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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 作者:梁丰

第60章 抗日喋血(9)

  日本兵正挨家逐户搜寻,只要是男人,尤其身强力壮的男人,他们就要抓、要杀,村民的子弹打完了,操起了镐头、铁锨,满银是瘸着腿的,他撕巴不过日本兵,可到底有一膀子力气,在刺刀插进他肚里的那刻,他抡圆的扁担也把一个日本兵的腿打断了。日本兵也杀红了眼睛,到祥子家时,空落落的屋子里除了破衣烂裳空无一人,气恼的日本兵将一桶汽油倒向屋顶,一把火点着,刹时间火焰冲天而起。

  老刘头给日本兵一遍遍地拎起一遍遍地摔倒,终于摔得累了,看他自己在地上爬,老刘头便去抓飘扬的雪,那雪落到他光着的身上,便化成露珠,冰凉冰凉,冻得他把头夹在腚沟子下边闻屁吃,整个身子团成球,逗得日本兵哈哈狂笑。

  老刘头在外面给日本兵欺侮,刘老太太是看见了,她跑回屋里,摔盘子摔碗地找,掂了掂剪子,太轻了点,又操起屋后的扁担,举得颇是吃力,终于让她找到擀面杖,便捏着擀面杖匆匆出了家门,焦灼中总算望见缩成一团的老刘头,力n快了脚步赶过去,她要把老刘头扶起来,扶回家去,几个日本兵的刺刀已齐刷刷地对正了她,刘老太太盯着狼一样的日本兵,将擀面杖高高举起,厉声嚷叫:“当我怕了你们,这么多人欺负疯子算什么本事,是给天打雷劈呀。”

  一个日本兵凶狠地叫:“你的,什么的干活,要死的不要?”

  刘老太太异常勇敢地说:“我这么大岁数了,怕死咋地,我活着的时候硬朗,死的时候也直溜,筋是筋,骨是骨的,却不许你们欺负一个疯老头子。”

  另一个日本兵冲天“啪”地放了一枪,刘老太太并不曾被枪声吓住,擀面杖仍举得高高的,一副凛然的样子。两个日本兵显然要故意看刘老太太的热闹,低下枪头,只一挑,便把老刘头的裤带挑开,伸手架起老刘头的两只胳膊,一把将他的破裤子扯下来,鹤发鸡皮的老刘头便赤条条地立在了风雪中,又有一个日本兵端来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下,老刘头如落汤的鸡,头发身上结满冰晶,眼见着脸由红变白,由白变紫,再后变成说不清的颜色,一个日本兵戏谑地用刺刀背挑起老刘头的尘根,斜视着老刘头,问:“你的,强硬地不强硬,不听话,割下来的干活。”

  刘老太太没说话,她将高举着的手放下,平静地望着眼前的老刘头。雪下得更大了,一片片鹅毛般的往下落,千万朵飞舞的雪花如千万只雪中的蝴蝶,老刘头的头发已被冰雪盖住,把头歪在一旁。刘老太太拍去头顶上的雪,再一次将擀面杖高高举起,她边举边叫:“老头子,咱们不是同年同月生,可是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生前你打我,我恨你,死后你不要再这样对待我,你放心,到另一边了,我也不会撇下你,给你一个人留着我的地,我这就先走了呀,在前边等着你呀。”

  老刘头似乎明白了什么,把头微微抬起来,刘老太太将擀面杖抡圆,狠狠地朝自个儿的脑袋打下去,天灵盖被她打破,腥红的血流出来,喷溅到雪白的地上,飞腾起无数的火焰,刘老太太就在这火焰中直挺挺地倒下去。

  广田则蹲在自家的院子里,不住地放枪,在搁倒两个鬼子后,被后进去的日本兵用枪逼住了,广田微笑着,没事一样,随着鬼子狂暴的嚎叫和枪响,缓缓地倒下了。

  广贤把这一幕一丝不落地望在了眼里,他把手指头咬得生痛,到底没有出声,从日本兵一进屯,他早早就伏在了屋顶上,雪将他的身子埋住,没被人看出一丝踪迹。

  邵二狗刚返回村就给两个日本兵发现,他边打枪边跑,子弹打完了,他隐在墙角,等那个日本兵奔近时,他抡圆了枪杆子打下去,大枪断成两截,日本兵的头也给他打碎了。只是他刚扑进翠花家的大门,又被眼前的景象逼住,光着屁股的翠花被一个日本兵按倒在院子里,浑身沾满了雪,那日本兵正骑在翠花身上,吃吃怪笑着解自己的裤带。邵二狗气得发疯,自己思想了多年的女人平日只敢在暗地里愉望,盼着能有一天女人肯答应了,却始终没能如愿,自己没如愿的女人就给别人日弄了吗,气疯了的邵二狗胆气冲天,他顺手摸起门边的铁锨,高高举过头顶,恶狠狠地向日本兵的头上拍去,日本兵嚎叫一声歪下去。

  已经绝望了的翠花做梦没想到胆小如鼠的邵二狗竟有这样的胆气,正要随邵二狗伸过来的手起来,猛见那个日本兵并没死,正把枪摸起来往上举,“快躲”翠花一声惊呼,甩开邵二狗的手。

