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零开始(1)

　　有什么心结难解。

　　竟让你离不开这一切。

　　只是你生在诱惑的街。

　　——《诱惑的街》

　　对于一个曾经只能靠在沙发上一边吃康师傅“香菇炖鸡面”一边抽10元劣质香烟，大半晚上还在看着《非诚勿扰》，耳朵还要听《法海不懂爱》的范小建来说，此时此刻的单身处境绝不是自私的选择，而是比和错的人在一起更明智的选择。

　　已经对着电脑写了一早上案子的范小建，除了来回扭头和瞪大眼睛鄙视陈大力外，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一动没动，甚至连一口水也没喝。直到现在才发现脖子生疼，于是起身活动，以借机舒缓一下筋骨。

　　范小建办公桌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他的门派招牌，上面书写着斗大的一个繁体“吊”字。没错，尽管这么多年来范小建一直怀揣着白领梦，但截至目前在本质上他还是一个十足的吊丝。这一点，他自始至终都得承认。

　　范小建现在做梦都想当个有钱的人，尤其目睹了汶川大地震，玉树大地震，舟曲泥石流和雅安地震这些社会性的危难后，他真是从心底里羡慕有钱人，因为他发现每每社会出现危难的时候，那些有钱人可以做的事情太多，因为有钱，有车，他们可以亲临灾区帮助救援，甚至自己的公司有专业工程车辆和设备开到一线去帮忙。在范小建看来，这样的关键时刻自己没能力是件很对不起祖国和人民的事情。他发现“在电视里关心灾区救援也是责任！”“有这心意就好”这样的话已经完全不够宽慰自己，更不够帮助别人，所以他心里很不舒服。因此对于拥有很多钱然后作个伟大的人这件事情，范小建现在是打盹都渴望的，可是这只能想想。就当前的状况来说他不是伟人也成不了伟人，或许最现实的还是该本本分分地早出晚归，上班下班，先把水电费交齐，把房租还上，如果可能的话再腾出一些钱去酒吧，这样才有可能缩短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悬殊。

　　要知道，吊丝在这个年代不再是一个字头，而更是一种人生，一种身份。在越来越多的人心甘情愿以吊丝自居的时代，这绝对不是在不经意间诞生的一个字头那么简单，而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活着的心态，一个真实的社会阶层，他必须认可并且接纳。

　　其实从内心里讲范小建本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只是这个环境让他变得功利。他从来不想行走江湖，更不想加入这种名不见经传，新近才在江湖上盛行的门派。可这在一定意义上却由不得他，当网上流行起“吊丝”这个字头的时候，用行话讲，他已经完全就已经“被门派”了。即使想回避，也是无能为力。因为形势所迫，世事所向，他只能无条件接受。

　　在吊丝里面，也需要排资论辈，那么自己属于什么辈分呢？矮矬穷，卑贱二，惨苦颓，宅呆撸。范小建发现在这些吊字辈儿的名字中，确实还没有太适合自己的，于是就提炼了两句成语来形容自己，那就是“半活不死、低雅高俗”。范小建在给自己这么一定位之后，便立刻沾沾自喜地居于其门下。

　　不管吊丝这个字头会存在多久，吊丝这个群体在一定时间内还将长期并且持续存在，这是完全符合国情的。范小建是一个拥有完全自我监护能力的人，所以他必须与时俱进，并且充分地认识到这一点。而令范小建津津乐道的是，自己倒也过得乐哉乐哉。他心想高帅也许永远不懂吊丝们吃着盖浇饭、拿着纸巾、对着电脑、玩着劲舞团、幻想着女神的乐趣。

