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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残阳》 作者:林和平

第2章

  对陶家大院的每个人而言,这个少雨干旱的夏天所具有的一切征兆都不同寻常。当大太太对众人说仪萍就是五姨太时,人们听到了那口井滴水的声音,那水的声音非同寻常的悦耳;而那一刻大太太眼中流露出的目光,比滴水还要有穿透力,让每个人心里无法平静。仪萍和大太太说了些什么,大太太凭什么就认定仪萍是五姨太,那一刻站在古井旁的每一个人都迷茫了。

  就在众人离开古井的时候,有人悄悄捎口信给四太太,说等会儿六爷叫她去一趟,有重要事要和她说。六爷离开陶家大院后不久,四太太坐着轿子,带着凤妹子,匆匆忙忙到了镇上的静轩茶馆去见六爷。在仙台镇,六爷没有陶老爷钱多,可是威望绝不次于陶老爷。他自己有码头有商号,暗地里还做着烟土生意,黑白两道都给面子,地方官员和一些豪绅都不敢小看他。六爷脸上最常见的表情是和善的微笑,可熟悉六爷的人都能感觉到,当六爷微笑的时候,他的笑容里透着一股寒气。

  四太太进了茶馆,看见精瘦的六爷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她走了过去道:“六爷,您找我有什么事呀,说挺要紧的?”六爷道:“我跟你说,你可要挺得住。”四太太有些慌,可她镇定着,道:“什么事儿六爷,我挺得住!”六爷道:“江淮这小子,太他妈的不仗义了!”四太太道:“他、他怎么不仗义了?”六爷道:“他跑了!”四太太道:“啊,他跑了?!……”六爷道:“他妈的把咱们俩的钱都卷跑了!说是青岛的烟土便宜,我信了他,让他带钱去买,可我那边的朋友来信说,根本就没见着这小子!四太太,这可是你给我推荐的人呀,你说他可靠,他可靠吗?哼,江淮这个小白脸,我怎么就没看透他!”四姨太差点儿跌坐在地上,她手扶着椅背怔怔地看着六爷,道:“他、他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呀,我就那些钱呀,完了,这下可完了!六爷,你可得想想办法呀!……”六爷道:“我有什么办法?我有办法我找你!”四太太泣不成声,道:“江淮这个王八蛋,他太损了!……我说我这几天眼皮怎么一个劲地跳呢!……”

  三太太回到屋子里躺在躺椅上,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大梅子为她做按摩,平日里挺好的,今天也觉得不得劲了。大梅子道:“三太太,你还不舒服吗?”三太太道:“平时你按得挺好呀。”大梅子道:“我平时也是这么按的呀。要么我再用点力?”三太太道:“不好不好,就像刚才那么按吧。”大梅子道:“三太太,您是不是心里不舒服呀?”三太太道:“我怎么想也搞不明白了,大太太为什么会突然说那个叫仪萍的女子就是五姨太?那个仪萍和大太太说了些什么呢?大太太怎么就放过了她呢?”大梅子道:“真是个谜呀!几句话能把自己的命救下来,看来那不是一般的话呀!”三太太道:“那个叫仪萍的女子会是个什么人呢?……”大梅子道:“反正我看她不像是五姨太。”三太太道:“大梅子,你没觉得她的眼睛里隐藏着蛇一样的目光吗?那样的温和,那样的平静,陶家将在这温和、平静的目光中陷入血光之灾呀。我看到了,一个也跑不掉,都倒下了,都倒在血泊之中,一个也跑不掉呀……”大梅子道:“你呢?还有我?”三太太道:“谁也不愿意靠近灾难,可是,人有时候是躲不过灾难的呀!……那口老井突然往外冒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大梅子的目光里含着惊悸。

  二太太坐在屋子里抽烟,四太太坐在她对面嗑瓜子,一个是“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个是“嘎巴嘎巴”的声音,两人半天不说话,都在想着什么。四太太道:“二姐,你说那女子,和大太太说了些什么话呢?”二太太道:“我问谁?”四太太道:“还背着咱们!大太太回来就说她是五姨太。什么话怕咱们听呀?她手上有大太太的把柄?”二太太道:“有把柄,大太太还能让她活?”四太太道:“她答应给大太太多少钱?”二太太道:“不像!”四太太道:“哎,是不是老爷没死,弄个假的回来吓唬咱们?”二太太道:“装神弄鬼呀?那干什么?吓唬咱们有什么用?”四太太道:“也是呀!唉,累死人也猜不出来呀!呸呸,不猜了!”二太太道:“越猜不出,越不是什么好事呀!总像是要出事呀!……”四太太道:“可不,我这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二太太道:“你怎么了,心里没底?”四太太道:“唉,别提了!……”四太太说着眼圈红了。二太太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四太太道:“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二太太道:“没事好,没事你就不用慌了!”四太太道:“二姐……算了,不说了。”四太太继续嗑瓜子。二太太也不问,二太太知道,四太太这种人,你越问她越不说,你不问,她自己倒憋不住。果然,没一会儿,四太太开口道:“二姐,我和你说,你千万别和人讲呀!让人知道了,我就完了!”二太太不理她。四太太道:“二姐,我命苦呀!我和你说,你别和别人说呀,……护国军的江参谋长把我骗了呀!”二太太道:“他怎么把你骗了?”四太太道:“他说和六爷一起倒烟土,钱不够,我就把私房钱拿给了他,可是他拿着钱跑了!你说他是不是人呀,他丧天良了,我对他一片真心呀……这一下子,我穷死了!……”二太太道:“你是够倒霉的了!这个姓江的,骗色骗财,够损的了!行了,别哭了,这事要是让大太太知道了,钱没了不要紧,恐怕连命也没了!”二太太发现窗外好像有人,站起来道:“谁呀?”她急忙走到门口推门往外看。外面窗下,王宝财提着喷壶离开了。二太太道:“王宝财,你干什么?”王宝财道:“我给二太太的花浇浇水!”二太太道:“你给花浇水?”王宝财道:“是是,浇水,浇水!”王宝财拎着壶走了。四太太过来,看着王宝财的背影,道:“二姐,这个人你可得防着点,他和大太太可是一条心呀!咱们说的话,不怕他听见吧?哎呀,我的事,他是不是听见了,完了!……”

