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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魅》 作者:金国政

二五、这水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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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起桨了,向着发出婉丽轻吟、闪烁白皙光泽、带着酣梦后星眼朦胧娇媚气息的可爱的洞庭,出发了。
  简直不忍去划破它们!这水太嫩了!太白了!太柔滑太光洁了!太清新太香脆了!这是一盆鲜奶,一颗中心刨开的水蜜桃,一张姑娘的绣面,一片少女的酥胸。
  人们很兴奋,抹去脸上冰凉的雾露,大声说笑,长桨划出一道道纯银的浪花。渔船直向渔场中心驶去。
  东方逐渐放亮了。渔家打“天光”,就是要在太阳红山时将网合围。鱼类的垂直活动是昼浮夜沉,浮沉交替之时正是黑白更换之际。抓住了“天光”、“麻眼”(黄昏时的捕捞)两个关键,收成就大不一样。
  渐近渔场,船的四周出现团团片片颤动无序、晶莹闪烁的水纹。
  水纹渐渐粗放,水色渐渐加深,由灰见紫,由紫见青,仿佛走到一锅正咕咕鼎沸的酱汤里来了。
  “下网!”秦天一声令下。
  于是,那早已捧在手中、紫黑颜色、粗粝沉重、散发桐油味血腥味鱼腥味的大网,在肖寿芝双手一抖时,“噗”地一声沿船边蹿下水去。手不停地抖簸,渔网源源不断从折叠整齐的网堆上抬头,莽蛇一样扭扭溜溜,如饥似渴地钻入鲜奶般的水里。网幅上端是尺来长一段的木头“浮子”,成串的“浮子”带着渔网悬于水中,随着纲绳两端渐渐拉紧,隐于水中黑沉沉的网,就如移动的城墙般威风凛凛地向庞大鱼群压去。
  麻线网身被桐油和猪血蒸染过,十分沉甸,何况泡在水中,还有水的阻力。拉着长近百丈,深达几丈的渔网照自己意愿前进,多么艰难!当然,鱼在水中是活动的,它们与网做同向同速移动,网在它们眼里是一个稳定目标。除非有从网中逃生的经验,鱼一般不会自觉逃离。那曾被网住的鱼,见到网的形状或闻到网的气味,即产生防御性条件反射,设法逃跑。网有破洞,或它有足够力气冲开缺口,这条鱼出网时就会发出“危险”的信号,其他鱼因“摹仿反应”纷纷尾随而出。有时一大网鱼就这样糊里糊涂跑光了。
  秦天深知鱼性,又对横凌湖作了仔细研究,心中暗暗发誓:救老小,筑溃堤,就是救火。多捕鱼,早回家,冒些险也值得。
  他瞄准的这个水域正是两水交锋的“流隔”,鱼群十分密集。
  待到大网全部放完,岸上一帮人已拉得十分着力,渔船承受的压力更大了。
  天际已绽出淡淡粉红,一望无际的洞庭湖越来越明亮清晰,无垠的水面已可见层次分明烟青或鱼白的闪烁波浪。沙丘、泥沼上一层白霜,渐渐吐出丝丝水汽,迎着晨光颤动,袅娜出遍地银岚。苇洲和沙窝子里的野鸭活动起来,原本一片灰褐色的平静地面,忽然像千万朵快速绽放的花蕾,无数白色、褐色、橘红色、翠绿色翅膀正迎着刚刚蘸上粉红的东方云霓霍霍抖擞,身上无数晶莹的清露刹那间四散纷飞,在霞光里缤纷夺目。挪开身体的沙地上,零星的羽毛和粪便随着它们近距离飞行或跳跃,纷纷扬扬,忽飘忽坠。
  清晨的鸣叫十分嘹亮高亢。野鸭、大雁、天鹅,鸣声各异,却汇同交响,表达的都是对家园、生活、和谐以及亲爱的满足与骄傲。
  朝船后看去,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浮子”连成的一串长长黑影,形成向前的弧状,难以觉察地缓慢移动。鱼群对它并不恐怖,它们视力很差,嘴唇触碰到网就掉头而去,凭身体侧线感觉着网的移动,然后随着平行回游。不到合龙,不会惊慌失措地乱窜、下潜或跃出水面。
