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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 作者:苗炜

第3章 诗人与医院:双燕轩打炮 平乐坊赶集(1)

  一个人在疾病中走得如此之深,以至他的日子都变成闪忽的火花。——特洛斯特罗姆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这是唐代诗人卢照邻《长安古意》中的一段,写下这首诗的时候,卢照邻三十五岁,给邓王李沛做门客。他盼着邓王李沛能早点儿将这首诗献给皇上高宗李治,高宗看了这首诗,一定会让工匠把它刻在石碑上,立在朱雀门外。高宗皇上看到歌颂朝廷的好诗,都是这样处理。这些日子,朱雀门外的石碑是杨师道的一首诗:“桂户雕梁连绮翼,虹梁绣柱映丹楹。朝光欲动千门曙,丽日初照百花明。”杨师道立在那里两个月了,卢照邻想取而代之。这样往来长安城的百姓、商贾、读书人都有机会读到他的《长安古意》。

  邓王李沛把这首诗绣在绢上,送到宫中,迟迟没有下文。卢照邻住的院子,是邓王李沛的产业,除了养着这么一个诗人,还养着一群歌伎,每天早上这帮歌伎起来就哼哼唧唧地吊嗓子,在前院里转悠。卢照邻在后院晨读,只听得小曲唱道:“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卢照邻心说,我也想喝金杯酒,到处寻花问柳,可这都要花银子。他心中郁闷,又拿出《长安古意》诵读,越读越觉得自己写得牛逼。

  书僮双喜正好进屋,卢照邻就问:“双喜啊,你觉得我这首诗写得如何?”双喜回答:“老爷这首诗势必会传唱千古。”卢照邻说:“传唱千古?你会唱哪一句啊?”双喜回答:“‘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这两句诗,后世之人必然会反复吟唱。”卢照邻心中甚是得意,这书僮跟着我十多年,不仅识文断字,还颇有几分见识。书僮双喜接着说道:“不过,今天朱雀门又推出新的诗碑了。”

  卢照邻一听就明白,自己的《长安古意》还没能发表出来,“这回是谁的诗啊?”双喜说:“这回是皇上自己的诗。”随即朗声念诵,“韶年启仲序,式庆天地春。欢酣朝野同,生德区宇均。云开洒膏露,草疏芳河津。丝竹岂云乐,忠贤惟所亲。”卢照邻心说,这么首烂诗难为你还给背下来,嘴上说:“好诗,好诗,你明白这诗的意思吗?”双喜说:“明白,这诗说我大唐朝野和谐,天地同春,皇上的德政就像天上洒下的露水,地上的河流都跟着欢欣鼓舞,大臣们都有干劲,要把国家建设得更好。”卢照邻微微点头,“你说得很好。”双喜憨憨地一笑,将手中的信笺呈上,“老爷,这里还有一封书信。”卢照邻打开书信观看,原来是户部侍郎徐永元差人送来的请柬,邀请他三日后在长安城北三十六坊的“双燕轩”吃饭。这徐侍郎曾向卢照邻讨教诗艺,以他的收入来看,在双燕轩请客显得有点儿奢侈。

  此时的长安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比后来的北京城要大上三四倍,朱雀大道宽一百五十米,比之后世的柏林裤裆大街、巴黎香榭丽舍大街、苏黎世的火车站大街都要气派。高宗之前的皇帝,就是唐太宗,喜欢在朱雀大街上阅兵,原来每五年搞一次,展示军威。攻城的云梯、投石器是先头部队,弓弩队、骑兵队、战车队和步兵方阵列队行进,石油部队押后,八匹骏马拉着大车,车上是一桶一桶的石油。起先观礼的百姓不知道这桶里装的是什么,阅兵参谋就将木桶数量减半,立上十六根火把,待到下次阅兵之时,老百姓就知道了这是火攻部队。大唐江山初定,四下里时有叛乱,太宗皇上对军备是常抓不懈。高宗即位之后,天下渐渐太平,老百姓丰衣足食,阅兵式就很少搞了。高宗皇上喜欢在立春前后巡游京畿,在城外搞祭天耕地的仪式,朱雀大街两旁的观礼台也就慢慢拆除,改造为商铺。最靠近朱雀门的黄金地段是几十家珠宝店,贩卖金银饰品、珊瑚、翡翠、珍珠、玛瑙、碧玺等等,外乡人来到长安,无不感叹首都的富足,波斯人、阿拉伯人、日本人乃至南蛮各族看到各色珠宝也不由得赞叹大唐国强民富。

