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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鼎》 作者:余耕

罗宝驹17岁那年在家里舞枪弄棒,把一柄紫檀如意上的蝙蝠翅膀打断了。断就断吧,结果那么小的一个翅膀竟然碎成三截。紫檀如意是安阳城一个老进士送来修补云纹的,罗万通用老楸木雕刻出一片云纹,接茬、打磨、上色、做旧、黏合,只用了一天工夫就把紫檀如意弄好了,且修补如初。罗万通跟老进士他儿子约定三日后取如意,第二天他便去了濮阳,给一个大藏家修补一对万历年间的金丝楠木太师椅。这种事情常有,罗万通修补好器物放在家中,跟老婆交代一声事先约定的价钱,物主上门交钱取货两不耽搁。安阳距离濮阳来回路程至少四天,加上还要干活,罗万通此去至少得六七天光景。

罗宝驹慌了手脚,这柄如意据老进士的儿子说,是宫中物件。罗宝驹自己也能掂量出高低,这柄如意通体黝黑,分量如铁,闻上去还有淡淡的兰香味儿,确实不是寻常物件。罗宝驹从小跟着他爹屁股后面转,至于修补技艺,他一样没有学会,倒是学会了看物件、估价钱。修补古玩,大都根据物件价值定价,越是值钱的东西,修补价钱越高。因此,罗万通虽然不开古玩铺子,但是对器物打眼一瞧,就能把价钱估个八九不离十。罗宝驹是个躁脾气,想不出辙来的时候就满院子里面遛自己。看到哥哥在院子里撒着花儿小跑,罗良驹“嗖嗖”两声吸回两绺大鼻涕,说自己能把如意修补上。罗宝驹当即站定了身形,用一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口气对弟弟说:“你试试吧。”

罗良驹从地上捡起碎成三截的蝙蝠翅膀,仔细瞅了瞅,模仿着他爹的样子,咂巴咂巴嘴接着摇了摇头,意思是修补难度当相当大,让物主做好出大价钱的心理准备。罗良驹接着演他爹的做派,把一截蝙蝠翅子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蝙蝠翅子截断了两绺大清鼻涕,大清鼻涕顺着断翅子嘀答到条案的刻刀上,罗良驹浑不理会,说:“原来就修补过,这个翅子不是紫檀,也是老楸木的。”罗良驹比量着如意上的蝙蝠翅膀,在他爹用过的半截老楸木上画了一条线,让哥哥帮忙锯下来一块。罗良驹捏着罗万通的刻刀,只花了半天光景,一只还原如初的蝙蝠翅膀就有了。接茬、打磨、上色、做旧、黏合,罗万通用过的工序一道不少。天黑时分,一柄完整如意摆上了条案。

说来也奇怪,自打罗良驹修复了老进士的如意后,罗宝驹就不觉得弟弟长得丑了。家里那只老鹅也不再回避罗良驹,走碰了头也顶多把脖子扭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罗良驹他娘把这些变化当成一桩怪事讲给他爹听。罗万通听完,在鞋底上磕了磕旱烟锅子,说:“咦!怪个啥,大鹅老了,转不动身,只能扭脖子。”

有了丑儿子做帮手,罗万通几乎没再推过活儿,因为罗良驹的小手比他的老手做活儿快。至于修补技艺,老罗稍加点拨,小罗就能举一反三,甚至还能琢磨出更好的点子来。瞅着这个丑儿子,罗万通很是欣慰:“咦!还以为你个信球又丑又傻,是个吃干饭的哩。”

罗良驹“嗖嗖”两声吸回两绺大清鼻涕,对他爹不紧不慢、不软不硬地说:“以后不要推活了,有生意就接下来,老罗不愿意使唤的,就让小罗来干,砸不了罗万通的招牌。”罗万通说:“你个信球,出了两天徒弟工,就摆起了师傅谱,你爹的绝活儿还没教你哩。”罗良驹说:“俺哥不稀罕你的绝活,最后你还得求着俺来学,……这样吧,让俺吃顿大肉,你教啥,俺学啥。”罗万通正在高兴头上,说吃顿大肉就吃顿大肉。罗良驹听罢,一扭身去了后院,不一刻工夫,便提着一只血淋淋的大白鹅走进了灶房,让他娘赶紧炖肉。