  水手们现在无心看景,他们蓄够了力量。桨柄收至胸前,然后随臂猛力展开,桨叶干脆利落地切水,沉雄地搅出线条粗犷的水花。身经百战的牛皮桨圈发出坚忍不拔的叽呀声,为水手们助兴。
  刚刚下湖,人们冷得发抖,现在满身蒸气与水汽浑然一体,破旧棉袄早脱下甩到船舱里。船上,岸上,两伙人隔水相望,或脚踩沙泥弓身背纤,或叉腿蹬船奋臂划桨,没有呼唤应答,却都在盼望秦天那令人心悬的一举。
  地平线已经烧红,如虹如箭的霞光从天际射向天空,片片飞云如熟透的瓜果,底部金红欲滴。湖面穿上了一件璀璨的金缕衣,轻风扬舞,丁零悦耳。土山沙地的白霜渐渐水化,地面变得绵软湿漉。水鸟们已成群飞起,尽可能高翔,用精力过剩的双翅感受新一天阳光的温情抚爱,抒发它们对美丽而安全的天空的感激之情,然后从容不迫地降落浅水滩涂,梳理羽毛,嬉戏觅食。
  大网已形成一个巨大的“U”字,如一张狮子大口,在沸沸扬扬的湖面暗藏杀机地、不慌不忙向前逼进。桨橹声声,水声清脆。一向乐于调笑的他们一个个凝神敛气,全力使桨,心神密切关注着秦天的运作。
  秦天已经放下桨,喝了大半瓶老烧酒,正在船舱里舞动筋骨。刚才还鼻挂清涕,渐渐地,他白铜般光洁的、极有质感的皮肤上就闪烁着晶亮的汗珠。
  肖长根忍不住踢了踢正划前桨的水炳铜,“师公子,使个法帮帮秦社长啰。”
  水炳铜回头瞥他一眼,“我昨天晚上就请了神。你帮你姑爷下水去吧?”
  “我怎么帮啰?我是个秤砣啰(不会游泳)。”
  “U”字形的口里,情势已十分紧张,习惯生活在上层水域的鲢鱼、鳙鱼、游鱼、毛花鱼,开始慌乱起来,隐约可见它们青灰色背脊在水层表面急急穿游,形成粗重的水纹,或搅出噼叭水花。   

  眼看冲锋的时候到啦!
  渔船离前面滩涂还有一丈之遥,秦天大吼一声:“下死劲,冲!”
  左右双桨一齐暴发,船身陡地下挫,波浪砰砰,直溅人面。“嚓!”“嚓!”“嚓!”一阵急驰,在左右小鱼抽签般惊骇地跃出水面的哔哔声中,船头一仰,船身一震,“嘭”地一声,渔船蹿上滩涂一丈多远。
  秦天已经脱光的身子被他用手掌擦出一道道红斑。他肩挎绳索,瞄准前面一条沿沼泽伸向纵深的狭窄水道,“扑通”跃入水中。
  一船人大声喊:“小心!”“小心!”
  秦天跃入水中,刹那间仿佛被巨大的铁钳钳住,心胸“嚓”地一声,好像自己爆裂了,血液正四处喷射。但他头脑清醒,随即纵臂游动,清楚地感到手掌搅到水下如浆的稀泥。他用低吼代替呼吸,尽可能将头抬高,不让自己喝入搅浑的泥水。他想,其实这只是大片沼泽里的一条浅沟,水深不如啸天湖田园里的一条渠道,泥深却难以猜测。如果动作迟缓,或手臂摆不开身下泥浆,四肢有一处被泥浆吃住,人无法挣扎,稍有慌乱,顷刻就是灭顶之灾。
  其实在这片滩涂纵深处,就有那个眼瞅大湖,对家乡默默遥望的骷髅猎人。你不能说他就是一个贪婪莽汉,也许他有他不移的道理,有比他生命更崇高的道理,只是他不能选择,无法选择。一切皆是笃定的。
  假如秦天被泥浆缠住,他连立起来叫声救命都做不到,沉重的棕绳可以放开,但水沟太窄,他无法转身。
  他现时无法想象这些。他只能像一头搅水的海豹,冒死前冲。
  在哗哗水声中猛地昂头睁眼,一马平川上,银灰泥沼中,突兀而起的“河神石”正在眼前!
  他再次昂头,吸饱一口清新的、飘扬着鱼腥味的空气,就在左手仍奋力划水时,腾出右手,握紧绳套,侧身一纵,突然大吼一声:“嗨!”
  黑黑的、沉重的、粗粝的棕绳,在前端圆套的带领下,“嗖嗖嗖”车水而出,如大蛇般劲飞过去。
  “扑”地一声,绳套从“河神石”被江风水浪修理得圆韧光滑的尖顶直罩下去。
  顿时,船上和远处岸边响起一片快活的叫喊,都为秦天舍身精神和终于成功欢呼。
  姚先喜背着人悄悄念道:“神明保佑!”
