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玻璃纸包的糖 (2)

　　大姐说傣族人会吃青苔，他们把青苔用油炸了当菜吃，还用糯米饭裹上吃。最恶心的是他们把牛胃里的东西掏出来凉拌着吃，很苦很苦。另外，傣族人喜欢用棍子把菜穿起来烧着吃。鱼就捆上香草用火烤，饭不用碗装用芭蕉叶包，人睡在竹子搭起的房子里，牲口什么的就在房子底下住。傣族人的生活习惯有点像野人，野人是不穿衣服的。我便问大姐傣族人穿什么，大姐说她们拿块布裹在身上，把那东西叫筒裙。大姐给我讲故事的条件仍然是要我给她抓背，我不敢横来了，乖乖地帮她抓，眼睛一闭，手伸进去磕磕绊绊地抓。总之，大姐指向哪里我就抓到哪里，感觉自己是在进行某种见不得人的流氓活动。好在大姐的故事十分精彩，没抓几下我就被吸引住了。抓呀抓呀，我十分卖力地抓，心想大姐一舒服就会好好地给我讲故事，谁知她总是一会儿就呼呼地睡了过去。我就捶她的背，希望把大姐捶醒继续往下讲，可越捶大姐睡得越沉。当了大队铁姑娘队长后大姐变得像猪一样爱睡觉了，一个故事要讲好多天她才讲得完。

　　前天，大姐照样讲了几句就睡过去，眼看故事就要讲完了，我非常想知道结果，便凑近她的耳朵大叫了一声：“着火了！”大姐一下弹起来，跳下床抓起脸盆就往外面跑。我追出去拉住她问：“大姐你干什么去？”大姐紧张地说：“我听到有人喊着火了。”我摇摇头说：“没有啊？是我问你后来那个女知青回来了没有？”一听这话，大姐当场就软了下去，她哈欠连天地打了一阵，最后拍拍我的头说：“你不要忘了今晚讲到哪里，我们明天接着再讲。”天哪！我怎么忘得了呢？就这样，一个故事大姐讲了差不多半个月。其实故事很简单，就是说傣族男人到了晚上会披着毯子出去裹女人，有个漂亮的女知青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被人裹走了。这怎么行呢？知青点的领导去找傣族要人，说他们用毯子裹人是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裹走女知青的那个傣族男人根本不吃汉人的这一套，没有办法，那个女知青硬是做了野蛮人的新娘。大姐还说，寨子里放电影的时候，小伙子们都裹着毯子去看，从上面看正正常常的，但低下头去就能看到一双脚站在地上另一双脚吊在空中。原来，毯子里有两个人，披毯子的小伙子是抱着一个姑娘看电影。

　　这个故事让我想到堂哥和缨，如果堂哥用毯子裹住缨去看电影会怎么样？缨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吗？我想她做不到，如果要去上厕所，缨肯定得对堂哥说：“你放我下来，我想去厕所撒尿。”总之，毯子里裹人的事在我眼里很神秘。我经常会想，想来想去发现问题很多，于是有机会就问大姐。可大姐根本不把我的话往心里去，一个问题她今天的说法和明天的说法完全不一样，但我还是想问她，比如今天我又觉得有件事让我想不通了。快十点了，大姐才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来。妈妈问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大姐说：“早就回来了。我们又连夜把肥撒了，这样不影响明天正常出工。”妈妈说：“你要把这股子干劲用在家里的自留地就好了。”大姐很严肃地对妈妈说：“希望你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毛主席说了，要斗私批修。我们的眼睛怎么能盯住家里那点自留地呢？大河有水，小河满，生产队富裕了我们还会缺什么吗？”妈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转身出去洗脸。趁这个机会我挤到大姐面前说：“大姐，我今天又想到一件事。”大姐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问：“什么事？”我说：“你说披毯子的小伙子是抱着姑娘看电影。