  邵二狗从女人的目光中看出有异,他极有灵性地闪过身子,又把铁锨操起,把几十年积累的力气都用上了,痛快淋漓地朝日本兵的头上拍去,就在铁锨落到日本兵头上的同时,“砰”地一声枪响了,邵二狗望着给自己拍掉半截脑袋的日本兵,脸上满是笑意,说:“我干死了三个,够本哩。”然后,他跪下来,就在这一跪中,他的胸口喷出一腔血红,邵二狗想把血捂住,但那血并不因他的手而停止流淌,依然往外涌。

  “二狗。”翠花哭叫着扑过来,把邵二狗要倒的身子接住了,两颗泪落到了邵二狗的唇上,“二狗,二狗。翠花紧抓住邵二狗满是血的手。”

  邵二狗想笑一笑,但笑不出,他望着翠花,汩汩流出的血不停地在雪地上延伸,流出长长的一片。

  “二狗,你不要吓我呀,二狗。”翠花抓住邵二狗的手,塞进自己的衣服,放在奶子上,沙哑着音说:“二狗,要摸你就摸吧,你摸呀。二狗。”

  邵二狗终于笑出一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翠花心痛得要死,她声声唤叫:“二狗,你不要死,你不是想要我么,这是你的地,你想要我啥都给你哩么,啊。”她低下头去,将双唇印在了邵二狗的脸上,吻去了邵二狗脸上的雪,她已经没有了意识,雪将两个人的身子裹在了一起。

  祥子正匆匆往村子赶,满天的火焰他看见了,枪声他也听见了,祥子心急如焚,不晓得村里发生了什么事,临近村口的时候,他加倍小心,偏他的身影一出现,给一个日本兵发现,其中的一个显然认出了祥子。“祥子的干活。”他高叫一声,指划着就追,顿时枪声、喊声响成一片,村里的日本兵顾不上其他人,也一窝蜂地往这儿赶。广贤看到,祥子正在雪地里翻滚,广贤的心提得死紧,随着很脆的一声枪响,祥子跌倒在地上,广贤吓得叫出了声,忙用手捂住嘴,他简直不敢再看,等他睁开眼睛,见祥了已经爬起,又向前跑去。

  天渐渐地黑了,雪越下越大,隔出十几步远已看不见人影,雪救了祥子的命,他的腿给日本兵打中一颗子弹,仗着天黑路熟,逃出了村子。

  十一

  大雪整整下了七天七宿方才见晴,这是一场多少年不曾遇见过的大雪,平地足有一米厚,底层的雪冻成红色的冰,整个村子都是血色。各家的门窗都给雪封住了,要把全村人都捂死哩。这次扫荡,邵家沟连男带女死了六十四人,全村有些气力的男丁几乎伤亡殆尽,女人孩子硬生生地从雪里钻出个洞,钻出家门。广贤看见,在离邵家沟不远的西山坡上,隆起一个大大的雪堆,样子像坟,又像一座高高的山,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庄重、刺眼。翠花领着大丫、二丫在雪坟前待了许久许久,他还看见,大黑曾在坟前整整趴了一宿。

  两天以后,祥子拄着拐杖到广贤家,求广贤给算一卦,算的什么广贤不说详情,只提到是找他女人去了。人们看见,在通往村外的土路上,有一条给人踏出的雪路,清清晰晰。

  疯狂的屠杀没能阻住抗战的人们,反倒激起更大的反抗,辽西大地,抗日的烽火烧遍了村村落落,并且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无论日本兵怎么镇压、扫荡,从没停止过,直到抗战胜利。

  十二

  转眼就是几十年,一群孩子正在邵家沟的街上打闹,看见一位面色红润的老者手拄拐杖走进村子,眼生的孩子们望着这个高大的老人,既感到好奇又感到新鲜,就跟在后边跑。那老者在一户庄院前停下来,望着水泥砖石结构的房屋,久久不语。

  房屋的主人走出来,打量着老者问:“你找谁呀?”

  “哦,我谁也不找。”老者若有所思,盯着房主人看。

  “那你到屋里歇一会吧,家里有水哩。”

  “不了,不了。”老者连连摆手,他又朝另一户人家走去,站在门前轻轻地咳了一声,问身后跑过来的孩子:“这家是姓赵么?”

  “不是。”孩子脆生生地答。

  另一个孩子跑过来,说:“我姥爷姓赵。”

  老者沉吟,细细打量着孩子,问:“你姥姥在家么?”

  一个孩子捅捅答话的孩子,说:“是找你姥姥的。”

  那孩子“噔、噔、噔”地跑进屋去,领着一个同样拄着拐杖,颤微微的老太太出来,老太太眯缝起眼睛打量着来人,从头顶看到脚下,又从脚下扫到头顶,最后在老者的眉毛上定住,突然,她的眼睛渐渐放大,双手止不住颤抖,扔掉拐杖,一把抓住老者的手,声音激动异常:“你是祥子,你是祥子吗?”

  老者的眼中闪着泪花,说:“可不是咋的,翠花嫂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活着,你还认得我。”孩子睁着困惑的眼睛摇着老太太的衣角问:“姥姥,他是谁呀?”

  祥子把头转向孩子,把他抱起来,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亲,说;“不认得么?我是个瘸子。”“瘸子。”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叫。

  “可不。他是你瘸爷爷。”翠花的眼里闪着泪。

  祥子在村子里待了几天,把各家请吃的饭都吃到了,临行的时候,大人伢子来送他,走过了村口,又往前走,老人渐渐地走远了,人们意外地发现,在远处的山坡上,立着一只雪白雪白的狐,望着祥子远去的方向,久久不动,直到祥子身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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