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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时代》 作者:庸人

第二十五章 老四的梦

第二十五章 老四的梦

饭局时,大部分人都会去几次卫生间。所以老四海和许真人的交接仪式依然是在卫生间里举行,他从许真人手拿走了一万块钱。临走时,许真人发狠道:“早晚我要收拾你。”老四海全当没听见。

出于尊重,张扬要亲自送许真人回仙府,菜仁和老四海便决定打车回家。在出租车上,菜仁询问老四海对许真人的印象如何。

老四海轻蔑地说:“什么真人?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菜仁一听这话就乐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偏偏张扬这种人就喜欢吃这口,嘿嘿!四海,你将来要是再写书啊,干脆就写写这些骗子吧,挺有意思的,保证能畅销。”

老四海心里动了一下,他用眼睛的余光瞟了瞟菜仁,菜仁竟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估计他是认真的。老四海浑然叹息一声:“骗术花样繁多,骗子更是多如牛毛,一本书怎么能写得过来呢?”

菜仁说:“写了就不比不写强,让大家多个心眼没坏处。”

老四海只能苦笑。

二人回到金鱼池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菜仁请老四海到家里喝茶。老四海笑道:“天晚了,你家里又都是女眷,我还是不去的好。”

菜仁道:“一个是你嫂子,一个是你侄女,都不是外人。”

老四海知道,一般人一旦说出:不是外人,往往意味着大家都是外人。但菜仁无疑是真诚的,他仰面看了看天空,能见度很好,到处都是星星。老四海微笑着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淡泊些,好。”

菜仁哼了一声:“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啊,事太多。”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菜仁家楼口,楼道里是漆黑的。前几天菜仁曾经告诉过老四海,楼道里以前是有灯的,但大家都不愿意交电费,干脆就把灯泡全砸了。菜仁挥手向老四海道别,转身要进楼门,忽然他停顿了一下。老四海立刻觉出有些地方不对劲了,他顺着菜仁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一条黑影在楼道中迅速地闪了过去,然后便是“咚咚咚”地往楼上飞跑的声音。

老四海和菜仁几乎是同时启动的,他们脑子反应的是同一个字——贼!

二人拥挤着冲进楼道,追到二层就把黑影追上了。菜仁是当过兵的,刚要动手,却听得黑影道:“你们俩大晚上的折腾什么?”

菜仁的手停在空中,老四海则赶紧赔不是道:“原来是嫂子,差点让我们当成小偷。”

方惠的语气里全是嗔怪:“你们俩才像小偷呢。”

菜仁不解地问:“黑灯瞎火的,你在楼道干什么呢?”

方惠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声道:“没事,咱们回家吧。四海,到家里坐坐。”说着,方惠抬腿要走。

菜仁一把拉住她,另一手点燃了打火机。老四海和菜仁都看清楚了,方惠脸上全是晶晶闪亮的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这下菜仁不干了,怒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方惠挣脱他的手:“没事,咱们回家吧。”

菜仁不顾一切地挡住她的去路:“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四海觉得自己在场不合适,扭脸要走。方惠道:“四海,你别走,没别的事,就是工作上不太顺心。”

菜仁长出了口气,但怒火马上就复燃了:“是不是那帮病人又在你身上撒气啦?他们生病就生病吧,干嘛总是找你们护工的不是?”

老四海也觉得是这么回事,解着恨地说:“这帮人就该生病,哼,病死他们都是应该的。”

方惠急道:“咱们回家说去行不行?这是说话的地方吗?”

菜仁熄灭了打火机,楼道里黑得令人目眩。三人摸索着上楼,老四海边走边喘气,不知怎么,他最近的体力不是很好,咳嗽,胸口还常常无缘无故地疼。进了家门,方惠先是把方竹的卧室门关得死死的,然后招呼二人去阳台,看样子她是不想让方竹听到大人的谈话。

一到阳台,菜仁就急切地问:“是不是病人欺负你啦?我早就说过,咱不干了行不行?咱们穷可也犯不着受窝囊气……”他还要说什么,但方惠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眼睁睁的就成了泪人。菜仁双手扶着阳台的栏杆,叹息着望着夜空,背影里写满了悲怆。

老四海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先递给方惠一张餐巾纸,然后道:“嫂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方惠照哭不误,菜仁挥着手道:“不用问我都清楚。”他转身拉住方惠:“我问你,是病人还是家属?”

方惠垂着头道:“是病人,是个老太太。”

“这回是因为什么?”

