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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情》 作者:高铭

第21章 白子行(1)

  1

  白子行按照每天相同的样子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早已习惯了在沙发上摆一床被子的生活方式。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之所以改变必然是因为他看见的或者想看见的路牌变了,而白子行的路牌早已经从隐隐约约变得逐步清晰起来。窗外的天色有些晦暗,看样子又是会有一些小雨了,这种略微潮湿的气氛是他喜欢的,眯缝着眼躺在沙发上打量着寂寞的黄昏,心里却有一种若存若失的嘲笑声在缓慢地升腾,到底在笑谁呢?章书记的秘书劳顿来了电话,说一会儿书记开完会以后要和他下下象棋,上回他把书记的好烟赢了个精光,书记总记着想翻盘。喜欢下棋的领导总是会很像小孩子,但小孩子的眼光总是最锋利的,他绝不敢在这小孩子跟前少穿一件衣服。

  白子行眯着眼躺着,却又看见了那一间屋子里的长声呻吟和短切的呼吸……一间正当西晒的屋子在午后的阳光里有些躁动难耐,连空气都有些郁结。除了铺着的几张床,你就只能看到一张用作餐桌的方桌子,里间屋有一个大柜子,好像还有一台电视,桌上还横七竖八的放着一些吃过没有收起的碗。他在客厅靠右边墙壁的一张床上,床是竹床,如同吱吱呀呀的老水车此刻在欢叫不已。他注意到这客厅里的三张床,每张床旁边倒是有一个不大的床头柜,每个床头柜上都摆放着一瓶打开又封上的红酒、几个果冻,一杯热茶是现倒的,自然就还有精油之类,所谓“套子”都是放在抽屉里型号齐全。这是一处典型的小而全的“高级场所”,他身上蛇一样扭动的女人明显是对所有的规范技艺很熟悉同时也很敬业,做得非常到位,却绝没有轻薄献媚或者敷衍了事的讨嫌。

  女人把白子行翻过来掀过去地弄,弄得他几乎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就把某处机关拧得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女人吃吃地笑说反应太大了把她也给吓着了。白子行搂过女人说你真是个天生尤物,太专业了。女人却笑说她们出来做事就是为了挣钱,而你们既然是来花钱的,就没理由不让你们舒服透啊。

  白子行想这一定是一个奇女子吧?他平日里总喜欢翻看古人的野史传奇之类,知道中国历史上名声远播的女子大多数出自青楼之中风尘之戏,虽然他也明白很多事不过是古代无聊文人的意淫之物,但仍然免不了就喜欢从现实中这些女子身上来想像一下,他把这也归结为无聊。他一直崇拜王小波冥想般的“发愣”,而他喜欢无聊地呆着。“发愣”是智者目光逆行的结果,而无聊则是众生无可奈何的回避。他一直都在试图回避生活,而所有的墙壁都在向着他飞速地挤过来,而他究竟该避向哪里呢?

  2

  门口处响起了响亮的脚步声,章书记洪亮的嗓音在高声大嗓地喊白子行了,问酒菜可曾齐备?白子行坐在沙发上没动,依旧眯缝着的眼微微睁了睁。他是早已吩咐小食堂配好了一小锅用酒精炉小火煨着的红烧肥肠,温好了一壶花雕酒。白子行曾笑说这章书记果然是奇才,明明是北方人嘛却长个南方肚子,偏偏喜欢喝黄酒。徐区长点评说这马屁确实高级得很,完全不露痕迹。章书记哈哈大笑之中夸白子行也是名字起得好,倒真是颇有些道行,他却不知道章书记这话是不是在夸他?

  一盘棋局摆上,霎时间烟尘四起,就只见俥鸣马嘶,永不后退的小卒子们在楚河汉界的边上雄壮地倒下去的瞬间,只看见天空上云舒云卷,残阳写照在破碎的樱枪上,一片喧嚣的静寂。天空上早已褪去了血色,但浓重的夜色还在远远地路上。如刀锋般的狂风掠过同样沉默的原野,残损的士卫围绕着独处的君王,山河远逝如梦,留待谁人玩笑……

  白子行悠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对面的章书记有些手忙脚乱,顾不得秘书给他端着的茶杯。看了半晌,叹一口气抬头说:“你今晚请我吃这一台肥肠酒,我就认输可好?”

