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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荒原的上海女人》 作者:何奇

第74章

  妈可是从这事儿上听出门道了,妈提醒你,秋香对你有那意思了,你可防着点,再不要跟她丝丝缠缠的,寡妇门前是非多,如果闹出啥闲话,让咱的媳妇听见,跟你闹别扭,妈可跟你没完!咱那媳妇可是百里挑一的,你能舍她,妈可舍不了她!再说,天亮都那么大了,她要中间插杠子,那可不行不行……”他急了:“妈,你看你把话拉扯到哪里去了,这是哪里跟哪里嘛!”大憨爹也插过来数落说:“就是,你没事去睡觉,尽把事情往别处想。”大憨妈狠了他两句:“你知道个屁!我是为咱的媳妇着想。现在是紧要关头,要是弄出那样的麻烦,就是推人家走!”大憨爹说:“咱那媳妇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扔下这句话,把旱烟锅收起来,下炕出去了。余大憨忙追出去:“爹,要吃饭了,你哪里去?”爹说:“转转,透透气就回来。”出了院门。余大憨站住了,他看出爹这些日子心里烦乱,今晚又平添了这桩事,让爹更烦恼。

  是的,他是知道秋香过去对他有过暗恋,这是他结婚以后才听别人说的,他当时听了,一笑了之。因为他们都结婚了,都有了自己的家,再提那些往事,没有啥意义。刚才妈妈这么一说,他才脑子里重视起来,难道秋香现在还对他有那个意思?他想了想,觉得可笑,怎么可能呢?他有家,有老婆,有娃娃哩!

  他正这么想着,妈妈出门了,看看他的脸色说:“大憨,妈妈刚才是不是话说重了,惹你不高兴了?”他赶紧说:“妈,看你又把话说哪里去了,妈的那些话是提醒我,为我好,为家里好,我咋能不高兴?”妈妈一听,脸上就舒展了:“对对,这样想就好,这样想妈就放心了。妈的脑筋是老了,跟不上新社会的思想了,可妈在这些事上,心里却明白着哩!咱不能胡来,咱们是老实本分的人家,一辈子没有让别人在后面指指戳戳过什么,如果你不灵醒点,闹出啥丑话来,咱们这脸往哪里搁?最要紧的是,咱不能对不起天亮妈,如果让她听到啥,跟你掰了,走了,可就把妈的心揪疼了!要说,秋香这娃娃也没啥说的,是个勤苦本分、持家过日子的好女人,如果她当初撬着爹妈的劲儿,嫁到咱们家,现在的日子也好好的,可现在成了这样。这是天命啊,是福错不过,是祸躲不过。她那男人经常跑出去倒腾买卖,还不出事……现在她一个人带着个秀秀,也可怜啊!”她的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望着秋香家叹着,絮叨着。

  余大憨见妈说起来没完,就说:“妈,不说了,妈的话我都记住了。锅开了,咱们下面吃饭吧,我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妈妈就转身回了屋里。

  第二天上工了。秋香跟妇女们在地里除草,见余大憨扛着锄头过来,狠狠剜他一眼,将身子扭向旁边。余大憨怔了一下,见她眼睛红红的,到她身旁低声问:“秋香,咋了?”秋香不吭声,也不理不睬,像不认识似的。他又问话,她鼻子里“哼”一声,扛起锄头,到旁边的地里。余大憨明白她在为昨晚的事生气哩,心里很难受,想过去解释解释,但周围都是人,再说这时候去解释,岂不是拿墨水洗脸,给别人留下猜测和说笑的话把儿?

  下午收工了,社员们都扛着锄头,挎着草筐往村里走。他磨磨蹭蹭最后一个离开地头。来到秋香家门前,向左右看看,见没有人,一闪身钻进她家院子。

  秋香正在院里的水缸旁洗脸,见他悄悄来了,给他个背影。余大憨见她那样,不知该站还是走,也不知该说啥。秋香洗完脸,绞干毛巾,把脸盆里的水泼了,进屋和面做饭,对他视而不见。他有点忍不住了,愤愤说:“秋香,你这叫干啥?我哪点对不住你了?哪点?”他的声音高起来,不无责备。秋香被激起来了,转身冷冷地盯着他,所答非所问:“你来干啥?干啥?不知道我是寡妇?知道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余大憨被这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震得身上直发颤,忙说:“秋香,你,你何苦这样?昨晚都是我不对,都是我错了,我向你赔不是还不行吗?”秋香说:“谁让你赔不是了?你的不是就这么值钱?你把你自己看成啥了?西天不出的白蘑菇?■金尿银?”余大憨说:“那你叫我咋样?叫我给你磕头呀……”秋香说:“我啥都不要你做,就让你现在走人,我不需要你可怜!你走,不要让我这寡妇给你沾染上是非……”