  秦天抖下肩上绳索,双手紧握,人就势一翻,以背着泥,沿着大绳,“噌噌噌”直往上蹿。
  赤裸裸的背脊在霜冻刚化的沼泽上留下一道直溜溜的泥沟。
  苇根树枝,卵石贝壳,在他背上腿上划下条条豁口,只是被冰冷的稀泥封闭了无血可流。
  来到石下,他一弹身立起,禁不住嘴一张:“哈哈!”
  站住了!脚下稀泥仅淹到脚踝。
  这块长得奇形怪状,触沉过不少船只,在渔人猎者心目中可望不可及的神秘石头,终于就贴着秦天的血肉之躯,成为他实现誓言,完成使命的铺路石。
  于是,渔船在大绳牵引下,绕过长长沼泽,出现在接近陡岸的沙滩水域。
  秦天在深水里急忙忙洗去满身泥沙,爬上岸,顺子他们立即给他全身搓擦,直到发红。
  人们在他四周点燃火堆,将他围在火中央。秦天一边烤火一边运动身体,等待麻木的肢体恢复知觉。
  拉网的时候,人们将牛皮制作的腰带一端系在腰上,一端缠住大网纲绳,人身前倾,脚趾抠住地面,一步一步向前挪动。最前一个拉到一定位置,解开带扣,回到最后,再系扣背纲。如此循环。
  拇指粗细的、在桐油和猪血的特殊蒸制下沥炼出来的长长纲绳,因为极其沉重的负载,被拽得如同铁条,即便站上几个人也不会弯曲一下。这是多么巨大的人类力量!多么巨大的劳动者的力量!
  太阳已完全升上湖面,上层温暖的阳光与水面寒冷的水汽,在广袤无垠的明净空间穿插交错。这种严峻而又充满柔情的置换,给飘渺的千里洞庭带来勃勃生机。鸟岛上一片欢鸣,野鸭嘎嘎歌唱,成百上千地飞起盘旋,又雨点般呼呼落下。灰褐的双翅,雪白的胸腹,靛绿的头冠,暗红的脚蹼,在空中形成团团呼啸的彩色的云。片片飘飞的羽毛在轻风与阳光下悠悠晃晃,像些既不安静也不沉沦的精灵。
  随着水中纲绳渐渐减少,大网的前端开始露出水面,“U”字形网口终于对准了陡岸与沼泽接合部那片狭窄的、令许多捕猎者可望而不可及的坚实沙滩。
  “U”形网口越来越窄。
  看着网前鱼群的骚动,水面掀起的横横竖竖水纹,劈啪的鱼跃越来越密集,人们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脚板将坚实的沙地踩成一个个深深带水的沙窝,拔脚时发出“呜”地一响。牛皮腰带将他们空洞洞的肚腹勒成拳头大小,人变成一个脆弱得难以置信的倒“7”字。他们称为“螳螂腰”。这十几个“螳螂腰”拉动千万斤的大网,他们只能低头呻吟,无法放出像长江纤夫那样的高亢号子。走一步,“哼!”走一步,“哼!”前额和脖子上青筋暴突,汗如雨下。
  当长长的纲绳完全上岸,两侧网衣接近浅滩,一个他们称为“镇卡”的岗位出现了。鱼网上岸时,网底随绷直的纲绳渐离水面,造成走鱼的空隙。这时就需要有人将抬头的网底压住。这是一项技术性强、极其繁重又充满危险的工作。它一般由身强力壮又经验丰富的老渔家担当。   

  一边是秦天,一边是顺子,兄弟俩扛起这义不容辞的工作。
  虽然已经红日泱泱,霜后的湖水仍然寒冷彻骨。秦天已是一块不停淬火的钢铁,一会儿汗流浃背,一会儿又寒入骨髓。他们站在齐腰的水里,曲背弓腰,用双手掣住网的底纲,抗住巨大的上抬的力量。这样,几乎就只有背脊和屁股暴露水面。脸孔挨着起伏跌撞的波浪,必须讲究呼吸,以免呛水。
