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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荒原的上海女人》 作者:何奇

第80章

  十月间,叶梅来到了东台县。她是被罗队长“逼”来的,因为她不来,余大憨不回队参加劳动就不记工分不分粮食。她不得不就范了。

  这年十月,是金黄色的十月,不平常的十月。全国平反冤假错案工作渐渐接近尾声,一场拨乱反正,正本清源运动正在全国轰轰烈烈展开。东台这个藏北高原上的牧业县,虽然比外面的鼓点稍稍慢了点,但也紧随全国形势,紧跟时代潮流。她来县里后,组织分配她去牧业局工作。县里原本让她去文化馆干老本行,但因前段时间她没有报到,这样就被罗曼兰顶了缺。

  当天,她就赴牧业局报了到。局里因岗位满员,又分配她去干收发。老局长带她去了收发室,收发室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老局长给他俩介绍说:“她叫叶梅,刚调来我们局工作。”那男的站起来说:“欢迎欢迎!”又自我介绍:“我姓马,以后叫我小马就是了。”老局长又指那女的说:“她叫李小妹……”

  她三十左右,人长得还漂亮,但浑身却透着一股粗俗和没教养的气味。她正坐在桌前嗑瓜子,抬头瞟叶梅一眼,懒懒地说:“欢迎。”又嗑她的瓜子,面前的桌面和地上满是瓜子皮。局长皱了皱眉,转向小马说:“小马,叶梅同志就接替你的收发工作,从今天开始,你去牧业管理岗位工作。”老局长话音刚落,李小妹插过来问:“让她接小马的收发工作?”老局长说:“是,怎么啦?”李小妹脸色刷地拉了下来:“没啥,一个打扫卫生的能有啥,随便问问。”一挥胳膊,将桌面上的瓜子皮横扫在地上,起身从门后拿把笤帚扫地。老局长又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说出口,只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小马见状忙打破难堪问:“局长,现在就办交接手续吗?”老局长回头征求叶梅的意见:“你刚来,要不要歇两天,把住宿和生活方面的事办办,再接手续?”

  叶梅说:“就不用歇了,干活要紧。”老局长就对小马说:“那,你们就办交接吧。”又安排小马说:“交接完了,你去帮小叶收拾收拾住房,还有什么该帮的,帮着干干。”小马痛快地说:“行。”

  老局长走了,小马和叶梅便开始办交接手续。那个李小妹却刷刷地胡乱扫着地,弄得尘土飞扬。小马看她一眼,无声地摇摇头。李小妹扫完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哗啦哗啦”乱翻桌上的书报,忽然把一本书很响地摔在桌上,站起来拧着身子,气哼哼地走了,好像给谁撒气。

  叶梅怔了一下,不知这女人怎么了,后来才知道,她是农牧局的勤杂工。几年前跟随丈夫从河西县迁来东台的。她不是正式职工,但通过关系安排在农牧局做勤杂活儿。她早就谋着小马的收发位置,因为收收发发,送送文件,比勤杂工轻闲体面,现在见叶梅把她谋的位子占了,心里自然不舒服,便在那儿撒气发火。小马见叶梅直发愣,就说:“不管她,我们干我们的活。”又悄悄说:“叶大姐,这个人可不怎么地道,爱说闲话,拨弄是非,还给领导打小报告,这些年搞得我头痛,现在你来了,做了收发,她能高兴吗?以后可要防着她。”叶梅“噢”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默默填写移交表,心里想着自己不该顶她谋求的位子,人家在那儿都等了几年了。她想着,就要去给老局长建议,给她重新换个事情做,但又觉得不合适,刚来就挑三拣四的,叫局长怎么看她?如果李小妹不愿干那些粗杂活儿,她以后可以帮她干,矛盾不就化解了?