  说笑之间白子行见章书记的秘书劳顿已经把食堂送来的用小酒精炉煨着的肥肠锅和花雕酒摆好,便站起身来掰着指头算了说章书记一定是故意输的,这都赖着他吃了多少顿了,看来逞能也未见得是好事。劳顿却在一旁接话说,自己又没下棋,这是招谁惹谁呢,堂堂大秘书降成服务生了。章书记拍着手笑对白子行说,说看看,看看,这家伙又羡慕起别人来了,他老说别人的秘书吃鲍鱼,喝洋酒,跟着我这半大老头子却只有吃点肥肠、喝老酒的命。

  劳顿替章书记拉开椅子说:“我们俩吧其实好有一比,你老人家就是寇老西儿,我啦就是那倒霉书童寇安;不过咱穷是穷点儿,也有一样好处,白天吃得香、晚上睡得着。”

  白子行笑嘻嘻地给章书记倒上酒,只见半大老头儿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眯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要把一天来所有的疲倦都给抒发开去,然后才对白子行说:“子行啊,刚才那些话虽然是玩笑话,但你和劳顿都要往心里去呀;你们年轻,一个算是基层首长的秘书、一个是在基层大油水部门担任重要工作的人,可不敢跑偏了,驴跑偏了能拽回来,人要是跑偏了可是拽不回来的哟。”

  劳顿在咕嘟咕嘟冒着泡红亮亮的汤锅里一边捞一边说,你老人家这话听着怎么像临别赠言呢?按照人民的意愿,你还可以混个几年啦。您老这么一说我真是后脊梁都冷了,明天准得感冒。劳顿是从大学里被章书记生拉活扯弄到身边做笔杆子的,因此身上没有多少秘书应有的恭敬和谨慎,倒平添了几分文人酸气。

  章书记不理他继续问白子行区里拆迁工作的进度如何,何时开始规划中的修建?白子行一一说了,他频频点头说这是一些灵活的方法,区长小徐看来是个行家里手,要白子行跟这样的好领导学着经验。白子行自然也是频频点头,却没有说徐区长的这些“便民措施”多数出自他不经意的“提示”。他虽然看似简单的眼光,却知道话到舌头三分止的规矩。

  江湖上最看重的便是守规矩。

  白子行看着对面的章书记似乎又觉得有些恍惚,他有意无意的嘱咐究竟是看到了弥漫的烟尘和喧嚣的马路上那些平静的幕后推手,还是他随意地就看见了纷繁的工作之后,一些未曾浮出水面的彼此关照这是一个内心平静的人,你面对他绝不能去猜或者迎合,自作聪明的结果就是,你会畅快地迎面撞上一座纹丝不动的大山。

  白子行说目前的拆迁工作进展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造成大的群体事件,局部的老头老太太抢着指挥交通的事儿,不过是些枝节问题,有徐区长的统筹指挥,应该说完成年底的目标问题不大。

  章书记点点头说:“好啊。我一直是相信没有看错你,不过我可能要给你出个难题了。虽然目前你们拆迁办没有正主任,但徐区长和我都同意你是负责的。但前几天徐区长和我通气,市里有人找了她谈话,上级的意思还是放一个“老资格”的同志来负责这项工作,既然是上面定了调子,要老资格,很明显就是倾向于你现在的副手老秦了。当然,你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徐区长也为你争取了,但上级的决定我们还是要服从的。徐区长说她的感情接受不了更不好直接对你说,既然当初是我力主你来负责这件事,那么也只好我先来给你吹吹风了。无论如何希望你能正确对待此事,尤其是工作上不能放松,该抓的项目你还得抓紧。

  白子行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就笑了起来:“一个小小的机关里办事的人员,却让一二号首长如此关心,我一定不辜负首长的信任。”这话说得恳切,让章书记猛一拍手就说果然是没看错人,连着就干了两杯。说今天的肥肠滋味确实好,还是自己掏钱吧。

  劳顿在一边安静地坐着,冲着白子行既不像笑又不像哭。

  章书记拍了两下白子行的肩膀说:“本来这些事严格按照组织原则办就是了,我或者其他领导同志来给你打招呼就已经是不正常的,何况你白子行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用得着这样大的面子吗?但既然我作为区里抓主要工作的老同志亲自给你说,就说明你在咱们区拆迁办工作位置上的重要性,有些事你不用全知道,只需要知道一点就可以,你不光要辅助老秦做好工作,更要凡事留心,避免在你们这个最容易出事的部门弄出事情来,要真弄出事情来,我不找别人,就唯你是问!”

  白子行苦笑了:“我怎么觉得自己突然加入公安或者国安系统了?”