  阎探长要走,大太太送到大门口。阎探长道:“大太太,你怎么就认定了那小女子就是五姨太呢?”大太太道:“这话呢,我先不说吧,以后我会告诉你的。”阎探长道:“好好,大太太,你们陶家的私事,还是你处理,我就不过问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打声招呼,我再来。好,我走了,县城那边学生闹事,我还得赶紧赶回去,回头见!”阎探长带着两个警察上马。大太太道:“不远送了,阎探长,日后再谢吧!”阎探长道:“好说!”阎探长领着几个警察走了。大太太眼看着阎探长一行人走了,喊来了丁大牙,让他去把仪萍那个小女子带到议事厅。

  丁大牙和两个家丁押着仪萍在院子里往前走。陶书利看见了,跟了上来。陶书利喊:“站住!”仪萍站住。陶书利上前,眼睛盯着仪萍看,像要把仪萍看进眼睛里,心想老东西就是有艳福,娶的姨太一个赛似一个!陶书利伸手在仪萍的下巴上摸了一下,道:“小女子,你简直就是貂蝉转世呀!”仪萍很严厉地道:“你放肆!”陶书利道:“哟,烈女!好,大少爷我喜欢的就是烈女!”仪萍不理,转身就走。陶书利道:“小女子,真有味道!”

  大太太早就来到了议事厅,稳稳地坐在座位上,等着仪萍。仪萍开门进来,道:“大太太,你找我?”大太太道:“你坐下。”仪萍坐下。大太太道:“上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没问你,陶家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仪萍道:“我说过了,我是五姨太。”大太太围着仪萍转了一圈,眼睛眯缝起来,道:“这恰恰说明你不是五姨太。”仪萍道:“哦?我不明白。”大太太冷笑道:“丫头,你这谎撒大了就不可信了。”仪萍道:“你是说我的姨太太身份是谎?还是我刚刚说的陶家大院的种种丑事是谎?”大太太道:“你是不是五姨太暂且不论,老爷六年没回来了,大宅院的事他哪里知道?”仪萍道:“是,老爷是六年没回来了,可你没感觉到,老爷虽然没在家,可这院子里,老爷却无处不在。”大太太道:“老爷无处不在?”仪萍道:“是,他无处不在。他就在你的眼前,在你的背后,在你的屋子里,在每个人的屋子里。”大太太身后墙上挂着的老爷的画像,永远神情不变地看着两个女人。大太太又冷笑道:“丫头,你不用吓唬我。我对老爷的了解比你多。”仪萍道:“哪方面?”大太太道:“我问你,刚刚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仪萍道:“当然是从老爷那儿了。”大太太哈哈大笑。仪萍道:“大太太,您笑什么?”大太太恶狠狠地道:“我笑你嫩。”仪萍不动声色地道:“哦?”大太太道:“如果你刚刚说的这大宅院里的事有一半是真的,老爷要是知道,也不会六年不回来。”仪萍也笑起来,笑得很矜持。大太太道:“你笑什么?”仪萍道:“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吗?”大太太瞪着眼睛看着仪萍。仪萍道:“就是因为他清楚,对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还有大少爷和你做的有损陶家、有损祖宗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他才不回来!”大太太盯着仪萍的眼睛。仪萍道:“老爷回来做什么?你们做的事情,按家法论处,每个人都得填进井里,恐怕那口井得填满了。你说老爷怎么回来?家法是惩治个别人的,是为了维护陶家大院的规矩而杀一儆百。如果大宅院里没有了纲常,都黑了烂了,他回来就等于亲手毁了这个家,也等于毁了祖宗!你说他怎么回来?”大太太张口结舌。仪萍道:“大太太,现在你知道老爷为什么不回来了吧?知道老爷是无处不在了吧?你还怀疑我不是五姨太吗?这个家你是怎么治理的呀?是不是自己的把柄被别人攥着,不好动手呀?”大太太目瞪口呆。仪萍笑盈盈地道:“我说当家的,如果老爷没死,如果老爷真的回来了,第一个惩治的就是你呀!”大太太张了几次嘴没说出话。仪萍道:“你治家不严,你教子无方,你公报私仇,你纵容众姨太太乱了纲常家法!”大太太没路可退了,她呵斥道:“行了,你住嘴。怎么和我说话呢?你有什么权力审问我?”仪萍还是笑眯眯地摇摇头道:“唉,陶家完了,彻底败落了!”大太太道:“胡说!你胡说……”仪萍道:“我胡说?你想想,后院的那口井是陶家豪门的威严,是陶家过去辉煌鼎盛历史的见证。那口井盛满了多少条屈死的冤魂?它为什么往上冒水?为什么现在往上冒水?这是水吗?是血,是冤气,是老爷的魂灵,是所有的冤魂屈鬼们一起飘荡出来,看着陶家一步步走向败落呀,我的大太太!”大太太惊恐地看着仪萍半天,道:“我留下了你,不是让你告诉我大院里的人都干了哪些犯家规的事。那些事,虽说我没有你知道的这么多,可我也知道一些。我留下你,是因为你告诉我,陶家藏有巨财,现在你说吧,这笔巨财藏在什么地方?”仪萍道:“我告诉了你,恐怕我就活不成了。”大太太道:“为什么?”仪萍道:“这样的秘密一旦说出口,我还能保住性命吗?”大太太道:“你不说,你就能保住性命?”仪萍道:“我会说的,可是需要一种方式。”大太太道:“什么方式?”仪萍道:“要有人在场作证,得到了财宝,我要有份!”大太太道:“可以。谁来作证,你想得到多少?”仪萍道:“现在还不能谈。”大太太道:“什么时候谈?”仪萍道:“老爷的丧事办完咱们再谈。不能老爷的尸骨未寒,我们就分他的财宝吧?”大太太道:“算你还有良心!好吧,就说定了,老爷的丧事办完咱们再谈吧!”

