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枕头底下

　　妹妹瞪大眼睛冲我叫喊道：“赶快睡下来，子弹会把墙打通的，然后打在你脊背上。”我一下扑到地铺上，再也不敢直起身来了。可怕呀！我怎么就忘了子弹能把墙打穿呢？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敌人为了节省子弹把地下党一串地捆起来，然后照着第一个人的胸口打一枪，子弹挨个地打穿后面那些人的心脏后他们便像糖葫芦似的一串地倒在地上。一颗子弹能打死那么多人，打穿墙再打死我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吗？这样想着我觉得睡在枕头上都不安全了，赶快缩下来拿枕头去抵住墙，让它去挡住子弹。里屋响着收音机，我听到爸爸翻报纸的声音，听到二姐说：“爸爸，你的棉衣我放在缝纫机上了，一会儿起床你记着穿。”爸爸哗啦地抖了一下报纸，对二姐说：“我不会出去的，半夜三更的到哪里去？”大姐说：“你怎么总是那么固执呢？两边交火你有必要夹在中间做毫无意义的牺牲吗？”爸爸又重重地抖了下报纸，索性什么话都不说了。二姐再次说话了：“棉衣就暂时放在这里，用不着，明天我再收起来。

　　里屋的窗户没有挂被子，你最好躺到床上去，这样安全些。”爸爸不高兴地说：“该干什么忙你们的去，我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管不好自己吗？”两个姐姐走了出来，顺手把门带上，然后挨个地给我们发了棉衣。二姐说：“棉衣最好压到自己的枕头底下，裤子和鞋子放在哪里心里要有数，不要听到枪响慌里慌张的什么都找不到了。下半夜外面冷，不穿棉衣虽说冷不死人，但横竖能把你冻成一根冰棒，到时候谁也别指望别人把棉衣脱下来给你穿。”听二姐这么一说，我便紧张地抱住了棉衣，想了想我索性把它藏进了被子里。大姐出去了一趟，很快又转了回来，她一脸紧张地对二姐说：“楼上家家都把东西打了包，灯也全关了，我们怎么办？”二姐拉灭电灯说：“家里那么多东西拿什么走？把门锁好就行了，公路管理局总不至于用大炮轰吧？只要房子不垮，我们的东西就丢不了。”家里黑黑的，我便盯住屋门头上的玻璃，那里射出一束亮光，爸爸的收音机还在响。

　　看着看着，窗口的灯灭了，我只得把头转向家门口，可走廊上的灯是坏的，到处黑糊糊的，眼睛就像瞎了一样。又想到二姐说的不穿棉衣会冻成冰棒的事，我还是担心待会儿棉衣不见了，便摸黑把它穿到身上。衣服穿好了我想到了鞋子，如果半夜起来鞋子找不到比没穿棉衣还要可怕，“炮兵团”很容易就能抓到我，被他们抓走了我还能见到家里的人吗？这样想着我又慌忙去找鞋，一切穿戴整齐才安心地躺回枕头上。黑暗中两个姐姐蹿出蹿进，因为不说话，她们的行动有点鬼鬼祟祟的。我老是担心“炮兵团”趁黑摸进家来，然后像电影上的侦察兵抓舌头那样把我抓走。到时候，他们问我“八二三”藏在哪里怎么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八二三”藏在哪里嘛，他们若是误以为我宁死不屈把我捆去枪毙怎么办？到时候我是大声哭呢，还是像电影上的英雄那样喊毛主席万岁？正想得出神，黑暗中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有人重重地摔到地上。是大姐！她摸摸索索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问：“谁？是谁？”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下面的故事，这时大姐抓住了我的脚。

　　她使劲在我小腿上扭了一把，恨恨地骂道：“缺德啊！黑灯瞎火的你把脚伸出来干什么？”大姐掐人就揪住你小小的一块肉使劲扭，像拿根针扎进你肉里那样。真疼啊！眼泪一下就疼了出来，我用力蹬开大姐，哭诉道：“你掐我干什么？我穿着鞋子怎么能把脚放进被子里去呢？”灯开了，见我全副武装地躺在床上，二姐过来就给我屁股上两下。她三两下扒掉我的鞋，剥去我的棉衣甩到一边骂道：“神经病！有谁穿着棉衣鞋子上床睡觉的？”灯又灭了，我忙着去找棉衣，明明见二姐扔在脚头可怎么也找不到。我哭着喊着叫二姐还我的棉衣，她不理不睬，最后索性把门关了和大姐站在外面说话。我一个晚上的梦里都在找棉衣，起床后头晕晕的，直到中午放学我才想起打仗的事。回去问哥哥，哥哥说：“昨晚的战斗十分精彩，厂里的‘八二三’把公路管理局的‘炮兵团’打得尸横遍野，屋顶上的机枪响得像炒豆一样。战斗中，有几个‘八二三’的战士受了轻伤，被担架抬着转移到后方去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又可以重新上战场。”遗憾啊！我怎么睡得连机枪响都听不到了呢？去问妹妹，她说她也没有听到枪响。

　　回想早上起来院子里的景象，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难道昨晚打仗的事是做梦？可家里的窗户上分明到我去上学还挂着被子的啊，而且我们昨晚的的确确是躺在地铺上。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公路管理局，我真希望妈妈再次戴着钢盔回来叫我们睡在地上，我一定不会再睡过去了，我要亲眼看着“八二三”打败“炮兵团”！这天下午，妈妈像平时一样五点半就准时回家吃晚饭了。我问她今晚还睡不睡地铺？妈妈说“八二三”和“炮兵团”的矛盾已经和平解决，不会打仗了，也就没必要打地铺了。很失望，想着电影上的场面，我已经做好去给解放军送鸡毛信的准备，还想象着被“炮兵团”抓住让自己像刘胡兰一样勇敢，最后让班上的同学全都来向我学习。可谁知，他们不打仗了，没有敌人我还能成为英雄吗？去到学校，我把院子里打仗我们睡地铺的事告诉了同学们，他们一点也不惊讶，还说他们早就在防空洞里睡觉了，就像电影《地道战》里的老百姓那样睡在地道里，比在家打地铺有意思得多。这时，我才知道昆明到处都在打仗，怪的是我怎么从没听到过枪声呢？难道他们全是用无声手枪？那无声手枪只有特务才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