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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残阳》 作者:林和平

第5章

  三太公、六爷、姚镇长和陶家族人在陶家祠堂落座。三太太率众人站在祖宗牌位面前。三太公道:“陶家嫡宗七十二代子孙陶济世不幸罹难,其妻吴氏因伤心过度悬梁自尽,家中无主,经家人商榷,举三太太周氏为主。三太太品行端正,才智不凡,族人无不赞同。今日在祖宗面前盟誓,即为家主,今后全家大小号令不行者,家法不容,族人不容!老六,你说吧!”六爷道:“盟誓吧!”三太太跪倒在祖宗牌位跟前,众人随后跪倒,包括全体下人。三太太双手合十,看着祖宗牌位,道:“列祖列宗,陶家七十二代子孙陶济世之妾陶周氏,承蒙家人看重、族人抬举,推为当家人。即位之日,在祖宗面前发誓:勤俭持家,教子严厉,不贪欲,不淫邪,严律己,正家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陶家大业,千秋万代,长盛不衰!”众人道:“陶家大业,千秋万代,长盛不衰!”陶书利放了个屁,四太太使劲忍住,憋得脸红。陶书远和陶书玉瞪了陶书利一眼,二太太装没听见。仪萍脸上没有表情。王宝财拿来了当家人的交椅,放到了前面,道:“请当家人就位!”三太太站起来,坐到了椅子上。王宝财道:“拜当家人。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向当家人宣誓。陶家全体……”众人道:“陶家全体……”王宝财道:“惟命是从……”众人道:“惟命是从……”王宝财道:“如有不从……”众人道:“如有不从……”王宝财道:“家法不容……”众人道:“家法不容……”王宝财道:“不贪欲……”众人道:“不贪欲……”王宝财道:“不淫邪……”众人道:“不淫邪……”三太太沉稳地坐在那里。

  仪萍看着她。

  从祠堂回到房间,二太太“扑咚”跪倒在菩萨面前道:“菩萨呀,三太太做上当家人了。我过去得罪过三太太,骂她是三猴子,在大太太和老爷面前说过她的坏话。三太太是个毒辣之人呀,她一定要报复我。菩萨呀,您要保佑我,让三太太遭灾遭难,是非缠身,顾不得报复我。菩萨,您要是保佑了我,我一定多给您上香,逢年过节我到庙上为您披金挂银,为您烧高香,菩萨,保佑呀,保佑!……”

  四太太和丫环凤妹子走在回屋的路上。四太太道:“这稀里糊涂的,怎么就让三太太做上了当家人呢?”凤妹子道:“大少爷和二太太要是不争,也落不到她那!”四太太道:“争也就争了,怎么会争得这么凶呀!”凤妹子道:“还不是煽风点火的作用,双方都有人帮着争,不就越争越凶了!”四太太道:“咦,我倒没想到这一层!……”

  仪萍走到假山旁,陶书利突然从假山后转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陶书利道:“五姨太,你走路好动人呀,像舞台上的小姐,台台台台,看得我心痒痒呀!”仪萍道:“大少爷,我是你爹的五姨太,你放尊重些!”陶书利道:“我爹已经咽气了!他就是不咽气,他也不是我亲爹,不耽误咱们俩的事儿!”陶书利上前摸了下仪萍的脸,仪萍扬手去扇了他一个耳光。陶书利捂住脸道:“小娘子,扇嘴巴子都这么舒服!我问你,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不是你,我这个当家人做定了!”仪萍道:“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躲开!”仪萍要走,陶书利在前面拦着,左走左拦,右走右拦。正在这时,突然飞过来一个泥块砸在了陶书利的后脑勺上,陶书利“哎哟”一声捂头。仪萍趁机走脱了。

  陶书利道:“谁干的,他妈的,谁干的!”厨子老伍挑着一担子菜走过来。陶书利道:“老伍,看没看见有人打我,往头上砸泥块?”老伍道:“没有呀,我挑菜过来,没看见人呀。砸得怎么样呀,我给你看看呀大少爷?”陶书利道:“走吧走吧!妈的,到处闹鬼!”

