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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 作者:苗炜

第37章 父与子:但恐须臾间 魂气随风飘(3)

  杜一举醉醺醺回到了家,一进门,看爸爸杜文成呆立在院子中,他用冷水洗了把脸,过去站到父亲旁边。杜文成嘿嘿一笑说:“月亮。”杜一举抬头看天,见一轮明月高悬,腹中翻腾,就吐了出来,晚萍赶紧给他端来茶水漱口,杜一举依然自律,“不要给我茶,给我一杯冷水。”杜文成看着儿子儿媳,只是嘿嘿傻笑。杜一举喝了凉水,说道:“爸爸,明天我带您去看病,去中央医院看古德大夫,您还记得古德大夫吗?”杜文成茫然念叨“古德”,只觉得这个名字熟,却想不起来几年前二人曾经见过。第二天一早,杜一举还没起床,就听见杜文成在外面敲厢房的窗户,“一举啊,你不是要带我去看病吗?你带我去看病吧。”杜一举连忙起床,洗漱完毕,带着爸爸出门去了中央医院。

  他怕古德喝多了,忘了头一晚的约定,到了医院发现,古德早就在精神科诊室里等着了。

  古德见了杜文成,上前招呼:“您还记得我吗?”杜文成上下打量古德,摇摇头没有回话。古德吩咐护士,带杜老先生去照X光,再化验一下大便小便,全面检查一下身体机能。护士拉着杜文成就往外走,杜文成忽然大叫:“一举啊,我害怕。”杜一举过去宽慰父亲:“别害怕,你去检查身体,我就在这里等你。”坐在诊室里,古德对杜一举说:“你也是医生,应该知道,任何一种治疗方法都是有危险的。”杜一举点头,“我当然知道,不过我看他这样麻木愚昧地活着,心里更难受。”

  古德也点头,“十来年前,我得过严重的肺结核,当时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任何外科疗法都很鲁莽,我查遍了医学杂志,看了很多论文,终于认定肺部压缩是最有效的外科手术,当时全世界有数十万的肺结核患者,但全世界只做过几百个气胸手术。这些手术,有的在瑞士,有的在英国,有的在美国,但他们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手术能治好我的病,我立刻就去瑞士做了手术,我本来以为我要死了,现在我非常健康,这是我的第二次生命。一举,你要相信科学,科学能够治愈任何疾病。”杜一举坚定地点头,“我相信科学。”古德大夫随即开始介绍他的治疗手段:“目前,治疗精神上的疾病,有这样两种方法比较先进,一种叫胰岛素注射休克法,给病人注射大剂量的胰岛素,病人就会休克,但苏醒过来之后,他的精神状态会有好转。另一种是脑额叶切除手术,美国和英国的医生都做过,不过,我看脑额叶切除术,对那些狂躁症患者比较有效,切除了脑额叶之后,他们就会平静下来。我看你父亲没有什么攻击性,所以不用做脑部手术。”说话间,护士带着杜文成回来了,杜一举让父亲坐到椅子上,古德拿起X光照片端详,招呼杜一举过去看,“这次的X光片比上次有了很大的进步,我们给病人注射了射线造影剂,这样能更清楚地看到脑部动脉血管的形状,能看出有无病变。”杜一举看那X光照片,他知道杜文成的确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可照片上反映不出来,便问古德:“你想采用什么方法治疗呢?”古德道:“我想用比较保守的电痉挛法,这是我和中央医院的精神科主任汤姆·彼得教授商量出来的方案,你也许愿意和彼得教授谈谈。”