　　想到这些，范小建心理平衡了许多，对着面前的奔腾四电脑显示屏英俊地笑了。

　　范小建笑得入痴，正自我陶醉的时候，公司的大钟响了。

　　这个大钟一天响三遍，早、中、晚各一次，此刻的一响也就同时等于告诉范小建午饭时间到了，该吃方便面了。范小建起身拉开办公室墙角的柜子，里面香菇鸡丁、海鲜大虾、老坛酸菜、葱香排骨、红烧牛肉、泡椒凤爪、黑胡椒牛排……各色泡面整整齐齐地排在里面。

　　随着交房租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之后，范小建中午就再也不回宿舍吃饭了，即使晚上下班也是在外边待到很晚估摸着房东睡觉之后才回家。对范小建来说，他的生活也像女生的大姨妈造访一样，每个月总有这样心烦意乱的几天，必须盯着夜色环城呼吸污浊的空气，顺便躲躲房东。

　　也许有人要问，范小建作为一个拥有押一付三的房子和1路、13路和517路三辆交通车，税前月收入三千多点大元的“白领”男，真不至于已沦落到为了躲债而顶着夜色压马路的份吧。可事实是这些大元在他实现更高的人生追求，比如交完电费、水费、物业费、煤气费、有线费、电话费、宽带费等等之后，押的那“一”早就青黄不接了，付的那“三”也只能暂时一拖再拖。

　　在穿衣上，范小建更是沦落成了一个有品位没生活的人，前几天刚刚从服装批发市场入手的一件李宁的名牌外套，回家后发现背后还印着耐克的大图标。不过花一件衣服的钱能穿出多个品牌的效应也算是个令人羡慕的创举。在这样的生活压力下，范小建早就放弃了自己买房的念头。因为他拿着计算器很精确地计算过，按照他现在的收入，干到死，一分钱不花，才能买得起所居住城市偏于市中心十公里以外的一居室的1\/7个厨房。当然他也想过，如果非要买，他更愿意选择买1\/4个厕所，这样最起码就能拥有自己的专用马桶，不用天天为了争上厕所还要提前半小时起床，眯着双眼蹲在厕所门口排队，连瞌睡都给耽误了。

　　一连几天中午都吃泡面，范小建决定改善一下生活。晚上下班后，他沿路一直朝有烤鸭店的地方走，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只要走过的烤鸭店足够多，闻得油烟足够浓，保证一个月内不再会惦念烤鸭。范小建在经受了无数鸭店的考验，坚决地抵制了鸭的诱惑。但意外的是在走过一家驴肉火烧店的时候防线却意外失守，最终没经住驴的召唤，留下来吃了碗酱香嫩驴青椒堡，配香浓小杂汤。当然你要说是驴肉火烧加驴杂汤也行，这样更亲民一些。

　　在连续大半个月清汤寡水方便面的陪伴之后突然肯上一嘴驴骨头，那心情绝对是舒畅的。当然接下来的活动无非还是在月黑风高之下拖着疲惫的身躯狠狠地压马路。压到最后无聊至极汗流浃背，范小建亲亲热热地陪自己走进了商场。要不是走了太多的路出了太多的汗进去吹空调乘凉，范小建根本不会进这么高消费的商场。范小建在一楼围着中央空调漫无目的地晃悠的时候，看见了专柜里成列的N多护肤品，而且第一次意识到男士和女士的几乎一样多，随便扫了一眼男士小瓶洗面奶的售价就有几百上千的，简直比他的脸还值钱，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他从内心里更加坚定了“这些化学品是去毒害那些高帅的”想法。

　　回家的路上车很多，动不动就三三两两地挤在步行的范小建身后，还一连一声地鸣笛，这让他烦躁不堪。被逼无奈之下，范小建临时产生了想拥有一辆宝马车的奋斗目标。可这个奋斗目标坚持了仅仅十多分钟就被有意思的现实给无情地撕毁。整个撕毁过程是这样的：范小建在走过一个路口时，决定去超市买卫生纸。这个时候他看见一个长得跟某超女一样的男性富二代开车被堵。可等他买了卫生纸从超市出来的时候，那“妹子”还在原地一动没动。范小建心里那个痛快啊，简直就跟抗日剧中八路军杀鬼子一样。范小建这心态算不算仇富暂且不予讨论，但那“妹子”酒驾却是不争的事实，因为交警把他按住了。

