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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鬼》 作者:柳营

第44章

  关于人,有很多的说法。有一种说法是,上帝造了男人,看看,不满意,总觉得他身上多了点什么,于是就造了一个女人……

  受过严密的科学教育的人,也爱听传说。传说中蕴含着许多可能。阿布爱听传说,爱看童话,爱所有可能发生的超自然的东西。就如她爱那个“夜翼”的传说一样。

  据说,人沉重的肉身之中,在某个深处,藏着肉眼看不见的夜翼。它平时不会出现,只有在最纯净的月夜,凭借最纯净的月光的浮力,才能进行缓慢地飞行。

  当然。这种能力只有少数人才能具备。具备这种能力的人,需要一些与常人不一样的智慧。这种只有少数人才能发现的神秘的夜翼,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器官。它脆弱无比,巨大,透明,就如蝴蝶的翅膀,却似乎是不存在的。在最纯净的月夜飞行时,只要受到轻微的干扰,比如一小片薄云遮住了月亮,夜翼就会受到损伤,在空中缓慢飞行的人就会意外地下坠;又比如一处夜空由于新星诞生,光芒过于耀眼,灼伤了夜翼,飞行的人就像被击中的战斗机,失去了平衡。飞行的人甚至有可能挂在城市高楼的脚手架上、电线网中,尴尬地纠缠着,脱不了身;下面的围观者当中,有你最好的朋友,你最爱的情人,包括你的父母,他们都很惊诧,不知道,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挂在那些东西上面。你说,你是在飞行中受到损伤而坠落的,他们可能还会发出可爱而又奇怪的笑声。

  自从听到夜翼的故事后,阿布就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某处,肯定藏着一对夜翼。它是一个神秘的器官,阿布相信,总有一天,它会让她飞翔。

  十岁那年的那个夜晚。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凭借着夜翼穿过布衣巷,飞到杨的家门口的。只是那时因为极度的恐惧,让她失去了知觉。失去了体会飞翔感觉的能力。她无法确信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所以,她一直都在等待,等待奇迹再次发生。

  她需要得到证实。她迷恋心中的梦幻,相信传说。

  无数个月圆之夜,她半夜从梦里醒来,走上街头,似乎就是为了等待飞翔。等待夜翼能够突然展开,带着她飞翔,在城市上空,就如鸟人。奇迹总会发生。

  阿布相信它的存在。继续等待,并且认真寻找。有时洗澡时,她会仔细地审视自身,从皮肤开始,到心灵的深处,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她甚至认为,夜翼就藏在她尾椎骨处,就藏在那两条美丽的鱼儿下面。也有可能藏在屁股尖上,屁股尖处分别刺着小青蛇。两条小蛇,夜翼就藏在蛇的身子里面,就伏在那里,随时都会展开翅膀,带她飞翔。屁股是最可爱的地方,它比脸蛋要朴实得多。

  阿布相信,越神秘的东西越喜欢待在最朴素的地方。

  那么多年过去了,夜翼一直没有如她希望的那样再次出现。脆弱的,巨大的,透明的,类似于蝴蝶形状的,又什么都看不见的夜翼。

  有时,阿布心想,或许这夜翼过于危险,为了保护她,夜翼自动消失了。

  生活中,就慢慢地有了别的一些替代品。阿布有时把它们幻想成夜翼。阿布坐在林的音乐中发呆时,某些物体便托着她的想象力,一直向上,在高处俯瞰她自己的生活。这种像电梯一样带着她上升的“某物”,就如航天飞机,可能是毒品,可能是向上的电梯。

  或者可能就是死亡本身。

  但阿布始终相信,夜翼肯定真实地存在着。就如她相信爱一样。

  他不再有任何消息。

  阿布彻底绝望了,没有什么比绝望更可怕的事情了。有一天半夜醒来,听着窗外车流行驶的声音,那么大的一个城市,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和自己有关的。

  夜色在小屋里弥漫,想着那条布衣巷,那条青石板铺成的巷子,内心里变得脆弱不堪,一片荒凉,无可支撑。一时有了强烈的想回家的欲望。非常非常想回家。已经有两年没回去了。整整两年。还是想回家的,在最最脆弱的时候,阿布想,终还是要回家的。

  第二天,便在回家的飞机上了。带着相机和摄影机,突然出现在父母亲面前。

  带着摄像机回来的阿布,想拍拍自己的父母亲,她试图通过拍摄寻找一个出口,关于父亲关于母亲,关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阿布拍父母亲上街买菜,在河边散步,吃饭,洗脸洗脚,上床睡觉。父母起先不同意,阿布骗他们说,拍着玩玩的,是想练练手艺。父母便也就配合了。

  当时,阿布一边拍一边痛苦:我是一个下陷阱的人。

  可是,有很多事情总还是想要知道的,压在心里,实在无法解散,看似轻,实则重。阿布需要他们告诉她一些答案,阿布希望能够打开一些东西,然后重新建立自信,得以解脱。

  阿布开始提问。父亲拒绝回答。母亲似乎也被她的问题吓坏了,她甚至认为阿布是在清算他们。阿布心里想的真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希望父母亲能够帮助她一起去解决一些问题,去打开她内心里包裹着的那些阴影,让她害怕,让她紧张,缺少安全感的阴影。那些阴影始终在她的身体里,在梦里,一片一片的,黑蝴蝶般在空中飞舞,到处都是。