  马克·古德领着杜一举去见汤姆·彼得,三个人在办公室里谈了有半个小时。彼得教授说,他完全同意古德大夫的判断,电痉挛疗法可以让杜文成短暂昏迷,待他苏醒之后,也许他的精神状态会好一些。说到最后,彼得用打字机打出来一份治疗方案,全是英文,请杜一举过目并签字,杜一举仔细看过之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古德大夫便问:“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治疗呢?我们可以约在下个礼拜。”杜一举道:“我看今天就可以试一试。”彼得教授和古德大夫对看了一眼,二人都点了点头,于是,古德大夫带着杜一举、杜文成就去了电击治疗室。治疗室空空荡荡,中间放着一把椅子,椅子边上立着仪器,一位仪器操作师,戴着大口罩站在旁边。杜一举让爸爸在椅子上坐好,柔声细语:“爸爸,我们给您治病,一会儿就好了,您坐在这里听话啊。”杜文成不言不语,在椅子上坐好。古德对杜一举说:“我看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杜一举看看父亲,看看古德,退了出去。操作师将电极放到杜文成脑侧,通电,杜文成立刻惊厥,由于缺氧,脸部变得青紫。杜一举在外面觉得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忽听得古德叫他进去,忙推开门,见父亲坐在椅子上,渐渐苏醒过来,脸上带着微笑,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儿子,说道:“我睡着了。”

  第一次电痉挛治疗非常成功,杜文成回到家,能跟杜大鹏、陈凤菊、孙子、老妈子都说上几句话,拉着杜一举的手说:“我也要过新生活。”杜一举哽咽道:“您也能过上新生活。”杜文成嘿嘿傻笑,“今天我坐的那个是电椅,我现在还能听电台,你们出去看的是电影,以后还有一个东西叫电视,里面能看见人影儿。”杜大鹏对电椅这东西还是有点儿担心,试探着问父亲:“以后什么东西都要用电,您说,还有什么是电的?”杜文成道:“还有个东西,是电脑。”经过这一次电击治疗,杜文成记忆力虽然没有恢复多少,但预见未来的能力大大加强。可没过几天,杜文成又糊涂上了,见了亲人也不认识。杜大鹏就催促弟弟,要不再去请古德大夫看看。杜一举带着父亲再来中央医院,按照古德的计划,杜文成要在一个月内至少接受十次电击,可第二次电击的效果就没那么明显了,杜文成从昏迷中醒过来,还是一脸的茫然。

  歇了两天,杜一举带着父亲再去做第三次治疗,这一回好点儿,跟一举回家的路上还有说有笑,到了家却犯糊涂,拉着一举问:“这是哪儿?你把我带到哪里来了。”杜一举道:“这是羊肉胡同,这是咱家啊。”杜文成摇头,“我不认识。”见到儿媳妇凤菊也犯糊涂,“你是谁啊?你是谁家的大嫂啊?”

  凤菊道:“我是您的儿媳妇啊。”杜文成不言语了,坐到躺椅上发呆。杜大鹏见此情景,说道:“要不算了吧,就这么傻乎乎的在家呆着也挺好,治不好咱们就不治了。”杜一举两眼通红,“按计划这个月要治十次呢,这才三次,看不出效果来。”到了第四次治疗,杜一举也不退到室外,就在治疗室中看着父亲遭受电击,只见杜文成浑身抽搐,杜一举也跟着痉挛,忽然间操作师大叫一声不好,奔过去关闭电源,却见杜文成瘫软在椅子上。杜一举急奔上前,探杜文成的鼻息和心跳,发现老爷子已然电死在座椅之上。在他接触父亲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一股强烈的电流穿过了他的身体。