  大少爷陶书利嗜赌如命,仙台镇上的人几乎无人不知,而且还知道他逢赌必输。据说他已经输掉了陶家在马桥的印染厂,最近又输掉了乡下的五百亩良田。可是镇上却很少有人知道,陶书利其实并不是真输,他不过通过这样的障眼法,假装把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输给了油坊的于老板,而暗地里却把这些家产转到他自己的名头上。于老板不得不佩服陶书利的智谋,要把陶家的家产公开转到陶书利的名头上,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输了有什么办法?大太太是陶书利的娘,充其量责骂一顿或者打一顿,还能怎么样?就算受点皮肉之苦,一下赚了印染厂和五百亩良田,怎么说也是划算。早先一直担心老爷回来不好交代,如今老爷不明不白地死了,陶书利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别提有多高兴,就请了油坊的于老板吃饭,二人喝了一瓶米酒,又要了一瓶。

  于老板道:“大少爷,你这招高呀,假装把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输给了我,私下里却转到了你的名头上。偷梁换柱,妙招儿,妙招儿!”陶书利的死党二麻子也在座,跟着一起捧:“大少爷给人一种纨绔子弟的印象,内中却是有谋之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于老板道:“这一来,在咱们仙台镇,论实力,大少爷不下六爷了!有厂子,有田亩,还有赌场。哎,没人知道这赌场是大少爷您的吧?”陶书利道:“除了你们两个,没人吧!”二麻子道:“大少爷做事,有心机!”于老板道:“可大少爷,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偷梁换柱固然是妙招,可是贵府的家法不饶人呀。不要说知道了你偷梁换柱,就是将家业输了,当家人能饶过你吗?”陶书利道:“这你就不懂了!当家人是谁?是大太太!大太太是谁?是我娘!我把印染厂输了,把田亩输了,家法再严,我娘还能把我填井吗?只要不填井,受点皮肉之苦,我认了!不瞒各位,陶家大不如从前了,不趁着还有点家业赶紧捞一把,到败了的时候两手空空,可就惨了!我他妈的一个大男人,不弄点实业在手上,谁能瞧得起呀!”于老板道:“大少爷你行,将来不逊于陶老爷!”二麻子道:“是是,不逊于陶老爷!”陶书利道:“别说,那老东西,倒是很有本事的男人!哎,我家里出了些大事,这你们都知道了,趁着这乱劲,我赶紧把输了厂子和田亩的风声放出去,我娘就是生气,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也就认了,没准我就能躲过一劫,怎么样?咱就这么办吧!……”陶书利对于老板和二麻子耳语。于老板和二麻子听了,连连点头,道:“行行,这招儿妙!”

