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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忘了这个世界吗》 作者:卿卿

第71章 后记 (2)

  村里人几天没见他出来讨饭去看他,烧伤的地方已经溃烂,烂得连裤子都没法穿上了,最后大家凑了点钱把他抬到城里才捡了一条命。”妈妈说不下去了,好一阵后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说:“村里人都说禾崽脑子有病,跟宫家宝得了一样的病,他有空就去江边放纸船,说他折的纸船能漂到昆明去。村里人因此取笑他,只要一见他往江边走就问他是不是要坐纸船到昆明去?唉,我看他那样子也真像是有病呢,一到你伯伯家就冲着那张照片傻笑,就像屋里只有他和那张照片似的。”拍拍卿汉禾带给我的那包东西,妈妈说:“我们要走的头天晚上,禾崽给你送来这包东西,我们哪忍心要啊?可他执意要给,说都是你最爱吃的东西。鸡蛋是他拿米去跟人换的,红薯干是他讨来自己煮了烘干的。走的那天,我和你爸爸把身上的钱都掏给他了,但那点钱管什么用?这不,我找了些旧衣服又买了些新的,明天打算给他寄过去。”半个月后,我和妈妈给卿汉禾寄去的衣服、钱及我的照片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卿汉禾死了,他去江边放纸船突然发病,倒在水深不足尺的江边活活闷死了。

  一天,我带着女儿从盘龙江边经过,就是我曾经向卿汉禾吹牛说的江边,其实它只是昆明一条穿城而过的河。好动的女儿挣开我的手,掏出纸折了条纸船放下去,说今天在幼儿园老师教折的。看着远去的纸船,女儿歪着头问我:“妈妈,你说这条小船能漂到海里去吗?”我愣住了,记忆跨过长长的时间和空间,把我带到十多年前放纸船的资江边,耳边仿佛听到卿汉禾坐在红叶子树下问我话:“老四,我往江里放只船真能漂到你们昆明去啦?”我说:“能呀!哥哥说有水的地方都四通八达。”卿汉禾又问:“我要放只船到你们昆明去,你能认得出它啦?”我说:“小船是我教你折的我肯定能认出来!你就是把它混在一千只纸船中我都能认出来!”做梦都没想到啊!自己儿时的天真卿汉禾会去当真,他甚至不惜用生命作为代价,让我铭心刻骨地记住了什么叫地老天荒痴情不改。人人都说卿汉禾脑子有病,唯独我知道他没病,去江边放纸船是他心里一直装着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原本是两个人编的,结果一个人记着另一个人忘了。记住故事的人上了天堂,永远生活在美好的想象之中,忘了故事的人下了地狱,从此陷入无边的黑暗,永远生活在追悔之中。

  听说,卿汉禾过去的女人改嫁后又生了五个孩子,卿汉禾可怜的女儿莲莲成了多余,被送回老家栗山岭,寄养在卿汉禾的堂哥家。出于对孤儿的关怀,公社每月补助莲莲一点生活费,学校也在学费上给予了减免。莲莲的生活费是怎么花去的无人知道,只听村里人说莲莲穿得破破烂烂,大家可怜她给她送去衣服,结果那些衣服很快穿在堂嫂的孙女身上。村里人改变战略,路上碰到莲莲把她拉回去直接给她穿上,可不等焐热,衣服回去就被扒下了。从此,村里再没有人给莲莲送东西。天哪!不是说善有善报吗?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降临到卿汉禾一个人头上?为什么让莲莲也像卿汉禾一样可怜?天理不公啊!不顾一切了,第二天我请了假,买了一套红色的灯芯绒衣裤、一双红皮鞋。我要回栗山岭去,我要去看看莲莲,我要让自己儿时的梦想穿在莲莲身上。在碱厂大门口的桥头边,车停住了,推开车门我一脚踩在一条黑色的公路上。举目望去,四周的山都穿上了黑色的衣裳,一股难闻的氨水味扑面袭来,我记起了二十年前自己站在这里说过的话。没错!我当时并没有说错什么,这里的的确确建了一个毒气工厂。