  手续接了,她正式上班了。局里来来往往的文件材料不多,需要上传下达的文字材料有秘书。她的主要工作就收收发发,再就是守着局里的电话。工作不多,但对面的李小妹成天拉着个脸,让她心里总不舒服。这天小马过来借阅文件,李小妹说:“小马来得正好,帮我搬搬办公桌。”小马问:“搬到哪里?”李小妹指着旁边:“搬到这里。”她的办公桌原本跟叶梅的面对面,这样既不占空间,两人交流也方便。小马说:“这不好好的,搬啥?”李小妹说:“你们都是干部,我是工人,掺和在一起不方便。”她话里有话,小马听出来了,叶梅也听出来了。叶梅就说:“看看大妹子,啥干部工人的,我俩这样坐着就很合适,就不要搬了,咱们姐妹面对面坐着,说个话啥的也方便。”

  “我们有什么可说的?”李小妹带着讥刺的口吻说,“我是勤杂工,不能影响大干部的事。”说着自己先动手搬,小马望望叶梅,无奈地帮她搬。叶梅见李小妹这样,呆立在那儿了,不知该帮着搬,还是该劝阻。她感到自己上班没几天,就已经陷入是非矛盾的泥塘里了,不知以后怎么办?

  她原想以后多帮李小妹做点活儿,尽量化解矛盾,把关系搞好,因此就落实到了行动上。每天早早来单位,帮李小妹打扫卫生,清扫院子,收拾办公室,擦窗户玻璃,还给各办公室打开水。她帮李小妹干着,后来也就习惯了,每天早晨李小妹还没到单位,她就提前来了,等李小妹上班,她替李小妹把活儿都干完了。

  然而,这个李小妹却不领情,心里狠狠地说:“爱干就干去,谁叫你占了我的位子?”后来反而习惯了,早晨干脆不来单位打扫卫生,就让叶梅去干。她呢,跟其他职工一块儿上班,来单位后坐在那儿打毛衣,有时还指挥叶梅干这干那,“哎,该给领导打开水了”,“哎哎,垃圾箱满了”,“哎哎哎,那窗玻璃没有擦干净,你再擦擦!怎么搞的嘛”!好像自己是领导,叶梅倒成了勤杂工。

  别人看着不过眼,说李小妹不像话,自己的工作自己不干让别人干,还蛮理所当然似的。老局长看见了,也批评她。她很冤枉的样子说:“我不让她干,她非要争着干,我有啥办法?这人真是的,怎么就这样,大家还以为我让她干哩!我冤枉死了。”说着竟然揉起眼睛来,背地里却说:“你们都不知道呀,她这样表现,是做样子给领导看的,她野心大着哩,想升官,想把局长搞下去自己当局长!”又上蹿下跳给领导打小报告,编派她,挤对她。有些领导知道李小妹的毛病,不相信,不理她,有些领导却相信了,说这个女人官瘾还挺大的,难怪当年打成了右派。

  李小妹到处打叶梅的小报告,后来竟然把局里两个争当副局长的干部煽惑起来,要赶走叶梅,说:“不赶走她,副局长的位子就是人家的,你们就干等着喝西北风吧!”那两个干部便一起上阵,大造舆论说“叶梅想当副局长,要夺农牧局的权,还诬骂县里的领导”云云。这一来,问题就严重了。“干部队伍里怎能允许这样的野心家、阴谋家存在呢?必须克服!”县长这样说。

  县长姓刘,是从地区行署派来的,人年轻,大学文化。他平时不怎么说话,说也是几句,城府很深的样子。他去找贺书记,建议调她到乡里工作。说这样的人在政府机关不合适,弄得风言风语,沸沸扬扬,影响干部队伍的思想。贺书记听了就哈哈大笑,因为那些谣言他也听到了,自然不相信,他了解这个叶梅,给她个局长,她都不会去做,更不用说争权夺利。他便把叶梅的情况介绍给刘县长听,刘县长说:“原来是这样……”这样,那些谣言便在领导层失去了作用。然而,这些谣言仍在社会上流传着,渐渐传到了叶梅的耳朵里。

  她先是不相信李小妹会造她的谣言,世上不可能有这样以怨报恩的人。后来证实了,她除了气愤,后悔自己不该帮李小妹,招来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但过不了一夜,她就把那事忘到了脑后。每天仍早早起来,到单位仍替李小妹干那些勤杂活儿,干完了,才去忙自己的事。儿子天亮知道了,就埋怨妈妈:“她的工作她不干,为啥让妈妈干,她凭啥?妈妈为啥要替她干?”妈妈说:“孩子,多干点活吃不了亏,助人为乐嘛!”儿子就说:“助人为乐自然好,可她到处编派你,说你想当官,说你野心大,还说你诬骂县里的领导,压根就是个老右派!都传到了学校,几个领导家的娃娃还围攻我,有人动手打我!妈妈你能忍受了,我可忍受不了!”

