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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荒原的上海女人》 作者:何奇

第18章

  邱生辉恨死了孟尚海,却抓不住整治的把柄。特别是看到叶梅跟牛大壮经常来往,亲密的样子,眼睛发红,妒火燃烧,恼怒不已。他就弄不明白,一个花朵般好看的姑娘,怎么就喜欢上大字不识的农民,怎么就喜欢丑八怪牛大壮?什么吸引了她?他感到人这东西太复杂,太不可思议了。

  这天晚上,他去牛大壮家了,准备以社长和场长的身份给牛大壮谈话,吓唬吓唬他,让他远离叶梅。但没想到,一进门看到叶梅正在牛大壮家,正跟老妈妈和大壮说说笑笑,“其乐陶陶”。他的到来好像刮来一股寒风,小泥屋倏然冷落沉寂,森森寒气蔓延提升。

  叶梅见邱生辉来了,用揶揄的口吻说:“场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你们有事就谈吧,我走了。”说着跳下火炕走了。老妈妈则冷眼对着这个不速之客,沉默不语。牛大壮黑着脸色,梗着粗壮的脖子,一拧身子,面向墙壁,等着受罚的样子。邱生辉见他们娘儿俩冷面对他,脸上强挤出笑容说:“我来看看你们,没有别的意思。”说着就要坐下,但屁股还没落地,牛大壮吼吼地说:“不要来这一套,让我跟你走,就说话!”他口气很冲。邱生辉怔了怔,又笑笑说:“哪里的话?我是来跟你聊聊的。时间很长了,没有跟你聊过,今夜里我想跟你谈谈,沟通沟通,再没有别的意思,真没有别的意思……”牛大壮听着,转过身子,说:“好,那就聊吧谈吧,聊啥哩?谈啥哩?你说。”见邱生辉没有开口,又说,“我知道你来这儿不是聊聊的,是另有目的。我虽然是个大老粗,可有那么些人,他尾巴一抬,我就知道他要拉啥屎!——你今晚悄悄来,不就是要找我们的茬儿?不就是来整我们吗?”

  邱生辉急忙说:“不是不是,你想错了,误会了,完完全全误会了……”

  牛大壮两眼盯住邱生辉说:“不是,又是啥?你不是就看我们跟叶梅家来往了吗?不就是看我帮她们干了点活儿吗?人帮助人就不可以吗?叶梅和她妈妈咋啦?不就是给资本家当了几年家属嘛,听说叶梅妈也是苦出身,十来岁就做苦工当佣人,跟贫下中农一样。资本家剥削工人,打骂工人,与她有多少关系?再说叶梅,不就是学校的书记要糟害她,她扇了他一巴掌吗?不就是骂他是流氓、土匪吗?这种流氓无赖不该骂,不该扇吗?要我非废了他!再说,她当时才十八九岁,按咱们农村人说的还傻傻的,知道啥?她就翻天了?——她有啥罪过?你们就放不过她?她们从上海大城市来这样的鬼地方,住地窝子,吃糠咽菜,干那么重的活儿,不容易啊!看她娘俩多可怜呀!人都是爹妈生的,心都是肉长的,难道就没一点同情心?我和我妈望着她们太可怜,帮帮她们,犯了啥王法?暗中监视,千方百计找岔子,你们的心肝难道让狗吃了?你对叶梅和她妈安的啥心,我牛大壮清清楚楚,还装啥洋蒜?老实告诉你,你要敢给叶梅使坏,我牛大壮剁了你他妈的那个鸡巴!不相信,试试看!今晚我牛大壮要说的全说了,要批要斗要抓,随你的便!”他痛痛快快说完,坐到炕头上,又把身子拧向墙壁,梗直了脖子。

  牛大壮句句话都充满火药味儿,戗得邱生辉脸色发青,喉咙发哽,嘴巴一张一张,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心里骂着:“一根筋,愣头儿青!蛮驴!真是一头蛮叫驴!”他后悔今晚不该来这里,牛大壮是什么人,又不是不清楚,来这里不是找骂,找烦恼,找不开心吗?他的心肺都快气炸了,真想大哭!

  他跌跌跄跄走出牛家,摇摇摆摆回到家,打开门便一头栽到火炕上。他被牛大壮气疯了,气坏了,在炕头上疯狂地叫喊着:“敢跟老子较劲?等着瞧,等着瞧!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这头蛮叫驴!——叶梅你等着,你迟早是我的,我会骑到你身上……”这时候,马屁精不识时务地来了。