  仪萍开门进屋,三太太坐在她屋里。

  仪萍道:“三太太!”三太太道:“给我沏茶。”仪萍为三太太沏了茶,倒了一杯,端给三太太,道:“三太太,您用茶。”三太太道:“五姨太,你今年几岁?”仪萍道:“我十九岁。”三太太道:“比我女儿才大两岁,可你比我女儿成熟多了。家是什么地方的?”仪萍道:“宁波的。”三太太道:“念过书吗?仪萍道:“念过。”三太太道:“念了几年?”仪萍道:“女子学堂毕业。”三太太道:“哦,怪不得。”三太太看着仪萍,长久地看着。仪萍道:“三太太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三太太道:“我看你像一个人?”仪萍道:“像什么人?”三太太道:“我想不起来了。她在我的记忆里很深,像在一个梦里,很遥远,很模糊,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面熟。”仪萍道:“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你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就好像以前见到过,那样的熟悉,可你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在哪见到过。就像这陶家大院,我第一次进来,就觉得这里的一切一切并不陌生,好像我在这里生活过。但我仔细想呵,我确实没有来过这里,那么这里的树,这里的花,这里的房子,我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呢?真的是在梦里见到过的吗?……”三太太道:“你说的这些,也许不是谎言。你为什么会对这里感到熟悉,我说不清,但是我能说清的是,你来陶家大院,是有目的的。”仪萍道:“三太太为什么要这样说?”三太太道:“为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仪萍道:“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三太太道:“好吧,就算你不明白。你不是五姨太!”仪萍道:“那我是谁?”三太太道:“你是谁我不知道,但你不是五姨太。”仪萍道:“我告诉你,我是五姨太。我是五姨太,所有的事情也许就很好办了,但如果我不是五姨太,麻烦可就大了。三太太是聪明人,我说的话,您是能听懂的。”三太太道:“你不是五姨太,那尸首是谁?你不是五姨太,大太太为什么会放过你?这些事,谁也没法搞清,搞清了,又有什么好处呢?现在首要的事情,要把老爷和大太太的丧事办了,再不能拖了。只有把丧事办了,大家的心才能安定下来,所以,你必须是五姨太!”仪萍道:“三太太真是聪明过人!”三太太道:“也许我不如你!”

  四太太突然把手里的瓜子扔进了笸箩里,道:“完了!”凤妹子道:“怎么了?”四太太道:“刚才我怎么没推举大少爷呢!”凤妹子道:“为什么要推举他呀!”四太太道:“糊涂呀,大少爷不帮过咱们吗?马三来要钱,不是大少爷拦着,多麻烦呀。大少爷帮过咱,咱却不推举人家,我成什么人了!”凤妹子道:“就是呀,怎么就忘了这个茬了呢!”四太太道:“死凤妹子,就怨你!”凤妹子道:“怎么能怨着我呀!”四太太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看见大伙推举谁,就跟着推举谁,这样不得罪人。这下好,不得罪人?把大少爷给得罪了!完了完了,这下可完了!”凤妹子道:“兴许,大少爷不会生你的气呢!”四太太道:“他是傻子,他不生我气!”

  外面传来吵架的声音,四太太和凤妹子走到窗前往外看,看到二太太门前围着人。

  凤妹子道:“不好了,大少爷和二太太又干起来了!”四太太道:“我得去看看!”凤妹子道:“哎哎,四太太、四太太,你不能去呀……”四太太道:“不行,我得去!”

