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姓的人走了，孙启来在办公室里大骂孙姓的人，巴不得常小亮再冒顶，把孙姓的老祖坟给塌下去。
他想起了自己爷爷奶奶的土坟被孙姓的人给掘开，腐烂的棺木扔在地上，可恨啊，可气，他们孙家是自己的仇人，谁跟他们是本家。他又想到了他娘死去的那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背着他娘，错埋在了别人家的坟地。耻辱啊，都是孙姓人逼的，没人把他当本家。
孙启来既气愤又高兴，听说常小亮在那儿冒顶，他抽着香烟，说，这回跟我是本家了，他们怎么对待我的父母，又怎么对待我的爷爷奶奶。
厉小萍也从会计室出来跟着幸灾乐祸，说，挖塌了才好呢，看你们还跟着闹吧。
夏凤玲说，孙三爷何不带着保庄队去围堵常小亮的煤矿，他也怕挨打，充孬种了。
一直抽烟的刘国成说，按理说你孙启来是该高兴才对，可是再想想，也不该高兴。
孙启来听到了老朋友的话，知道他的点子多，问，国成哥，你有什么高见。
夏凤玲说，你听他胡说，你是让启来帮助他们老孙家跟常小亮打架不成？
厉小萍说，是啊，他们不是天天来围堵吗？
孙启来喝住她们，你们懂得什么，还是听国成哥说。
刘国成分析说，启来你得帮助孙家的人出气，打常小亮，理由有二。他伸出两个手指，一个一个地说下去。其一是，打常小亮不是帮助孙姓的人，是帮助你自己，如果常小亮的巷道挖进了孙庄，把好炭围住，不是争你的肥肉吗，只要把厉害说明了，皮东他们会帮助你的；其二，你还真得帮助孙姓的人，跟他们交换条件，别跟你闹，不参加孙三爷的保庄队，离间他们。凡是墙倒的屋裂的就给迁建，也给不了几个钱，得笼络人心，替孙姓的人出了气，他们得感激你，把你当成恩人，还保住了自己的肥肉，何乐而不为呢？
孙启来听了猛然醒悟，说，对啊，这可是个好机会，即可以限制常小亮，又可以笼络孙姓的人。
他又悔恨地说，我把他们给撵走了啊。
刘国成说，好办，让你二嫂去孙四秃子家，孙四秃子家你给迁建了。他不恨你，也好说话，就说孙启来不肯帮忙，你们老孙家根本看不起你孙启来，不让你的父母、爷爷奶奶进孙家的祖坟。只要这么说，他们就会来求你的，说不定啊，还得跟你的亲人迁坟立碑。
孙启来笑了，我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我也不想把自己的亲人迁到已经塌下去的地方，我家的坟地可是风水宝地，多少个懂风水的阴阳先生看了都是这么说的。
晚上，夏凤玲带着礼品，骑着自行车去了孙四秃子家，孙启来给了钱，他已经迁建了，虽然还不满足，毕竟孙启来给了钱。夏凤玲到了他家，把礼品往桌子上一放，对秃子说，是孙启来买的，让她来看望他的，就把孙启来的不满说了。孙四秃子是个聪明的人，又是孙家仅次于孙三爷的长辈，也想借这个机会做好人，问孙启来要钱，他向夏凤玲保证，只要孙启来肯出面阻止常小亮，一切他包了，他孙启来想迁坟，我们就按照孙姓的辈分给安排，还给立碑，记下孙启来的功德。
夏凤玲也拍着胸脯说，你四秃子要是说话算话，我也代表孙启来答应你，要是常小亮再敢在你老孙家的祖坟附近乱挖，就打断他的狗腿。
夏凤玲走了，孙四秃子串联起孙姓的人，把孙启来的意思说，众人听了，说是啊，当初咱们对待人家的亲人太无情了，毕竟是认了本家的，是一个孙的，既然孙启来还当他是姓孙的，还把我们当本家，我们就得对得起人家，不能再做让人家伤心的事，都是三爷胡来，闹什么闹，又不是小鬼子，你好好的跟人家商量商量不就完了吗，老韩家的人就要来钱了，你三爷就要不来吗？