  三太太女红甚好,喜欢苏绣,每日里闲下来就坐下绣上一会,那副专注的样子,在画家的眼里就是一幅很好的画了。三太太绣着远山近水,渔帆点点,栩栩如生。

  突然门开了,大梅子慌慌张张进来:“三太太,出事了!”三太太一惊:“出什么事了?”大梅子手里拿了一封信,递给三太太:“你看看这个!”三太太接过信看,不禁大惊失色,道:“邮差送来的?”大梅子道:“是!”三太太道:“谁看了?”大梅子道:“看大门的老许头不认识字,打开了,让我抢过来,我看了。”三太太道:“再没人看了?”大梅子道:“没人看。”三太太松下一口气,道:“你不是说苏家没人了吗?这怎么冒出来一个苏永明,说是苏运来的儿子!”大梅子道:“那时候我打听过了,说苏家确实没有人了,都死了!”三太太道:“这不有个活的吗!来信要钱了,多亏信落到你手里,这要是落到别人手里,可就遭殃了!”大梅子道:“这个苏永明,能不能找上门来呀!”三太太道:“这是不好说的事呀!”大梅子道:“他要找上门来,咱就说,钱给了!”三太太道:“也没有别的招儿了,只能这样了!可是他手上要是有欠条,就不好办了!……这些日子怎么了,不好的事一桩接一桩……大小姐和二少爷是不是该回来了?”大梅子道:“大太太早就派人到县城里叫去了,该回来了吧。”

  江南的陶县县城,是一个很古老的城。这里陆路交通和水路交通都极为便利,货装上了船或装上了车,没几日就可以到达南京,去杭州也不远,所以自古这里商贾云集,各家店铺生意兴隆,繁华得可以。县城中央离县府不远有座中学,叫陶县中学,几排二层楼,一个大院子,每天可以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从这里传出去。陶家的二少爷陶书远,就在这所中学教书。二少爷陶书远是二太太的儿子,在南京读过洋人办的教会学校。陶书远聪明过人,人又厚道,陶老爷指望这个儿子当官或者经商,能为陶家重振家业出一份力,可是陶书远只愿埋头读书,不问个人前程,对父亲的安排不理不睬,这让陶老爷很失望。本来要带他去上海,他也不去,只好随便他了。没有想到,这一不管,他却去陶县中学当了一个为五斗米折腰的教书先生,劝他他又不听,这种事又不能打骂,二太太为此伤透了心。而偏偏三太太的女儿陶书玉却喜欢二哥的选择,这位千金大小姐死缠着娘要来县城读书。三太太拗不过她,又觉得书远是个可靠信得过的孩子,就把书玉交给了他,这样妹妹就在哥哥教的班里做了学生。常常地,书玉就把陶老师叫成了二哥,班里的同学就笑。近日班里转来一个男同学,叫苏永明,人很机灵,懂得很多同学们闻所未闻的道理,陶书远就鼓励他在班上讲。

  面对全班同学,苏永明侃侃而谈:“同学们,如今,袁世凯不仅窃取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他还要复辟封建帝制,登基称帝,这岂不是把孙先生领导的革命给断送了吗!这岂不是让中国重新回到腐朽没落的社会体制中去吗!这岂不是乌鸦遮住了太阳的光辉吗!中华一切有识之士,无不反对袁世凯称帝。袁世凯解散了中国国民党,可孙先生又创立了中华革命党!……”

  年轻的学生们静静地听着,都很激动。

  下课的时候,学生们都在操场上玩,陶书远和苏永明站在一个角落里。陶书远道:“苏永明,你讲得太好了!你刚转来的那天,我就看出你和别人不一样!”苏永明道:“陶老师怎么看出来我和别人不一样?”陶书远道:“一看就显得特别成熟,还有,你在课堂上回答问题很有思想。你说康有为、梁启超的改良主义失败,不完全是因为光绪皇帝的软弱,而是中国的资产阶级思想太不成熟!”苏永明道:“这不是我说的,是革命党说的。”陶书远道:“很诚实呀!苏永明,你是不是革命党?”苏永明道:“陶老师您看呢?”陶书远道:“我看呀?不说了,不说了!哎,苏永明呀,如今全国上下如火如荼地反对袁世凯称帝,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呀,总得有点什么行动呀!”苏永明道:“陶老师,我们可不可以组织全校学生到街上游行,号召民众起来,反对袁世凯称帝!”陶书远道:“我看行!”苏永明道:“那咱们就联络一下,定一个时间上街。”陶书远道:“星期天怎么样?星期天不耽误课程。”苏永明道:“行,那就星期天!”

  这时,陶书玉领着烧火的大贵跑了过来:“二哥,二哥,家里出事了!”陶书远道:“出什么事了?”陶书玉道:“大贵,你说吧!”大贵道:“二少爷,老爷死了!”陶书远一惊:“啊,老爷死了!老爷不是在上海吗?他什么时候死的?”大贵道:“昨天早上,家里来了一个女子,自称是五姨太,她带来了两辆马车,后一辆马车上装着一具无头尸,那个女子说,那就是老爷!”陶书远道:“是老爷?!”大贵道:“是,大太太叫我来找二少爷和大小姐,说叫你们赶紧回去!”陶书玉道:“二哥,怎么办?”苏永明道:“陶老师,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陶书远道:“车上的尸首是不是老爷,来的女子是不是五姨太,家里的事太乱了,我不愿意管!苏永明,上街游行的事情已经定了,不能耽搁,搞完这件事情再说吧!大贵,你先回去吧,告诉大太太,我这边有要紧事,忙完了就回去!”大贵道:“好,那我回去了!”