  四太太进到二太太的屋里时,陶书利正在大吼:“争呀,争吧,这下还争不争了!平时咱们娘俩儿还处得不错呀,你说为了这个当家人的位置,你和我争什么呀,就是争了,也不应该把那些说不出口的事往外说呀。二老婆子,你可真够毒的了!”二太太道:“那不是你先说我的吗!”陶书利道:“我先说你的?我什么时候先说你了,是你先说我的!”二太太道:“不对,你先说我的。你不说我,我能说你吗!”陶书利道:“我要是先说你,我是他妈的王八蛋!”二太太道:“我要是先说你,我是王八蛋!”陶书利道:“那你就王八蛋吧!”二太太道:“你才王八蛋呢!你骂谁呢,我是你二姨娘,你竟敢骂我,你小子犯上呀!你再骂,再骂!”陶书利道:“我骂怎么的,我骂怎么的!”四太太上前道:“行了行了,别吵了,别吵了,叫人家笑话!”陶书利道:“笑话?笑话个屁呀,哼,陶家现在还有怕人笑话的事?四傻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赞成!’你赞成个鸟屎呀!我他妈的真是吃饱饭撑的,帮你平了六爷的事情。六爷和你要钱?就是跟你要命你也活该!我他妈的贱!”四太太道:“大少爷、大少爷,你别生气,这事我对不住你,真是对不住你!我吧,糊涂,一看见大伙都赞成三太太,我就跟着赞成了,把你给忘了,这事我真是对不住你!”二太太道:“你用不着跟他道歉!谁先赞成三太太的?不是他先赞成的吗?”四太太道:“哎,对了,不是你先赞成的吗?这怎么赖起我们了?”陶书利道:“我先赞成?对呀,我先赞成呀。我他妈的生气,我不赞成三猴子,我赞成你们呀,谁叫二太太和我作对呀!”二太太道:“你不是也和我作对吗!”四太太道:“不是你们俩这么争,三猴子能拣着便宜吗!凤妹子说了,有人煽风点火呀,帮着你们去争,争来争去,怎么样?叫人拣着了!不是有句话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二太太道:“哎,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事蹊跷了。三太太赞同他做当家人,那个五姨太赞同我做当家人,莫不是她们俩事先合计好了?”四太太道:“哎呀,没准呀,一个赞同你,一个赞同他,叫你们俩掐,掐到后来,稳稳当当,渔人得利了!”陶书利道:“哎他妈的,你别说,是不是她们俩设的计呀!”四太太道:“这可不好说了!”二太太道:“看来是上当了!”陶书利道:“这个五姨太,怎么会和三猴子穿一条裤子呢?”四太太道:“这上哪去猜呀,她们都精得跟孙悟空似的!”二太太道:“有个法子,能试出来她们是不是穿一条裤子!”四太太道:“怎么试?”二太太道:“咱们去找三猴子说,这个五姨太不是真的五姨太,干脆把她填井吧。三猴子要是赞成了咱们的主张,说明她们俩就不是穿一条裤子,三猴子要是不赞同咱们的主张,她们之间就有勾当!”四太太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呀!”陶书利道:“她们要是有勾当,这个当家人就重新推举!”

  陶书远坐在江堤上吹口琴,琴声悠扬伤感,陶书玉坐在他身边。江堤上站着两匹马,堤下是一片茫茫无际的苇荡。

  陶书玉道:“二哥,那个五姨太到底是什么人呢?……”陶书远不理,继续吹。陶书玉道:“自从她进了咱们陶家大院,咱们陶家就灾祸不断,看来她是咱们陶家的克星呀!……她一个弱女子,有这么大本事,她也太有智慧了!……二哥,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陶书远继续吹着,不理书玉。陶书玉道:“二哥,你告诉我呀,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呀?”陶书远还是不回答。陶书玉道:“哎呀,烦人!”她往后倒去,躺在了大堤上,看着头顶的蓝天。陶书远的口琴声在苇荡上空飘荡……

  四太太和二太太相邀着要到三太太房间去。可这时候去,不能空着手去呀,人家三太太刚刚做上当家人,总得有点表示吧。四太太想,拿点什么好呢,想来想去,还是给点钱吧,没有比这更实惠的了。这样她就来到二太太的屋里。四太太道:“二姐,你说拿二十块大洋是不是少呀?拿五十吧,好看!”二太太道:“得了得了,要拿你拿五十,我可没那么多的钱!二十块我还心疼呢!再说拿多了,以为咱们多有钱似的,钱哪来的呀?二十也不拿了,就十五块大洋了!”四太太道:“到时候你说话吧,我可说不出口!”二太太道:“好好,我说,我说!”

