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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远行》 作者:高建群

第49节:第十一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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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禄低头看了一眼他的两个侄儿,又仰头扫了一眼四周像看西湖景儿一样的众人,明白今格这事,躲是躲不过去了。既然躲不过去,那就万万不能示弱。千万双眼睛在瞅着自己,这要一弱,往日好容易耍出的这一把悍性,就算全丢了,以后在众人面前,非但抬不起头来,反而难免有强人出世,再压他一头。反过来又一想,这事是坏事,又是好事,这世界平白无故地给我送来了一个露脸儿、耍悍性的机会,正如那电视广告里说的那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给你一个奇迹",这次要能耍过去,从此甭说吴儿堡,就是这一条川道里,上达北草地,下达肤施城,也都尽由我杨禄一人耍势哩!

  主意拿定,于是杨禄咳嗽两声,抬头望了一眼众人,继而低头,将两个侄儿扶起,朗声说道?:"我吴儿堡杨禄,事不来不惹事,事来了不怕事。既然那六六镇张家山,不识高低,存心欺我杨家,那么,他就是我杨禄的冤家对头了。事情不大,两个乖孩子,你们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杨禄在这里,管不叫这事,跌到地下。"

  文光文亮兄弟见说,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那杨禄,又往高土堆一站,可着嗓子喊道?:"诸位,你们都耳朵乍长,听着,张家山盗走的这具女骨,虽是我们家的,然而,这女骨往吴儿堡老人山的祖坟上一埋,就是咱们整个吴儿堡杨家的先人了,因此嘛这事,不光是欺杨文光杨文亮兄弟,也不光是欺我杨禄,而是欺咱们一族。这女骨一定要抢回来,这事不能马虎。至于如何抢,老先人留下来的有讲究,这吴儿堡杨氏一门,自杨文光杨文亮往上,一代一代地往上数,数到第五代,凡没出五服的人家,一家出一个男丁,晚上动身,追张家山去!"

  杨禄说完,一手拖了杨文光,一手拖了杨文亮,头也不回,气昂昂地下山去了。

  回到家里,天已傍晚。杨禄抓起家里那只过事时舍不得吃的栈羊,一把掼翻,复一刀,给栈羊把血放了,而后,三?两揣,剥了羊皮,去了五脏六腑,拿一把斧头,叮叮咚咚,将羊肉剁成碎块。

  安顿黄脸婆在家熬羊肉,杨禄又去了邻村,二十块钱一天,租了一台四轮拖拉机来。

  拖拉机已经开来,就在门外大槐树底下停着。锅里的带骨羊肉也已炖熟,香味弥漫了半个村子。可是杨禄左等右待,仍不见户族里的男丁上门。杨禄门口转了三个圈儿,没良法,只得来到杨家祠堂里,捻了一炷香,央告一番,然后取出供奉的那个《杨氏家谱》细细地薄了一遍。薄罢,将那些五服之内的杨门子孙,默记在心。临走时,又捡起平日祭祖、动户、祈雨、防雹时用的铜锣,提了出来。

  吴儿堡是南北村子,这杨禄提了铜锣,自北向南,边敲锣边吆喝。那吆喝声是这样的?:"吴儿堡杨门一族听着。我杨禄刚刚拜了祠堂,见了列祖列宗。听我陈说这老人山上的事情,列祖列宗们人人惊恐,个个不安,都说这盗骨的事情要是开了个头,难免哪一天轮到他们头上。是我杨禄,一拍腔子,大包大揽,说这吴儿堡男孝子、女孝子,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一定要夺回女骨,给先人拾回这个面子!列位听着,我这锣声,只敲三个来回,三个来回过罢,哪怕只有我杨禄一人,我***也要去抢那女骨了!"

  杨禄絮絮叨叨,边说边敲,闹得吴儿堡鸡犬不宁。

  遇到那五服之内的本家,杨禄便站在门口,锣使劲地敲着,气头话说得更狠。直说得这家人心惊肉跳,唯恐那祖宗动怒,莫奈何,推出一个男丁交差,这锣才不再敲了,气头话才不再说了。

  三个来回敲罢,杨禄家门前,眼见得黑压压地,集合了三四十个男丁,人人肩扛铁锨锄头,走到场禄跟前报名,听候调遣。

  杨禄将那些老弱病残筛去,剩下十几个青壮年后生。

  一伙人开始吃肉,一口二尺八的大深锅,两个后生抬了,放在院子当中,三块半截砖头支定。一人一个带把大老碗,尽自己舀,尽各人畅开肚皮吃。吃饭途中,杨禄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两瓶烧酒,咬开盖儿,搁到众人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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