  傍晌午的时候,四太太和凤妹子站在码头那儿等人。等了很久了,四太太有些焦急——出来时候长了,大太太知道了要问的。在这样的宅门里,有了隐私就容易掉脑袋。很显然,四太太缺乏这种勇气。老爷不在了,大太太就是一家之主,四太太了解大太太的为人,她的狠毒不亚于老爷呢。

  凤妹子道:“四太太,回去吧,等这半天了,也没人来见咱们,还等他干什么?”四太太道:“六爷找我有事,哪敢不等。什么人惹得起,六爷惹得起吗?”凤妹子道:“你说江淮这个没良心的,把你害成这样,这男人呀,真是信不得!”四太太道:“在陶家,我是最穷的了!……”凤妹子道:“六爷找你来,是不是想帮你一下?”四太太道:“能吗?我和六爷无亲无故的,他怎么能帮我呢?再说了,那个六爷可是个吃鱼不吐刺的主!他找我还能有什么好事?”

  凤妹子朝四下望着,突然道:“哎,那不是马三吗,六爷的手下。马三,马三!”马三过来,道:“哟,四太太好等呀!”四太太道:“六爷呢?”马三道:“六爷有事,来不了了,他让我来见您。”四太太道:“六爷找我有什么事吗?”马三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六爷说,姓江的那小子是你推荐给他认识的,如今江淮把六爷的钱崩跑了,你得管呀!”四太太急了,道:“我管?我怎么管呀?”马三道:“你怎么管,我不知道,六爷只是让我给你说,反正他的钱让姓江的那小子崩跑了,你得管!”四太太道:“六爷的意思,让我赔呀!”凤妹子道:“哎,我们四太太的钱也叫人崩跑了,我们找谁去要呀,怎么能叫我们赔呀!”马三道:“那我不知道,六爷就是让我这么说的,我鹦鹉学舌,你听明白了就行!我走了!”凤妹子上前拉住马三:“哎哎,马三,你别走,六爷在哪呢,我们找六爷说理去!”马三道:“去去,别缠着我,六爷在哪呢,我也不知道!”马三一推凤妹子,走了。四太太拖着哭腔道:“天呐,六爷的钱要我赔,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四太太从码头回来就一直哭,眼睛都哭红了。二太太一直陪着四太太。

  二太太抽着水烟,道:“这个六爷,也太不讲究了,跟一个弱女子逞强,算什么东西呀!”四太太道:“我哪有钱给他呀!江淮骗了他,又不是我骗了他,他跟我要的哪份钱呀!”二太太道:“哎呀,他哪是要钱呀,你连这点事都看不懂,可真是傻瓜!”四太太道:“他不要钱,他想干什么?”二太太冷笑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要人!”四太太道:“要人?要我呀?”二太太道:“他总不能要我吧?”四太太道:“他、他、他怎么会这样呢!”二太太道:“我知道,六爷早就对你有意。哼,陶老爷当年最得意的女人,六爷能不想尝一尝吗?见了鲜桃,谁不想咬呀!陶老爷怎么了?六爷差哪呀?”四太太道:“我的天呀,他原来是打我的主意呀!他一个糟老头,打我主意,恶不恶心呀!”二太太道:“糟老头子不好呀,那个小白脸就好?”四太太道:“你别提他了,别提他了好不好!”

  陶书利推门进来,看见四太太在哭,就问:“怎么了?”二太太道:“你问她吧。”

  四太太哭得更厉害了。

  陶书利道:“你就别哭了,哭的时候在后头呢!”二太太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呀?”陶书利道:“我想了快一天了,那个自称是五姨太的仪萍,说了些什么话,大太太才放过了她呢?刚才我一下想明白了!”二太太道:“怎么想明白了?快说!”陶书利道:“她一定是把咱们这些人干的事,都告诉了大太太!”二太太和四太太都一惊:“啊,你怎么知道?”陶书利道:“你们想呀,她要想证明她是五姨太,她就得说出大院里一些秘密的事,大院里秘密的事还能有什么,不就咱们干的这些事吗?”二太太道:“咱们的这些事情,她怎么知道了呢?”陶书利道:“谜就在这了嘛!这女子妈的到底是什么人呀!”二太太道:“真就是五姨太?”陶书利道:“大太太已经开始调查了。”二太太道:“调查什么了?”陶书利道:“调查你!独眼龙去了永康钱庄,要永康钱庄的许先生给他账看!”二太太大惊道:“啊!账他看了吗?”陶书利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二太太道:“我的娘!”二太太急忙走到佛龛前跪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陶书利道:“阿弥陀佛有什么用呀!”四太太道:“我的事大太太知不知道呀?”陶书利道:“跑了你呢!”四太太道:“那,那我也得阿弥陀佛呀!”四太太也跪到了二太太旁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陶书利道:“行了,别阿弥陀佛了,起来想想办法吧!”二太太道:“书利呀,快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四太太道:“就是呀,有什么好办法?”陶书利道:“这些事,老爷的丧事不办完,大太太可能还不能动谁,咱们得想办法,拖着丧事别办,缓一下时间,把屁股都擦一擦,猫屎都盖严了,那咱们就不怕了。”二太太道:“怎么才能拖住丧事不办呀?”陶书利道:“那就得豁出一个人了!”二太太道:“豁出一个人,什么意思?”陶书利道:“就是咱们谁先把事露一点,试试大太太到底知道多少事,也试试她想把咱们治到什么地步。她一治谁,老爷的丧事不就得缓下来吗?”二太太道:“那、那还是豁上你吧,我不干,我不干!”四太太道:“我也不干!”陶书利道:“你看你们俩那样!没说让你们豁上呢,就吓得把我往外推!我一个大男人,能让你们豁上吗?这事我来吧!”二太太道:“书利呀,书利,你真是好样的呀!”四太太也道:“大少爷,真没看出来,你挺男人的!”陶书利道:“哼,才看出来我挺男人呀,我早就这样!可话说好了,大太太治我的时候,你们得拼命给我求情呀,谁他妈的到时候装哑巴,别说我把你们也卖了!”二太太和四太太道:“好好,我们给你求情,给你求情!”

