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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男女》 作者:李守杰

三十三、树欲静而风不止

三十三、树欲静而风不止

前妻虽一气之下稀里糊涂地与我离了婚,可并非她心头所愿。和我从未想到自己的婚姻会出问题一样,前妻也从未料到我会真的离开她。早已定型的思维习惯,让她心存侥幸,觉得既然我当初那样不惜血本对她好,那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手的。

的确,人就是这样,投入越多,越不甘心,越难放下。

可我真的放下了,离她而去。

她忽然发现,生活完全换了一个样子:无论以前多懒惰,现在得靠自己打理一切;无论以前多奢侈,现在只能花自己挣的钱;无论以前多凶悍,现在只能对着空气发威。

只是,再没有那个人在她生病时陪在她身边,再没有那个人在她劳累时为她摁摁脚,再没有那个人在她沮丧时为她拭去眼泪,也再没有那个人,在她耍性子时傻呵呵地笑着,忍受她的粉拳。

曾经最疼她的人转身走远,她才开始明白她错了。但根深蒂固的蚁后思维方式,导致她缺乏彻底自悟的能力。

懊悔中她还心存侥幸,或许,有朝一日李守杰受不了孤独,会重回她身边。

与孙倩的不期而遇对前妻撼动极大,她一下子变得焦虑起来。人总是这样,只有火烧眉睫时才从梦中醒来。

她要挽回。

但她习惯了当蚁后,屈尊乞求挽回,她也拉不下脸。

她想出了别的方式。

春节后没几天,婷婷扁桃体发炎。我闻讯去医院陪女儿打针。

乘婷婷睡着,前妻突然告诉我有人给她介绍对象。

我心里微微一震。虽然已经分手了,虽然我也有了心上人,可听到这种消息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好啊,那太好了,你是得考虑再找个人了。”我竭力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答道。

说到这里,我忽然一闪念:你该不会说那人是个大老板吧?

于是我补了一句:“那人干嘛的?”

果不出所料,她答道:“是个外资公司的总经理。”

我差点笑出声来,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想,张佳丽啊张佳丽,我可真没看错你。你这点本事,我在别人那里都领教过好几回了,连大老板最终出局的命运,我都能替你想到。

我憋着笑表示恭喜:“啊,那不错。以后你妈你兄弟可就鸡犬升天了,就等着出国开洋荤、享洋福吧。”

她听出我语含讥讽,稳了稳,说:“不,我不愿意,他都小四十了,年纪太大。”

“小四十年纪还大啊?”我不怀好意地怂恿她,“不老,我觉得挺好,算是事业有成,这机会你得把握住。”

我的反应显然出乎她意料,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沉默了。

转眼到了三月份,一天,老妈突然打电话找我。

“有事儿吗?妈?”我问。

“三儿,有点事。其实也没啥事,张佳丽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哦?是吗?找你干吗?”

“嗯,你丈母娘啊,哦,不,张佳丽她妈病了,胆不舒服。”

“哦?是吗?她也会病啊?”我听那个极品丈母娘居然病了,顿时幸灾乐祸道:“那关你什么事儿?”

“是不关我的事儿。不过,张佳丽说她现在出差,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她说她妈自己不会上医院,想让我把婷婷接走,再帮忙带她妈去看个病。本来想跟你说,可怕你不乐意,就跟我说了。”

“什么?她有病吧?让你带她妈去看病?她是怎么想的?妈你告诉她,婷婷咱们可以接,但看病的事儿她妈自己解决。”

前丈母娘在我和前妻离婚后来了北京,实现了老有所依的目标。她是小学文化程度,别看对内驭夫,对外吵架是把好手,但进了大城市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懂。还有那难懂的鸟语方言,走到哪里都有交流障碍。她自己去大医院看病,肯定找不着北。但我太讨厌她了,以至于只盼她倒霉。

“唉,三儿,她毕竟是个老人,现在无奈了,该帮也得帮。”

“那得看什么人!”听老妈又犯唐僧哲学的毛病,我不由得提高声音,“老了怎么了?老了就有理了?帮人得看对象!她这号五毒俱全的老不死的就不该帮!你小心帮了她,到时候反讹上你。她们家,向来背着牛头不认账!今儿你帮她去看病,明儿她会说成是她帮你,觉得你欠她个人情呢!”