  二太太和四太太进三太太房间时,三太太正躺在躺椅上,大梅子在为她捏肩,三太太很享受地闭着眼睛。二太太道:“三妹妹真会享受呀!”四太太道:“像大梅子这样的下人,我们哪里能找得来。能找到,我们也找一个,让她侍候着,准舒服呀!”大梅子道:“四太太夸奖了!”四太太道:“啧啧,真会说话!”三太太道:“你们俩有事儿?”二太太道:“三妹妹,你做了当家人,是陶家的大喜事儿呀,这么大的喜事儿理应庆贺,我和四妹妹手头也不宽裕,一个人凑了十块大洋。”四太太一愣。三太太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二太太道:“钱少了点,拿不出手,算作我们的一点心意。三妹妹你要给我们面子哟!四妹子,拿钱呀!”四太太道:“好好!二姐都说了,一点心意,一点心意!三姐,以前有得罪的地方,您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往后,我们还得仰仗您呢!”二太太道:“就是就是!您拿着,拿着!”三太太道:“那好吧,二位的心意我要是不领,就不给面子了,那就谢了。大梅子呀,把这个收起来吧。”大梅子把两个姨太太的钱收起来。二太太道:“谢谢了!”四太太道:“三姐真是有量之人呀!”三太太道:“咳,往后大家在一起,我还得靠你们维持呀!你们可不能拆我的台哟!大家得一条心了!”二太太道:“对对,一条心,一条心!三妹妹,如今这家里,你是当家的了,有些事儿,当断就得断了。不是有句话吗,当断不断,必留祸患。”三太太道:“什么事儿呀?”四太太道:“那个自称五姨太的女人,怎么处理呀?咱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把她养在陶家吧?她在这院子里,总让人不安定,就像有鬼魂在游荡似的。”二太太道:“自从这女子进得陶家来,咱陶家就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长此以往,不知道还会生出什么灾祸,咱们还是早点把她处理了吧!”三太太道:“怎么处理呢?”四太太道:“按家法办,把她扔进井里。”二太太道:“四妹妹说得有理,就把她扔进井里吧!”三太太道:“按家法办,是最妥当不过的了。可是,她犯了哪条家规呢?如今都没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五姨太,就按家法把她办了,有些说不过去吧!她如果不是五姨太,就不是陶家的人,不是陶家的人,怎么可以按陶家的家法制裁她呢?她如果是五姨太,我们把她按家法办了,总得给她找出几条罪状来,不然,我们没法向众人交代呀!老爷和大太太这些年,也从来没有平白无故地就把人扔进井里呀,是不是啊?总也得占个什么理呀?”四太太道:“理?老爷和大太太讲过理吗?安个罪名还不容易!”三太太道:“总还是得安个什么罪名吧!咱们给人家安个什么罪名呀?”二太太道:“照你这么说,就没有办法了?”三太太道:“办法是有。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她到底是不是五姨太。是,咱们先不说别的,安顿下来,日后再说;不是,咱们把她交给警察局,让警察局去办她,也不会让她有好下场了!是不是呀,二位?”四太太道:“可到底怎么才能够看出来,她是不是五姨太呀?”二太太道:“三太太在这方面,肯定是有办法的呀!”三太太道:“嗯,我倒是想出了个办法!”二太太道:“什么办法?”三太太道:“你们先回去歇着吧,我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

  仪萍在看书,神态专注。小福子给她送上一杯茶,道:“五姨太,您看什么书呢?”仪萍道:“我呀?我看《红楼梦》呢!”小福子道:“这上面的字,您都认识呀?”仪萍道:“认识呀!”小福子道:“真了不起!”仪萍道:“以后,我教你认字。”小福子道:“真的呀?”仪萍道:“真的!”说着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小福子三个字:“你看,这就是你的名字,小福子。”小福子道:“噢,这就是小福子呀!小、福、子……”

  突然门开了,丁大牙和两个家丁进来。

  小福子道:“哎,你们干什么?”丁大牙道:“五姨太,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仪萍道:“去哪儿?”丁大牙道:“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吧!”仪萍站起来往外走,丁大牙和家丁跟在后面。小福子跟着:“哎哎,怎么回事呀!……”

  丁大牙三个人押着仪萍往前走,陶书远和陶书玉迎面骑马过来,看见了停下。陶书远道:“老丁,你们这是干什么?”丁大牙道:“不知道。三太太只吩咐把五姨太押到议事厅去!”