　　我想来想去不可能，妈妈抱我都抱不了多久，大人抱大人怎么能看完一场电影呢？是不是男的抱不动了把女的放下来，然后女人又把男的抱起来。只有这样才可能一双脚站在地上，另一双脚一直吊着。”大姐生气了。她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头说：“无聊透顶！随便跟你讲个故事你就有本事无中生有地去想那么多，那脑袋里怎么就装不进点正经事呢？”我固执地说：“就是不可能嘛，你不信叫二姐进来试试看，我看你能抱她多久？”二姐走进来，一把推开我说：“去去去，把晒在外面的衣服收回来。”我出去了，听到二姐笑嘻嘻地对大姐说：“无聊的是你，怎么能跟她讲那样的故事呢？相思豆的事还没让你领教够啊？”大姐嘀咕道：“跟她讲故事的时候我都是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没去想那么多。”二姐说：“以后说话注意点。她这人脑袋里就像少根筋似的，什么话都问得出来，而且还不分场合，会让你很难堪的。”大姐说：“家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怪物呢？”二姐笑着说：“还记得她小时候卖牙膏皮那件事吗？回老家的时候爸爸专门交代妈妈要盯紧她，爸爸说这种人好好培养没准将来对社会会有一点贡献，反之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她都做得出来。

　　到了那一步就不可收拾了，蹲监是随时都有可能的事。”我不敢再听下去。可怕啊！卖牙膏皮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在我自己认为完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没想到家里人全惦着，还相互交代对我要提高警惕，也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仍然处在危险之中。问题是我今天没干什么坏事呀？故事是大姐讲的又不是我编的，想不通的事我去问问她怎么会扯到蹲监呢？就是要蹲监也该是大姐去呀？又想到相思豆的事，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它就像山楂一样让人紧张，我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去想它了。星期天，卿汉禾约我去扯笋子。入春后山上有竹子的地方就会长出笋子，我们都吃过好几次了，是哥哥扯来的。我一直吵吵嚷嚷地想跟哥哥去，可哥哥说他最恨屁股后面有个跟屁虫了，尤其这跟屁虫还是个奸细，带她出去就像背着一颗定时炸弹，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毁灭了。哥哥这么一说，我就不好意思坚持了，“山楂事件”的确是我出卖了他，但那件事能说全是我的错吗？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得意地对哥哥说：“明天我要和卿汉禾去扯竹笋，中午家里就可以炒笋子吃了。”哥哥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我们吃不吃笋子是其次了，但愿你中午能安全地回来。我可告诉你哦，山里的蛇和竹笋一样多。

　　你傻乎乎的可别错把毒蛇当笋扯了，后果是什么该不用我告诉你了吧？”我一听就害怕了，忙跑去问卿汉禾山里是不是到处都是蛇？还向他打听毛家湾那个人被蛇咬死后变成茄子的事。卿汉禾听完后笑了，他说：“山里没那么多的蛇咧，真要碰上蛇你不惹它它就不会咬你，毛家湾要有人被蛇咬死班上早就传开了，会到今日都没人说啦？”想想也真是呢，山里针尖大的事一会儿就传开了，蛇把人咬死了怎么从没听人说过呢？直到这天，我才知道哥哥一直在吓我，早知这样我可能成天在栗山岭上瞎转吗？第二天，早早地卿汉禾就在门口叫我了。欢天喜地地跑出去，一眼见卿汉禾身边站着春伢，就是对面叔叔家上一年级的儿子，我的脸一下就拉长了。回老家不到一个月的一天，我和妹妹想打几片漂亮的红叶下来玩，春伢就说他来帮我们打，还说我们想要哪片他就能把哪片打下来。听他说得那么好，我便把手里的棍子递给了他，没想到他起手一棍子就甩在妹妹鼻子上。就像水管被打爆了，妹妹的鼻血喷了出来，气得我一掌就把春伢推到地上，他竟脸皮厚厚地坐在地上冲我们笑。春伢爱笑，他咧开嘴巴一笑就露出大板牙，那声音忽高忽低的像鬼叫一样。

　　我不喜欢春伢不单单是因为他打了妹妹，我更讨厌他说话的时候手老来拍我的肩膀，有时好好地走着路他会一把将你拉得转过身，就像有病一样。那次他打了妹妹后我们就再也不跟他玩了，碰到他我们就骂二流子，如果他脸皮厚厚地跟着，我们就用石头打他，没想到卿汉禾今天会叫上他去扯笋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问卿汉禾：“昨晚不是说好我俩去扯笋子的吗？你把他叫来干什么？”卿汉禾说：“一起去怕么子？”一把将卿汉禾扯到身边，把春伢挤到外面，我板下脸说：“我可首先声明，今天谁拍我的肩膀我就扇他耳光！”春伢瞟了我一眼，赶快把头扭到了一边。卿汉禾拐了他一下说：“听到了啦？就你爱拍拍打打的，像个水佬倌（二流子）一样。