  鱼群现在完全成了瓮中之鳖。随着水面一尺一寸地压缩,一个个危险、大难临头的信号在鱼群中反复、迅速传递,它们下潜上蹿,掀起阵阵紊乱不堪的、杂草般的浪花。它们朝网上撞,朝泥里钻,无可奈何时便愤怒地腾空而起。几条,几十条,上百条鱼,摇头摆尾,在阳光下闪动银粼粼的身子,劈啪而起,在空中紧张四望,然后颓然地重重地甩了下来,叭啦叭啦,飞花溅玉。空中失败了又从同类密集的躯体间钻缝觅路,不能忍受太多无奈无声的呐喊,又一次拼尽全力跳跃,渴望长出翅膀却一时长不出翅膀来,只能痛苦地下坠。尽管头晕眼花,稍歇片刻又开始上穷碧落下黄泉的逃生大混乱。
  鲤鱼、青鱼、草鱼这些形体较大的鱼跳跃得很雄壮激烈,却因过于笨重不能频频跳跃。鲢鱼、鳙鱼跳跃最高,带着呼啸,扁扁的身体在空中就像战场上片片翻飞的大刀,寒光闪烁,气势逼人。它们也不能持久,但为数最多,你无法辨认它们是张三李四。它们有时数十条同时跃起,青花花的水面顿时被它们反射的阳光辉映得一片惨白,身下带起的水柱仿佛刹那间拔地而起一片水晶森林。这些大鱼纷纷跃出时,似乎在互相呼唤,不时有嘶嘶叽叽的鸣叫,互相碰撞,接着一起昏头昏脑掉下去。
  毛花鱼、游鱼、鰟鮍鱼就景象不同,它们始终是上层水面最浮躁顽皮的一类。它们几乎不再游动,纯粹只在那儿蹦跳。随着大网前挪,它们也蹦跳着前挪。虽然不能创造雄壮激烈的场面,但它们是无数没有约束的蝗虫,跳得不高,却密集得让人眼无法辨认。只觉得水面就是它们,它们就是水面,是颤抖的、痉挛的、开花的、膨胀的水面。它们的声音非常细密,正是一锅爆炒的豌豆,在尽情分裂,在细纷纷地爆炸。它们身体和它们激起的水花,形成厚厚一层雾障,沉甸甸地,斑斓无比,畅快无比。
  水面的动静可以看到,水下的动静就无法观察了。
  那些鲇鱼、才鱼、河鳝(黑鳝和白鳝)、沙鳅,以及河虾、螃蟹,它们在水底创造着同样迷人的风景。
  它们像玻璃窗前的蚊虫,密密麻麻麇集渔网内侧,盲目地、亡命地向网孔钻去,一次次用滑溜溜的嘴来咬。除去极侥幸者偶尔逃生,多数只能朝泥里窜。黑头黑脸地扭摆身体,尾巴搅动泥沙,掀起团团昏暗的泥尘。但是,扣入淤泥的网脚携着泥沙从容不迫地前行,稀泥翻转着滚滚向前,它们便随着泥团翻转,结果被一层层挤压,越来越筋疲力尽,还被沙石枕得皮开骨折。
  渔场中这么热闹,这么一片混乱,是不是也有置身局外,处变不惊,相机而动以求一逞的家伙呢?
  有最大的鱼,几十斤甚至上百斤一条的大鱼,它们轻易不动弹,随着水流,感觉网的挪移,缓缓地、略微摆摆尾巴和胸鳍,完全不动声色地移动。
  其实在发现被包围的时候,还在深水区,它们就向大网发动攻击了。后退一段距离,突然摆尾冲击。网朽了,它就逃了,网结实,它就只好龟缩一旁,静候时机。
  现在,这网里确实有条大鱼。纺锤形身体,硕大圆滚,肥壮有力。一般鱼没有牙,但鱼有牙,它是最凶悍的淡水鱼之一,常以其他鱼类为食。
  这条大鱼悄悄地、如同一段半沉的木头,一动不动挨在“U”网口前端。网在它身边一寸一寸地拖上岸,其他鱼类在它周围穿来窜去,上面跃水,下面扒泥,热闹非凡,而它岿然不动。
  顺子在网口右侧弯腰撅臀地“镇卡”,双手压住水下强力上抬的网底。虽然习惯水下作业,但湖水冰骨,渐渐地手脚麻木得不听使唤了。
  这时,他俯在水面的眼睛看到一段半浮在网边的灰白色圆溜溜的东西。他一边压网,一边将头抬起。离开眼边的杂乱水花仔细一看,“嗨,一条大鱼!”一高兴,手就朝它亲切地摸去。
  突然,鱼大尾一搅,以数百斤力量向他撞来。长长的圆筒形的嘴“砰”地一声,将顺子前胸撞个正着。顺子一声“啊呀!”向后仰倒。
  对面正勾头弯腰压网的秦天和岸上拖网的人,都一齐回头望去。
  处在最后位置的姚竹村连忙松开腰钩,奔下水扶住顺子。
  “怎么啦?”