  这些商人到长安都是做买卖结交权贵,城中的餐饮业自然发达,各式茶馆、饭庄、酒肆、客栈散布于城内。北三十六坊新近开了一家西域风情餐厅,门口的招牌上画着一匹大骆驼,餐厅主营烤肉。每到午间,就有一群群苦力聚拢而来,他们吃不起肉,都带着自己的馍,闻着肉味儿吃馍,咂巴着嘴,看着进出餐厅的胡人。其中有消息灵通者,会向同伴指点隔着一条街的月满楼酒庄。这酒庄在日暮时分才营业,伙计们个个漂亮,据考证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座同性恋酒吧。三十六坊的双燕轩是长安一座老字号的娱乐场所,相传隋炀帝在这里流连忘返,看中了好几个姑娘都接到了后宫。

  双燕轩在各地寻觅佳丽,每有所得就知会宫中,直到隋炀帝迁都洛阳。这些前朝往事在社会上流传,更增添了双燕轩的传奇色彩。前几年,有个波斯商人在双燕轩喝酒,带了一把波斯的乌得琴叫歌女弹奏,不料没有一个歌女会弹这种胡琴,波斯商人就吵闹,引得许多客人来围观,其中一英俊男子说:“我要买下你这把乌得琴。”那波斯人随口说道:“你掏一千两银子就卖给你。”那男子说:“我给你一千两便是,明天我给你拿钱来,买了你的琴,在这里弹,还请你评点。”第二天,城中的豪客都知道了此事,纷纷聚到双燕轩,那买琴的外省青年果然拿了银子前来,波斯商人只得将琴卖了出去。那青年随手弹奏了一曲,众人还没有听出个所以然,就见他把那琴往地上一砸,摔了个稀烂,朗声说道:“我有华章百篇,为何要弹你这胡琴?”

  说罢慷慨而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随后自我介绍,“我叫陈子昂,刚才唱的是我自己的诗,这就是我华章百篇中的一首诗。”长安城里的大文人和大商人当时都在座,看了这陈子昂的气派,听了他的诗歌,都要请他喝酒,陈子昂的名声立刻轰动了京城。卢照邻在京城前后住了十来年,只去吃过一顿饭,未见陈子昂当日的盛事,可听陈子昂豪掷千金的故事,见其声名鹊起,就觉得酸溜溜的,更对那双燕轩多了几分向往。

  徐侍郎请的这顿饭,一共有三位客人,一位是卢照邻,一位是李百药,这是个历史学家,刚刚修完了《北齐书》,自己也写诗,与卢照邻也是老朋友了。当晚最重要的客人叫霍思南,此人鹰钩鼻子深眼窝,一大把络腮胡子。徐永元向卢、李两位介绍,这位霍先生乃汉代大将军霍去病的后人,常年游走于西方各国,通晓西方语言,这次是久别故土,回家乡来看看。霍思南哈哈一笑:“哪里是回家,我是四海为家。”卢照邻说:“果然是大英雄本色,大丈夫自然是四海为家。”李百药已年过七十,对各种奇闻异事有浓厚的兴趣,他一拱手说道:“今晚一定要听霍老弟讲讲你的西方见闻啊。”徐侍郎回头再介绍李百药:“这一位是史学大家,另有一大爱好是研习医学,品鉴草药,也可称为大国医。”他知道李百药对其医学修为有过高的自我期许,专挑他爱听的说。转过身再介绍卢照邻:“这位诗人在邓王府中参议国家大事,这就是邓王的司马相如。”卢照邻一听,心头略有酸楚,他呆在王府这么些年,邓王爷未曾参与过任何国家大事的议论,他养马养狗养鸟,置办动物园,整日里优哉游哉,卢照邻这个诗人和府里养的歌伎地位也差不了太多,都是王爷的玩物。

  四人落座吃饭,那霍思南酒风豪爽,连连干杯。卢照邻、李百药跟着喝得略猛,都有点儿顶不住。徐侍郎见这情景,就吩咐侍者两句,不一会儿,一歌伎进来,施礼后落座抚琴,缓缓唱来:“妾本舟中女,闻君江上琴。君初感妾叹,妾亦感君心。遂出合欢被,同为交颈禽。传杯唯畏浅,接膝犹嫌远。侍婢奏箜篌,女郎歌宛转。宛转怨如何,中庭霜渐多。霜多叶可惜,昨日非今夕。