  陶书远和陶书玉下马,把马交给了两个家丁,二人朝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的门打开了,仪萍在丁大牙和一个家丁的看押下走了进来。陶家的三太太坐在原来大太太坐的地方,二太太和四太太还有大少爷陶书利坐在上首,家丁随从站在两边,很威严,看着仪萍。陶书远和陶书玉进来,找了座位坐了下来。

  三太太道:“陶家最近发生了几件奇怪的事情。要说奇怪,真就奇怪,要说不奇怪,也没什么奇怪的。为什么这样讲,眼前站着这个人,她就能解答得清楚。如果她不是五姨太,事情就非常奇怪了,她是谁?那具无法辨认的尸体是谁?老爷呢?活着还是死了?她为什么要冒充五姨太?她想干什么?但是,如果她是五姨太,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事情简单了,那具尸体就是老爷,老爷叫土匪害了,五姨太把老爷的尸体送回来了,就这么简单,没事儿了。如果真是那样,咱们就把丧事办了,一切,就都过去了,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伤心归伤心,陶家也就平静了,是是非非不再有了。我想,大家伙都想搞清楚这件事,我也想。现在,咱们问问面前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不是五姨太。”陶书利道:“问不是白问吗,你问她是不是,她就说是,你有什么办法?”三太太道:“办法肯定有。”陶书利道:“什么办法?”三太太道:“我们不认识五姨太,我们不认识老爷吗?我们不熟悉五姨太,我们不熟悉老爷吗?老爷我们太熟悉了吧?老爷有什么习惯,老爷有什么爱好,老爷身上有什么特征,二太太,四太太,你们不熟悉吗?”二太太道:“那、那怎么能不熟悉呀,跟老爷这些年,孩子都生了!”四太太道:“那还用说?再熟悉不过了。老爷喜欢白天跟我在一起,我……我什么不知道呀!”三太太道:“好了!这样一问,她是不是五姨太,不就很清楚了吗?五姨太,你听懂了吗?”仪萍道:“听懂了,三太太的主意真高明!我听老爷说,陶家的几个太太,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有心计,尽管陶家家法严厉,却形同虚设,因为太太们总有办法躲过制裁,这样,老爷就只好把家法制定得更加严密,可这样仍然不能奏效,因为太太们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富有心计。最后倒霉的是下人和随从,他们一有失误,就要受家法的制裁,或饱受折磨,或被扔进井里。实际上,陶家的家法,是给下人制定的,而不是给主子制定的。可下人犯个错儿,给陶家造成的损失能有多大呢?主子要是犯个错儿,那可就不一样了,所以老爷说,陶家不能不败落呀!……”二太太道:“哎,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呀?”四太太道:“照你这么说,错事都是我们做的了!审你也审错了?”陶书利道:“这小娘们儿,嘴真够厉害呀,不好斗呀!”三太太道:“五姨太,你是读书人,说出的话就是不一样,我佩服。可是今天咱们要说的事儿,不是陶家的家法治了谁,而是你到底是不是五姨太。现在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嫁给老爷的?”仪萍道:“两年前的四月二十六。”三太太道:“老爷今年多大岁数?”仪萍道:“六十整,七月初八是他的六十大寿。”三太太道:“老爷喜欢喝什么茶?”仪萍道:“老爷喜欢喝乌龙茶。”三太太道:“老爷喜欢喝什么酒?”仪萍道:“老爷喜欢喝仙台镇的米酒,而且专要马桥鲁家作坊的米酒,每年要往上海送几桶。”二太太和四太太交换了下眼神,她们有些意外。陶书利也感到意外。三太太道:“老爷饭后有个什么习惯?”仪萍道:“老爷饭后喜欢吃点水果。有西瓜吃几片西瓜,没西瓜,吃几颗荔枝,有时候吃一个梨,别的水果不太吃。老爷最不喜欢吃的是香蕉。”二太太道:“老爷身上有什么特征?”仪萍道:“老爷后背上有一颗红痣,脚心长了三颗黑痦子。”二太太道:“老爷喜欢女人的什么东西?”仪萍犹豫了一下。陶书远冷冷地望着仪萍。仪萍道:“这太不雅了吧,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说吧。”二太太道:“说!”陶书利道:“对对,说,老爷喜欢女人的什么东西?”仪萍道:“老爷喜欢女人的头发。他说女人的头发像缎子,光滑,亮泽,他的皮肤贴上去,就会舒服得飘飘欲仙。”陶书利道:“妈的,喜欢头发!”四太太道:“老爷喜欢咬女人的什么地方?”仪萍道:“耳朵。”四太太道:“老爷搂女人睡觉的时候,有一个……什么毛病?”仪萍道:“老爷搂女人睡觉的时候喜欢哭。他说他从小死了娘,小的时候没有女人搂过他,一说到这里他就要哭。”陶书远厌恶地扭过头去。四太太道:“老爷最恨什么人?”仪萍道:“女人。”四太太道:“为什么?”仪萍道:“老爷说,世上最好的人是女人,最坏的人也是女人。女人你和她一条心,她能为你去下地狱,可如果你再有了别的女人,她就恨你恨到骨子里。所以老爷说,他这一辈子有多少个女人,就有多少个敌人。他喜欢她们,可是他也恨她们。”几个太太面面相觑。四太太道:“老爷在这个世上,最相信的人是谁?”仪萍道:“在这个世上,老爷最相信的人是他自己。老爷说,穷人可以有朋友,有亲情,富人没有,富人只有钱。所有的人和你亲近,都是为了你的钱。不是,你也得认为他是,不然,你的钱就要被骗走。为了不让别人得到你的钱,你就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亲人和你的女人,你只有相信你自己,才能保住你的钱。你有钱,就有了权力,你可以娶很多女人,你可以让别人死。你活着,你可以得到别人的奉承和敬仰,尽管差不多都是假的,可你的心里还是舒服。老爷做人,就是这么做的。他喜欢诚实的人,可他自己不做诚实人;他喜欢善良人,可他自己不善良;他……”三太太道:“好了,不要说了!”众人都看着三太太。三太太站起来道:“还用再说吗?”她看了一眼二太太、四太太和大少爷。二太太道:“不用了,不用说了。”四太太摆手,看样子好像很痛苦:“别叫她说了。”三太太道:“她就是五姨太,真正的五姨太!”陶书利道:“好,既然她是五姨太,我就得问问了。”三太太道:“说吧。”陶书利道:“五姨娘那天晚上,可是在二少爷的屋子里呆了一夜啊。这要是按照陶家家法,就是乱了纲常,是要填井的!”陶书远一下站了起来。二太太道:“大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陶书利道:“没什么意思,既然你们说她是五姨太,那么她和二少爷要是有什么的话,可就是不对劲了吧?”陶书远道:“你胡说!我那天不是说了嘛,有人要害她,结果要害她的人却是你。如果说有人乱了纲常,不是我,那是你!”陶书利道:“我那是想试试,她到底是不是五姨太。二少爷,我看你是看上她了吧,总是替她说话。”二太太道:“大少爷,这话应该问你自己呀,看上五姨太的人是有呀,可那不是我们书远!”陶书利道:“哎,你什么意思,二姨娘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呀!”三太太道:“行了,你们都别吵了!管家!”王宝财道:“在!”三太太道:“马上到棺材铺订两口棺材,明天为老爷和大太太出殡,入土为安。陶家的这些事儿尽早结束,大家都求个平安!好了,散了吧,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站了起来往外走。