  余大憨见她火爆爆的,情绪很激动,就想等她平静下来,再慢慢解释,她却抬手指着院门吼着说:“余大憨,你听见没有?你给我走,走——”他见她火起来了,知道再待下去,她会把整个院子吼翻了天,便转身走出她家院子。他吃了一鼻子灰,懊丧极了!

  余大憨出门后,秋香扑到那两尺宽的炕头呜呜地哭起来。昨晚余大憨出门后,她就抱头呜呜地哭,今天又呜呜地哭,但不知为啥哭,为谁哭。细细想想,余大憨也没有得罪她,也没惹她不高兴,昨晚他不吃饭就走,她是理解的,一个大男人,在年轻寡妇家吃喝,让别人看见,真会嚷出风言风语的。她也是个正经本分的农家女子,也害怕她门前出现是是非非,让别人在后头指指戳戳的。但她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心里憋闷,扯得慌,很委屈,就想哭。她抱着枕头大哭一阵,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渐渐停住哭泣,但仍趴在那里没起身,看着自己的房屋,空空的,冷冰冰的,心里又发酸,眼圈又发胀。这个小院以前是热闹的,男人在外面倒腾小买卖,村里人经常来她家取包烟,拿条毛巾、肥皂什么的,还经常有人串门说说话,拉拉家常。自从男人死后,这院里就寂寞冷清了。女儿秀秀在家时,还偶尔有同学串门,自从女儿去大柴滩镇上学后,这个小院就没有人来了,空落冷清得让她心里发寒,有时她盼着有只小鸟飞来,唧唧喳喳叫闹上一阵子。

  她望着想着,思绪就扯到了余大憨身上。这个人确实好,但自从她男人死后,几年里几乎没有来过她家,只有一次,那是前年他儿子天亮在她家跟秀秀复习功课,他来接儿子回家。他儿子天亮跟她的女儿秀秀都在大柴滩镇上学,放假回来常在一起学习。但那次他没有进屋,就坐在院子里抽烟,天亮把功课做完了,他就接儿子回家了,仅此而已。昨天她把他请来帮忙,本来是件高兴事,想忙完了,坐下来拉上几句家常,但让她狠心撵走了,今天更狠心,干脆把人家赶出了门,弄得人家好没脸面!不论怎么说,他帮了你那么大忙,你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却把人家赶走。他哪点得罪你了?哪点对你不好了?就那样狠心?她想着,就觉得自己对余大憨太过火,没点人情味!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便爬起来,去院里的水缸舀盆水,洗擦洗擦泪痕斑斑的脸,拢拢散乱的头发,准备去余大憨家,给他认个错,赔个不是。

  这阵,余家小院正硝烟弥漫,矛盾的焦点是:大憨妈发现儿子今天又去寡妇秋香家了。这事也太巧了,下午收工了,老太太做好饭,见大憨迟迟没回,便出门去看看,没想到刚出门,恰好就看到儿子从秋香家出来,还偷偷摸摸的。如果儿子昨天仅仅是帮帮秋香,那么今天呢?这不能不引起她的高度重视。此时大憨妈正在审问儿子,气氛很是严肃紧张,做好的饭摆在桌上,谁也没有动。

  余大憨不知该咋解释,最后苦苦说:“妈,如果您不相信,就去问秋香好了。”

  他妈说:“问她,她说实话吗?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给妈说实话。”这不是逼他上吊吗?他几乎哭了,又苦苦说:“妈,您知道吗,我刚进了她家的门还没有张口说话,就被她赶出来了,我现在心里还在难受,难受哇!”他妈狠瞪他一眼:“你又给妈说谎,说谎!她既然叫你去她家,因为没留住你吃饭才生气,还能把你赶出来?——骗鬼!现在你有媳妇有儿子了,长本事了,把当妈的不当一回事了!”说着竟呜呜呜哭出声来。余大憨见妈这样固执,拉着哭腔哀求道:“妈,儿子说的全是真话啊——”也抽咽起来。