  陶家大院里的太太们都喜欢中午睡一会儿,可是今天中午,大家却听到了一阵古琴声,曲调悠扬伤感,很好听。大家就问是谁弹的。丫环们出去打探,一会回来报,说是新来的五姨太弹的,几个太太不做声了,她们没有想到,这个新来的五姨太还有这样的本事。

  仪萍在院里的一角弹琴,她的身边是一片竹林,身后是孔墙,她弹得很专注,完全被自己的琴声感动。护院丁大牙站在不远处,监视着仪萍。突然,从竹林边的孔墙外边传来一个声音:“五姨太,心情很惆怅呀!”仪萍减弱了音量。孔墙外的声音很沉稳:“陶老爷死了,下一个是谁呢?陶家大院只有不断地出事,不断地死人,才能达到你的目的,你要让陶家大院里的人心惊肉跳,不得安宁,人人自危,你才能做成你想做的事情,明白了吗?……”声音隐去了,仪萍像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一直就那样若无其事地弹琴。

  丁大牙领着厨子老伍走过来,厨子老伍手里托着木盘,木盘里装着饭菜。厨子老伍走近了,道:“五姨太,晌午都过了,请用餐。”仪萍抬起头来。厨子老伍见到仪萍一下愣住了,手里的盘子失手落地,惊异万状。仪萍道:“你怎么了?”厨子老伍道:“没、没事!没事!……”老伍慌忙收拾地上的碗盘。丁大牙道:“怎么了老伍?”厨子老伍道:“掉了,没拿住,掉了!……”丁大牙道:“是不是见到小女子长得俊,看傻眼了?”老伍道:“不是不是!我回去重做,回去重做!”老伍急忙离去。仪萍看着老伍的背影,很是奇怪。

  厨子老伍回到厨房,一边切菜一边自语:“出鬼了,出鬼了,出鬼了!……”烧火的大贵道:“伍师傅,出什么鬼了?”老伍道:“大贵,你信有鬼吗?”大贵道:“不信,我从来没看见过鬼,我就不信!”老伍道:“我也不信,可我今天真看到鬼了!”大贵道:“鬼在哪呢,我也去看看。”老伍道:“你那眼睛不行,你那眼睛看不着鬼!”大贵道:“那好,那鬼你就留着自己看吧,吓死你!”

  星期天大清早,陶县中学的学生们就涌到了县政府门前,高喊着口号:“打倒袁世凯!反对袁世凯称帝!我们要民主!我们要自由!我们要共和!”街上的人越聚越多,有的加入进来跟着一起喊口号,有的看热闹。突然,警察们冲进人群,抡着棒子就打,双方混战,顿时街上乱成一片。警察们把一些学生打倒在地,还有的学生被警察拧住,往外拖。

  陶书玉也被打倒了,苏永明冲上去,上前推开警察,背起她就跑。苏永明背着陶书玉甩掉了警察的追赶,把陶书玉背进了一个小巷的人家里。一个中年妇女把门打开,看到苏永明,道:“快进来,进来!”苏永明把陶书玉背进了屋里,对那个中年妇女道:“二舅妈,你给我弄点白布,把她头包上。”苏永明把陶书玉放在了床上,见陶书玉昏迷不醒,喊道:“陶书玉,陶书玉,陶书玉……”陶书玉睁开眼睛,看到了苏永明,道:“苏永明,这是哪儿?”苏永明道:“这是我二舅家。”陶书玉道:“我二哥呢?”苏永明道:“陶老师他们跑散了,他没事儿。我给你弄点水喝。”

  苏永明为陶书玉倒了杯水,喂她喝。

  苏永明的二舅妈进来道:“永明,给你白布。”苏永明接了过来,道:“好。”二舅妈道:“我出去了!”二舅妈走出屋子。陶书玉道:“她是谁?”苏永明道:“我二舅妈。”苏永明为陶书玉包扎头上的伤口。陶书玉道:“谢谢你,苏永明。”苏永明道:“客气什么呀,为了共和,我们大家一起奋斗,用得着谢吗!”陶书玉笑笑。苏永明道:“陶书玉,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陶书玉道:“什么事,你问吧。”苏永明道:“陶书玉,你们家是不是住在仙台镇?”陶书玉道:“是呀。”苏永明道:“你爹是不是叫陶济世?”陶书玉道:“是呀!”苏永明道:“我估计会是这么回事,果然真是!”陶书玉道:“什么事呀?”苏永明道:“噢,没事、没事!……”外面有人敲门。苏永明道:“你躺着,我出去看看。”