“老太太把腿摔断了,我一直照顾她,三天没睡了。”

“三天没睡?”老四海心道:使唤农奴也不能不让人家睡觉啊。

“是三天,干我们这行的都这样,本来也没什么。”方惠似乎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抹干眼泪道。“八点多的时候,老太太睡着了,我就趴在她的床边眯了一会儿。”

“后来呢?”菜仁问。

“后来老太太醒了就拿拐棍打我,说她不是花钱来请我睡觉的。我气不过就跑回来了。”方惠使劲在脸上揉搓了几把,然后竟整理了几下衣衫,似乎是整装待发了。

“你还去呀?”菜仁几乎是怒吼了。

“你叫什么?方竹已经睡了。”说着,方惠果然走回室内,拿了几样东西,之后便转进了卫生间。

老四海从水声中判断,方惠应该是在洗脸。他好奇地问:“三天不让人睡觉?这老太太是不是把心也摔坏了。”

“这样的人,每个月都能碰上几个,一点人心都没有。没办法,我老婆是下岗下怕了,我说什么她都不听。”菜仁在额头狠狠抓了几把,似乎要把头皮整个揭下来。

老四海试探着走到为卫生间门口,小声道:“嫂子,这样的人不伺候也罢。”

方惠在里面说:“我已经伺候她三天了,不回去就白干了。弄不好医院还要罚款呢,里外里的损失,谁受得了?”

老四海想了想,然后从口袋里把师兄那一万块钱拿了出来。此时方惠正好走出门,老四海便举着钱道:“嫂子,有个朋友欠我的钱,今天刚还给我。您和我菜大哥先拿着用吧。”

方惠惊恐地说:“四海,这怎么行啊?你没家没业的,挣几个钱不容易。”

“容易,容易,我挣钱挺容易的。”老四海道。

“胡说!谁挣钱容易啊?”这话是菜仁说的,他已经站到老四海身后了,听那语气,似乎很是气愤。

老四海照自己的肋骨上拍了几把,笑道:“我不缺钱花,我有。你们家里不宽裕就先用着,咱们是什么关系?菜大哥救过我一条命啊。”

菜仁一把按住老四海的手:“我救你,可不是为了今天向你借钱。我这辈子从来没向别人借过钱。”

方惠也道:“你大哥说得没错。四海呀,我们知道你手里有钱,你没钱你能捐建学校吗?可就是你再有钱,我们也不能拿。”

“这是借,将来你们有了钱再还给我。”老四海的调门已经提上来了,内容却退了一步。

“借了别人的钱,心里就得老惦记着,睡觉都不痛快。”菜仁坚毅地盯着老四海的眼睛。“张扬比你有钱吧?我从海南回来的时候,他托人给我送来五万块。我不要,怎么拿来的又怎么拿走了。”

“他是爆发户,咱们是生死弟兄。”老四海道。

“我一样救过他。他有钱了,可在我面前他牛不起来。”菜仁哼了一声。“如果当时我拿了他的钱,我就比他低一头了。”

老四海都快哭出来了,天下居然有这样的两口子,心安理得的钱却不要!

方惠也一个劲点头:“四海呀,我们两口子一辈子都没向人借过钱,我们心里塌实。那什么,你们俩先聊着,我还得照顾那死老太太去。”

说完,方惠收收拾拾东西,走了。

老四海捧着那一万块钱,颇为尴尬地站了一会儿。

菜仁拉他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兄弟,你这份心我领了。哥哥我现在有劳动能力,我天天给人家做饭,干完活儿就是钱,拿着那份钱心里多塌实啊!”

老四海笑道:“我在北京住过几年,我觉得北京到处都是混吃等死的主儿,你们北京人挺没出息的。”

菜仁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赞许地说:“没错,北京人就是懒,可这一千多万人里总得有几个要强的吧?要强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啊?”