  徒结万里欢,终成一宵客。”一曲唱罢,李百药点头赞许,卢照邻大声叫好,霍思南却不动声色。徐永元问:“霍兄觉得这首曲子唱得如何啊?”霍思南将酒杯一放,“这姑娘唱得不错,可兄弟我没听明白她唱的都是些什么。”徐永元笑,“这女子来自南方,发声中多有南音,霍兄长年居于西北,自然听不真切。”他吩咐那歌伎上前给霍思南敬酒,那女子穿着一件白裙,脸上脂粉涂了白花花的一层。霍思南端着酒杯直愣愣地盯着她看,歌伎低下头举起酒杯说,“霍老爷多喝几杯。”霍思南倒是豪放,连干了三四杯,瞧着那歌伎嘿嘿傻笑,一双手就要向那女人身上摸去。徐永元看这位霍大哥有点儿不着四六,就对歌伎说:“你准备纸墨,这位卢大诗人要给你题诗一首。”屋子里早备有书案和笔墨,歌伎过去研墨,卢照邻怕霍思南做出什么尴尬事,也就赶紧过去提笔写诗,诗云:“南国佳人至,北堂罗荐开。长裙随凤管,促柱送鸾杯。

  云光身后落,雪态掌中回。到愁金谷晚,不怪玉山颓。”徐永元、李百药看了都称赞了一回,霍思南也点头说:“好诗。”歌伎退下,四位老爷接着喝酒,李百药忽然发问:“霍老弟在西方游历多年,不知道这西方的娼家都是什么样子啊?”霍思南放下酒杯,“西方没有这么多繁文缛节,又是唱歌又是写诗的,瞅上哪个姑娘,脱了裤子直接干就是了。”李百药说:“看来这西方毕竟还是蛮夷之地啊,不过老夫愿闻其详。”卢照邻、徐永元也都停杯投箸,要听霍思南讲西方妓院的情景。

  霍思南说:“波斯之西,有个极大的国家叫做罗马帝国,那里城市中也有不少妓院,兄弟我逛过几家,其中最好的一家,是三层楼,下面两层都是小房间,房门上画着画,可不是写意花鸟,而是屋中女子的肖像,或是她喜好的姿势,或是她特别的技巧,你要看中了推门进去就是。不过房中若有其他客人,门上就会挂出免战牌,写着请勿打扰。其实不用这牌子,西方人体壮如牛,交媾之时也像牛马一样嘶鸣,各个屋子之间都能听到响动。这是楼下两层。楼上一层是大套间,接待贵客,比如我们四个一起去逛,就可以预订一个大套间,叫上八个姑娘来伺候,这大套间里有方便之处,也可沐浴。

  楼下两层,每层楼只有一个厕所,也只有一个沐浴之处。”

  李百药感叹:“这楼上的套间听上去也还雅致,可这楼下简直就是土娼啊。”徐永元倒不在意是否雅致,问:“不知这罗马国的姑娘如何?”

  霍思南道:“罗马帝国也是多年征战讨伐,军队所到之地,男人杀掉,女人掠回来做奴。这奴隶买卖是一桩大生意,你也可以到集市上去买奴隶,妓院则买各色女子做性奴,有希腊女子,有高卢女子,各有各的风骚。”霍思南这么说着,咂巴一下嘴,徐侍郎听着已是心驰神往,却问了个轻飘的问题:“你刚才说的沐浴之处,是好多男子会同时洗浴吗?”

  霍思南说:“是啊,有何不妥。大家坦诚相见,这是西方的一大传统。罗马帝国早就有公共浴池,浴室中铺上大理石,或坐或卧,大家相谈甚欢。他们喜欢洗浴,爱干净,这是卫生,我看咱们的户部应该学习一下,多开几家洗浴中心。”

  徐侍郎最近正在筹备“百叟宴”,高宗皇上要请一百名健康老人到宫中赴宴,各州县选送的健康老人都集中在户部,由他遴选。这些老人都手脚灵便,精神矍铄,但徐永元察觉,这里面有太多老头儿谎报年龄,有些人号称八十岁,兴许五十还不到,有个别活到七八十的敢称是一百岁以上。

  皇上开“百叟宴”的目的,就是昭示天下,现在没有饥荒战乱,子民都活得结实,州县的官员也想证明其治理有方,那些老不死的都越活越有盼头儿。

  可徐侍郎明白,要真让百姓活得健康延年益寿,妓院、澡堂子并非关键,他沉吟一刻说:“这妓院浴池,到底是小事情,不能说是文明之举。”

  霍思南嗓门忽然提高,“我前年游历罗马国都君士坦丁堡,那里出了个新鲜事,他们开了家医院,收治各种病人,凡家中有病患的,都可以送去就医,除医生坐堂之外,病人还可住院治疗,这算不算文明呢?”

