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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菊香》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5章 洋芋心头有片彩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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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香》 作者:阿慈

第15章 洋芋心头有片彩云(1)

  大营村这地方最富有的两样东西就是充足的阳光和肥硕的洋芋;最缺少的两样东西就是雨水和文明。

  洋芋牡丹生了娃近三个月时间里总共也就下了不到三场雨,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紧跟着一场大风连地上仅有的一点点湿气都给刮跑了。溽热闷腾的暑季里所有会喘气儿的东西都显得心绪焦躁点火就着。

  段瑞民做爹了兴奋得在街头街尾一天总要来来回回溜达上四五趟,有人扎堆的地方更是少不了他的影子,他就是希望人家问他:

  “段瑞民啊,当爹了心里啥味道啊?接下来还想生个啥哩?是不是该自己亲自上马呀?”

  他喜欢女人们问这话,讨厌男人们也问这话,因为男人们问这话时后面还要缀上半句:

  “我给你帮忙成不唦?”

  麦穗子出齐了的那阵子他突然不笑了,孙玉殿见他老说:

  “瑞民,人家给你媳妇肚子里弄了娃,生下来叫你当爹往大里养你高兴个啥唦?往后谁都要给洋芋牡丹肚子里再弄几个娃了,生下来还叫你爹还叫你往大里养你愿意吗?”

  段瑞民想想没在意,接着又想想就说:

  “我不愿意,你们都不要跟我抢了,我媳妇才生了娃肚子里空着里,是给我一个人留着的,我爹说要叫我给洋芋的肚子里弄个娃赶紧把地窝子占着哩,不然你们这些坏会抢先的。”

  孙玉殿和刘柱子的话与周围异样的眼神使他很快就收起了笑容捂起了嘴巴。

  有天傍晚一帮娃们在下场上打毛蛋玩,几个年轻人坐在场墙头上谝闲。

  刘栓根家的柱子和段瑞民没轻没重地瞎开玩笑说:

  “段瑞民就是个高,娶个婆娘搭个娃,只要能把婆娘娶进门,管他驴娃是狗娃,摸一把裤裆软塌塌,心甘情愿当王八,呱嗒呱嗒呱嗒嗒。”

  段瑞民老大一个男人了,从来不懂啥叫个自尊心的人,不知这话刺激到了他哪根神经点开了哪个窍眼,一下子自个悟道了,本来几个年轻人好好地坐在场沿上说笑着看娃娃们打毛蛋哩,柱子这话一出口,段瑞民又气又急嘴巴哆嗦周身抖颤牙齿磕碰得咯棱棱直响就是说不出来话,脸憋得紫青瞪圆了眼睛盯着柱子流着哈喇子直摆头,“哇”一声哭出来,场上争抢毛蛋的娃就吓趴下两个,一起说笑的几个人齐刷刷跌到了地上,他们觉得柱子的话说过了头,赶紧笑着一起给段瑞民赔不是,段瑞民来劲了,干脆跺着脚哭了起来,那哭声实在是难听死了,村上人听到怪声怪调的哭腔都跑来围观,有了解情况的老人把柱子好一顿数落,刘拴根也是当众抽了儿子一记响亮的耳光,恨恨地训斥了一顿,还照着儿子的屁股猛踹了几脚,爷俩给闻讯赶来的段大脑袋连忙往倒里下话认错。

  这个事情过去几年后,柱子都说他自己因为这几句话闯了个滔天大祸,天都不容他,问他啥意思,他说他也说不清,就是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于心不安。

  大家似懂非懂,但又觉得无须去懂,谁也不再深究,柱子也未再明说。段瑞民在场上哭过之后,忽然变得格外成熟了,深沉了,这样过了没几天段家里就突兀地出事了。

  洋芋牡丹给段瑞民生的娃没等娃他亲爹看上一眼就忽然夭折了。从高先生那里传出来的话说,段家的娃从炕上摔下地摔破了头,叫他去时已经断气儿了。洋芋牡丹一病就病到了六月头洋芋花盛开山杏子透熟的时候,也是往年阮荀和她在她娘家庄子后面洋芋地里天天午后幽会的时候。

  洋芋牡丹病倒的那天半夜段家里传出来的哭声很复杂,好几个人都在撕心裂肺地哭叫高声吵嚷,段瑞民痛苦的哭叫声很是异常。半公里长的村子里谁家弄出的响动稍微大一些,村头村尾都听得很清晰。