第二天孙姓的人，每家都派来了人，求孙启来出面，阻止常小亮。孙四秃子当着众人的面，向孙启来保证，孙家人答应他的一切要求。孙启来没有提条件，他说了大话，让他们感激，孙启来义愤地说，尽管我的父母爷爷奶奶没有埋在那里，可孙庄东北地的孙姓坟地本来就是我孙启来的祖坟，我爷爷逃荒带着我爸爸就是奔着孙家的老爷爷来的，是认祖归宗，他狗日的常小亮敢挖我的老祖坟，太不把我孙启来放在眼里，我就不能饶了他。
孙启来夜里已经跟皮东、马红旗等人商量好了，要教训教训常小亮，不然他可把我们的肥肉给偷吃了。几个人答应，把自己的打手都派去帮助孙启来，他们不能出面，毕竟不干他们的事。
孙启来找来了辆大汽车，厉小成是打架的总指挥，汽车停在了金星矿门口，十几名武装好的打手带着自己的武器，跳上了汽车，孙姓的男人也上了汽车，拿着种地的家伙跟着打架。
孙启来和孙四秃子坐在小萍开的轿车里，雪铁龙轿车在前开路，大汽车在后面，还有孙姓的人开着小四轮拖拉机拉着妇女、老人也跟着追随，一路尘土飞扬，一路响声地到了常小亮的煤矿。进了煤矿内，众人下来，见人就打，几个山东大汉跟小成带来的打手打了起来，他们没有武器，人又少，自然吃亏，他们被小成带人追打到了伊家河边，山东大汉，跳河凫水，过了伊家河逃跑了。
常小亮已经被孙姓的人围打，把他抓了起来，交给孙启来审问。孙启来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拍着桌子骂道，小亮，你放明白点，你连我孙家的祖坟都敢挖，你不想活了，今天我要是喝一声，他们就把你打死，打死你也是白打死，谁让你挖我们的祖坟，什么人敢挖人家的祖坟，除非姓孙的杀光你常家的人了，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才挖人家祖坟。
孙家的人骂着他的歹毒，打了他，被孙启来制止。
常小亮是个眼头活的人，他向孙启来向孙姓的人保证，马上停止，把孙家祖坟下面的巷道给填死，绝对让你们放心。
常小亮果然这么做了，他只是绕道打巷道，画了一个弧形绕过孙家祖坟，把掘进巷道的矸子石填在了报废的巷道。
孙启来再没有理由干涉他的煤矿出炭。
孙启来做了好事，改变了孙姓人对他的看法，他还没有坏到骨子里。都是为了挣钱，亲兄弟还打架呢？
自然孙庄的保庄队不战而散，再没有人听孙三爷的了。王小波气愤不过，带着写好的状子，偷偷离开了家，流浪省城告状，没人理睬他，又去了京城，几年后，写出了一系列乡土小说和煤矿小说，成了作家。
成了光杆司令的孙三爷哀叹着，又被儿媳妇埋怨一顿、骂了一顿，都是他，不然孙启来会给钱，让他家迁建的，这可好，问谁要谁都不给。
孙庄的地下咕咚咕咚的炮声日夜不断，把路震裂，巷道采过，就凹了下去。孙庄的人都想办法问小煤窑要钱，要不来就托人要。要来就搬家了。
此时的孙庄像战后的家园，一派荒凉。墙头歪倒，房屋裂开了口子。没有搬家的大多是老人，要么是五保户，要么是儿子不养的。他们却有精神聚在一起，不在看儿子、儿媳妇的白眼，可以尽情地享受最后的幸福时光，听着歪斜的大树上传来的乌鸦们和喜鹊们的歌唱。
孙三爷有老婆孩子，却没有这个心情听乌鸦和喜鹊的歌唱，他天亮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墙院附近树上的乌鸦、喜鹊赶走。他认为这是凶兆。
孙三爷家的墙头歪了，堂屋的屋角也裂开了口子。不能再住下去了，问谁要钱，谁都不给。老婆和儿媳妇，特别是儿媳妇见识短，怪他得罪了孙启来他们，整天叨叨唠唠埋怨着。自己恼啊。不能眼看着墙倒屋塌，孩子们有个三长两短，再走。他们一家人就搬迁了，在自己家的自留地里搭起了草棚子，像当年躲避大地震一样。窝囊的三爷病了，卧床不起。
孙大扬的儿媳妇和孙三奶奶偷偷地去了金星矿，向孙启来赔礼道歉，骂孙大扬、骂孙三爷不是个东西，夸孙启来是个明白人，要不是你出面，孙家的老祖坟早就被人挖塌了，孙姓的人就喜欢跟自己人斗，跟别人斗就不行了。
孙启来知道她们是来要钱，把三奶奶和大羊媳妇让到了沙发上，对她们说，三奶奶、大婶子我可没有把你们当外人，可三爷对我太不应该了。
