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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杏出墙记1:红杏出墙》 作者:刘云若

第4章

  忽然又想到在正月里,她忽然冻了脚,我便用口在伤处吻了一夜。不想第二日竞而好了。她笑着跪在我的怀里,问我为什么爱她到这样?竟肯不辞秽亵给她行这种精神疗治的口术。我哪里懂得什么是精神疗治,不过只觉得感情上过度热烈,精神便相通了。她彼时忽然又看着我淌泪,我也就抱着她晕去。到如今想起来竟是毕世难逢的盛事。真是韶华过眼轻消遣,过后思量总可怜。此际屋子还是当时的屋子,人还是我和她,竟已情形不同,心境大变。无论错铸在谁身上。不过已到了这般光景,眼看就要伯劳飞燕各自西东。以后的光阴,教我怎生过下去。真不如方才白萍一枪打死我,倒救了我下半世。而今他竟飘然而去,明说是把任什么都给了我,其实却只给了我一种人世最酷的刑罚。看起来白萍虽然去却了芷华的身体,还未失去芷华的心。我却是友谊爱情两两破碎,真个损失最大只有我咧。想到这里,又看着芷华穿着睡衣的娇躯,越是躺着越显肥瘦停匀、修短合度,轻薄的睡衣,软贴在身上,更把通体的曲线美都隐约表露出来。又自想这样的绝代美人,快要扔下我走了,从此再也不能厮守一时半刻。不由得胸中一阵发空,似乎把心去了一样,坐着把几月来和芷华在一处的甜蜜情景,都默想了一遍,心里更是一阵阵的暴动,忽而火热,倏变冰凉。几次要伸过手去拥抱她,都只伸出半截,便停住了。最后忽然咬着嘴唇,身体颤颤地站起来,扶住芷华的大腿,一矮身便跪了下去。

  芷华正掩面躺着,哭得出神,突然觉着自己裸露的大腿上有了人的手,惊得霍地坐起来。星眼直直地看着仲膺道:“你这是怎么着?”仲膺答不出话,只歪着辅颊紧视着她的小腿,看着她眼泪直滚下来。芷华只向着他叹了口气,轻重地把腿移开。仲膺的脸似乎受电气吸引一般不肯离开,也随着挪动。口里却软软地道:“妹妹你快走了,今朝分手也只好等个来世相逢。你恨我便恨到极处,也该有一些可怜。在这热辣辣的分别时,难道你还不许……”芷华听到这里,一阵的玉容惨淡,微摇摇头,又向他摆了摆手,意思像不教他再往下说,又仿佛教他不要这样粘缠。仲膺便不敢再说下去。芷华又躺倒了,依旧闭了眼,只是胸际一阵剧烈地起伏。分明是情感已冲动到极点。仲庸也依旧偎着她不动,这样沉寂了一会。这时天过五更,玻璃窗上已清虚虚地发白。四处里鸡声断续。从未关的窗口吹进了晓风,觉着薄寒微峭。屋里的灯光也更加黯淡。衬着床上躺着床下跪着的两个将别的人光景十分凄楚。芷华被晓风吹得打了个寒噤,伸手自己揉揉鼻子。忽地挺然坐起,向仲膺张着两臂,觍着粉面,两目里发出情光。仲膺见了便轻轻站起。呆呆地望着她,骤然投到她怀里。芷华也伸手紧紧地将他抱住,在他发上深深地接了个长吻。仲膺也在她乳际吻着。约摸六七分钟。芷华又变寒了脸,便将他推开,伸手指指门道:“走吧,再在这里恋着那你就太不聪明了。”仲膺站在她面前叹道:“我早就知道该走,但是咱们以后……。”芷华忙摆手道:“咱们先把现在的结束了吧,还谈什么以后?劳驾你把帐子放下来。我要歇一会了。”仲膺正在意乱神痴便依言将帐子替她放下。原来掩着的帐帘一摺一摺地展开。仲膺的心却随着帐帘一摺一摺地紧缩。到把帐子放好时,好像中间竖了万丈红墙,将二人隔在两下。

