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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山外》 作者:刘玉堂

第25章

  春暖花开时候,春儿又收到了她的外国资助者的来信,说是收到了她的回信,很高兴,还说他的儿子和儿媳打算在四月底到中国旅游,届时将到莲花村拜访春儿的一家。

  天呐,这事儿叫县上的周干部说来是“外事活动”,可是,叫莲花村的人们说来,却是破天荒的事情。当初,那汤姆森来莲花村不过只是例行公事,当天来当天去,负责接待的是县上乡里,春儿家只管了一顿饭,莲花村人们呢,也就只管看看热闹凑凑趣。这回可是不一样了。人家澳大利亚的布朗夫妇可是指名道姓地要来“拜访”春儿一家。也就是说,这回这外国人不是来干公事的,而是来串门儿的,负责接待的也不再是县上乡里,而是春儿家。

  既然是来串门儿的,还不得住个十天半月的?虽说春儿爹是村长,是莲花村里去县城次数最多,也是见世面最多的人。可是,那见的都是中国人的家,见的也都是中国人的世面,他可是从来也没见过中国人家里怎么接待外国人呀。怎么吃?怎么住?怎么个说话法儿?春儿一家急得跟火上房似的。

  春儿爹为这事儿专门去县上找过周干部。周干部说,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了,因为这封信就是他们给翻译的。他还让春儿爹不必惊慌,现在改革开放了,到中国来玩儿来办企业的外国人多了去了,就是县上也接待了多少次了。何况莲花村现在成了国际计划的扶贫点,以后更少不了来外国人。这回,春儿的资助者头一个儿来,也正好让他这个当村长的带个头,教一教莲花村的人们怎么样和自己家的外国资助者打交道交朋友。

  春儿爹叫苦说,让我教他们,可谁来教我呀?周干部还是轻描淡写地说,现在不是都讲摸着石头过河吗?我们当初也有第一次,也没有人教,自己去琢磨,去体验,去总结,下回不就会了吗?不过,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凡事要讲党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千万不能给咱中国人脸上抹黑。

  这后几句话,又把春儿爹给吓着了。啥是该说的,啥又是不谁说的?咋样又是给中国人脸上抹黑呢?

  看见春儿爹那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周干部又是哈哈一笑说,其实呢,像莲花村那样偏僻闭塞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可泄密的东西。所以呢,春儿爹只要记住像接待自己家的亲戚朋友一样,就可以了。

  可是,像莲花村这样的穷地方,路又难走,是很少有亲戚朋友来串门的。即使来的也是大山里的穷人。这么多年来,来莲花村串门儿的人当中,最有身份的也就是甜杏舅一家了。可是,甜杏舅也是莲花村长大的,而且是甜杏娘嫡亲的兄弟,有个好歹的也能担待呀。

  周干部听到这儿,一拍大腿说,你这就去甜杏家,问问他家是怎么接待甜杏舅一家的不就结了?也省了在这儿跟我白费嘴皮子。

  周干部还有好多事儿要做,自然不肯跟春儿爹没完没了地推磨磨。春儿爹又只好回到莲花村来,去了甜杏家。

  甜杏爹好象天生就对外国人反感,一听说又要来外国人,就没好气地说:

  “还叫啥不让不让的,既是不让来,就别来了。”

  甜杏在一旁乐了说:

  “俺爹就会给外国人起外号。上回叫人家汤姆森是‘烫不熟’,这回又叫人家布朗是‘不让来’。”

  狗子也在炕上折着跟头叫:

  “不让来,不让来,就是不让来。”

  春儿爹却板起了面孔说:

  “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布朗是我们家的客人,也是咱莲花村的客人,你要是对人家不礼貌,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

  甜杏娘也嗔怪地瞪了甜杏爹一眼说:

  “你这人才怪呢,人家布朗是去春儿家,又不是来咱家,你说的哪门子怪话。再说了,要不是人家外国资助者,咱村儿能拉上电,咱家能得着羊子,能看上电视?”

  甜杏爹自知没理,闷着头上山干活去了。

  甜杏娘就把春儿爹让到炕上坐了,又拿出他家那豁了边儿玻璃杯来给春儿爹倒茶。春儿爹也是好久没到甜杏家坐下喝茶了。这会儿却忽然发现,他家好像干净多了,玻璃杯也好像透亮多了。

  看见春儿爹一副惊讶的样子,甜杏娘先笑了起来说:

  “咋啦,俺家变样儿了是不?这都是看电视闹的。俺家甜杏成天跟我念叨,说人家电视里的人家儿多干净多好看多讲卫生,说俺家多脏多乱多难看。见天儿逼着我把这炕席刷了,被物洗了,还得把那些杯碗筷子用开水烫了。这哪叫看电视呀,给我找事儿呢。”

  春儿爹也笑了说;“这就对了。家里头收拾得干净利落,自个儿呆着也舒服。”

  甜杏娘说:“是啊,以前不觉着,现在还真是见不得脏了。”

  甜杏说:“可不是吗,以前俺娘一有空就睡觉。现在俺娘一有空就收拾屋子。”

  春儿爹说:“好啊,下回村儿里再选卫生模范,就选你娘。”

  甜杏娘赶紧摆摆手说:“得得得,您别再选俺家是最脏人家,我就烧高香了。”

  春儿爹又笑了一阵才说;“好了,好了。你还是教教我怎么接待贵客吧。”

  甜杏娘说:“这有啥好教的。吃好玩儿好不就得了?”

  春儿爹说:“那咋样才算吃好玩儿好呢?”

  甜杏娘笑了起来说:“哈哈,村长呀,我说您这是咋的啦。春儿娘恁会做饭,每回县上乡里来了干部都少不了去你家吃饭,都吃得高高兴兴的,咋这回就不会做饭了呢?”