  半个月后,杜文成的丧事办完了,古德大夫悄然离开北京,杜一举在家收到了古德的一封告别信,信中说“万分抱歉,但是你要相信科学,科学能带来新天地,能造就新人,能造就一个强盛的国家,不要因为一次意外事故就丧失对科学的信心。我启程回德国,未来几年的欧洲将是一片战火,我将死于战火之中,就此永别”。杜大鹏对杜一举是十万个埋怨,兄弟两个这半个月就没说过几句话。杜一举心中烦恼,在厂桥找了间小公寓,和晚萍搬到公寓去住,每天还是忙着新生活运动的种种事物。有一天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晚萍问道:“你怎么睡不着了?”杜一举翻身坐起,打开台灯,“晚萍,父亲被电死那天,我也受到了电击,说来奇怪,我碰到爸爸的身体,就被电着了,那天之后,我脑子里忽然多了好多东西,有些是《黄帝内经》里的句子,有些是《医宗金鉴》,还有《医林改错》,这都是我父亲看的书,不知怎么全印到了我脑子里,你去找一本中医典籍考考我,我都能背诵出来。”晚萍摸了摸杜一举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杜一举道:“我没发烧,你去拿一本《伤寒论》考考我,你念一句,我就知道是哪个章节的。”晚萍道:“这大半夜的,我哪里去找《伤寒论》啊,明天再说吧。”第二天,晚萍回家一看,杜一举早下班了,拿着一册《伤寒论》坐在屋里。杜一举把《伤寒论》递给晚萍,“你随便念一句,我来背诵。”晚萍看他有点儿走火入魔,只好随便念了一句,不料杜一举跟着就把后面的一大段背诵出来,这样试了三回,每一回杜一举都是出口成章,一部《伤寒论》烂熟于心。夫妻俩怎么也琢磨不出是怎么回事,杜一举两眼冒火,把这一册《伤寒论》撕了个稀烂。晚萍就劝他:“看来,父亲通过电流,把他的知识传授给你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杜一举紧锁眉头,“可这东西解释不通啊,我学了十年西医,就是要忘掉原来那些东西。”晚萍说:“我看你是精神紧张,要不咱们去北戴河休息几天?”杜一举摇头,“工作太忙,我走不开。”到晚上睡觉,杜一举又失眠了,翻身坐起来说:“晚萍,我想去参军,我要去当一名军医。”晚萍道:“你又不是学外科的,当军医能做什么呢?再说我可舍不得你,我不管你干什么,我要在你身边。”杜一举颓然躺倒。过了些日子,下班回家,杜一举对晚萍说:“我要去河北农村,我在康奈尔大学的一个学弟,在河北定县兴办农村医疗。我想明白了,要解决中国的卫生问题,要让国民过上健康的生活,城市还不是最紧要的地方,农村才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农民根本就没钱治病,只能靠草医游医巫医胡乱给看看,我那学弟,从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申请了一大笔款项,要在农村兴办医疗点,我要到农村去。”晚萍说:“好,你到哪里,我就去哪里。”一举问:“农村生活可苦,你这大小姐能受得了吗?”晚萍道:“我给你背诵一首志摩的诗吧。”她清脆的声音响起,“你在这儿抱我半暖的身体,悲声的叫我,亲我,摇我,我就微笑着再跟着清风走,随他领着我,天堂地狱哪儿都成。”

  两人将各自的工作做了交代,收拾停当,到羊肉胡同和杜大鹏告别,杜大鹏也不多说什么。转过天来,杜一举和晚萍在前门火车站上车,就奔赴河北定县,回头张望,也不见杜大鹏来送。自北京到定县,不过一百多公里,可火车摇摇晃晃要走九个小时,晚萍窝在座位上有些困倦,靠着杜一举的肩膀就睡了过去,半小时后醒来,杜一举关切地问:“你累了吧?”晚萍道:“不累。”两人看着车窗外的树木和田野,看着遥远的灰蒙蒙的天际,晚萍问道:“你怎么样?脑子可清爽了一些?”

  杜一举苦笑,“没有,我觉得父亲把他平生所学都通过电流传到我的脑子里了,你现在拿一本孙思邈的《千金方》来考我,我都能背诵出来。”晚萍握住了杜一举的手,“记着这些古书也没什么不好,兴许还有用。”停顿了一下,问道,“那你在美国学的那套东西,你还记得吗?不会忘了吧?”

  杜一举眨眨眼睛,使劲回忆着什么,过了半晌,说道:“我好像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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