  仲膺暗叹何必一桁窗纸,几眼疏棂,只这一层锦帐,便是云山几万重了。又想到事到今朝,无可留恋,不如快走。才要移步,心里一阵怛恻,仿佛又从帐中发出一种吸力,吸得脚步难移,连带着似乎手脚都不受意志驱使。仲膺皱着眉头,暗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只管恋着,还恋得出什么来?忽然心里一动,自己轻轻叹道:“我倒并非以为这里可恋,实在是觉得外面可怕。出了这个楼门,随时随地、随事随物,哪里都要勾起我的伤心。我怎会愿意出去?可是我若不和芷华有了这不应该的爱情,又何至于受这种苦恼?自己惹出来的刑罚,躲也躲不过去。瞑目承受好了。”想着把足一顿,才要走,回头看着帐子,一阵心酸。又想看看芷华,但自已再没勇气去把帐子揭开。便低头叫道:“芷华,我走了。”芷华在帐里似乎咽住气,很小的声音道:“再见。”仲膺又道:“请你留给我一件纪念的东西。”说着只听芷华哼着答应一声。仲膺满想她要起身来替自己拿,哪知芷华又接着道:“柜里的东西,你自己随便捡吧。我全不要了。”仲膺听了,不觉惘然若失。也不拿东西了。便摇着头蹑手蹑脚地要走出去。才挪了两步,又听芷华在帐里叫,仲膺忙又走回来。芷华有气无力地喊了两声,仲膺就答应着。芷华又似乎用鼻音说话道:“你把手伸进来。”仲膺依言把手从铛缝里探进去,觉着立刻触到芷华的柔荑手,接着又有她湿热的樱唇,贴到自己掌心里。立时一股情热,从手臂直透到内心,通身都要酥软了。过一会,又觉着掌心的热唇离去了,竟换上一件既湿且凉的东西。她把仲膺的手指弯曲了握着,便把手推出帐外。仲膺看手里的物件,原来是水铃铛般的一块手帕。心里便明白了。连话也不再说,把手帕紧握在手里,头也不回,轻轻地便开开楼门走了。

  这屋里立刻寂静得和墟墓一样。天色已经大明。电灯因为没人捻灭,还放着那黄惨惨的短光。太阳似乎不知道这屋里昨宵出了这么大的惨事,把他那喜气迎人的红脸又拥上窗来。桌上的时钟又已停了,简直听不出一些声息。这时帐帘一动,芷华从帐里探出头来,鬓发蓬松、星眼哭得红红的,向四外一看,伸了个懒腰,才轻轻走下床。走到立镜边照照自己,见玉容惨白、目眶深陷,仿佛比昨天瘦了许多。倒显得楚楚可怜。自己捧着颊儿,暗暗怨恨这容貌长得俊真不是好事。无意中已害了两人,把自己也害成个孤鬼。还不如别的丑妇人,还可以清清静静的一世平安。又回头看见窗子和门都还敞着。自想他们一个从窗子出去了,一个从门出去了。哪一个不抱着天大的伤心!然而祸首是我。我该从哪里出去?论理我是不该出去的了,死在这屋里多么心安理得!可是世上有他俩活着,我怎舍得死啊。我决定把这已坏的事体,重新恢复原状,教白萍和我恢复了爱情,和仲膺恢复了友谊。但是将来能不能如我的心愿,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可是白萍这一去,总不能还住在天津,当然远走高飞、地角天涯,教我上哪里去找。想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念到白萍在北京车站上作事。此一去当然先到北京辞掉了职务,然后再往他处。如今我赶快去到北京,倘然天可怜见,也许遇得上他。想罢看了看手表,六点已过,知道第一班的大通车快到时候。便急忙走到梳妆台旁,在洗脸盆里放开热水管洗脸。正洗到半截,忽听楼梯一阵脚步声响,像有人走上楼来。心里一动,暗想莫不是他们谁回来,白萍么?他被老天爷劝回来了?那真救了我一世!想着便要跑出去迎接。忽又转想,倘或是仲膺又撞回来呢?那我还是不见他好,就又想往帐子里躲。这样一迟疑,心里立刻六神无主,倒立在那里不能转动。

  这时上楼的人已走进屋来。既不是白萍,也非仲膺,原来是自己的老仆妇胡妈,心里不觉爽然自失。就又胡乱擦干了脸,把手巾扔下。那胡妈见屋里这样纷乱,芷华又神情异常。便道:“奶奶起得恁早!边大爷……。”芷华皱着眉向她摆摆手道:“少说话,把我穿的衣服捡出几身,放在柳条箱里。快、快!我就要出门。”胡妈见神气不对,不敢多言,自去收拾。芷华开了保险箱,见约摸还存有一两千元的钞票。一便都塞入一个皮包里。又装了些应用东西,便向胡妈道:“你出去雇两辆洋车,去车站。”胡妈干泛着白眼,又不敢问,依言自出去雇车。芷华便重上床去,换好了衣服,向屋里四下一看,心中十分凄惨。暗叹这曾经度过我一年甜蜜生活的高楼华厦,我竟要抛下它走了。回来时还不知何年何日!这房子倘若还恋着我,就保佑我快寻着白萍,仍旧回到这里厮守。不然只好等我死在异乡,魂儿飞回来一看了。正想得悲痛难堪,胡妈已回来报告车子雇好。芷华便吩咐她:“留心看守房子,我上北京住几天就回来。”胡妈还懵懵懂懂地道:“奶奶是到北京看少爷么?”她这话原是出自无心,不想正刺到芷华的心坎,几乎惨然泪下,便自己强制着点点头。教胡妈提了柳条箱,自己拿了皮包,下得楼去,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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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杏出墙记1:红杏出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