　　范小建边走边自言自语道：“你说你们这些人，长的中性也就算了，成天哪来的那么多酒喝？不开车喝，开车也喝。每天又这么堵，又限号又摇号的，怎么每天新上路的车还那么多，真搞不懂都是怎么想的，有种咱选个目的地比赛，你们开车，我就坐地铁，我肯定比你们快。”

　　压马路压久了，此刻范小建左腿的旧伤复发了，有点疼。范小建左腿这伤，还是去年春节时在那场冲锋陷阵的回家战役中留下来的，其实自从出来混的这些岁月每年都有这么一场硬仗要打。在“人山人海，枪林弹雨”中早就百炼成钢的范小建，一直仗着积累了许多年挤车经验的资本行走江湖，但去年他轻敌了。本以为当时从车窗跳下没问题，哪知一不小心被一女的踩住后脚跟来了个狗吃屎，小腿被震的骨开裂。话又说回来，在江湖上漂久了，哪能没点儿旧伤，好在有了这次血的教训之后，范小建成长了，他也懂得了一个道理，再简单的事情都不能掉以轻心。他心想，今年的春运大战，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范小建由于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导致计划外消费了一碗酱香嫩驴青椒堡，再加上趁着商场做活动买了一大提手纸，这个月的配额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临出商场前，在导购员伶牙俐齿金嘴玉唇的蛊惑下，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范小建又买了两斤散装的速冻饺子和二两打折的酱牛肉，确切地说已经快要赤字了。现在对他来讲吃饱就已经是万岁了。此前在柜台前徘徊了很久也没有买鸡蛋，虽然很想很想吃，但看了下标价觉得太贵了，只好放弃。在房租上涨之后，鸡蛋、排骨和青椒已经取代了范小建原来理想中的大闸蟹、海参、三文鱼，成为他生活中新三大奢侈食品，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只能看看。

　　回家的路上，范小建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这可把他吓坏了。此时此刻的范小建，恨不得马上跪倒祈求上苍，千万别生病。因为就其经济状况来说，当前一段时间内是病不起的，要病怎么也得等到下个月工资发了才能病。本来在平日里去医院对范小建来说都不亚于闯少林寺十八铜人巷，每次进去都鼻青脸肿地出来，随便一个感冒就上千块，健康体检都能看出病来，小病都能吓出大病来。好在刚才只是打了两个喷嚏，他伸手摸了摸额头，发现还没发烧。于是在心里连连呼救天上各路神仙保佑。

　　其实就在范小建在街上打喷嚏的时候，来索要续租押金的房东敲了半天门无果后已经气呼呼地走了。所以，范小建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去是绝对安全的。在对待房东这件事情上，范小建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打心眼里挺同情房东，因为他觉得自己这身价住人家房子真是连开发商都对不起。另一方面他又挺恨房东，因为平静的生活节奏每到月底就突然被他给打乱了。毕竟有种无家可归的感觉，再者在外面闲逛很容易控不制自己就要乱花钱，身上每个月的那点配额一不小心就没了。范小建一路走一路想着，晚上回家是刷微博？是追网络小说连载？还是下新片看……正在艰难抉择的时候，猛然发现刚才买完速冻水饺后身上的配额已经花得干干净净了。无奈，只好在回家路上顺路去ATM机取钱。他一般都是直接取钱的，很少去看账户余额，因为看账户就等于自我伤害，他还不想动不动就自己伤害自己。