  天亮时高大夫从段家里沉着脸走出来,罗正林和邵富祥去段家喝茶,看到段瑞民脸上缠着几圈绷带,说是不小心磕碰在了锅沿上。队长陈治国看了说段瑞民的伤好像是被刀砍了似的,罗正林就在一边急忙打岔说李鸿章都知道一句“你笨得连官都不会做了”的话,陈队长是咋的了?陈队长才心有灵犀地和他对视了一眼,不再多说什么了。段大脑袋自始至终都没接话茬,儿子窝蜷在炕圪里裹着被子不断地呻吟,听得出他的呻吟不是来自心灵深处的痛苦,而仅仅只是自身皮肉的不适,段大脑袋边捣着罐罐茶,边偶尔回头瞪上一眼。

  洋芋牡丹起炕的头一句话是对在灶台下拉风箱煮扁豆子的婆婆说的,她很冷静地说:

  “大营村没有猪脑沟好,世上的人阴不过大营村的段家,我的娃娃殁了我在段家的心也就算殁了,往后桥归桥来路归路,各走各的走着瞧。”

  这话让段大脑袋听了不得不着急上火,不顾麦黄六月披星戴月的辛苦,胳肢窝里夹根榆木鞭杆子,连夜往后山里猪脑沟多跑了好几趟,他怕洋芋牡丹在段家里不安心,哪天突然跟人跑了,到时候韦家来要人可就没法子交代了,与其这样担着个心,不如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给韦家先把招呼打在先。

  韦金山听了事不关己隔岸观火似的态度说:

  “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人是段家的人,鬼是段家的鬼,亲家,你来给我说有个屁用,难道还要叫我去给你看门不成?你知道我是把娃绑着倒贴给你家的,我亏欠娃的太多了,自打她做了段家的人,我就没登过段家的门,她也算把娘家的路断了,出了这档子伤人心的事情,你叫我这时候去找女娃帮你说情?”

  “我只是来先把情况给你说一下嘛。”

  段大脑袋只好住了口。

  段大脑袋担心的不只是怕洋芋牡丹跟人跑了的事,往来他家的货郎子和马占武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又要打击倒买倒卖的人了,仍然要当投机倒把分子对待哩,吓得他把几捆子好皮子比往年便宜好多倍的价钱提前让马占武帮忙收走了,家里压着的山货也被他偷偷转移到了猪脑沟韦金山家,还通知偶尔也跟他和马占武一起贩卖三头五匹牲口的韦生虎把攒在手头的驴子骡马赶紧便宜甩卖给了马占武。

  他在地里蹲着拔麦子拔胡麻,老远看见有陌生人从岭子或塬子上出现,就立即钻进附近的豌豆秧子下面躲了起来,胆战心惊地度过了一阵子田鼠一样贼头贼脑的日子。他发现这阵子谁都有些和他一样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动静,他意识到在他家还发生着一件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的蹊跷事,张克勤和孙玉殿也到他家来串门时神色张慌,往往都是挑他和老婆不在家的时候去他家串门子,他有几次在大门口进门时堵上了,客气地让他们喝茶谝闲,都说忙得要命,来借个这借个那,没借着要赶紧去别人家借哩,他们说出来要借的东西都是段家没有的,连邵富祥都有些怪劲儿了,段大脑袋不仅心里泛起了嘀咕。

  段家的事情就是奇怪,和常人家的不是一套路子,就好像象棋里的车马炮不走一样的道。按说洋芋牡丹殁了娃娃应该是一脸的哭丧相,起码一两个月内寡言少语,谁知她竟然没事人一样一反常态地说说笑笑,说话间荤话脏话下流话什么烂话臭调她都夹带,不但说还不避讳段大脑袋和黄豆换,笑声里还添上了十足的浪劲儿,有时候她还像喜欢喝高度数烧酒的人嫌味道不够足性,把一句背人时都难以启齿的话来回细说上几遍,生怕人家也听着不够味似的,洋芋牡丹说的所有笑话男人们都附和着说笑,不知咋的高大夫和陈队长只是一本正经地听着,既不搭腔也不嬉笑,刘柱子只跟着笑低头喝茶就是不说话。

  洋芋牡丹的娃殁了之后,她外在有了一个明显的变化,她总是今天把头发这么梳了,扎个红颜色的毛线绳绳,明儿个又把头发那么梳了,扎个绿色的毛线绳绳,要么就把左面的袖子卷得比右边的袖子高上一拃,白净的手腕上绕一圈绣线,要么就把右面的袖子卷得比左面的袖子高一拃,白皙的手腕上绕一圈绣线,有时她也会把胸前的扣子有意解开一枚两枚,让乳白的脖颈多露出半截,不再被束缚得那么紧。男人们总能在她身上发现一点新奇的特征,她总能让男人们的视线醒里梦里依着她的影子转,她常会有意弄出浪笑,顺着男人们的玩笑玩笑一半句,于是晚上就有误以为我确实赢得了洋芋的某种暗示……

