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地主富农 (1)

　　回到家，大家已经在吃饭，我一进去妈妈就问：“怎么现在才放学？”想着在学校的遭遇，很委屈，不等妈妈再问什么眼泪就涌上了眼眶。妈妈看着我，慢慢嚼着嘴里的东西问：“你这是怎么啦？”眼泪一串一串地滚落下来，我伤心地抽泣了一声说：“班上的同学说我是暗藏的历史反革命，他们要把我揪到讲台上去斗，让我跟那些地主富农的狗崽子站在一起。卿汉禾为我说了几句话，毛新国和班上一群男同学就冲上去把他打得鼻子喷血，还把他的头撞在地上撞起了一个鸡蛋大的青包，如果老师不来上课，卿汉禾可能已经被他们打死了。”妈妈接着问：“老师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我说：“放学后叫打人的留下来写检查，明天叫他们在班上检讨。”妈妈没有再问什么，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吃饭吧！不要去管别人说什么，好好地读你的书。”眼泪又滚落下来，我拉起衣袖擦去，低声说：“我一点也不想去学校上课了。”妈妈烦躁地敲了一下碗说：“不读书你将来干什么去？”我伤心地哭着说：“我是怕他们把我揪到讲台上斗嘛。

　　”妈妈挥了一下手，说：“敢！谁敢碰你一下，我就去找校长，大人的事跟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我一把拉住妈妈，惊喜地问：“你真会这样做吗？”妈妈说：“你快吃饭吧！”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放心了，有妈妈做后盾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山里人是不敢惹妈妈的。正这么想着，哥哥突然说话了，他阴森森地问我：“是谁带头打的卿汉禾？明天去学校你指给我看一下，如果是个头上长角的怪物，老子非把他的角打得缩进去不可！”一听这话我赶快说：“是毛新国，你一进我们教室就能认出他来，因为全班同学只有他一个人的牙齿长在嘴皮外面，冲你一笑就像个二流子。”哥哥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他问：“你说话能不能正经一点？”我一本正经地说：“真的不骗你！毛新国的牙齿的的确确是长在嘴皮外面！”妈妈也笑了，她笑着对哥哥说：“我可先跟你说哦，不要去惹麻烦，你要出去乱打人，回来我就收拾你！”哥哥哼了一声，说：“我不会去惹谁，但谁也不要来惹我，明天我只想去看看那东西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吃完饭，妈妈拿了几块红糖走出去。

　　后来卿汉禾告诉我，妈妈拿走的红糖是给他吃的，妈妈还说本想拿些鸡蛋去的，但家里实在没有。二公公和二奶奶坚决不要，说他们家有，但妈妈执意把红糖留下了。卿汉禾说，妈妈当着二公公二奶奶的面谢了他，说我自打出生错打了她的止血针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还没学会吃奶就先学会吃药了，直到六岁身体才慢慢好起来。现在家里没什么劳动力，就靠爸爸每个月寄四十五块钱来过日子，如果我再像过去那样老生病的话，活下去都难了，请卿汉禾在外面一定护着我点。妈妈说着说着哭起来了，很伤心，她说不是看着几个孩子可怜，她早就不想活了。听说妈妈要死，我的眼泪刷一下就滚落下来，妈妈死了我也会死的，如果他们硬要把我揪到讲台上去斗，我就会死！眼前浮现出那种场面，我在人海的包围之中，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我的身上。他们把我往地上按要我跪下，我奋力挣扎，打不过他们我就咬他们踢他们。最后，我甩开所有的敌人冲出教室，像狼牙山五壮士那样勇敢地从楼上跳下去，然后就壮烈地牺牲了。再后来，我看到很多解放军来到我坟前，说要为我报仇。他们用大炮轰垮了学校，用机枪扫那些东躲西窜的敌人。

