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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忘了这个世界吗》 作者:卿卿

第33章 阴间的事 (2)

  听来听去我觉得让别人说你好很简单,只要吃苦耐劳能干活就行,反正农民就讲这个。这么一想,我忽然自卑起来,如果我死了肯定不会有人说我好,因为我只想玩,想自由自在地玩,一到自留地里干活我就难受。哥哥经常说我好吃懒做,这话可能是真的,我不爱下地干活,一旦去了几分钟后就开始找借口,哪怕左一趟右一趟地跑回去帮大家拿东西都行。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说不清,反正这种贪玩的毛病一生下来就有了,而且怎么改都改不掉。开完追悼会后继续守灵,伯娘说明天一早爷爷出殡。我问伯娘出殡是什么意思?伯娘说就是把爷爷抬出去埋了。妈妈悄悄对二姐说,山里的习惯,棺材要在家里停七天的,但家里没有钱,三天一头猪都不够,再停下去拿什么做给客人吃?妈妈不住地叹气,说因为这事大娘和伯娘伤心得不得了,但谁也没办法解决,一分钱能憋死英雄汉啊!我心想,还算好家里没钱,如果有钱,让爷爷在家里睡七天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一个晚上的时间不长,明天把爷爷埋到土里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哥哥不用担心眼睛瞎,我不用担心爷爷变成鬼出来吃人,人埋到土里他就是想跑都跑不出来了。

  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我对哥哥说:“告诉你一件事,伯娘说明天就把爷爷抬出去埋掉,只要今天晚上狗不来钻棺材,你的眼睛就不会瞎了。”哥哥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说:“神经病。”伯伯在打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鼻涕眼泪流得到处都是。很快,两个哥哥也跟着伯伯打起哈欠来,打上一阵他们的眼睛就眨巴眨巴的,万一他们都睡着了狗跑来钻棺材怎么办?我喜欢堂哥,一点也不希望他的眼睛瞎了。其实我也喜欢哥哥,也不希望他的眼睛瞎了。两个哥哥哈欠连天的能熬到天亮吗?想来想去我决定把堂屋门关了,只要关着门狗就进不来了。这样想着,我便手心脚乱地去关门。听到响声伯娘伸了个头,眨眼她便像阵风似的卷到我面前。她重重地一掌把我推开,恨恨地骂道:“你要死啊!这堂屋门能关啦?”我用身体抵住关上的堂屋门,固执地说:“我就是要关!别人家都关着门,我们家为什么要开着?”伯娘一把将我扯到一边,飞快地打开门说:“今日不要说关门,就连蜡烛都要点通宵呢!你呷多了没事做了是啦?”我再次扑到门上,不料后脑勺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回头一看,哥哥正瞪着眼睛看着我。

  他又敲了一下我的头,问:“你是不是真的疯了?”眼泪一下涌上了眼眶,我重重地踢了一脚门,冲哥哥大声吼道:“你这个臭猪!就等着眼睛瞎吧!”回去后,我还是忍不住伸出头去张望,伯伯是越来越撑不住了,他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后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去。我尾随他走进里屋,伯伯衣服都来不及脱就一头栽到床上,紧跟着呼吸便粗重起来。我推了他几下又喊了两声,伯伯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就是天塌了,他都不可能睁开眼睛了。转身出来,缨正看着我。纸钱已经折完了,缨就呆坐在桌前。我过去拉住她的手问:“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出去跟堂哥说说话?”缨的脸红了,低下头问:“说么子?”我说:“随便说呀,就像我和我们昆明的班长郝伟,每天我们都一起去上课,放学又一起回家,路上我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缨偏头问我:“那郝伟是妹子还是崽?”我说:“郝伟怎么会是女的呢?他是男生,是我们班的正班长,我回老家的时候他还送了一枝铅笔给我呢!”缨笑着又问:“你每天都跟那郝伟说些么子?”我说:“多了,谁记得住。

  ”缨伏在我耳朵上,悄声地问:“你对他说过你喜欢他啦?”我有些奇怪地说:“我本来就喜欢他嘛,何必说呢?他也喜欢我,要不然我们怎么会是好朋友呢?”缨问:“那你以后嫁给他啦?”我摇摇头说:“我们又不是大人。小娃娃是不能结婚的,在昆明我就从没听说过哪个小娃娃结婚,故事里也没听说过。”缨倒在桌子上无声地笑了,笑得身子不住地抖动,好半天她才直起腰来。一把抹去眼中的泪,缨把我揽进怀里说:“卿卿是个傻妹子。”这是我最不喜欢听到的一句话。我知道自己背不出书来很傻,但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傻,于是我很认真地对缨说:“我才不傻呢!”缨把我抱到她的大腿上坐着,用手量了一下我的鞋说:“过些日子我给你做双鞋。”想起昆明农民穿的绣花鞋,我对缨说:“你给我做鞋千万不要在鞋上绣花,如果穿双绣花鞋,哥哥肯定会叫我土包子。”缨又笑了,她牙齿齐齐的很白。我呆呆地看着她问:“缨,我长大以后会有你好看吗?”缨说:“你是城里人,长大以后比我好看。”我知道缨在骗我,哥哥经常说我难看,我就说我要难看,爸爸厂里的人叫我大眼睛高级姑娘吗?哥哥看了我一眼说,你过去是有点好看,但现在变难看了。