  张克勤把拖拉机便宜卖掉了,买了一辆雅马哈摩托骑着山前岭后地笼络会泥水砖瓦和木工活的年轻人,说是组织一个什么工程队要帮人盖房子挣大钱哩。段瑞民啥都不会干,邵富祥虽说和段家搭伙,可人家屋里的活也不少,忙不过来,段家自然是少不了地要麻烦别人帮忙。老段也知道,现如今的人不像从前那样谁家有忙随便喊叫一声谁都来搭手,开放了人都忙自己的事情了,说啥事都离不开个钱字了,你张口求人,人家闭口就谈价钱,老段不愿出钱还想人家帮忙,洋芋牡丹刚生下娃那时候还成,人家都来凑热闹,娃殁了,不知为甚段大脑袋父子在家时年轻人就很少来蹭茶喝,他俩不在家时都你来我往地找洋芋牡丹不知弄些个啥事。

  张克勤往段家跑得最勤,老段常会堵在门口,张克勤给段家帮忙,是洋芋牡丹叫的,邵富祥没犁完的地他都帮忙犁掉了。

  张克勤犁地时洋芋牡丹就亲自去送干粮,每次她转过身往回去时张克勤都要站在地头望着她的背影把萦绕在他脑际好多天的疑问重新调出来自问两遍,他就是想不明白,两个月前他死磨赖缠地想把洋芋牡丹睡一下,她死活都不肯答应,还一本正经地给他讲了那么多大道理,这咋就突然主动找他把她睡一下哩?他想了好长时间就是想不出个确切答案来。

  大营村在山上,麦子比沟里晚熟近一个月时间,说是麦黄六月,其实大营村是麦黄七月,农历七月的天气山上热得流火,风刮过麦田,金灿灿的麦穗子相互撞击,金属般的声响里像是夹带着火星子,海水样蓝莹莹的高天里雪团团似的云朵在飘荡,但不捎带丝毫的凉意,拔麦子的人浑身汗水洗过似地流淌着,机械地顺着麦垄往前挪移,地里的土像装在鏊锅里炒着似的烫人,段家一家人在麦浪里一前一后地拼搏着挥汗如雨。

  天快中午了,洋芋牡丹先回家来做饭,她在门口遇见了赶着牲口去豁岘场上的窖上饮水的张克勤,就故意向他使了一个很妩媚的眼色,像带着刺勾的眼色,想躲都身不由己的那种勾人魂魄的眼色,也是他渴慕已久的眼色,张克勤的身上立刻就潮起了一层痒酥酥的汗液。

  他抑制住开始像即将剧烈转动的发动机似的焦躁的心,表面上像往常一样和她开玩笑打招呼:

  “这么热的天都能煮熟个洋芋哩,不用剥皮自个都往下掉皮哩,啧啧,那白生生的瓤儿吃着就是个美气哩。”

  洋芋牡丹故意装作太热,把本来就解开了领口的水红的确良衬衣又解开一颗纽扣,让鸡蛋白似的奶子边缘露出来,含情脉脉地眨巴着她两个亮星星样的大眼睛说:

  “你真个想吃?”

  张克勤像得到了心照不宣的暗示,话音有些颤抖:

  “谁不想吃?”

  洋芋牡丹又向他抛出极富诱惑的媚眼说:

  “克勤,我找你有事哩,你来到屋里我给你说唦。”

  洋芋牡丹说着赶紧把大门上的锁打开,推开门让他先进去,张克勤从她的神色里明显看出来她要对他好哩,很是激动地往街道上下瞅瞅赶着骡子进了段家的门,洋芋牡丹随机把大门里面顶上了,叫张克勤跟她到后院里来,张克勤有些心神忐忑地跟着她来到后院里的驴槽旁边。

  洋芋牡丹面含羞涩地问:

  “克勤,你真的稀罕我不?”

  张克勤的脸和脖子像灌了猪血样地红,往前奔了一步搓着手说:

  “稀罕死了,咋不哩?”

  这回洋芋牡丹没有接着后退一步,而是也近前一步,眼睛里发散着撩人的激情,猛一下仰起头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嘴唇,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他有点怯怯的眼睛说:

  “你还想做一下我不?”

  张克勤被棒子敲了一下脑袋似地一愣怔,随之惊疑地问:

  “真的?现在?”

  张克勤又往前进了一步,洋芋牡丹迎上去一步,站在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两只手下意识地放在裤扣子上说:

  “嗯,来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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