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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麦田》 作者:蒋林

第19章 靠土地吃饭的年代

  事情的趋势正朝着米勒全家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安富和福清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场场闹剧在不断地上演。他们每天就像焦虑的蚂蚁一样,在莫家村这个荒芜的村落里焦头烂额。他们能够想到的办法都尝试过了,但是,要在鱼镇买一套房子的梦想几乎是无法实现的。那么,他们就只能看着青美一步步远离,只能眼睁睁看着米勒一步步滑向沉沦的深渊。

  春节一天一天地临近,米勒却没有丝毫喜悦。眼看着青美就快要与黑飞结婚了,他显得异常难过与焦躁。米勒的心里空落落的,如行尸走肉般在冬日的麦田边走来走去。以前的这个时候,他和青美总是形影不离,一望无垠的田野是他们培养爱情的天然温床。然而,多年以后,麦田里的麦苗早已不如从前那般葱茏,米勒和青美的爱情更是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正在安富全家一筹莫展时,他们却得了一个意外的信息。过年之前,米勒的一个表哥从上海打工回来,给安富出了一个主意,就是找垄断了整个鱼镇房地产开发的大蛇,让他帮忙允许分期付款买房子。在鱼镇要买房子确实不容易,首先,一套房子需要二十来万元,这对于大部分靠打工挣钱的人来说是个大考验;其次,在鱼镇买房子按规定要一次性付款,不像大城市里还可以按揭。

  安富和福清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但米勒的表现却很平静,甚至反对这样做。米勒很清楚,就算是去求大蛇,也没有任何效果。其一,安富与大蛇有矛盾。大概是十五年以前,安富与大蛇家因为土地的边界问题发生了争执,最终大打出手。在那场争斗中,一瘸一拐的安富扬起一根木棍子,撵得大蛇像疯狗一样四处逃窜。

  另外,米勒更加明白的是,三刁的傻儿子黑飞想和青美结婚,那么,与三刁狼狈为奸的大蛇会同意分期付款卖给自己一套房子给自己吗?那样的话,大蛇就是在与三刁作对。这样的蠢事,精明的大蛇不会干。

  所以,米勒对表哥的主意并不抱任何希望。更何况,他和青美现在的关系,已经到了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米勒和青美之间,完全演变成了一种相互毁灭的关系,最理想的结局就是玉石俱焚。

  “完全不可能,这简直是开玩笑。”米勒吐了一串长长的烟圈说,“大蛇与三刁是穿一条裤子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帮我们?”

  “现在不是无路可走了吗?”表哥说,“硬着头皮去闯一闯,碰碰运气嘛。”

  安富和福清都赞同这个建议,并不约而同地随声附和。但是,米勒依然执拗地反对。“其实现在都晚了,没有买房子的必要了。”他说,“我和青美永远不会在一起了。”

  表哥使劲地摇头。“你不懂女人。”他说,“青美能看上黑飞?如果是这样,那她真是瞎了眼。就算三刁是镇长,就算他家有四套房子。但是,黑飞确实太傻了。”

  米勒一声苦笑。“你们是不会明白的。”他说,“我还不了解青美?她心里想什么我完全清楚。所以,我知道我和她之间彻底完蛋了。”

  “我反而觉得你不了解青美,”表哥表现得自己像一位研究两性情感的专家,“你们十多年的感情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摧垮的,女人啊,一生中都忘不了灵魂深处最真挚的那段爱情。何况,你们都是初恋。”

  又是一声苦笑。“但是我知道,青美是个倔强的人。”米勒说,“她真的不会轻易地做决定。既然是她认定了的事,就不会再改变了。当年坚决地跟我外出打工如此,现在离开我准备嫁给一个傻子也是如此。”