  这时候,秋香推门进来了。本来他们正为她的事吵吵嚷嚷闹别扭,现在见她突然出现,争吵声戛然而止。气氛显得别扭、尴尬。因为都是本村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平日里都和和气气的,他们就是对秋香有多深的恩怨,在家说说可以,就是骂上两句也没有啥,但要撕破脸皮,还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

  秋香进门后,看到大憨妈在流眼泪,余大憨眼睛红红的,大憨爹苦着个脸,知道他家在闹仗,便尴尬在那儿。她不知道余家闹啥矛盾,因此怔了怔,笑笑说:“大叔大婶,你们还没有吃饭呀?”她想打破尴尬的气氛,大憨爹妈却都没应声,这使得她尴尬至极,走站不是。余大憨见此情景,忙揉揉眼睛,起身说:“还没吃,就吃就吃。”他的本意是应付一下秋香,但他妈却口气冲冲地说:“吃啥饭,气都把人吃饱了!”

  秋香说:“婶子,咋了,看把你气的?”

  大憨妈说:“你问大憨!”把脸转向旁边。秋香听是这样,把目光转向大憨。余大憨吭哧着说:“也没啥,就是跟妈正争讲一些闲事。你没啥事吧?没有就,就回家去。”他害怕他妈在气头上,对秋香说出啥过外的话,把本没有的事闹出事来,让秋香伤心,便想把她打发走。秋香是个明白人,听出他的意思,便说:“我没啥事,就想串串门,说几句话,你家有事,就不打扰了。”转身准备走。

  大憨妈却叫住了她:“秋香,你不要走,大婶有事。”余大憨见此情景,知道妈要闹事,一下紧张起来,忙催促秋香说:“走吧,走吧,我妈没啥事,快走吧!”推秋香往外走。大憨妈大声说:“不!我有事,不要走。”大憨见此情景,提高声音说:“妈,你这是干啥呀?有啥事,咱们不坐下来说,给秋香说啥?”

  但他妈说:“不,我今天偏就当着秋香的面说,让她听听。”他见妈要撕破脸皮,几乎要哭,央求道:“妈,你这不是没事找事,给儿子难堪吗?”大憨爹也插嘴劝说:“你就听大憨的,不要扯闲淡了,这是啥好事,嚷得风风雨雨的,怕人不知道?”

  “你闭嘴。”大憨妈狠大憨爹一句,转向秋香说,“秋香,你听着,以后你少跟我们家大憨……”她刚说出这话,秋香便啥都明白了,打断说:“婶子,你不要说了,你要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跟你家大憨来往的!”一股冤屈和恼火涌上心头,转身跑出院门,随之悲伤的泪水夺眶而出。

  “秋香,秋香——”余大憨追出门,拉住秋香的胳膊,“你不要生气,我妈就是那么个人,爱唠叨,其实心里没啥,你又不是不清楚。”秋香吼着:“放开!”甩开余大憨的手,捂着嘴巴,踉踉跄跄,向自己家跑去。

  余大憨见秋香流着悲泪走了,回头进屋对妈嚷着说:“你这是干啥?干啥呀?你这不是撕人的脸吗?她咋招你了,你这样狠心伤害人家?”大憨妈冷冷地说:“我咋伤害了她?我就是要让她明白一些事理,不要到时候搅得咱们家鸡飞狗跳!你看看,她今天都跑到咱家来了,妈不给她个硬茬子,以后她还会赖在咱家不走,闹得满村人朝咱们家吐口水,那时候就迟了。”余大憨无奈极了:“妈,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了,求求你了,我们真没有啥事,没有!人家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知道吗?”

  大憨妈说:“没那意思,她来咱家干啥?”

  余大憨说:“她就不能来串个门子?这些年她不是常常来咱们家吗?”

  大憨妈说:“那是前几年,现在她是寡妇。她迟不来早不来,天亮妈不在家十几天,她就来串门,这门就串得怪了,你妈人老几十岁,吃过咸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啥事情看不透?娃娃,她是有意思哩!”他妈又拖长了声调警告说。

  余大憨见妈这样固执,“嘿”了一声,抱头蹲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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