  顺子捂着胸,拼命咳着猛然呛入口鼻的浊水,“一、一条鳡子鱼!”
  秦天奔过来,看到他胸前有个暗红印迹,轻轻一摸,顺子痛得直叫。
  “伤势不轻。十春,带药了吗?”
  十春跑过来说:“哪有药?吃泡尿,吃泡童子尿。”
  姚竹村说:“这洞庭湖去哪里寻童男童女啊。”
  肖十春对骆飞亮、肖福涛喊:“你们快屙泡尿!你们没结过婚,是童男。”
  众人笑起来。肖福涛冷冷说:“我没尿,屎巴巴倒有,要吗?”
  大家不睬他,对骆飞亮叫:“你屙,快!”   

  骆飞亮怕羞地扭转身,“屙到哪里?”
  肖十春就蹬着,双手合成瓜瓢模样,眼睛一闭,“你是童子鸡,我保证不看。”
  骆飞亮一连打了几个冷噤,终于让肖十春捧了泡热乎乎的尿过来。秦天忍住笑,让十春去安顿顺子,自己招呼大家继续拖网。
  顺子无奈,只好张口让十春将那泡尿灌进嘴里。刚刚咽下就“哕哕”要吐,十春一把捂住,“不能吐!留下内伤不得了。”
  水炳铜大喊:“攒劲拖!搞完回去吃大鱼!”
  网口越来越挨近,鱼群被挤搡成团,想跳的已跳不起来,因为它们身下已没多少湖水,有的是同伴的身体。它们仍在钻,在跳,仿佛一锅豌豆粥。
  拉网人已咬紧牙关使出最后一把吃奶力气,将网拖到最后。接着纷纷解下腰钩,跑到船上拿鱼筐、鱼篮。年轻人高兴得“嘻呀”“嗨呀”地乱叫,蹦蹦跳跳冲进网里,伸手就抓,却不知那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又蹦又跳又滑又溜的鱼哪条最好哪条最可爱。
  秦天等人也笑骂着,抡起长柄铁圈的网兜,一囫囵一囫囵捞起活蹦乱跳的大鱼小鱼,吃力地挥动。网兜软悠悠直闪,鱼儿拍尾弹跳,溅起的泥水飞得他们脸麻麻眼蒙蒙,一说笑就吃着泥水。
  年轻人玩成一个个泥人,然后两人一筐两人一筐抬起飞跑,呼啦一声倒进船舱。
  也不知装了多少筐,大船舱都满了。那些鱼还一个劲儿跳,有的在网里没逃脱,到舱里反让它蹦下湖去。
  这时,他们看到那条大鳡鱼了。这老谋深算的家伙阴险地龟缩在鱼堆最下层,别的鱼跳开才可看到它青灰油亮圆圆滚滚的身子。
  骆飞亮呀呀叫着上前掐它,谁知它猛力一蹿,竟从众多鱼背上飞射出来,赤条条蹿到光溜的泥地上,还不停左摇右晃,大尾扫起薄薄的稀泥四处飞溅。
  姚竹村叫道:“亮伢,一屁股坐上去!”
  骆飞亮真的去坐,那家伙一弹,他就仰倒在地。他又去坐,鱼又把他掀翻。骆飞亮已经成了个泥浆人。人们一面干活一面嘲笑他:“亮伢,一条鱼都捉不到,将来讨个老婆你更打不赢啦。”“你再屙泡尿吧,它也喜欢喝你的童子尿呢。”“别让它把你鸡鸡咬掉,你要留着做种啦。”
  终于惹得骆飞亮性起,扑面骑上鱼背,五指抠进鱼鳃,右手抡起拳头照鱼眼鱼肚一阵猛打。顿时鱼血鱼鳞乱飞。
  众人一齐喝彩:“好!武松打虎!”“飞亮大战横鳡子(当地人称鳡鱼)!”
  这第一场捕捞终于可以结束了。大获全胜,渔船都装得满满的。大家七手八脚把鱼网拽到水里洗一洗,拉到干净地上晾晒。
  他们一齐扑到水里,不管湖水冰冷,将头头脸脸眼睛鼻子擦洗一番,哆哆嗦嗦爬上船,拿起湿漉漉脏不拉叽的衣服,将沉甸甸渔船撑离岸边。
  大战过后的他们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精疲力竭,肚子里忽然长出十八个手来,饿得要命。
  肖长根两手抱胸,光溜溜脑袋上不知是滚着汗还是淌着水,嗫嚅着乌青的嘴道:“姑,姑爷,要煮条大鱼啦……”
  “吃那条鳡子鱼!”顺子和飞亮异口同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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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