  李百药修史书,对方技之说尤其看重,但还没听说过西方的医学,听霍思南谈到医治病患,就把妓院什么的抛在脑后,问道:“不知霍老弟对西方医术有何了解?西方人治病有何理论?医者之中可有什么大贤?”

  霍思南回答:“西方人讲究体液与平衡之说,人体含土、气、火、水四元素,具热、冷、湿、干四种特质,西方医者中有个五百年前的名医叫盖仑,被尊为医圣,不过我对医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钻研,还要向李先生多多讨教。”

  徐永元与李百药多次聚会,知道这位老先生爱讲故事,便凑趣道:“李先生可否给我们讲一个医案,让我辈增长见闻啊?”李百药假意推辞了一句,开始讲故事:“今天我要讲许州甄家兄弟的事。这甄家大哥叫甄权,兄弟叫甄立言,兄弟两个年幼之时,母亲就体弱多病,哥儿俩就发奋学医,医者讲究个仁字,自然也讲究孝道。两人后来都学有所成,甄权擅用针灸,甄立言擅长诊断疑难杂症。当年鲁州太守患风湿,拉不开弓,这将军拉不开弓,还怎么带兵打仗?请甄权来看病,甄权和鲁州太守骑马并肩出城,就让太守拉弓,太守说,这我怎么拉得开呢?甄权说,你只管开弓便是。太守就把弓箭搭上,甄权一根银针射出,就刺在太守的肩膀上,那鲁州太守立刻舒展开,一张弓拉得如满月,甄权的神针是针到病除。这位甄权后来研习养生之道,太宗还曾经跑到他家,观看他的饮食起居,甄权活了一百零三岁。他弟弟甄立言,也做过官,有一次去给一位道士看病,那道士患的是心腹胀满,三年内吃了无数汤药都没用。甄立言诊断,这道士的肚子里有一条小蛇,让道士吃了一剂雄黄,第二天就吐出一条小蛇来,立言引火烧蛇,那小蛇立刻冒出一股焦臭味,道士也就痊愈了。原来这道士平常喜欢吃头发,聚在腹中就变成了蛇。”

  徐永元、卢照邻听了甄家兄弟的故事都啧啧称奇,可霍思南冷笑一声:“敢问这道士吃头发干吗?这听着像是一只猫啊,猫时常要舔自己的毛,隔上两月,就要吐出毛球来。再说,谁肚子里能养一条蛇呢,肚子里有一两条小虫,吃了药倒是能打下来,要是有条蛇,恐怕早就完蛋操得了。”李百药满以为讲了这么个传奇医案,一定能把霍思南镇住,不料他当众抢白,脸上有些挂不住,“那西方人一定医术高超,不妨也让我们见识一下。”卢照邻怕两边下不来台,从中和稀泥,“刚才听霍兄说,这西方的君士坦丁堡里有医院,我们长安城里也有个这样的地方,叫平乐坊,每逢三、六、九日,是药材集市,平常呢开的是‘平乐医集’,谁家有什么病人,就送到集市上去,这样病人有什么症状,逛集的人都能看见,谁得过这个病,怎么治好的,用的什么药,当场就能交流。这地方自然也有不少医生要去逛,看看有什么病症是自己能治的,有什么病症是别人能治的,也是切磋医术的意思。我们这平乐集也算是中华文明之一种,霍兄如果有意,明天一早,咱们可以去平乐集上看看这城里又有什么样的人得了什么样的病,李先生也可在旁答疑解惑,不知二位意下如何?”李百药、霍思南听了这番话都没什么反应,徐永元立刻明白过来,“我们且在这里喝酒作乐,就在这里睡了,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平乐集。”这一说遂了众人的意,四人推杯换盏,叫了姑娘陪酒,喝到午夜过后,分头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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