三奶奶就提着三爷的名字骂，他爷俩不懂人性；大婶子提着大羊的名字骂，骂他不知好歹。
孙启来高兴了，说你家迁建的钱我先给准备一部分，你再到丰收矿要一部分，你就说是我让要的，他们不敢不给，他挖倒了你家的西墙头。
孙启来给了三奶奶五千块钱，她们出去又到了丰收矿打着孙启来的旗号，要了三千，有八千了，再把自己的家拆了，就能够盖起新房子了。
三奶奶回家，把自己的丰功伟绩说了，三爷听了，不在说话，还是昏睡，恼啊。三奶奶害怕了，到村里的私人诊所买药，药是假的，白花钱。
三奶奶信不过西药，还是抓中药熬药汤给三爷治疗心胸郁闷的病。药材来了，三奶奶才想起，从煤窑挑来的黑炭水不能做药引子。叫来大扬，让他抱着泥罐子去北运河取水。大扬接泥罐子要去，又被她叫回说你不会取，取不好药力不大，自己要过来泥罐子去了北运河取水。
北运河在伊家河还北，是乾隆皇帝下江南坐花船路过的大运河，它通湖，别的小河小沟早已被污染了，只有这条圣河没有被污染。
运河成了圣河。
不是雨天，节制闸不提闸，河里的水很浅，三奶奶趟着河水，到了长满水草的河里，寻到了一个深水窝，在小鱼窜动的水草丛中，拔开水草，拿了罐子灌了大半罐子，上了岸往回走。
回来，渡船过了伊家河的码头，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累了，就坐有地上歇脚，掏出汗巾擦擦汗水。她就拿眼望田地，地里有许多插红旗的小煤窑。讨厌。开矿开矿把好地作践坏了，地不收粮食了，地下水没了，地上的水不能吃了，小河小沟里的都是黑水，连泥鳅也不能活，听说再过几年，连空气也有毒了，人呼吸了就得病，哎，世道真得变了，不如从前了。
牢骚了一会端起泥罐子往回走，罐里的引水在咣当响，她就慢了脚步端稳了，看着罐里的水，却惊呀地发现有几棵水草，绿油油的似鱼在水里游动。
水草，绿色的水草，水草是长在河里的，田野里有吗?现在没有了，过去有呀。
三奶奶想起了过去，自笑起来，就有了关于过去的回忆：过去多好啊过去多好啊，吃的孬人就是有精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过去多好啊没有开矿，打上土井就能吃到干净水，现在打几十米深也打不着了；过去多好啊，夏天一到天下大雨，庄里庄外的大小河沟都能捉到鱼虾，鱼虾多的没人吃。刚解放自己是铁姑娘队队员的时候，在高粱地里打高粱叶子，刚下完雨，高粱地里能捉到鱼。有一回高粱长穗了，下完暴雨，自己下地捉鱼。就有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鲤鱼，在水沟里扑愣愣地乱窜。鲤鱼会飞是乘雾飞来的。自己去逮它就乱窜，窜进自己的大裤裆里。我越抓它越钻，它真有劲，嘿，差点把裤子撑破。那时三爷是农协会长，积极的很，会管闲事。他听到高粱地里有动静，以为我是小偷，就光着腿闷声闷气地进了高粱地去捉贼。正摊我褪衣服拧水。三爷就把我当成大鲤鱼给捉了，三爷真坏……那时多好呀。过了门，俺就是干部家属了。那时的干部多清廉那时的人多好，哪兴偷的抢的……
三奶奶愁结难解，抱着水罐子，矛盾着回家了。到了家急忙为三爷熬中药汤，三爷吃了中药，就好了，光着膀子，为自己家盖起了新房子。
他不感激孙启来，依然怒气在胸。三爷成了哑巴。
33
清明过后，天就热了起来。太阳的火辣味道出现了。
金星矿跟其他的矿比赛出炭。炭出的慢，他就急噪。他几天没有回家，跟班下井，班班跟工人开会，训话，有时是骂人。
他夹着烟头，对着出力的工人发火，骂道，我这不是养老院，也不是伊家矿的铁饭碗，这么多人一个班才出几车炭，够我的电费吧，够我的材料费吧。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