  章书记不理他的话头,端起酒杯就又一饮而尽然后用筷子敲了一下碗沿儿说:“子行,你听过这样的顺口溜没有:“说金钱是罪恶,都在捞;说美女是祸水,都想要;说高处不胜寒,都在爬;说烟酒伤身体,都不戒;说天堂最美好,都不去!”

  “书记也听过这个,这可是坊间名言。”

  “是呀。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算是说出了某些实情,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要真这么放肆了我看也就是隔那个铁条房间不远了。”

  章书记意味深长的说:“我最近确实听到些反映,说铁路宿舍片区的拆迁补偿数额出奇的高,这恐怕是个问题哟,一旦这个消息散布开来,所有的拆迁户都如此效仿,整个拆迁工作怎么受得了?

  白子行说:“我也发现了,但徐区长说特殊事件特殊处理,各处情况不一样,只能就事论事的解决。”他坐得稳稳当当的,此刻正如球场上的隐蔽犯规,他必须小心应对,悬崖就在脚边。

  章书记沉吟一会儿又笑了:“总之要扎实办事,老实做人,这一点我是信得过你的。”

  白子行送走章书记,回来也没心思叫食堂的人来收碗了,倒在沙发上便觉得浑身发软,不由得淡淡笑了一下。有时候看上去一步就可跨越的距离其实是隔着千沟万壑的。章书记虽然云山雾罩的说话,但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自己计划内的提升被无限期搁置了,而且此刻才发现,裁判冷不丁的就跟在了自己身边。

  他眯着眼不再继续这种徒劳的思索,这就是他的好处。他还是那个信条,既然注定要被找到,又躲个什么劲呢?开始玩游戏的时候就知道这游戏会烫着人,无非是不烫着别人就烫着自己罢了。

  3

  他给廖老三拨了个电话,在电话里说让他注意控制事态,最好不要再扩大,见好就收;廖老三却嘻嘻哈哈地说,效果很好,让他放心。白子行对着电话吼:“好你妈个头,明天立刻撤了人,要不然你一分钱也别想得到。”吵完了也累了,他又继续想他的那个女人,女人给他留了电话,这女人看上去不仅比其他风尘小姐更安全些,也似乎更真实。他想他的人生本就没有方向,此刻不过是更加实际一些而已。

  余风是第一次走进马头巷17号,随着门铃一声响她不禁有点怯。当然,这绝非是自卑或者乡下人的狭隘,只是突然投进一个原本与自己生活毫不相关的环境,会出现的一种短暂的“缺氧现象”。她深呼吸了一口,发现身上这套玫瑰红的旗袍恰恰切合了这有些颓废的氛围。柜台里的老板留着英国式的大胡子友好地笑了笑。她轻声对跟上来的侍者说自己是来找人的。侍者说,冯小姐吧,白先生在靠窗的16号桌等你。”

  余风望过去,白子行在座位上冲她招了招手。

  余风坐下就说白子行约这么雅致的地方未免有些太过于严肃了,原本还想着要和他聊聊天,这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随后补上一句,你不是想算计我吧?

  白子行:“不用如此戒备,我是太有些郁闷又找不到人说话就找了你,没有其他意思。”

  余风笑了:“有其他意思也没啥,有意思没意思的,不过都是人自己作怪而已。”

  “我果然没看错,你不是一般的是二班的女人。”

  余风点了咖啡,看看四周墙上才换上的一些风景照片,又看看窗外深深吸一口气,“三班的又怎样呢?掉到染缸里的布,再怎么洗也是白费力气了。”

  白子行指指斜对面的桌子边坐着的那个精致女子低声说:“那个女人奇怪极了,几乎每天都会在这咖啡馆坐到很晚,或者看英文书,或者发呆,最近几个月,我每次来都能碰到。”

  余风看看却又笑了,说看一眼就能知道她们是一个系统的,不过那女的是属于VIP包房的。

  白子行乐得赶紧用手招呼余风小声些,就问余风究竟是如何判断的?余风很轻快地说,但凡背影单薄的看上去很专注却又时刻注意着自己身后的女人,多半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寂寞蔷薇。她又问白子行,你说这世界究竟是男人玩女人还是女人玩男人?

  白子行往靠背上一靠:“本来是想找你放松一下,谁知道一不留神找来个哲学老师,苦啊。”

  余风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淡淡一笑:“想放松就不要约这个地方嘛,走吧,找个地方放松。”

  白子行赶紧坐正了身子说自己并没有不尊重的意思,只是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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