老四海和菜仁在阳台上聊了一会儿,菜仁不再骂那些病人了,老四海也只得把那一万块钱收起来了。

十一点半,他告辞了。

老四海来到楼下,竟然在楼口发现了方竹,她在睡裙外套着件短大衣,看样子是偷偷跑出来的,正在等人呢。老四海一出门,她马上走了过来,老四海向楼上看了一眼,疑惑地说:“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爸爸正生气呢。”

“他生气就让他生吧。”方竹做出个无所谓的样子。

老四海又向周边打量了几眼,假装理解地说:“你们有事在学校里说不成吗?这么晚了还跑到楼下等,真是不懂事。”

“谁呀?”方竹傻呼呼地问。

“男朋友啊。”老四海似笑非笑地说。

方竹瞪着大眼睛道:“什么男朋友啊?我等你呢。”

老四海不由自主地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万一要是让菜仁看见,自己就说不清楚了。他战战兢兢地说道“都十一点多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呢。”

“他们早就把我吵醒了,睡不着。”方竹忽然揪住老四海的袖子,认真地说:“我爸爸说,南方的钱特好赚,只要有经商头脑就能赚到大钱。”

老四海笑道:“你爸爸赔钱了,赔得还不少呢。”

方竹说:“我爸爸脑子不好使,他太实在了。我想去南方,我设计的封面可好了,大家都说我有天分,我想开个图文设计公司。等我挣了钱,我就天天请我爸爸吃鱼翅捞饭……”

“你不上大学啦?”

“上大学有什么用?出来不过是给人家打工,学得最好也是高级打工仔。我不想参加今年的高考了。”方竹道。

老四海甩开她的手,一把捏住她的耳朵:“胡说,你妈你爸辛辛苦苦的,为的是什么呀?你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你要是我闺女我用鞋底子抽你。”

方竹打掉他的手,惊奇地说:“为什么要用鞋底子抽啊?”

老四海仰头想了想,是啊,为什么偏偏要用鞋底子呀?难道用扫帚就不行吗?反正老爹以前就是这么揍自己的,至于为什么要用鞋底子,老四海从没认真琢磨过。但他绝不是纠缠枝节的人,马上正色道:“不说鞋底子的事了。我告诉你,不上大学不行,不深造怎么能有出息呢?”

方竹不服气地说:“大学毕业的都没什么出息,瞧人家比尔·盖茨多狂啊!”

老四海指着南方说:“多学点儿东西没有坏处,你知道社会是什么样吗?去南方?南方到处都是骗子,把你卖了你都得帮人家数钱呢。”

“危言耸听。”方竹不屑地耸了耸肩膀。“我从来不相信这种鬼话,都是吓唬小孩的。我已经十八岁了,用不着你们吓唬。”

老四海翻了几下白眼,心道:这个傻丫头!你对面就是个骗子,你对面的人就让花儿帮他数过钱,当年的花儿比你还大两岁呢。你居然敢不相信我?碰上别的骗子你就倒霉了。他微笑着道:“这样吧,今天太晚了,改日我给你讲讲我在外面的见闻,都是真的。然后咱们再决定上不上大学,好不好?”

方竹瞪着他道:“你会编故事,不会是编故事骗我吧。”

老四海单手指天:“我要是骗你,我——我——我爸爸不得好死。”

方竹这才信了,哼哼着说:“我三岁的时候就知道我爸爸最喜欢骗我了,你要是敢骗我,我一辈子不搭理你。”

“你爸爸骗你?”老四海心道,菜仁会骗人吗?

方竹冷笑道:“她说我是垃圾堆里拣回来的,难道不是骗我吗?我都四岁了,他还敢这么说,都傻到家了。”

老四海苦笑不已,死说活说地终于把方竹劝回去了。

方竹走了,老四海心思恩乱,不得不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

夜空是暗蓝色的,云是黑的,风是凉的。老四海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捻灭了,然后又点了一支。他一直以为八十年代以后出生的孩子是自私的一代,是混蛋的一代,是垮掉的一代。但方竹这个孩子不错,小小年纪就知道应该挣钱养家了。种什么种子结什么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啊,社会规范多了,现在的孩子想挣钱就可以开公司,费用不多,手续也很简单。可自己当年只能做骗子。他奶奶的,想着想着老四海竟有点生不逢时的愤慨。凭自己的脑子开个破公司算什么?把海南岛卖给黑龙江都不在话下。

他越想越生气,最后把一整盒烟都抽了。烟没了,老四海从小区里溜达出来,找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说要去最热闹的地方。司机建议道:“迪厅最热闹。”老四海道:“那就去迪厅。”

出租车在新街口附近停下了,司机指着一条胡同道:“胡同太窄,我的车进不去了。迪厅就在里面,走300米就是。”

