反映的情况,这个县在运动中的扩大化倾向最严重!那个曾经救过老首长和他的性命,在最困难的时候支持过红军的德公,现在会不会也……想到这里,陈薯娃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仿佛有人从头向他泼来了一瓢冷水,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猛地站了起来,冲门外大叫了一声:“张德胜!”

  “到!”警卫员小张马上进了屋。

  “备马!”

  “是!”

  没一会,小张将两匹快马牵到了院子里。陈薯娃没来得及多想,跨上马,反过身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马飞跑出城,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前奔驰,清脆的马蹄声撒了一路。但陈薯娃还嫌马跑得不快的样子,不断地用鞭子抽着,恨不得一下就飞到罗家老房子似的。

  不管陈薯娃怎样快马加鞭,他还是在下午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才赶到这个乡。

  可一切都晚了。

  当陈薯娃在河边沙滩上,看着被夕阳余晖笼罩着的罗家几具苍白的尸体时,他的脸变青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额头上的两道疤痕扭曲得十分可怕。他在罗轩德的尸体前伫立了一会,突然回过身,从眼里喷射出两道红红的火苗,怒不可遏地冲陪同前来的乡农会的人吼道:“是谁下令枪毙他们的,啊?”

  乡农会主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畏缩地说:“是……我……”

  陈薯娃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拉开枪栓,骂出了一句非常难听的话,抓住了乡农会主席的衣领,眼睛像要暴出来似的,咆哮着问:“谁给你枪毙他们的权利,啊?这中间还有孩子!孩子!”

  乡农会主席被首长这副神态吓坏了,半天才嚅嗫地辩解说:“他……他可是全乡最、最大的地……地主……”

  “最大的地主?”陈薯娃重重地推攘了乡农会主席一下,盯着他,仍然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什么,啊?知道什么?我毙了你!”说着,陈薯娃抬起了枪。

  警卫员小张从没见首长发过这么大的火,他急忙走过去,挡住了陈薯娃。

  过了一会,陈薯娃才慢慢冷静下来。他松开了乡农会主席,过去给罗轩德一家五口合上了眼睛。接着脱下帽子,在几具尸体面前默默站了几分钟。然后,陈薯娃又才转身对一旁呆若木鸡的乡农会主席厉声问:“罗轩德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乡农会主席这下明白过来了,急忙说:“据他们村农会主席罗文望报告,罗轩德还有一个儿媳妇,昨天晚上突然不见了!”

  陈薯娃一听,立即大声命令说:“给我找!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找到!”

  乡农会主席答应了一声“是”,马上将功折罪般,带着农会的人朝罗家老房子跑去了。

  陈薯娃等他们走后,觉得有些不放心,过了一会,也带着警卫员去了罗家大院。

  罗家老房子里一片混乱和繁忙,上百个农会会员和民兵,在每间屋子、每个角落仔细地搜索罗家逃走的女人。最后,有人爬上了屋顶,终于在一道风火墙下,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鲜蔓。

  当鲜蔓被带到全副武装、满脸怒气的陈薯娃面前时,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她突然不再感到害怕了,只是有些觉得对不起未婚夫,没有保住他们罗家的根。她挺起胸膛,闭上了眼睛。

  “你是罗轩德什么人?”过了一会,她听见一个声音在问。使鲜蔓奇怪的是,这人的口气十分亲切,像是老朋友似的。

  鲜蔓这才睁开眼,看面前有个全副武装的干部,便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他的儿媳妇!”鲜蔓想,既然自己要为罗家而死,那么,还不如明确承认自己已是罗家的人,这样还死得有名分一些。所以,她就没说自己还没和罗文奇成亲。说完,鲜蔓又闭上了眼睛。

  “你别害怕!你不会死了!”忽然,那人这样对她说。

  鲜蔓又猛地睁开了眼。正当她要去看那人时,却见那人已经转过了身去,在对那些农会会员和干部严肃地下达命令:“你们都给我听好:罗轩德的财产,你们该怎么分就怎么分!他该定什么成分,就定什么成分!这些我都不管!但这个女人,从今以后,如果她身上少了一根汗毛,我就拿你们是问!听见没有?”