  就像老赖瓜,花开的时候好好的,谁能想到它最后会长成那副模样?我难过地低下头,知道是因为自己变成农民的缘故,在昆明的时候我就从没见过哪个农民是好看的。可缨也是农民呀,她怎么就那么好看呢?看来缨可能是个仙女呢!拉着缨的手,我说:“缨,我喜欢你,我天天都想看到你。”缨说:“我也喜欢你,我也想天天都想看到你。”我忙说:“那你到我伯娘家来当童养媳呀?我伯娘就是从江对面到我伯伯家来当童养媳的,来了以后就不用再回去了。”缨咯咯地笑出声来,她扯了一下我的耳朵说:“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做童养媳?你去给别人做童养媳还差不多咧!”我说:“行啊!我到你家当童养媳去。”缨笑得喘不出气来,说:“卿卿真是一个傻妹子咧!”第二天,一睁开眼睛我就吓了一跳,昨晚我是怎么睡过去的?我明明记得自己没睡呀!我飞快地穿上衣服一头撞出去,门外乱糟糟的。伯娘在忙着里里外外地收东西,两个堂姐蹲在红叶子树下清理还给别人的碗。

  我跑到伯娘面前抓住她问:“伯娘,你见到堂哥和我哥哥没有?”伯娘说:“他们到山下还桌子去了,你找他们做么子?”我长长地吐了口气,哥哥他们能抬着桌子下山说明眼睛没瞎,如果眼睛瞎了伯娘早就哭得死去活来的,可能像没事一样吗?看来昨晚狗没有跑进家来钻棺材呢!十点多钟,六个男人拿着粗粗的木棍来了,他们用绳子兜住棺材,把木棍穿过去,嘿地吼了一声便把棺材从凳子上抬起来。就像听到一声号令,伯伯家所有的女人齐声大哭起来。她们你一把我一把地去拉棺材,有个抬棺材的男人差点被她们扯得栽到地上。场面很混乱,我站在家里的门槛上静静地听她们哭,很好听。那哭声开始尖溜溜的,接着拐来绕去了,到最后她们个个都嗯啦地哼一声,又折回去从头哭起。大娘的哭声最与众不同,她先喊一声“我的爹爹”,哭声就突然响起,又哧溜一声矮下去,就像一条鱼儿浮出水面又钻入水底。

  我喜欢听大娘哭,几遍以后我就能跟着她“我的爹爹哎我的爹爹哎”地小声唱了,还能让自己的声音忽高忽低地拐来绕去。慢慢地,我向大娘走去,却意外地发现哭得死去活来的大娘竟没有掉眼泪。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伯娘,她的眼睛里也没有眼泪。人哭怎么会不流泪呢?我不相信地伸手摸了一下伯娘的眼睛,干干的,我又把手伸过去。伯娘生气了,她重重地打了一下我的手骂道:“你要死啊!”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这样哭是一种风俗,叫号丧,是活人向死人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也有活人做给活人看的表演成分。如果家里死人没人号丧,当地人会看不起的,说这家人没长良心,旧社会有钱人还专门请人来帮自己号丧呢!哭啊哭啊,她们哭天喊地,你拉过来我扯过去,把几个抬棺材的男人折腾得死去活来。

  有很多女人在劝,她们拉住伯娘,大娘就一头扑到棺材上,大家忙掉过头去拉大娘,伯娘又扑通一下撞到棺材上,真不知没有旁人,她俩今天会干出什么事呢!扭头看了一眼妈妈,她在一边悄悄地抹泪,再看看哥哥和二姐,他们的眼睛都红红的。我不敢东张西望了,觉得应该跟着家里人流泪,可哭什么呢?心里不难过,眼里就淌不出泪,我就是想装也装不出来呀!忽然,我发现很多人在看着我,是我没流眼泪让人感到奇怪吧?赶快低下头,我慢慢向后退去,趁人不备往眼皮上抹了点口水,谁知不等伸出头去口水就干了,而且很臭。真奇怪,我的口水怎么会是臭的?就是用衣袖捂住鼻子都能闻到那股臭味。站不住了,我赶快回去拿湿毛巾擦脸,一遍一遍地擦了一阵才把毛巾挂起来。不管伯娘她们多么依依不舍,终究没有谁真心想让爷爷的棺材一直放在家里,把爷爷抬出去埋了是大家昨天就商量好的事,所以拉来扯去地弄上一阵她们就松手了。这时,鞭炮声响起,纸钱飘飘,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爷爷悠悠地上路了。

  栗山岭的所有女人都站在枣树前的坡头上伤心地哭,女人不能跟着去送葬,她们只能站在这里哭。这次是真哭,我看到她们的眼泪大串大串地掉在胸脯上。伯娘和大娘被人架着,俩人手伸得长长的,五个手指张开一抓一抓地想拉住爷爷,但这时的爷爷有谁能拉得住?送葬的人走得很慢,但再慢也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拐了个弯后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听到忧伤的唢呐声。眼前浮现出爷爷初初见我时笑吟吟的样子,我看到他从口袋里掏糖给我,还看到他眼里的泪。想起几天前对爷爷说的话我再次害怕了,爷爷真是我气死的吗?说心里话,我没想惹爷爷生气的,我说的都是心里一直想不通的事,没想到爷爷听了会流泪,他是想着爸爸可怜才流泪的吗?抬起头来,我往爷爷消失的那条小路上看去,爷爷早就不在了,只留下满地的纸钱。模糊的双眼又见爷爷拿着一把糖在冲我笑了,他轻轻拍我的头,盯着我看的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怜爱。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大串大串地滚落下来,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内心深处我是很喜欢爷爷的。可惜呀!当我知道自己有这点心思的时候,爷爷已经被人用土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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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忘了这个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