  突然,陶书利大声喊道:“别走,她不是五姨太!”

  众人停了下来,惊异地回头,看着仪萍。

  三太太道:“你怎么还说她不是五姨太?”陶书利道:“刚才大家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我看见,她笑了!”三太太道:“笑了就能证明她不是五姨太?”陶书利道:“她为什么笑呀?你们是没看见她那种笑呀,她是嘲笑,讥笑。笑咱们这些人蠢、无能,笑她自己的得意,把咱们这些人都耍弄了。有这种笑的人,她能是五姨太吗?”仪萍:“你说我是怎么笑的呀?”陶书利道:“我不会学也不会描述,但那笑不是什么好笑。你要是有胆量,你就再笑一下,笑一下给他们看看。”仪萍道:“笑一下还需要胆量吗?那好吧,我就笑一下给你们看看。”

  仪萍笑了,笑得粲然妩媚。陶书远被吸引了,陶书利惊呆了,二太太和四太太很厌恶,三太太面无表情地看着。

  仪萍冷下脸道:“大少爷,我笑了,哪里看出我不是五姨太?”陶书利道:“你们都看见了吧?她为什么笑?问问她,为什么笑?”三太太道:“无聊!散了吧!”陶书利道:“小娘子,你断不是五姨太!……”

  众人往外走,仪萍笑着走过陶书利面前,陶书利眼睛瞪着没办法。

  仪萍和小福子在路上走,三太太和大梅子跟在后面。

  三太太左右看了,见没有人,叫道:“五姨太!”仪萍站下。三太太边说边走:“五姨太,你不但聪明过人,你的记忆力也是过人呀!”仪萍道:“那得感谢三太太的指点!”三太太再没说什么,自顾走去。