  马屁精自从那晚抓“暴乱集团”抓空了,没有报上那一箭之仇,心里总是不平顺,这些日子又没抓到牛大壮他们的什么把柄,眼望着那一箭之仇相报无期,心里耿耿于怀,更不平顺,更不舒坦。今天他听到县里传来消息,最近山里强降温,有特大暴风雪袭击野牛沟草原,县里要求做好防雪防灾工作。野牛沟海拔高,气候恶劣,一般人根本受不了,稍不注意就有送命的危险。沟垴的几座羊圈需要修补,这不正好是整他牛大壮和张三娃的好机会吗?所以他想把邱生辉挑唆起来,派牛大壮和张三娃、孟尚海去野牛沟吃吃苦头,让他们不死也脱身皮,解解他的心头之恨。刚才,他打听说今晚邱生辉去牛大壮家吃了一鼻子灰,现在正气得直跳蹦子,知道这是个点火的好机会,便兴冲冲跑来了。进门便给邱生辉点了一炮:“场长,快想办法,牛大壮跟叶梅已经搞得很热火啦!”又凑到跟前神秘地说,“他俩还在地窝里搂搂抱抱亲嘴哩,是我亲眼看见的……”马屁精清楚这些话最能刺痛邱生辉的心,因此邱生辉哪里痛,他就往哪里戳,就往哪里撒盐巴,又说:“要再不想办法,叶梅可就抱上牛大壮的娃子啦……”

  “够啦!”果然邱生辉听到后妒火冲顶,一拍火炕蹦了起来。但他却没有诅咒牛大壮和叶梅,而是对马屁精咬牙切齿吼叫:“他牛大壮跟叶梅搞在一起于我何干?叶梅是我的老婆还是姨子,你在这里说这些啥意思?啥意思?想挑唆我动刀子?戳了他们?替你报仇雪恨?趁早收起你的小把戏,——我邱生辉不是瓜娃子!”

  马屁精听他这样说,暗自吃惊:这小羔子现在真长大了,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计谋。他有点无计可施,顿了顿,摇着手故作冤屈说:“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好,以后我再不管你的这些破事情了,免得牛大壮拿拳头打我,也惹得你不高兴……本来我有收拾他牛家娃的好办法,现在你不高兴,咱就不说了,算白来了……”说着转身就要走的样子。

  邱生辉听他有收拾牛大壮的办法,忽然心动了。他正为没办法收拾那头蛮驴而犯愁,现在听到马屁精有好办法,怎能放他走?他缓了缓情绪,喊道:“站住,站住!”马屁精本来就没想着走,他只是欲擒故纵,因此邱生辉喊他站住,便站住了,但没有转身,等着邱生辉来求他。邱生辉这些年常跟马屁精混在一起,他知道马屁精在耍“小性子”,便上前哄小孩似的把他拉回来,按坐在凳子上,又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怎么,还在我面前耍小孩脾气呀!说吧,咋整治这头蛮驴?”

  马屁精见邱生辉求他,开始摆谱儿了,撕一张纸条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末,卷根喇叭头烟,划根火柴燃着,慢条斯理地吸起来。邱生辉见状,一把夺过他嘴角上的烟卷说:“少来这一套。在我跟前装啥大神,摆啥谱?我还不清楚你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快说话!”马屁精见邱生辉着急了,慢腾腾地说:“怎么?着急啦?刚才你不是说与我没关系吗,现在咋又来兴趣了?”

  邱生辉在马屁精肩上擂了一拳:“少啰唆——快说,怎么惩治?”马屁精从邱生辉手里要过烟卷,深深吸一口,噗地喷出几个烟圈后说:“怎么惩治,我自然有好办法。”他凑到邱生辉跟前悄悄说:“今天县里来通知说最近野牛沟草原天气要变,有特大暴风雪,要求我们做好防灾保畜工作,野牛沟垴的羊圈不是要修补吗?还有好几个地方的棚圈也需要修理……”

  “我明白了——”马屁精的话还没说完,邱生辉便点着马屁精的鼻子说,“你的鬼点子就是多,就是多,是该让这几个刺儿头去那里吃吃苦,受受罪了,只要把他们打发走,这马蹄湾就消停了……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马屁精又摆谱了:“怎么?又让我赴汤蹈火啊?有了好处你得,出了麻烦我顶,你把我当大头耍啊?这段时间你该耍够了吧?——另请高明吧。”邱生辉心里不痛快了:“怎么说这话呢?难道咱们的目标不一致吗?”马屁精见邱生辉变脸了,忙笑着说:“跟你开个玩笑,就当真了。”起身走了。

  邱生辉把马屁精送出门,望着他消失在夜幕里的身影,心里感叹道:“马屁精,人精,人精啊!”他要把马屁精紧紧抓在手里,坚决不能放,让马屁精好好当他的马前卒,扫雷人。他的事业需要这样的人帮助啊!

  公社决定派牛大壮和张三娃带十几个社员去野牛沟垴修棚搭圈。

  修棚搭圈是草原基建队的主要工作,牛大壮经常带领社员在牧场上奔忙,说走就走,毫不含糊,但这次要离开马蹄湾,他却有点难分难别了。说实话,他不是怕苦怕累,而是现在对马蹄湾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说具体点,就是他走了,孟尚海又在学校,谁来帮助照顾叶梅和她妈妈?如果马屁精再刁难她娘俩怎么办?还因为,他父亲就死在野牛沟垴上。虽然事过几年了,那种恐怖的阴影总是笼罩着他,怎么也驱赶不走。然而他却必须走,他是基建队队长,他不去让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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