　　学校变成了一片废墟，一群坏蛋被解放军用枪押着走了出来，毛新国走在最前面。想着他一贯的可恶，我不顾解放军的阻拦，冲过去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又该去上课了，我远远地往学校看了一眼，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真不知今天毛新国会如何整治我呢！回头往家里看了一眼，我想起哥哥昨天说的话，他真会帮我去教训毛新国吗？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不可能，成天想着给我难堪的哥哥可能去帮我吗？心惊胆战地走进教室，没有人注意我，可能刚从床上起来，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眼卿汉禾，他的鼻子还肿着，额头上的大包四周全青了，一眼看去整张脸都是青的。可能从我脸上看出了我心里的害怕，卿汉禾胸脯一挺，做出一副很厉害的样子对我说：“有我在你不用害怕咧！今日看哪个娘卖×咯敢碰你一手指！”我赶快把头转过去看着别处，生怕同学们听到卿汉禾说话了，卿汉禾是打不过谁的，应该说班上就没有谁把他放在眼里，这样的人，能找他做靠山吗？我想啊，最好的办法就是下课后不要待在教室，像在昆明那样跑到操场上去，他们总不可能追出去斗我吧？下课铃响了，老师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我起身就往门外跑。

　　在教室门口，我一头撞到一个人的身上，抬头一看是哥哥。愣愣地站在哥哥面前，我鼻子一酸，眼泪哗啦哗啦地滚落下来，一会儿就看不清哥哥了。哥哥没有问我什么，他走进教室四处看了一眼，向毛新国走去，伸手就把他从凳子上拎到自己面前。毛新国惊慌失措地看着哥哥，结结巴巴地问：“伙……伙计，你这是做么子？”哥哥冷冷地说：“小杂种，听说你脾气很怪是吗？”毛新国紧张地去掰哥哥的手，连声说：“伙计伙计，把手松开好好说咧。”哥哥一咬牙，照着他的小肚狠狠的两勾拳就打过去。毛新国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弯腰捂住肚子，口水哧溜地流淌出来，脸刷一下就变白了。哥哥把他拉直了，啪啪地两耳光打过去，一掌将他推到地上，指着他的鼻子说：“今天我只是过来跟你打个招呼，再动我妹妹和卿汉禾一个手指头试试看！老子下次来不要你的命也要打飞你的一口龅牙！”说完，哥哥狠狠地踢了他两脚，像阵风似的卷了出去。好半天，教室里都没人敢说话，看着躺在地上的毛新国谁也不敢动。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爆响，我吓得哆嗦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卿汉禾把书甩在桌子上。

　　只见卿汉禾得意扬扬地摇晃着脑袋，扭着胖乎乎的身体说撒尿去！大家终于回过神来，开始说话了，但声音很小，就像哥哥还在教室，让人害怕一样。我悄悄地瞟了一眼毛新国，他趴在桌子上，脸色灰白还淌着口水，肯定害怕哥哥再打他，不敢站起来了。一会儿，卿汉禾就回来了，他拍拍这个敲敲那个，那种样子就像平时的毛新国。我也觉得扬眉吐气，但不好意思像卿汉禾那样得意扬扬，又不是我把毛新国打得趴在桌子上的，得意什么？尽管如此，有哥哥撑腰，我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以后谁也不敢把我揪到讲台上和地主富农的孩子站在一起了。整整一个上午，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男生迎面碰上我时会挤出一个紧张的笑脸，女生则围在一起唧唧喳喳，毛小六看的我眼神也正正经经的了。卿汉禾一直很“嚣张”，“嚣张”这两个字哥哥经常用它来形容那些得意忘形的人，今天我觉得用在卿汉禾身上很合适。他不再像平时那样畏缩，现在一听到下课铃响就扯大嗓门和我说话，口气很亲热。说到后面他开始伙计伙计地叫我，手老在我肩上拍来拍去。我觉得很丢人，卿汉禾成绩差，人又长得难看，我一点也不希望同学们把我和他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