“诶,三儿,你怎么变得这么短呐?”老妈惊讶地问,“妈知道你被她家伤得挺重,可是做人还是要讲原则。你就别那么多怨气了,都过去了。她毕竟是婷婷姥姥啊,做人得心宽一点。有句老话,人长天也长……”

我晕,老妈又来跟我上课了。自我懂事开始,老妈就跟唐僧一样,总喜欢给我上伦理课,涵括古今中外五花八门,滔滔不绝源源不断,一讲就是几小时。从小到大,我不怕老爸发脾气,不怕老师给批评,不怕老板炒鱿鱼,就怕老妈上伦理课。

“行了行了行了,您甭说了,反正这事儿我不同意你帮忙。”我忙打断她,我知道只要她开口讲伦理,这个电话准得打到我手机没电,“我短也好,长也好,都无所谓,值得帮的人我会帮,可她这号人就不值得帮。就是把同情心喂狗,也不能挤给她一丁点儿!都两家人了,还厚着脸皮找你帮忙?妈,这事我态度很清楚,你愿意肉包子打狗也没法儿硬拦着你,但我肯定很生气!”

“唉,三儿,你得学会与人为善……”老妈这唐僧,只要一进入念经的角色就难以自拔。

“我不是不与人为善,但与人为善要讲原则!对来者不善的人,就不能瞎发善心!当年,要不是你要我舍了我们机关那个小张,选了张佳丽,咱家也不至于生那么多不痛快!”

“行了行了,三儿。”老妈见我肯定通不过,也就不再多跟我谈了,“这事我自己有主意,你就甭操心了。”

“唉,那好吧。”我叹了口气,说,“等会儿我接婷婷去。”

“你接婷婷?那小孙怎么办啊?你以前安排她俩见过面吗?”

经老妈提醒,我才想起至今还没正式把孙倩和女儿引见。去年冬天那个尴尬遭遇后,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引见她们,一直是我头痛的问题。

“那……要不这次就让她俩见见?”我迟疑地说。

“我觉得时机不成熟。”老妈否定了我,“过年时候婷婷跟我说,她见到那个坏阿姨了,我看这孩子对小孙恨着呢,想消除这个隔阂,还得找个恰当时机,咱们再合计合计吧。今儿这事挺突然,我觉得还是不要贸然行动的好。要不然再搞冲突了,婷婷更不接受小孙,小孙心里边也不好想。”

“嗯,是得从长计议。那我跟孙倩打个电话,让她今晚回她酒仙桥家住吧。”

“那也不好。三儿,小孙不错个人,咱们可不能给人家留下心理阴影。哦,你一接婷婷,小孙就得回自个儿家,那人家会不会没有归属感?女人的心可细着呢,没准儿你无意间就让人家受伤害了。虽然小孙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但人家自觉,咱也不能过分不是?”

“那怎么办哪?”

“三儿,我跟你爸商量好了,今儿我俩接婷婷,然后住你大哥家。你爸他们单位退休办最近要在天坛公园搞个风筝赛,你爸想参加。我跟你爸好长时间都没来城里边了,正好也进城逛逛。婷婷上学的话,就让你大哥开车送,下午放学我跟你爸打车去接。”

“哦……也行。”我也觉得老妈这个安排还是挺周全的,又交代了一句,“妈,我还是那句话,接婷婷可以,老不死的看病让她自己去,咱们甭管那闲事,啊。”

“行了行了,我自己有安排,就这么着了啊。”老妈挂了电话。

下班接孙倩时我转述了这事,末了评价了一句:“我妈这人就爱多管闲事,还总落不着好。”

她笑了:“你呀,就甭小心眼儿了。咱妈做得挺对的啊?不过她多虑了,我肯定不会跟婷婷计较。另外,就是婷婷住你大哥家,你每天下班最好也过去陪陪她。”

“那你怎么办啊?我当然想陪女儿,可又舍不得你。”

“嗨,我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了啊?”她笑了笑,“晚上你回来不就成了吗?前半夜你陪婷婷,后半夜陪我。”

“嗯,也行。你不生气啊?”

“哼,我才没你那么小心眼儿呢!不过婷婷这一关早晚得过,以后找机会吧,你说呢?”