老四海按司机指点向胡同里走去,果然发现了一家迪厅。他早年在南方游荡时经常出没于迪厅,但南方的迪厅大多如宫殿般富丽堂皇,北京的迪厅居然深处胡同,难道北京人不喜欢蹦迪吗?老四海花五十块钱买了张门票,刚进厅堂就被震了出来。我的天哪,噪音分贝足足高达110,老四海进门时竟觉得肠子似乎要从嘴里喷出来了。他定了定神,然后张开大嘴以降低噪音对耳膜的冲击,这才敢重新进入。

原来北京的迪厅是属坛子的,口小膛大,门面虽小,但仅仅舞池的面积就有三百多平米。老四海进门时一眼就看见迈克·杰克逊了,他正在大屏幕上疯狂地弹吉他呢,他身边是一片没长成型的孩子。屏幕下则漂动着几百颗摇摆不定的脑袋,一大群衣着鲜艳,发式怪异的男男女女正在杰克逊的指挥下狂歌乱舞着。各色脑袋海浪一样涌来涌去。当然人头海浪舞动的频率比真海浪足足加快了十倍。

老四海仅看了几眼就呵呵笑起来,有个女孩狂野地晃着脑袋,耳坠子如两把尖刀,不时地在她脖子上割着,划着,撞击着。还有个小伙子,他鼻子上挂了个铁环,活脱脱地做了牛。至于上下嘴唇一片蓝一片红的,眼睛涂得像熊猫的,裤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基本上就属于正常范畴了。

老四海明白,这些孩子大多是吃了摇头丸的,自己把自己当成猴子耍着玩儿。他正要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却看见几个保安渐渐聚了过来。这一来老四海害怕了,进了迪厅而不晃脑袋,不是记者就是警察呀!保安不是吃素的,绝对看得出来。他知道,现在走人都不行,走了嫌疑更大,一出门就能被他们塞下水道里去。没办法,他只好投入人丛,跟着大家的节奏晃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保安散去了,老四海也快要吐出来了。

他急忙冲进卫生间,一张嘴就把晚饭吐进了便池,真可惜,那是纯正的阳澄湖螃蟹。此时格子门开了,一个女孩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她一手举着香烟,另一手将一张锡纸当空甩了出去。老四海一愣,回眼向卫生间门口看去,是男厕所呀。女孩毫不在乎,轻蔑地瞪了他一眼道:“流氓!“说完,她摇摇晃晃地走了。老四海气得放了个屁,到底谁是流氓?

折腾了一会儿,他总算是把胃里那点东西清理干净了。正要出门,却听得外面一阵混乱。他开门一看,却见几个端着微型冲锋枪的警察从过道里冲了过来,他们边冲边喊:“谁也不许动,不许动。”

老四海“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坏了,警察扫毒怎么把自己也堵上了?这要是让他们抓进去,三审两审的一定会露馅。公安局领导肯定高兴死了,本来是查抄摇头丸窝点的,结果顺手牵羊,全国知名的大骗子老四海也落网了。想到这儿,老四海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的眼睛往上方一扫,立刻发现了卫生间的窗户是开着的。天知道窗户外面是龙潭还是虎穴,反正跑出去总比坐以待毙强。老四海想都没想,一头就钻出去了。

还好,窗户外是面小山墙,山墙外便是胡同。老四海翻过山墙,撒腿就开跑。隐约中,他听到后面有人叫他停下,老四海转身就钻进了一条更窄的胡同。他也不知道一口气跑了多远,再次看见大街路牌时,已经跑到了西四。

老四海找了辆出租车,先到了鼓楼,没有跟踪的。老四海又换了一辆车,这才敢回家。

真险啊,差一点就让警察堵上了。想起警察,他又起老景了,这个狗东西,做梦也想不到我老四海在中国心脏里转悠呢吧?你呀,就在省城呆着吧。

老四海累坏了,回到家,吐了几口痰,一头扎在床上,呼啦呼啦地大睡起来。

老四海虽然是个浪人,但除抽点小烟之外,日常生活还是很有规律的。他平时七点钟起床,做些身体锻炼,八点之前吃早点。再之后要么进图书馆充电,要么寻找下一只肥鸡。所以老四海一般是不看手表的,他的生物钟很准时。至于酒吗,老四海也是很有节制的,他担心喝多了就会说出实话来。

天亮了,老四海眼睁睁地,看着一屡阳光从窗帘后面顽强地钻出来,却丝毫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不,那不是阳光,那是一小撮淡清色的雾,缥缥缈缈,晃晃悠悠,一点都不真实。它一直爬到老四海的床边,最后竟爬上了他的脸。他觉得有点儿痒痒,伸手抓了几把。奇怪呀,手似乎缩小了,半天也没抓到面孔。而自己那张老脸竟如木头一样,任凭手指甲肆意蹂躏却毫无感觉。