长得高挺周正的罗宝驹,比丑得不像样儿的弟弟大五岁,至今没有学会一样修补。罗万通看他不是那块料,干脆就放任他去街上胡混了,一心一意把技艺传授丑儿子。罗宝驹倒也不是瞎胡混,他在安阳城里结识了一帮半大小子,整天泡在古玩铺子密集的通宝街上,时不时也能给他爹和弟弟揽到一些修补活儿。按说,以罗万通的名号不愁没活儿干,可罗宝驹揽的活儿不一样。古玩行里有一句老话,贬损是买家。自己手里的宝贝让别人来贬损一番,买卖成不成交,心里都气不顺。罗宝驹与买家不同,他专门夸人家手里的宝贝,尤其是对那些缺边少沿的古玩。当然,罗宝驹不是厚着脸皮瞎夸,他打小跟着他爹罗万通虽然没有学会修补技艺,但过手了无数珍宝奇玩,不仅是一个识货的主儿,还能断代估价,夸得物主心悦诚服。买主砍价拦腰砍,罗宝驹估价则是翻倍估,哪个物主能不高兴。夸就夸吧,罗宝驹夸着夸着就能给物件挑出毛病来,当然都是一些细枝末节、他不说别人都瞧不出来的毛病。挑出了毛病,就等于揽到了活,这些无关紧要的活儿,弟弟罗良驹一天就能赶出十件八件来。这一年,到了年末盘点,小哥俩挣的钱竟然比罗万通还多。

罗家的红火日子维持了五年,家境逐渐厚实起来。罗宝驹他娘托亲戚给罗宝驹四下张罗,想结一门当户对的亲,娶个媳妇儿进门。罗宝驹他娘跟他爹商量了几回,老罗竟然不着急,他在鞋底上磕了磕旱烟锅子,说:“咦!过些日子再说哩。”

老罗不着急给儿子娶媳妇罢了,罗宝驹自己也不着急,他照着镜子,梳着油头对他娘说:“安阳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着啥急哩。”罗宝驹自打混街以来,也有五六年光景了,他不光是人长得周正,加上脑子活泛嘴巴利落,没用两年就在安阳城里混出了名号。混出了名号,就有女人上杆子投怀送抱,所以罗宝驹不着急娶媳妇。

老罗不着急给儿子结亲是有心结的,这个心结就是要赎回他娘当年卖掉的祖宅。老罗他娘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卖掉了祖宅,老罗心心念念想等着给儿子迎亲时,再把老宅子买回来,也算是为罗家挽回了颜面。罗家家道中落,其实怪不得老罗,应该怪老罗他爹老老罗。把话再扯远一点,也怪不得老老罗,应该怪义和团。但老罗罗万通不这么想,他觉得是因为给自己娶媳妇,他娘才被迫卖掉祖宅。所以,打他成亲那天起,祖宅就成了老罗心中一个化不开的结。这几年,在两个儿子的帮衬下,家里的积蓄渐渐丰厚起来。老罗盘算了一下积蓄,赎回祖宅,再给儿子办一场体面的婚事,刚好支应得开。于是,老罗放下手中活计,完全交给丑儿子罗良驹来做。他寻了一位老街坊作为说合人,找到祖宅现在的房主老林,说合赎回祖宅一事。老林他爹曾经在安徽歙县当了八年县太爷,在任的时候还算清廉,不贪赃不枉法不受贿。卸任时,老林他爹从安徽运回来两大马车老坑金星歙砚。凭着在任时候的积蓄,老林他爹买下了罗万通他娘急于出手的罗家老宅。老林他爹死后,老林整日里游手好闲,没有个正经事干不说,还染上了抽大烟的瘾,很快把家里败落得四壁皆空。老林家有两房妻妾,六个孩子九张嘴,老林时不时地拿一两块他爹留下的歙砚典当,才能支应一家老小活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罗找的说合人来到林家,说罗家想赎回祖宅。老林听说罗家要赎回祖宅,眼睛都不带眨巴一下,一口回绝了:“咦,信球!这是想让俺当败家子哩。”