  苏永明出去了一会,把陶书远领了进来。陶书远看见书玉头上包着白布,心疼地道:“书玉!”陶书玉一下从床上起来,扑到陶书远的怀里哭道:“二哥!”陶书远道:“别哭,书玉,都好好的,别哭!”陶书玉道:“我真怕你被警察打坏了!”陶书远道:“你看我这不一点事也没有吗!你怎么样,头还疼吗?”陶书玉道:“不疼了。同学们都怎么样了?”苏永明道:“伤了几个同学,还有几个同学被抓到警察局,问了问,放了。没有什么证据,他们也没法关人。他们主要想抓革命党。”陶书远道:“学校让他们封了,暂时就得停课了。书玉,咱们回家吧,大太太又捎来信,说老爷的丧事这几天就要办了。”陶书玉下了地,道:“那好吧,回家。”陶书远道:“苏永明,你要小心,警察要抓的就是你,要不,你跟我们走吧,我们家比较安全。”陶书玉道:“对了,苏永明,你跟我们走吧。”苏永明道:“我去不了,有些事情没办完,我得留在这里,陶老师你们走吧。”陶书远道:“你多保重!”苏永明道:“你们也保重。”陶书玉道:“警察要是抓你,你就往我们家跑呀。”苏永明道:“好!”陶书远道:“再见,多联系!”苏永明道:“再见!”苏永明把陶家兄妹送出了院子。

  大太太心情不好就总拿丫环小福子出气,小福子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大太太吩咐小福子去盯梢四太太,却没盯住,这让大太太很恼火,用鸡毛掸子狠狠抽打小福子,边抽边道:“我打死你个白痴,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小福子不敢叫,只能硬挺着,眼泪豆一样往下滚。

  三太太进屋看见了,道:“大太太,息怒息怒!息怒!小福子,还不快给大太太跪下,跪下!”小福子哭着给大太太跪了下去。大太太道:“跪下我就不打了呀!”三太太道:“大太太,大太太,您坐,您坐!小福子,怎么惹大太太生气了?”小福子哭着不敢说。大太太道:“这个白痴,什么事也办不了!中午时分,四太太出去见六爷,我叫她跟着去看看四太太和六爷有什么勾当,可她没跟上,你说她笨不笨呀。你笨得像鳖呀!我看你就是个白痴!”大太太还要上去打,被三太太拦住了。三太太道:“算了算了,她一个奴才,能精明到哪里去,大太太气伤了身子不值当!小福子,你还不滚出去,让大太太看着你生气!”小福子赶紧起来走出去。大太太道:“这个笨蛋,哪有你的那个大梅子好用!”三太太道:“大梅子年长嘛,小福子才多大?大太太找我来,有事吗?”大太太道:“老三,老爷的几个女人中,数你最精明了。”三太太道:“大太太哪好这么夸我呀,其实谁也不傻!”大太太道:“精明就是精明嘛,也不是说你心眼坏!老爷这一走,不少事我心里没有底呀,你可得帮帮我。”三太太道:“大太太是最有主张的人,又是咱们陶家的当家人,哪里用得着我来帮呀!不过大太太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愿效犬马之劳!”大太太道:“老三,你说说,那个仪萍,她到底是不是五姨太?”三太太道:“大太太不是说,她是五姨太吗?”大太太道:“我说她是五姨太,她就是五姨太吗?”三太太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大太太为什么要说她是五姨太呢?”大太太道:“那是因为呀,她和我说了一些事。”三太太道:“什么事?”大太太冷笑。三太太道:“大太太,您笑什么?”大太太道:“要想知道这个仪萍到底是不是五姨太,`只有一个法了。”三太太道:“什么法?”大太太道:“那就是验证一下,她说的事到底有没有。”三太太道:“大太太还没说,她说了些什么事呀?”大太太道:“她说我,二太太,你,四太太还有大少爷,都干了违犯家规的事情!”三太太惊道:“还有我?”大太太道:“对,有你!”三太太道:“大太太,别人的事我不知道,可说我做了违犯家规的事,那可是冤枉我。我从迈进陶家大门的那天起,就一直规规矩矩做人,不惹是不生非,从没做一件出格的事情,大太太和老爷一直对我是满意的,这怎么突然就说我做了违犯家规的事情?……”大太太道:“我也希望是冤枉了你,如果你没做违犯家规的事情,那就说明五姨太是假的,如果你做了,那她就是真的五姨太了!老三,你还是好好想想吧,等老爷的丧事办完,我再来处理这些事情,到时候,你主动和我说了,我也就不计较了。你带个头,大伙都干了些什么事,都说出来,不就知道五姨太是真是假了吗?可你要是有事就是不讲,他们也一样,我可就要一个个地收拾了。陶家的家法,你们心里可是清楚的,看谁能熬得过去!”三太太道:“大太太您放心,我要是有事,我一定讲,不会瞒着您的。”大太太道:“那就好呀!”

  三太太离去的时候,脚步迈得很慢,大太太看着心里想:这也没什么,她平时就这样慢的……

  二太太的小气是出了名的,陶家大院里没人能从她那里占到一分钱的便宜。听人说自己把钱看得比命都重,二太太就嘟囔:“你们算说对了,没有钱,你还有命吗?像要饭一样地活着,我看活不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了!”