  米勒和表哥用了大半天时间就青美现在的心态做了深层次的探讨,但是,他们俩的观点始终是背道而驰,无法形成统一的意见。表哥的态度是积极的,要米勒保持信心,“青美最终还是你的,只要你努力去争取。”然而,米勒自己却早已心灰意冷了。他现在抗争的目的不是挽回青美的心,而是要将这个自己得不到的女人毁灭。

  虽然一家人的意见不统一,但是这并没有打消安富去实施最后的计划。他真的要去找大蛇,让他允许自己先付一部分钱在鱼镇买套房子,然后打个欠条分期还账,哪怕是利息再高他也愿意。

  到大蛇家去的前一个星期,安富一直在想着送点什么礼物。毕竟,这次去不仅是求人办事,同时也是道歉。回首往事,头发花白的安富有些莫名的后悔。十五年前,安富和大蛇还是邻居,两家人的关系还算和睦。谁曾想到,仅仅是因为土地边界问题就反目成仇。

  那个年代,农民都靠土地吃饭,所以每个人都视自己家的土地为不可侵犯的领地。在鱼镇,土地纠纷屡见不鲜,甚至有的亲兄弟为了土地打得头破血流。安富和大蛇两家的土地纠纷,只是鱼镇的土地纠纷案中不起眼的一个。

  多年以后,年事已高的安富回想起当年的往事时,觉得无聊到让人啼笑皆非。十五年前的那天早晨,安富抽着旱烟在麦田里陶醉地看着茁壮生长的麦苗,脑子里浮现出金黄色的麦浪随风翻滚的场景,丰收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安富家这块麦田紧邻着大蛇家。大蛇家麦田里的麦苗也是绿油油的一片,甚至比安富家的生长得还好。就在安富沉醉在喜悦中时,他蓦然发现那个象征着边界的石头的位置发生了变化。鱼镇人都喜欢用石头或者木桩划分土地的边界,哪一块是谁家的,全是这些石头或木桩说了算。当时,安富觉得有人移动了石头的位置,朝自己家土地这边移动了几十厘米。这个发现让安富怒气冲天,在靠土地吃饭的年代,流失的这部分土地每年至少可以产几十斤小麦。安富对这种偷窃行为非常愤怒,没有经过仔细思考,他就找到了大蛇的母亲理论。然后,两家人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大蛇柔弱的母亲否认自己移动了边界,甚至拿自己唯一的儿子大蛇做赌注对天发誓。但是,安富却一口咬定就是她暗自动了手脚。“石头自己会走路么?”他吹胡子瞪眼,如一头要吃人的狼。

  后来,争吵演变成了打斗。先是福清与大蛇的母亲扭打成一团,不可开交。在抓扯中,她们的衣服都烂了,头发都掉了。接着,年轻气盛的大蛇又向安富挑战。但是,十五年前,大蛇还是个愣头小伙子,就算是安富身有残疾,大蛇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最终的结局是大蛇抱头鼠窜。如果不是大蛇跑得快,难免不会被安富的拐杖狠狠地揍一顿,折断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当时,大蛇一边逃跑一边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他妈的给我等着,将来老子一定要打回来。”

  地界到底有没有移动,其实安富也说不清楚,毕竟肉眼看起来不是那么明显。事后他认真地想了很久,也仅仅是自己的感觉,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不过,安富没有为此事而道歉,他想就这样不了了之。当然,十年过去了,大蛇也没有找安富报仇。

  因为父亲死得早,所以大蛇家很穷,全靠母亲一个人种那几亩土地生活。初中还没有毕业,大蛇就辍学挣钱养家了。开始的那几年,他还是未成年人,基本上就在鱼镇附近干苦力挣钱。差不多三四年时间里,大蛇都在鱼镇上一个砖厂里扛土坯砖,成天浑身上下敷满了泥浆。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大蛇发现不能一辈子窝在砖厂里。于是,他开始全国各地四处闯荡。不过,那些年的闯荡,也并没有给大蛇带来多少财富,毕竟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农村孩子,想在大城市里闯一番天地确实难于登天。