  春儿爹说:“那这回不是外国人吗。”

  甜杏娘说:“外国人咋啦,还不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又不是妖怪。上回那个汤姆森来,不是还跟俺说笑话儿来着。”

  春儿爹说:“这我知道。我是想问你前回甜杏舅一家子来的时候,都喜欢吃些啥,玩些啥。”

  甜杏娘想了想说:“甜杏舅是咱这莲花村长大的,倒是啥都不挑。甜杏舅妈跟她表姐喜欢吃啥来的?”

  甜杏把话接过来说:“喜欢吃荠菜馅的大肉饺子。”

  甜杏娘说:“对,还有鲜蘑汤,还有棒茬子粥,棒子面贴饼子,还有、、、、、、”

  甜杏又抢着说:“还有山上的野果子。”

  春儿爹又问:“都喜欢玩儿些啥呢?”

  甜杏娘说:“莲花山。头天后晌才来,也不歇歇,第二天一大早就急猴猴地去爬山了。一直玩到天大黑才回来,累得腿儿都瘸了,还高兴得捡了个金娃娃似的,一个劲儿地说:‘好玩儿,好玩儿,太好玩儿了/”

  甜杏说:“可不是吗,俺表姐还说下回要带她的同学来爬莲花山呢。”

  甜杏娘忽然想起什么又说道:“对了,这不眼看着就到阴历的四月十五了?要是他们来得巧,还能去看看咱莲花山的庙会。一准儿是他们在外国没见过的。”

  春儿爹说:“好主意。那他们最不喜欢咱山里的啥东西呢?”

  甜杏娘又乐了说:“到底是当村长的,想的真仔细。来咱这穷山沟里玩,就别想着像城里那么舒服。喜欢呢,就多玩几天,不喜欢就少呆几天。管他那么多呢。”

  甜杏说:“我知道他们最不喜欢咱莲花村的啥东西。可是,咱也没法儿改。”

  春儿爹追问说:“啥东西?你只管说说看。”

  甜杏说:“厕所。太脏了。俺表姐每回上厕所都得把裤腿儿挽得老高,还要捏着鼻子憋着气一边提裤子一边轰苍蝇。每回上完厕所都得念叨半天,说是脏得她蹲不住,已经好几天没拉屎了。俺舅说,要不是俺舅妈和俺表姐实在无法容忍俺家的厕所,他们还能多呆几天呢。”

  春儿爹不说话了。他在县上开会的时候,用过那种带抽水马桶的厕所,一点儿臭味儿也没有,比莲花村人的大炕还干净。相比之下,莲花村的厕所就只能叫作粪坑了,大小便一起在那儿堆着,多少天才掏一次,那能不脏不臭吗?能不生蛆长苍蝇吗?想到这儿,春儿爹忽然有了一个主意,等下回国际计划再跟莲花村商量项目时,他就要把改造厕所的事儿提出来。只是这回肯定是来不及了。只有在布朗夫妇来之前把厕所里的粪便掏干净,再用水彻底冲洗干净。在客人来了之后,把那干净的厕所让给客人用,自己家的人上别人家,或是干脆上野地里去方便。

  春儿爹终于回到自个儿家时,春儿娘的脑袋上顶着块毛巾正大扫除呢。春儿家平时就干净,这会儿就更干净了。春儿娘平时就勤快,这会儿就更勤快了。屋子里,院子里,打扫得亮亮堂堂一尘不染,倒像是过春节似的,里里外外都透着股子喜兴。

  春儿一放学就去后山割羊草了。说起来春儿家的母羊也真够争气的。一开春儿,就给春儿家下了三个小羊羔,两只母的,一只公的。别人家的母羊,也有下崽儿的,可都没有春儿家运气好。要么是下了一只、两只,要么就都是公的,或都是母的。莲花村人养羊为的是下崽儿,不是吃肉,那公羊留下也没啥用,反倒要搭上许多工夫。所以,好些人家就把小公羊牵去乡里卖了。小尾寒羊是好品种,乡里的人都抢着要,一只小公羊就能卖一百多块钱呢。

  不过,春儿爹和春儿娘却有自己的想法。听县上的养羊专家说,小尾寒羊这个品种耐既寒又耐旱,既皮实又长得快,一头小羊羔要不了几个月就能长到一百多斤。大羊卖起来又比小羊值钱,少说也能卖个上千块钱。春儿家人口轻,春儿爹能干,春儿娘勤快,春儿又听话。不要说养活四只羊子,就是养上十只二十只,也不在话下。所以,全家人就商量好了,不管别人家如何卖了羊子见了现钱,如何欢天喜地好吃好喝,他们家也不眼气,也不动心。宁可多吃点苦,多受点累,一定要把小羊养大了,再用自己家的公羊配种。两只小母羊再加上一只老母羊,搞好了就能下出八、九只小羊羔呢。到时候,再把羊羔养大了再下小崽儿,一直要等到羊子成群了,他们实在忙不过来了,再把那多余的公羊大羊拿去卖钱。

  这么一来,春儿娘就比往常忙多了,要顾山上的杏树,自留地的菜,还要顾全家人的饭,四只羊子的草。所以,春儿娘就有好长时间没顾上扎鞋底子了。

  这回,一听说春儿的外国资助者要来,春儿娘就又把那扎鞋底子的家什都翻了出来。春儿爹一进东屋就看见那副扎了一半的龙凤呈祥,忍不住笑起来说:

  “这客人还没到,礼物就先准备下啦。”

  春儿娘把头上的毛巾摘下来,掸着身上的尘土说:

  “可不是吗。真等着人家来了,要忙着招待,哪儿还有工夫扎呢?”

  春儿爹问:“你想好怎么招待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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