　　在ATM机前，范小建顶着后面排队的一个女生的唠叨犹豫着分三次最终取了三百块，然后边走边算计这个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要怎么花。路过他家楼下便利店时，在买不买牙刷的问题上范小建犹豫了好久，后来还是决定买一把新的。虽然现在用的那把和他有了难分难舍的感情，但由于用的年月太久，毛已经所剩无几，现在越来越不好用了，也只能忍痛割爱。可是在买了牙刷结账时，老板娘却告诉范小建，说他给的那一百块钱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刚从ATM机里取出来的啊！”范小建不愿意相信这是个事实，所以据理争辩。

　　“但验钞机告诉我，它的确是假币，咱们得相信科学。”老板娘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范小建，既然连“科学”都搬出来了，他还能说啥。

　　范小建手里攥着那张假钞，心里在无声地滴血，他心想：少了这一百元，下个星期又要方便面和调料包分开吃两顿了。虽说ATM机捉弄了他，但在这关键的时候，范小建没有气馁，表现得很淡然。就算再想哭，他也会微笑着说一句：你大爷的！内心不强的话他怎么可能活到今天呢？想想在还是学生的时候，一纸协议和老爷子断绝父子关系，给他幼小的心灵摧残得何其之重，他都挺过来了。后来毕业参加工作经常在街上看那些跑车，看那些高档服装，看那些美女，看那些奢侈品，然后跑去天桥上看那些乞讨的乞丐，每一次都会默默地告诉自己：没关系，所有看见的都是幻觉，所以长期以来范小建已经炼就了世间万物皆空的唯我主义精神胜利法。

　　范小建一路自我安慰着回到住的地方，开门之前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温馨。可等进屋范小建打开灯之后，一切都变了。范小建第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一张纸条，应该是从外面门缝里塞进来的。打开一看，是房东留给他的，大致意思是说房子要卖了，要他搬家。

　　范小建心里很清楚，房东这也是逼迫无奈之下最人性最委婉的表达方式了。拿着纸条默默地一直看到肚子叫起来，才接受了这个比拿到一百元假钞更惨痛的事实。走了这么多路，那碗酱香嫩驴青椒堡早就转化完了。范小建决定先什么都不想，煮速冻饺子吃。一斤30个，他计算了一下，一顿煮8个，这样就能吃3顿。剩下6个还能凑合一顿夜宵，夫复何求啊。

　　吃过饺子后，范小建决意先把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抛在脑后面。他相信，等睡一觉天亮后心情自然会好。于是又开始忙碌着玩游戏刷微博求种子看小说……然后等夜深人静了，就去看看他的“老婆们”，看看她们最近在忙些什么，有什么心事。

　　是的，范小建还有很多个“老婆”，他也特别爱她们。

　　打开劲舞团的界面，买上20块钱的游戏衣服，再买10块钱的喇叭，他酷酷地喊了一句：“亲，寻妻喽，哥的真心，只属于我爱的人，你们有多少来多少，我全部都要。”他这么一喊之后不一会儿，私聊里就挤满了短信。

　　范小建一边浏览着短信，一边猛吸了一口烟头，挑了一个头像最漂亮的，开始了和她的共舞。

　　范小建嘴里叼着烟一边吸一边舞，然后重重地吐出一个烟圈。在烟圈慢慢散去的空档儿里，范小建也随之进入了对自己人生的深深思考。思考的最后结果当然是完全认可了陈大力的观点。陈大力说得对，他俩曾经都认为自己能够忘记初恋，可是强有力的事实证明，他们只是为自己的初恋粉刷了一层颜料，却从来没有亲手将其埋葬过。范小建虽然认可现状，但他同时坚信，自己一定能忘记，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的范小建不寂寞，他在仰视一切的同时，过着自己只卑不亢的生活。

　　曾经的范小建坚定地以为可以凭自己做白领的梦想，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神话，可是一次次都被无情的现实撞得头破血流。慢慢地他接受了自己是吊丝的事实，这之后倒是一路走的顺风顺水。后来范小建总结了，人要学会自我认知，尊重事实，脚踏实地，这样才符合厚积薄发的逻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丈高楼毕竟还得从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