  在风风雨雨中,大蛇也经历了很多磨难。最糟糕的时候,他和老婆一起在大城市中的一个立交桥下度过了两个寒风交加的夜晚。那两个终身难以忘怀的夜晚,他搂着心爱的女人,发誓将来再也不能过这样的穷日子了。从那时候起,他就一头扎在金钱和欲望里,削尖脑袋想法挣钱。

  虽然在大城市中的闯荡并没有让大蛇挣到钱,但是,这些经历却开阔了大蛇的视野。看到城市里的人挖空心思地多买房子,脑袋机灵的大蛇便想到了农村人也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于是,在三十三岁那一年,大蛇回到鱼镇,在鱼镇做起了房地产开发。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为了拿到土地修建房屋,他几乎是不择手段。就算是自己漂亮的老婆,也是大蛇的一颗棋子。

  为了顺利拿到土地,狡黠的大蛇瞄准了镇长三刁。从平时的观察中,大蛇嗅到了三刁身上那股欲望的气息。作为镇长,三刁这些年也在挖空心思地寻求财富,但却苦于没有门道。大蛇明白,三刁手上的权利不多,但就那点小小的权利,对自己来说就是一笔财富。为了成功拉拢三刁,大蛇向他的两个软肋发起攻击。其一是想利用权力捞取钱财,其二是三刁喜好女色。

  十多年前那个春色弥漫的夜晚,大蛇把三刁约到了鱼镇最好的酒楼。当大蛇说明来意后,三刁深沉地说:“大蛇兄弟,你可是高抬了我啊,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能耐。”大蛇明白三刁是故意装蒜,于是他便直截了当地给对方谈好处、讲条件。

  “镇长,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从此以后你我就是一条战壕中的人了。”大蛇端起酒杯,佯装有些醉了,“我在鱼镇修了房子,你想住哪一套就住哪一套。但是,太差了不行,一定要最好的房子才配得上你。”

  “你这老弟,说起话来口气不小啊。”三刁乐呵呵地说,“现在还没有起步呢,就畅想着房子的事情了。”

  “只要镇长在拿土地这边给我开了绿灯,修建房子就是小菜一碟了。”大蛇拍着胸脯说,“我在全国各地闯荡的时候,为大城市里的人修建了那么多高楼大厦,难道在鱼镇还修不好房子?这么给你说吧,只要土地拿到了,鱼镇的高楼大厦就会如雨后春笋般一幢一幢地冒出来。”

  三刁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大城市我没有去过,但是,我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些高楼大厦,真的气派呀。老弟,鱼镇的发展就要靠你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每修一批房子,都有镇长一套。”大蛇不失时机地表了态。

  在一唱一和中,大蛇和三刁心灵相通,意见一致,达成了狼狈为奸的默契。

  三刁又是一阵狂笑。笑完后他说:“有房有车有美人,这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大蛇明白三刁的意思,他向老婆银花使了一个眼神,银花立即迎了上去,挽住三刁的脖子接连敬了三杯酒。但是,正当银花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却被三刁拉住了。三刁眼神迷离地看着银花一言不发,只是呵呵地笑。

  场面出乎大蛇和银花的所料,他们原本是想另外给三刁找个小姐,早就在附近最好的歌舞厅里联系了一位,说好十点以后酒席散了就到酒店里来。但三刁却缠上了银花,这让大蛇和银花都十分为难。眼看着三刁有些不高兴了,大蛇立即通过眼神告诉银花,让她献身。银花用吃惊的眼神看着丈夫,她在质问大蛇的决定。不过,大蛇假装不懂老婆的意思,一个劲儿地催促银花。见银花不听他的话,大蛇又主动出击,他说:“银花,镇长有些醉了,你把他扶到房间里去休息吧。”说完,他把银花和三刁往外推。