  儿子的这些话把她打愣了,接着就流起泪来。这世上竟然真有这样恩将仇报的人。儿子说:“我早就说妈妈不要干那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妈妈就是不听,看看把冻伤的蛇焐在怀里,这不狠狠咬了你几口?”叶梅心里痛,就躺倒了!

  一连两天,她都没去上班。老局长来看望她,安慰说:“不要在乎那些了,李小妹就是那样的是非女人,一般人不敢惹她,我们也让着她,你就忍着吧,过一段时间我给你想办法调调工作。”听老局长要给她调工作,叶梅忙说:“不不不,不能给政府增加麻烦,不能,我还干我的,还干我的。”就起来去上班了。

  时间就这么向前走着,转眼几年过去了。老局长几次提出给她调工作,她还是那句话。这年,老局长到年龄了,要退休了,在办手续前,认真地说:“我就要退休了,现在还在位,就把你的工作调调,以后不在位了,想调也没有权力了。”她仍然还是那句话。老局长心里说:“共产党的干部如果都像她,任劳任怨,放在哪里就在哪里脚踏实地干,国家的事情就好办了!”

  1983年,从中央到地方实行干部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贺书记在这场干部制度改革中退了下来,刘县长接了他的班,提拔为县委书记。县农牧局老局长退休后,局长的位子一直空缺着。局里有两个副局长,一个姓张,一个姓杨。张副局长是个炮筒子,性格直爽,但工作踏实,很有闯劲;杨副局长却与张副局长恰好相反,平时话不多,看起来蔫头耷脑的,但工作细致,看事情深刻,心里很有路数。那些日子,两个副局长明争暗斗,抢着这个位子。全局干部职工纷纷议论,暗中猜测哪个最有可能争到局长位子,但谁也没想到,这年八月从乡里调来一个牧业干事当了局长。

  这天,县委组织部来电话说新局长要到任,让局里准备准备。那两个副局长都傻眼了,但傻眼归傻眼,必须根据组织部通知,做好欢迎准备。因为按惯例,新局长到任要由组织部门领导陪同前来宣布任命,因此不能马虎。两个副局长刚刚准备就绪,组织部副部长就带着新局长到了,两位副局长站起来鼓掌欢迎,大家也跟着站起来鼓掌欢迎。叶梅站在后面,看见新局长后,陡然惊叹:“啊!是他!?”便傻在那儿了,接下来发生的事,一点都不知道!渐渐清醒后,发现偌大的会议室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还定在那儿……

  ——新局长是她的老冤家邱生辉。

  她挪着沉重而有点踉跄的脚步走出会议室,向家里走去。红红的太阳挂在当空,但她却浑身阵阵发冷,心里叫喊着:“真是冤家路窄啊!二十多年了,转来转去,还是没有转出他的手心,老天爷怎么就不睁眼?怎么就跟我过不去啊?”她回家后,向单位请了三天病假,就躺倒了。在巴丹图尔的余大憨听说她病了,乘车赶来。现在有了交通车,倒也方便。他带着她喜欢吃的青苞米棒子,新下来的洋芋,还有毛豆什么的,又说今年夏秋两季庄稼都很好,丰收在望。叶梅脸上就出现了笑容,跟大憨寒暄几句后,问:“你咋知道我病了,是天亮告诉你的吧?”

  余大憨说:“是。”就问她的病情。

  叶梅说:“我没有病,放心!”

  大憨不相信:“没病咋躺下了?”他知道她这个人只要累不倒,是不会躺下的。叶梅就玩笑说:“想老头子了,就躺下了,等你过来。”大憨脸一绷:“你说话正经点——到底病咋样了?”叶梅就说了实话。大憨就愣在那儿,半天说:“这狗日的当年把你差点整死,躲了二十多年,现在又碰到他的手底下了,这狗日的,我去收拾他!”

  叶梅问:“怎么收拾?打他?骂他?敲断他的腿?”

  余大憨说:“对,敲断他的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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