  那些农会会员、民兵和干部拖拖沓沓地答应了一声“听见了”,像是被迫似的。

  说完这话,陈薯娃又回过身,看着鲜蔓鼓励地说:“姑娘,好好活下去!我们后会有期!”说着,就带了警卫员往外走。可刚走到门边,陈薯娃又猛地站住了。他想起了刚才那些农会会员极不情愿的回答声,想起他们看那个女人时,眼神中暗含的杀机,陈薯娃又不得不在内心担忧起来。这个年轻的行署领导人知道,在这样一个急风骤雨的大革命时期,不能完全寄希望于自己的一个简单行政命令。想到这儿,他冲自己的警卫员大叫了一声:“张德胜!”

  “到!”

  “听命令!”

  “是!”

  “命令你在这儿住下来!如果有谁还想动这个女人,你就给我毙了他!”

  “是!”

  警卫员小张回答完毕,果然返身走回了屋子。

  从这天起,陈薯娃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要以铁的手腕来制止这场运动中出现的扩大化倾向。回到行署,他马上签发了一份文件,把对地主、富农的审判权收到了县上,而对他们的死刑判决权,则收到了行署。不但如此,陈薯娃还在第二天召开了各区县负责人会议,明确要求各地如果再出现乱杀、错杀人的现象,一律追究当地负责人的责任,绝不姑息。这样,一些地方出现的扩大化、过火化现象,才被彻底纠正过来。

  只是陈薯娃万万没有想到,在后来爆发的另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身为省委副书记的他,会因为自己十多年前在罗家老房子略为有些冲动的行为,而招致那些比他们父辈更为激烈和狂热的革命小将们的百般摧残。他们除了给他戴上了一顶死不悔改的走资派的帽子外,还馈赠给他了一个“地主阶级孝子贤孙”的罪名。甚至还给他编造了一个下流的故事,说他之所以要保那个恶霸地主的臭媳妇,不惜拿着手枪对着革命群众,是因为他看上了那个臭女人,后来他就长期和她睡觉等等。这个为革命出生入死,正年富力强的共产党的优秀干部,不堪折磨,后来竟死在了牛棚里。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就这样,鲜蔓活了下来。第二年七月,从罗家庄园过去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子里,传出了一阵非常响亮的婴儿的啼哭声——鲜蔓没有辜负她的未婚夫罗文奇和公公罗轩德生前的希望,生下了遗腹子罗梦鲜。

  雷清蓉在听这些故事的时候,有好几次忍不住掉下了眼泪。除了一遍又一遍地感叹人生的神秘难测以外,她还在心里激起了对现在这位丈夫和婆母深深的同情和无限的爱意。她觉得梦鲜这辈子比她还不幸得多,实在太不容易了。不但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还受了那么多年因出身不好而带来的不公平的待遇。好不容易熬到不讲阶级斗争了,才娶了一房亲,有了儿子绍元。没曾想绍元一场病,被医生误诊,错用了药,让孩子永远失去了说话的功能。没过两年,女人下河洗衣服,不知怎么的,又掉进了河里,也永远离开了他。

  这难道不正应了“屋漏又遭连阴雨,行船偏遇顶头风”的俗话么?为什么命运对他这样不公正?还有婆母,雷清蓉觉得她太伟大了!她被那个行署专员救下后,本可以回到上海老家,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为了守住一个对未婚夫、公公、婆婆许下的诺言,她硬是不走,在罗家过着忍辱负重、含垢忍羞的日子,把梦鲜拉扯成人。在那些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同时物质又十分贫乏的日子里,可以想见婆母是作出了多大的牺牲,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走到今天。尤其使雷清蓉感动的是,婆母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可在她的穿着、举止和眉宇之间,还依然保持着那么一种大家闺秀的儒雅和高贵的气质,所以在第一次见面时,雷清蓉就觉得她和自己的班主任一样,是那么可亲可敬,仿佛前世就注定她们会成为母子一样。一想起这些,雷清蓉就觉得这辈子再也不能和他们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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