　　”我咬牙切齿地说：“二流子长大以后不被枪毙至少也要去监狱里待一辈子！”春伢憋不住了，嚷嚷道：“大清早的，我拍谁了？”我恶狠狠地说：“你平时拍得还少吗？今天来拍我一下试试看！”顺着碱厂的围墙走了一阵，我们拐了个弯，到处都雾蒙蒙的。路边的小草上挂着亮晶晶的露珠儿，树叶绿绿的，空气中有一股泥土的清香，栗山岭就像电影上那样漂亮。如果山里没有狼该多好啊！这么想着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脚步跟着停住了，一把抓住卿汉禾我紧张地问：“丑崽，你不是说山里有狼吗？”卿汉禾说：“不常碰到咧。”我着急地说：“万一今天碰到了怎么办？”卿汉禾来劲了，他跑到我前面倒退着走，比比画画地说：“进山后有么子趴在背上你千万不要回头，那一定是狼，一回头它就咬住你的脖子把你甩到背上背走了。真要碰上狼你只管一声不响地抓住它的两条后腿，慢慢往上移再抓住两只前腿，然后猛地把狼举过头顶用力摔到地上，狼的脊梁骨摔断了就没办法呷你了咧。

　　”头皮都听麻了，我哆嗦了一下问：“你这么干过？”卿汉禾红着脸说：“我听老人这样说咧。”我一下就嚷嚷起来，“我连狗都怕得要命怎么敢去抓狼呢？”卿汉禾嘻嘻地笑着说：“真要碰上狼你只管往前面跑就是，横竖狼捡肉多的人呷。”我气愤地说：“骗人！狼是吃跑在最后的那一个。到时候我跑得过你们吗？还叫我一声不响地抓住狼呢！我抓住狼好让你俩往家里跑是吗？”卿汉禾急了，争辩道：“狼来了我怎么会跑呢？我会抱住狼让你先跑的。”我说：“又在骗人了，狼来了你敢去抱住它？”卿汉禾胸脯一挺说：“不信你现在就叫只狼出来试试看！”听他这么一说我的腿都吓软了，眼睛慌乱地向四处张望。卿汉禾又嘻嘻地笑了，对我说：“你只管放心，附近山里没有狼。长这么大了我还从没听说村里有人碰到过狼咧！”“可是，”我说，“我爸爸小时候就见过狼。”卿汉禾说：“那是蛮久以前的事了咧。

　　”这口气像妈妈和哥哥一样，山里应该没有狼，但今天会不会从哪里突然钻出只狼来？想了想，在昆明也好在老家也好，很少有人跑得过我，就算我跑不过卿汉禾难道还跑不过春伢吗？狼吃着一个人就不会去追另外的人了，这习惯跟鬼吃人一样，它们怕吃着这个那个跑了，到头来岂不是一个都吃不到了？很快我们就到了山里，唧唧喳喳的鸟叫声一片，还有一种呱呱呱的古怪叫声。我东张西望，一步三探地走，已经知道没有狼但我还是担心从哪里跑出只狼来。忽然，一个什么东西搭到我的肩上，是狼吗？我腿一软就跪到地上。身后传来问话声：“你这是做么子？”狼不至于会说话吧？我用手护住脖子慢慢地转过头去，是春伢，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我扯开嗓门就大哭起来。卿汉禾跑过来问明情况，冲春伢骂道：“娘卖×咯！叫你不拍你偏拍，那手不拍别人肩膀不舒服是啦？”春伢回骂道：“叫个球！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好像还有理了？我止住哭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一耳光便打了过去。春伢凶神恶煞地握紧了拳头。我胸脯一挺迎上去说：“你打一下试试看？看我今天敢不敢把你打死！”卿汉禾重重地推了他一掌，然后拉着我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