“嗯。”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一个星期之后,老妈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沉痛地告诉我:“守杰,你纪叔叔去世了。”

纪叔叔是父亲的老朋友,二人关系可用“知己”形容。纪叔叔出身名门,他伯父是新中国一位鼎鼎大名的作家,可谓家喻户晓。纪叔叔也做得一手好文章,写得一笔好字,并精通乐律。

纪叔叔与我家老爷子相识于六十年代前期。两人都喜欢舞文弄墨,都爱好吹拉弹唱——纪叔叔擅长弦乐,喜欢拉小提琴;老爷子擅长键盘乐,喜欢拉手风琴。

不久“文革”开始了。纪叔叔和老爷子都被调入宣传队,在别人举着高音喇叭大辩论时,他俩充耳不闻,终日弹琴鼓瑟;后来大辩论发展为血腥武斗,他俩依旧超然世外,每天莺歌燕舞。

我上学前老爷子上班时常带我到他单位。那时老爷子上班的内容,就是排练文艺节目——当然,那个时代的“文艺”,不是小资产阶级的无病呻吟,全是无产阶级解放全人类的豪言壮语。

不过,在表演完了无产阶级那一套以后,这帮死不悔改的小资产阶级也会私下弄点儿低级趣味取乐。

有一天,这帮人又开始贩私货了。大家围成一圈,纪叔叔站在中间,用小提琴演奏了一首乐曲。

琴声吸引了正在玩耍的我,被带入一个五彩缤纷的幻觉世界:时而如春暖花开,时而如寒风呼啸,时而似狂风大作,时而像细雨霏霏……甚至觉得随着旋律翩翩起舞,流连于一片姹紫嫣红。

长大后,我知道纪叔叔当年拉的这首曲子叫《化蝶》。

记忆中的纪叔叔是一副典型的知识分子派头:即便是以“大老粗”为美的七十年代,他也梳一丝不苟的分头,戴黑框眼镜,穿雪白的衬衣,足蹬亮的皮鞋,举手投足,格外儒雅。他永远和蔼可亲,以至于我甚至都不相信,他这样的人会和“痛苦”二字沾边。

直到我长大,父母在谈论纪叔叔时,才跟我提及他的婚姻。

七十年代初,纪叔叔在孩子出生后不久发现:自己的妻子居然有过婚史,还有个儿子,却一直瞒着他。

他曾很爱她,对她呵护有加。而当他知道这一切,他崩溃了。

那个年代,“离婚”被看做不道德的行为,特别对于纪叔叔这类正统家庭而言。为了孩子不生活在异样目光下,纪叔叔无奈地吞下了这枚苦果,牺牲了自己。

但他无法原谅她的欺骗,便以一生不再许她靠近作为惩罚。在惩罚她的同时,他也惩罚自己,一辈子再没靠近任何女人。

他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如路人般井水不犯河水,一过就是三四十年。

纪叔叔脸上永远挂着温和谦恭的笑,但每跟我家老爷子一起喝酒,到最后他都会边捶打桌子,边放声痛哭。尽管老爷子安慰他,可情感上的事,即使是他们这样的知己,也往往爱莫能助……

老爷子退休后中过一回风,那以后身体就不好了;纪叔叔也因婚姻不幸,越来越内向冷漠,所以我这些年很少见到纪叔叔了。

当老妈对我讲起纪叔叔的死讯,我眼前顿时浮现出当年他在排练场演奏《梁祝》时的情形。

追悼会那天,我和大哥搀着老爷子,肃立在赶来缅怀他的人群中。老爷子浑身发抖、老泪纵横。

轮到我向纪叔叔鞠躬时,看到躺在花丛中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他,又想起儿时的记忆,禁不住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

后来老妈跟我说起,纪叔叔遗孀打电话通知死讯的情景。她先是愉快地告诉老妈纪叔叔死了。她从被纪叔叔惩罚的阴影里解脱,所以她笑。但最终她还哭了,说纪叔叔是个正派人,就是不够豁达。

纪叔叔临终时怒目圆睁、大张着嘴,仿佛愤懑地对天呐喊,为何命运对他如此残酷?根据他的遗嘱,连遗体都捐了出去,不给她留任何念想。

追悼会结束,我回家忍不住找出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一遍遍听,眼前浮现起儿时记忆,再度泪流满面。

纪叔叔的死,让老妈意识到自己以往的错误。她找我谈心说:“三儿,以前我总让你为孩子牺牲自己。可现在看,你纪叔叔就是前车之鉴。他们老两口互相折磨一辈子不说,他女儿都三十好几了,都没找对象,就是看着他父母之间的关系,对婚姻非常恐惧。唉,妈以前太糊涂了,现在我明白了,这不光害了你,也会害了婷婷。”

听了老妈的检讨,我赶紧回答说:“妈,当年我就是觉得,再拖下去我会跟纪叔叔一样下场。不过这事都过去了,您就甭难过了。感情的事,我们自己心里清楚,您就甭为我操心了,操心也没用。”

老妈叹了口气:“唉,是,三儿,毕竟我老了,你也大了。以后你的事儿自己做主吧,妈再不管了,管也管不到点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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