说合人把老林的话回给了老罗,老罗“吧嗒吧嗒”抽了一晚上旱烟,把这事儿说给老婆听了。罗宝驹他娘心思重,知道老罗是个犟种,祖宅赎不回来,老罗就没心思给儿子成亲,不给儿子成亲,她就抱不上孙子,抱不上孙子,她在罗家的地位就超越不了前年得痨病死去的婆婆。想到此处,罗宝驹他娘就嘤嘤呜呜地哭了一早晨。罗宝驹喝了一碗胡辣汤,上街之前看到他娘眼睛肿得像个烂桃,经他再三逼问,他娘才把事情原委道了出来。罗宝驹听后笑了笑,对他娘讲:“多大事哩,俺还以为俺爹要纳妾哩。”

罗宝驹出家门,直奔通宝街,片刻工夫就让安顺子和宋小六召集来十几个小混混。安顺子提起一只破麻袋来,往地上一倒,噼里啪啦倒出来十几把从窦记铁匠铺借来的锤子。一干混混们抄起锤子直奔林家,把林县太爷的两大车歙砚砸了个稀巴烂。老林当时就傻眼了,两大车歙砚可是他一家子活命的本钱,老林把手里的大烟枪往地上一掷,死死拽住罗宝驹要去县府见官告状。罗宝驹嘿嘿一声冷笑,说你爹倒是个聪明人,他不贪钱贪歙砚,一块歙砚你卖一百二十块大洋,这八百多块歙砚可就是十万大洋,够你满门抄斩的!

三日之后,先前的说合人来找老罗了,说是老林同意卖宅子了,只是价格比罗家当年出手时高了两成。老罗掂量了一下,觉得还算公平,当天便签字画押成交了。

罗宝驹本不想成婚,安阳城十八家窑子里,不乏自己中意的风情女人。他娘给他张罗铁匠老窦的女儿,老窦的闺女本本分分的,像块老楸木,让他一点儿劲头都起不来。安顺子咂巴着展春园秋香的奶头,腾出嘴来劝罗宝驹:“娶媳妇又不是逛窑子,十八窑子你都日遍了,日到过处女吗?老窦家的闺女不会亲嘴不会骚,可人家是黄花闺女啊,信球才会找个妓女当老婆。”

秋香一把揪住安顺子的腮帮子,怒骂道:“日你娘哩!整日里说攒钱给老娘赎身,都是骗人的鬼话哩……”

迎亲的日子定在阴历九月初十。此前,罗宝驹张罗着手下一帮兄弟把祖宅粉刷一新,光是被砸碎的金星歙砚就抬出去二十多筐子。罗万通拿着一块残缺的歙砚直说可惜,他不知道这些可以入宫的皇家歙砚,尽数毁在自己儿子手中,心疼得他差点落泪。

成婚之日,罗家祖宅很是热闹。虽说都在古玩行里讨生活,罗家做的生意非但跟同行没有竞争,反而还会帮着其他店铺把残缺的器物修补如初,卖出好价钱。因此,通宝街上所有古玩铺子几乎都跟罗家有交情,前来贺喜的掌柜络绎不绝。身着长袍马褂披大红的罗宝驹,更是光彩照人,引着新娘窦氏拜完天地拜父母,随后便招呼宾客入席喝酒。久历风月的罗宝驹望着羞涩有加的窦氏,不由得心中一动:这等良家女子与那些窑子里的货色果然不同。人逢喜事精神爽,罗宝驹起身离开父母和新娘所在的主桌,一手端杯,一手执酒壶,转到其他酒席给宾客们敬酒。突然间,一声尖厉的啸声由远而近,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便被一股巨浪撞倒在地,接着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热闹的婚宴瞬间静了下来。

古鼎(印张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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