  陶书远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家。

  陶书玉进来道:“二哥,别收拾了,娘不让咱俩走,说办完了家里的丧事再说。”陶书远道:“那你不走吧,我走。这个家我一刻都不想待了。”陶书玉道:“二哥,别走了!”陶书远道:“你放开。书玉,你在家好好孝顺你娘吧,我走了!”他提着箱子刚要走,发现三太太站在门口。三太太道:“书远,你去哪里?”陶书远道:“三姨娘,学校里的学生们还等着我去上课。”三太太道:“家里的事不管了?”陶书远道:“三姨娘,我不想参加这样的葬礼。”三太太道:“哪样的葬礼?”陶书远低下头不作声。三太太走进屋里道:“你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你没必要和他怄气。再说了,院子里也没人怀疑过你和五姨太有什么事情,你要是这样走了,反而给人家留下了话柄。”陶书远道:“您肯定那个人就是五姨太?你能肯定棺材里躺的一定是老爷?”三太太慢慢坐下来道:“你有证据说她不是吗?”陶书远说不出话来。三太太道:“没有证据,她就一定是了。”陶书远抬起头,嘴张了张,但没说出话来。三太太道:“好了,参加完葬礼再说走的事。”陶书远道:“对不起了三姨娘,您别拦我,这个家有我没我都一样,我要回学校去了。”他提着箱子走了。三太太道:“书远、书远!……”陶书玉道:“娘,二哥走了,我也走!”她撞开三太太,也跑了。三太太喊道:“书玉,你回来,回来!”

  陶书远提着箱子往前走,突然他停了下来。仪萍站在他前面。陶书远愣愣地看着仪萍,想说话却找不到话说。陶书玉跑了上来道:“二哥,走呀!”她看到了站在前面的仪萍。陶书玉道:“哎,看什么看。一个女人,眼睛直瞪瞪地看一个男人,你好意思呀!”仪萍道:“我看他了吗,是他在看我呀。”陶书玉道:“二哥,你看她了吗?”陶书远道:“我看她了,她也在看我。”陶书玉道:“我二哥说了,你也在看他!”仪萍道:“是呀,我看他了,不行吗?”陶书玉道:“不行!”仪萍道:“这不行是你说的,他可没说不行。”陶书玉道:“二哥,你说话呀!”陶书远道:“你叫仪萍吧?仪萍,自从你来到陶家,一切都乱了,乱得不可收拾,你是谁?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你不该来这里!”说完一刻也不想停留,提着箱子匆匆走了。陶书玉紧紧跟着。仪萍站在那儿,没有回头。

  清晨芦苇荡里雾气蒙蒙,陶书远急匆匆走在芦苇丛中,陶书玉在后撵着道:“二哥,你急什么呀,慢点走呀,我跟不上了!”陶书远道:“小妹,坐船的时候,你没看见有几个人贼头贼脑的,不像好人。咱们快点走吧,别生出什么是非来。”陶书玉道:“什么是非?他就是坏人,抓咱们有什么用呀,咱也没有钱。”陶书远道:“现在的事情哪里说得清啊。”陶书远和陶书玉两个人快步行走,正走着,陶书远听到后面好像有人,回头看。后面苇丛中露出了几个人的头顶,移动得很快。陶书远道:“快跑,后面有人!”陶书远扯着陶书玉跑了起来。后面的人也跑起来。陶书远和陶书玉越跑越快。后面的人穷追不舍,撞得芦苇东摇西晃。突然,陶书远和陶书玉站住了。前面冒出来三个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陶书远和陶书玉惊恐地站在那里。前面其中一个戴礼帽的人道:“还往哪跑!”陶书远回头看,后面的人也追上来,截住了他们的后路。陶书远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戴礼帽的道:“别和他费话,把他们俩绑了!”前后几个人一起上,把陶书远和陶书玉绑上。陶书玉拼命挣扎:“救命呀,救命呀──”其中一人道:“再喊,再喊掐死你!”戴礼帽的人道:“小女子,长得俊呢,这是给谁预备的呀?”伸手摸书玉的脸。陶书玉吐了那人一脸唾沫,道:“混蛋,不要脸!救命呀,救命呀!”陶书远道:“你们放了我妹妹,放了我妹妹!”几个暴徒开始调戏陶书玉。陶书远道:“放了我妹妹,放了我妹妹!”突然一个声音传过来:“不许胡来!”众暴徒停下了手。从苇丛中走出一个黑汉子,道:“你们俩是陶家的人吧?”陶书远道:“是又怎么样?”黑汉子道:“是就好说话了。你们家老爷,和我们掌柜的有交情。”陶书远道:“有交情还这样?”黑汉子道:“对,如果没有交情,你们俩早就见阎王爷了!这有一封信,拿回去交给你们家管事的,听好了,不许看,看了,下次挖了你们的眼睛。把他们放开!”几个土匪解开了绳子。黑汉子把信扔到地上,转身走了,众匪跟着走了。陶书远拣起了地上的信,这时候芦苇荡里的雾已经散了。