  这个夜晚,银花和三刁进了房间,就再也没有出来。他们走进房间几分钟后,大蛇就在隔壁的房子里听到了粗野的声音。他知道三刁是装醉,所以能够想象三刁一走进房间就侵犯和蹂躏银花的场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大蛇想起了多年以前在立交桥下度过的那两个夜晚。他开始迟疑是否需要这样的付出,毕竟自己和银花是患难夫妻。大蛇像只跳蚤一样,心烦意乱地抽着烟。最终,他妥协了。事已至此,不这么做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每一个成功者都必须要付出代价。”大蛇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片刻后,在房间里焦虑地踱步的大蛇听见银花在隔壁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撕破了充斥着欲望与丑陋的夜色,直往他的心里钻。大蛇隐约听到过三刁有性虐待的倾向,那些荤笑话从那些无聊妇人的嘴里冒出来,在鱼镇的上空飘来荡去。只是,以前是事不关己。可这个难熬的夜晚,大蛇无法安静地在房间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婆被那个油头粉面的三刁糟蹋。但是,现在木已成舟,那个令人恶心的三刁正压在银花身上呢。

  焦灼不安的大蛇给约定的小姐打了电话,让她火速赶来。十多分钟后,那个娇艳欲滴的小姐气喘吁吁地来到大蛇面前。她有些纳闷:“不是说是镇长吗?”

  “那个王八蛋有人陪了。”大蛇咬牙切齿。

  “我还以为是镇长呢。”她嘟囔着,瞧不起眼前这个大老粗。

  大蛇被眼前这个女人气得满脸肌肉颤抖,他一把将她拉过来,“呼啦”一下将她的衣衫撕破了。她很吃惊,对他的粗狂感到反感。但是,她来不及做任何反抗。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一丝不挂了。大蛇的眼神如两束火光,不仅让这个陌生的女人全身火辣辣的,自己也感到仿佛全身被烧得通红,那个跃跃欲试的家伙早已蠢蠢欲动了。他奋力拉下自己的内裤,一头扑向那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女人。她“啊”了一声,与银花刚才在隔壁发出的声音如出一辙。

  这个夜晚,大蛇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一遍又一遍地吞噬着那个娇小玲珑的小姐。后来,他听到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大,银花的嚎叫如尖锐的针,扎得大蛇的心鲜血淋漓。大蛇恼羞成怒,他对小姐说:“你也叫啊,大声地叫。”她没有理会他。大蛇怒不可遏,“啪”的一巴掌打在她性感的臀部上。她又像刚才那样“啊”了一声,然后就是一整晚噬魂销骨的嚎叫声。

  最终,大蛇仿佛耗费完了一生的精力,在嚎叫声中偃旗息鼓,进入了一片模糊的思绪中。当他第二天醒来时,外面阳光很刺眼。大蛇赤身裸体地躺在酒店的白色床单上,旁边是同样赤身裸体的一个女人。他好像不记得她是谁了,看着这个尤物,嘴角轻微地笑了笑。她也满足地笑了笑,然后用性感的嘴唇将大蛇全身上下吻了一遍之后,就幸福地离开了。她没有向大蛇要钱,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小姐。

  半个小时候,大蛇见到了银花。两人的眼神经过多次试探性接触,最终才长时间地默默注视。他们的眼神都很复杂,交织在一起后更是产生了化学反应。半晌,大蛇和银花在鱼镇最好的酒店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最终慢慢由瓢泼大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点,最后小雨丝也不见了,只剩下阴霾的天空。

  大蛇的人生在三十三岁这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此他平步青云,成了鱼镇人心目中的英雄,同时也成了鱼镇人心目中的魔鬼。大家崇拜大蛇,因为他是英雄,从一个抹着鼻涕的二愣子,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大家憎恨大蛇,因为他是魔鬼,他与三刁狼狈为奸,搅乱了鱼镇人的生活,他把房子价格抬到一般人买不起的价位,而且还不能分期付款购买。面对前来求情的乡亲们,他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傲慢,“我的房子又不是卖不掉,你买不起就别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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