  从老家回来后,阿布继续在电话里和母亲说一些她想要知道的那些东西。阿布想,既然已经问了,已经开口,那就继续问下去,直到他们回答她。

  她只是需要答案,她不需要对或者错,因为她不想判断。她只需要答案。那么多年过去了,终于有勇气去问,去提起。原本以为很容易就能知道她想要知道的一切,只要她有勇气去面对,无论那答案是否与爱有关,都不太重要,她可以忘记,只是需要一个答案而已。她想让自己平静,让那夜过去。可是,却是那么不易。

  她在电话里反复问起一个问题:十岁时的某天晚上,我一夜未归,你们为何不闻不问?

  母亲无语。

  阿布:你难道不记得了?我十岁那年,夏天,‘因为那个老女人,那个说我偷了她鞋垫的老女人,父亲打了我两巴掌,我似乎顶嘴了,愤怒的他去屋里拿竹条要抽打我的时候,我跑了出去,一夜没归,真的不记得了吗?

  母亲无语。

  阿布问:真不记得了吗?为什么会不记得?为什么?

  母亲很无奈地说:真想不起来了。

  阿布说:我一夜没归呀。你为何会不记得?

  母亲在那边沉默。

  阿布继续追问。继续。阿布想起那夜躲在老樟树洞里听树鬼的声音,恐惧让自己的身体飘浮起来,到极点时,自己竟然也有了做鬼的感觉。一想起这些,内心里就有狂风在号叫,一直在号叫,叫声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惊天动地。

  阿布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她对着电话,反复地追问,反复地追问。她似乎想通过追问来驱赶内心里存储了多年的树鬼的声音,那声音越积越厚,厚得无法穿越,无法抵挡。

  母亲很痛苦地说:“求你别问了,真记不起来了。”声音有了哀求的意味。

  阿布只能放下电话,内心里有阵阵疼痛,气都喘不过来。身体变得非常虚弱,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全身冷冰冰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通电话,阿布必定会问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反反复复地问。问得自己口干舌燥,把自己逼得有些精神失常的样子。

  母亲都怕了,母亲说,求你别问了,我怕了,真的怕了。阿布停不下来。阿布无法停下来。既然已经开始了,如果没有答案,自己能停下来吗?阿布心里有了恨意。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拒绝告诉她,或者他们是真的一点都不爱自己的,那个彻夜不归的夜晚,他们竟然一点也记不起来。

  阿布痛苦得要命。有时心想,不爱也就不爱,过去了,那么遥远的事情了,真不想再追问了。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想不起来就算了。每当听到母亲痛苦的带着哀求的声音,每当心里的狂躁平息下来后,阿布都决定,就此不问了。

  可阿布停不下来。似乎是一种病。开始了,就停不下来,需要解药。

  阿布在电话里折磨自己,折磨母亲。在通电话时变得歇斯底里,阿布想,自己可能会疯掉。如果能疯掉也好,就忘记了。永远都不会再去害怕,再去提起。

  可还没疯掉,还是要提的。

  黑夜来临,热血在夜幕中凝固变冷,身体被沮丧、不安、无助、恐惧包围时,阿布就开始想给母亲打电话。阿布觉得自己都快成索命鬼了。

  一听到阿布的声音,母亲就在电话那边结巴起来。母亲真的吓怕了。

  阿布是可怜母亲的,可阿布同时也充满了怨气。她反复地问,为何就想不起来了?或者很清楚知道我那天晚上没回来,就是拒绝回答?为何要拒绝回答?要继续折磨我?母亲说:是你在折磨我。阿布说:你们就从来没想过,那个彻夜没归的晚上,十岁的我会被那些在街头闲逛的男人整夜轮奸?

  “阿布,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呀?我求你了,停下来好不好!”母亲的声音无力透了,母亲似乎想哭了。

  阿布想起那个晚上的恐惧,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是一个无法打开的死结。老樟树洞里的阴暗,苍老的杨,深爱着却渐渐远去的林,就如从指间流走的沙……内心里充满了无边无际的不安。夜幕一次次来临,不安与无助一点点积压,总有一天会疯掉的。抑郁药每天都在吃,可没有任何作用。心里有一个无法打开的死结,死结就如一块磁石,吸引了另外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它们粘在它那里,对它纠缠不休。

  阿布希望能够逼母亲开口。母亲越不说,阿布越痛苦不堪。

  阿布说:我也求你了,可怜我吧,那天晚上我一夜未归,你们为什么不闻不问?

  母亲说:真的想不起来了,都过去了,就忘记它吧。

  阿布突然悲从心出,对着电话叫道: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我被人在大街上强暴了,就像我的朋友周瑜一样,被人轮奸,强暴。

  说完,便重重地挂断了电话。话筒离开耳边的那一瞬间,阿布听到了母亲压抑许久的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有快感和疼痛同时在阿布的身体里弥漫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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