  除碱厂外,资江沿岸又建了很多化工厂,春伢三十不到死于肺癌,黄泥堡有不少人相继得癌症死去。那么多人死于一种从没听说过的怪病,山里人恐慌了,他们认为是妖魔作怪,于是请来跳神的做了几场大法,结果得癌症的人还是像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由于害怕,家家户户早晚烧香,祷求菩萨不要让灾难降临到自己家人的头上,但管用吗?唉!不愿再往下看,我要到栗山岭去,没有红叶子树的指引我就盯住碱厂的大烟囱。想起那棵美丽的红叶子树,我认为伯伯干得好,至少它在我心里留下了一片艳红。如果红叶子树活到现在,谁能在十里之外认得出它来?栗山岭的树全砍了,果树棕树都砍了,几个叔叔盖起了砖房,红色的砖房穿上黑色的衣裳,远远看去就像当年爷爷的黑漆大棺材。我们家和伯伯家的房子已经倒塌,只有牛栏屋与家相连的那堵墙还立在那里,它在见证已经过去的曾经。走到卿汉禾堂哥家的门口,也就是过去卿汉禾家的隔壁,我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卿汉禾的堂嫂,我们过去叫她满娘。几个孩子闻声围过来仰头看着我,他们应该是满娘的孙儿,想起他们抢穿莲莲衣服的事我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满娘没能认出我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想着她对莲莲的刻薄我不敢正视,生怕她从我的眼中看到仇恨。厌恶地把头扭到了一边,我说了自己的名字,说要找莲莲。满娘咋咋呼呼地把我拉进去,又是让座又是倒水,然后唧唧喳喳地冲着我说些听不懂的话。离开老家太久,我又听不懂家乡话了,很好!我根本不想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打断这女人的没完没了,我问她:“莲莲在哪里?能带我去找她吗?”我们走进碱厂,左拐右绕,前方三十米处出现一个高高的铁皮水箱,水箱上冒着白乎乎的热气,里面应该装着开水。是水箱太沉吗?车轮慢慢地向前滚动,步履像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半天一圈。突然,我身边的满娘扯开嗓门喊了一嗓子:“莲妹子哎!”水车停住了,从水箱的中部伸出一颗小小的脑袋。脑袋缩回去了,很快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女孩站到我面前。是莲莲吗?她穿了双大人的破球鞋,鞋尖破了,露出泡得发白的大脚趾头,我由此想起妈妈回老家看到我的情景。莲莲穿了很多件衬衣,手放不下来,木偶似的撑在左右两边,裤子补了又补,但膝盖处还是破了。慢慢地蹲下去握住莲莲冰凉的手,我问她:“莲莲,你几岁了?”莲莲的脸红了,扭过头去看着满娘,满娘替她答道:“刚过八岁咧。

  ”天哪!这正好是我到栗山岭的年龄。我难过地问她:“你小小的一个孩子,如何拉得动那么重的车?就不怕开水烫着吗?”满娘在一边说:“不天天叫她送水咧!”不想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了,更不想面对她,我往她怀里的孩子手里塞了点钱说:“我带莲莲出去一两天,然后送她回来。”满娘又咋咋呼呼地嚷嚷开了,她留我吃饭,说满叔很快就会回来。我冷冷地在心里哼了一声,我可能等满叔回来吗?走吧!说些难听话出来搞得大家亲戚都没办法做了。离开栗山岭,我想看卿汉禾去,便问莲莲:“你知道爸爸的坟在哪里吗?”莲莲点点头,把我带到一个小山包上,在高高的荒草中我看到了卿汉禾的坟。如果没有那块小小的石碑,谁也想不到这小土堆下会躺着一个人。在老家,年轻人死后不能和老祖宗埋在一起,随便找个地方就草草地埋了,称野坟,按迷信的说法他们到阴间只能做野鬼。卿汉禾真的躺在这里吗?摸着冰凉的墓碑,能感觉到他冰凉的身体,我知道卿汉禾的的确确躺在这里。