老四海向来是聪明绝顶的,他知道,要坏事。于是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然而脚一落地,整个身子也跟着落地了。他不自尽地咳嗽起来,嘴里却有股子腥臭味儿。他用手抹了一把,天啊,满手的鲜血!他惊恐地四下张望,天哪!昨天夜里自己吐在地板上的那几口痰,竟然也变出了红的。

老四海躺在冰凉的地板,仔细回忆着昨天夜里的经过。

那不过是一场虚惊,如何受的伤呢?他想了几分钟也没想不出头绪,最后决定先站起来再说。然而把身子挺直的艰难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到最后人的确是站起来了,但一阵剧烈的咳嗽将他的七个魂魄惊跑了六个。

满嘴喷血!

内裤上,大腿上,床单上全是黑红黑红的血珠子,有几颗血珠甚至顺着大腿一直滚到了脚指头的缝隙里。

老四海好不容易挪到桌前,找出手机,拨通了菜仁的电话,然后一头摔倒在地,昏过去了。

据说休克是生与死的中间地带,很多医学家专门研究这种现象,以期找到生与死的平衡点。

老四海从没读过此等题材的论著,所以不清楚休克到底是个什么状态。难道像睡觉一样,梦他个七荤八素,亦或如死去,万念皆空。这回他算是领教了,休克跟睡觉差不多,同样有梦,同样要翻身,同样的憋着尿就难受。休克与睡觉的区别是睡觉是主动的,休克反之,睡觉是可以随时醒来的,而从休克中复苏却要等待一定契机。

老四海的确是做了不少梦,他梦到了驴人乡,梦到了村后那幽深的大山,梦到了沟壑中湍急洪水的肆意咆哮。他还梦到了草儿,梦到了花儿,梦到很多与自己发生过肉体联系的女人,却惟独没梦见贤淑。更让他难堪的是,他在梦里也在琢磨这个问题,看来贤淑比噩梦还要可怕。

有一段时间里,昏迷的老四海竟陷入了深邃的哲学思考,他的命题是:我老四海为什么是个人?为什么堕落成与师兄一样的东西了?为什么?奇怪的是,刚刚梦到师兄,师兄竟然出现了。他远远跑来,亲热地说:“我已经死了,阎王爷让我来接你,下辈子咱俩就要做亲兄弟啦!”老四海大叫道:“放你娘的鸟屁,我死了也不和你做兄弟。”师兄说:“你已经死啦。”说着,他走过来要拉老四海,老四海拼命要挣脱他,如此一折腾竟醒过来了。

难道是在船上?一起一伏的,老四海直想吐。他努力将眼睛挣开,四下一看,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后背下楼呢。他艰难地回头,只见自己的住的单元房大开着门,方惠正拎着几个包裹急急忙忙地往出跑呢。老四海立刻意识到了,背着自己的人保证是菜仁。

他按住菜仁的肩膀,虚弱地说:“菜大哥,你让我下来,我后背疼得厉害。”

方惠在后面叫道:“后背疼,那就对了。”

老四海顾不得琢磨什么东西对了,扭着脖子道:“大哥,你让我自己走吧,我把后背伸直了,可能会舒服点儿。”

菜仁头也没回地说:“不行,你病得不轻,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老四海还要说什么,方惠大声道:“四海,别再说话了,说话伤肺。”

老四海扭脸看着方惠,眼光中全是询问。

这时菜仁已经把他背到楼下了,他把老四海放在台阶上,自己快步往外跑,嘴里叫道:“老婆,你盯着他,我去叫出租车。”

方惠拿出手绢,在老四海脸上擦了擦,然后双手在他后背上搓了一阵儿。“四海,是不是舒服一点儿了?”老四海点了点头,方惠接着说:“你千万别着急,没什么大病。发低烧、咳血、咳嗽、后背疼,我估计呀应该是肺结核,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老四海一听这话就急了,挣扎着要起来,嚷道:“嫂子,这东西传染,太危险了,你们离我远点儿。”

方惠一把按住他,关切地说:“我是干护工的,打过肺结核疫苗,你大哥也注射过。放心,没事的。嫂子亲自照顾你,保证不让你遭罪。”

老四海痴痴地望着,一口血又堵在嗓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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