  陶家大院里灵棚高矗,四周布满白色的灵幡。鼓乐手们在吹奏哀乐,陶书利身穿重孝在烧纸,几个姨太太和外亲数人跪在那痛哭。仪萍也跪在其中,她面色纸一样平静。王宝财喊道:“停!”鼓乐停了下来。孝男孝女也停止了号哭。王宝财道:“杠子手们,上杠!”十几个杠子手,把杠子搁到了肩上。王宝财道:“起杠──”陶书利摔了纸盆,鼓乐手们又开始吹奏哀乐,陶书利和几位姨太太张嘴干号。出殡的队伍往前行走。

  出殡的队伍缓慢前行。一个警官模样的人带着两个警察跑过来,大喊:“别哭了,别哭了,停,停!”所有的声音也就停了,场面上静了下来。

  三太太迎上去道:“崔所长,怎么回事儿?”崔所长道:“怎么回事儿,你们不知道吗?”三太太道:“您说。”崔所长道:“我们要开棺验尸!”三太太道:“开棺验尸,这是谁的命令?有什么必要?”崔所长道:“当然有了!陶老爷是真的陶老爷吗?大太太死因不明,我们还没调查清楚,你们就出殡了。谁允许你们了,也太不把我们警察所放在眼里了吧!”三太太道:“崔所长,阎探长同意我们出殡。”崔所长道:“阎探长,他算老几。这一片归我管,我不同意,看你们怎么出殡!”

  众人等在那里。

  王宝财跑过来道:“三太太,拿来了!”三太太道:“崔所长,不能让您和弟兄们白跑一趟,这点钱请你们喝茶去,小意思!”王宝财从兜里掏出一把大洋,塞给了两个警察和崔所长,崔所长摸了摸兜,掏出来,把大洋扔到了地上道:“打发臭要饭的呀。公事公办,开棺验尸!”三太太勃然大怒道:“崔扒皮,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就是臭要饭的。我们陶家办丧事儿,人都死了,还怕你来放赖!姨奶奶我今天就要出殡,我看你能把我毙在这不成!听我喊,起杠──走!”杠子手们抬起了棺材,同时鼓乐手们吹奏起哀乐,陶书利和二太太、四太太又开始哭。众外亲也跟着哭。崔所长和两个警察拦挡:“站住,站住,站住!”出殡的队伍往前强行,逼得崔所长三个人往后直退,崔所长拔出枪,冲天放了三枪:“停,停!”队伍停了下来。崔所长道:“谁再往前走,我毙了他!”众人停在那,不敢再往前走。突然,仪萍拨开众人走了上前。崔所长和众人都愣在了那里。

  仪萍平静地面对着乌黑的枪口。崔所长道:“你站住,再走,我开枪了!”仪萍继续往前走。崔所长握枪的手在颤抖,准备扣动扳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时候,突然传来了陶书玉的喊声:“娘,娘!”众人回头,陶书远和陶书玉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陶书远道:“三姨娘!”陶书玉道:“娘!”二太太道:“书远,书玉?”三太太道:“你们怎么了,这么慌张?”陶书远道:“一封、一封信!……”三太太道:“信?什么信?”三太太接过来打开看,神情大变。回头瞅了大少爷和二太太、四太太一眼,道:“你们几个过来,有事儿商量。”几个人跟着三太太走了。众人看着发愣。

  三太太走在前面,二太太、四太太、仪萍和大少爷几个人跟进了议事厅。

  三太太道:“又出事儿了。”陶书利道:“出什么事儿了?”三太太道:“老爷没死,他还活着!”众人道:“啊,老爷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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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