  二太太一觉醒来,坐在那儿抽烟,丫环小玉在擦桌子。二太太道:“小玉呀,我头晌给你八角钱买香,是不是剩了两角钱呀?”小玉道:“剩了,我放在案子上了。”二太太道:“怎么能放在案子上呢,拿给我。钱不是别的东西呀,得放好呀。”小玉把钱递给二太太,二太太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包,打开,把两角钱放好包起来,重新揣到怀里。

  这时王宝财进来。王宝财道:“二太太,您找我有事?”二太太道:“啊,没什么事。王管家,你坐,坐。小玉,沏茶!你坐呀!”王宝财受宠若惊地坐了下来,道:“哎哎!”小玉沏了茶,端过来。二太太道:“王管家,你喝茶,喝茶!”王宝财欠了下身子:“哎哎!”二太太道:“小玉,你先出去,我和王管家有话要说。”小玉应了一声出去了。

  二太太站起来转了身,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了几块大洋,有些心疼,本来拿到手十块,又放回去两块,道:“王管家,听说你爹病重,我也没有太多的钱,这八块大洋就是个意思,你拿着,给你爹看病。”王宝财站起来:“哟哟,不敢不敢,奴才怎么敢收二太太的钱!”二太太道:“拿着!我的钱脏呀?”王宝财道:“不是不是……”二太太道:“不脏你就拿着!”王宝财只好接了,道:“那就谢谢二太太了!”二太太道:“王管家,我听说,你去了永康钱庄了?”王宝财一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二太太冷笑道:“王管家,你是不是在调查我呀?”王宝财道:“不不,不是我!”二太太道:“那是谁呀?”王宝财犹豫了一下,道:“是大太太。”二太太还要问什么,王宝财却道:“二太太,我那边还有事,我回去了。谢谢二太太赏钱,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吩咐。”

  王宝财退着出去了,二太太道:“你小心点,别绊倒了!”

  进得大门来,陶书远立刻感受到一阵肃杀之气,看看身边的陶书玉,倒显得一副轻松的样子,不像是回家奔丧,倒像是回家过年。

  大梅子和小玉几个下人迎接到大门口。大梅子道:“哟,二少爷、大小姐回来了!”陶书远和陶书玉道:“回来了,回来了!”大梅子道:“也不言语一声,用马车把你们接回来呀!”陶书远道:“接什么呀,这不回来了吗!”小玉道:“哟,大小姐这头怎么了?”陶书玉道:“没事,上体育课摔的!”

  一群人往前走,走到院子里,陶书远突然站住了。仪萍从对面走来。陶书远看着她,被她的容貌气质吸引。仪萍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看着她,微微低下了头,走了过去。陶书远道:“这女子是什么人?”大梅子道:“说是老爷的五姨太。”陶书远道:“她就是老爷的五姨太?”陶书玉道:“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妖里妖气的!”陶书远道:“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她?”陶书玉道:“你见过她?……”陶书远没有回答。

  回到了家,难免寒暄一阵。二太太、三太太、大梅子、小玉陪着陶书远和陶书玉来看老爷。他们进了屋,站在那,个个神情紧张。那具尸体上还是盖着黄绫子。陶书远道:“娘,这是我爹吗?”二太太道:“说是吧……”陶书远跪下来给老爷的尸体磕头。三太太道:“书玉,你也给老爷磕个头吧。”陶书玉看了娘一眼,不动。三太太道:“听话书玉,磕吧。”陶书玉也上前跪了下来磕头。二太太道:“走吧。”三太太道:“书玉,走吧。”几个人离去了,只有那具无头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吃完晚饭,大太太把众人都召集到议事厅,仪萍也被叫来了。议事厅里的烛光有些黯淡,那些雕刻精美的红木桌椅,在这样的光线里也就看不出什么品质了。不过,陶家大院人人各怀心事,这样的光线倒也恰好能掩饰他们某一瞬间的表情。

  大太太坐了下来,看了众人一眼,道:“书远、书玉也回来了,陶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谁的心里也不好受。可难受归难受,咱们大家还是商量一下,老爷的丧事什么时候办?眼下天这么热,也不能再停了。”陶书利道:“可谁知道那死的倒是不是老爷呀?”二太太和四太太跟着道:“就是呀,不好说呀!”大太太道:“不是怎么办?不是就那么放着吗?”陶书利道:“那总也得闹明白吧!”大太太道:“怎么才能闹明白?”陶书利道:“那、那谁知道呀!”大太太道:“闹明白肯定是要闹明白的,可老爷的丧事不办,人心不得安宁,什么事也得耽搁着。再说,天这么热,也不能再搁了。是不是老爷,也得把事先料理了。王宝财!”独眼管家应道:“在!”大太太道:“张罗灵棚、棺材吧,后天早上出殡!”

  这时账房吴先生进来。吴先生道:“大太太,有件事,不知能不能说?”大太太道:“什么事,吴先生?”吴先生递上一份单子道:“大太太,您看看这个吧。”大太太接过看,突然站起来,暴怒道:“大少爷!”陶书利道:“什么事呀?娘!”大太太道:“我看你是活够了!”

  众人惊愕地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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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