  回过头去,我问莲莲:“你经常来看爸爸吗?”莲莲表情木然,眼中的神情很淡。难怪啊!难怪莲莲了,卿汉禾至死都没见到自己的女儿,莲莲是卿汉禾死后送回栗山岭的。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可怜的卿汉禾啊我的小叔叔,居然是个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记不住的人,居然是个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漠不关心的人。他默默地出生又默默地离去,像秋天一片树叶落到水里般无声,早知这样的结果当初说什么我都会好好待他,至少让他感到人世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温暖,可我是怎么做的?点燃照片,我说:“小叔叔,老四来看你了。”没有回音,我知道小叔叔再也听不到我说话了,知道小叔叔不可能看到我的照片,还知道此刻说再多都是枉然。没有脸在小叔叔坟前老哭了,是不好意思哭,之前对他多一点关怀至于现在心里如此的后悔吗?我和莲莲下山后往小镇上走,我想去看看资江。

  红叶子树倒塌的瞬间在我心里永远定格了,我梦中还流淌着资江,我不止一次梦到牛筋草拴着的小螃蟹,还能感觉到团鱼咬住我手指头的疼痛,那些沉睡在江底的花石头更让我忘不了,它们就像天上的星星,夜幕降临后就布满我的梦境。一脚踏入小镇,犹如掉进一个深渊,过去的小木屋变成了高高的红砖房,走在窄窄的青石板上让人感到呼吸困难。我越走越快,莲莲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我走到通往江边的石梯上,资江一字形地展现在我眼前。天哪!这是资江吗?我疯了似的往江边冲去。远远地,一股说不出来的腥味扑面而来,资江水翻滚着黑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我找到那块大青石板,瞪大眼睛往江底张望,希望看到沉落在江底的小刷子和那个打破的瓷碗,可江水黑得就像墨一样。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把手伸进资江,手不见了,只剩下白白的手腕。惊慌失措地扭过头去,我问莲莲:“这江水是什么时候变黑的?”莲莲茫然地看着我说:“江水本来就是黑的。

  ”转过头去,见黑黑的江水慢慢地向我涌来,一点一点地在淹没我童年的记忆。不甘心啊!就犹如垂死地挣扎,我对着资江大大地吼了一声:“你忘了这个世界吗?”资江像个沉默的老人,一声不响地看着我,我想它是不知道该回答我什么。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所看到的都是陌生的,我忽然有种被人抛弃的孤独感。红叶子树砍了,资江污染了,从此我不会再梦到故乡。我牵起莲莲的手转身离去,逃也似的想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却忽然听身后传来伤心的呜咽声。回头一看,起风了,江水拍打着岸边青石板,溅起的水花就像人的眼泪一样。哦,资江哭了,它说不能怪它,它说自己过去清澈得如明镜一般,是人把它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悄悄地叹了口气,我对资江说:“忘记过去吧!”在碱厂大门口,我们坐上一辆公共汽车,如卿汉禾所说这里有车能直接通到市里。我要带莲莲去有清水的地方,干干净净地给她洗个澡,我要把对卿汉禾的许诺落实到莲莲身上,让莲莲来圆我儿时的梦想。到了市里,我先带莲莲出去吃饭,又带她去买了内衣。

  回到宾馆,我放了满满的一池子水,把骨瘦如柴的莲莲抱进去。莲莲通红着脸蹲在水池里,紧紧地抱住双腿,头夹在两腿之间说什么也不肯抬起来。我轻轻地拍着她说:“快躺下,我们是亲戚,我是你爸爸儿时最好的朋友,在我面前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莲莲瞟了我一眼慢慢躺下,但身子仍然圈成一团,眼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慌乱。白色的浴池,清澈的水里,躺着满身污垢的莲莲。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人得多长时间不洗澡才能脏到这等程度,于是问莲莲:“你多长时间洗一次澡?”莲莲说:“夏天水暖和了就到河里洗。”扭干毛巾擦去她脸上的鼻涕,我说:“你是女孩子,不能成天拖着两条清鼻涕,这样不好看知道吗?”莲莲瞟了我一眼,红着脸说:“冬天河水凉,感冒了不会好,等开春,天暖和了,我就不流鼻涕了咧。”眼前浮现出那个大水箱,我问莲莲:“你每天在家做些什么事?”莲莲想了想说:“一早起来生火,做上饭到河里洗菜,回到屋里给弟弟妹妹穿衣服,呷了饭到学堂上课。放学回来洗菜做饭带弟弟妹妹,下午扯猪草给碱厂送开水,农忙就背着弟弟到地里干活……”我问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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