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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远行》 作者:高建群

第57节:第十三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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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遮羞布去掉,交裆里那一嘟噜,扑扑煽煽,露了出来,看热闹的,无论甘肃无论陕北,都还有许多女流之辈,张好汉叫一声尴尬,说一句"丢丑了",伸出蒲团般的两只大手,将那东西捂住。而后在人群中间转了一圈算是道别。

  乡间男人,遇到这赤身裸体的尴尬时刻,见了女人,用双手将那东西捂住,算是一种礼节,能不能捂住,是另一回事,不过这东西得捂,这表明这男人知丑,亦表示对女性的尊重。

  闲言就此打住。尔格,却说那张好汉,睃巡一圈之后,重新来到悬崖边上。此时也就顾不得羞了,舍了那东西,腾出双手。而后,用这双手,抱住个头,身子便在悬崖边蜷了起来,蜷成一个卵形。就要向下滚动时,他又回过头来,叫了声?:"不要忘了给我收尸!"话音未落,只听一阵轰轰的声音,声响处,白花花的一团肉,向山下滚去。

  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不时地碰到那些粗壮的圪针钵上。后来随着惯性的力量,这团白肉越滚越急,越滚越快,并且带动了那些松动了的岩石,一起滚动。那季节酸枣刺已经落叶,满坡的红酸枣,格外惹身,站在崖上,向下望去,只见红是红,白是白,这团白肉一路滚去,将那摇摇曳曳的红酸枣,纷纷撞落,将那密密麻麻的圪针林,硬是压出一条路来。白肉过后,那圪针林又纷纷竖起。

  张好汉这一滚,一直滚到了山根底下。到了山底,停稳以后,那一团白肉,慢慢地张开四肢,恢复人形,像摊煎饼一样,摊在了一块青石板上。动弹两下,就不再动弹了。

  圪针岭上,陕北家的这一拨儿,愣了一阵,发一声喊,拣一条平日野物们走的小路,向山根奔去。更有那心细的,拣了张好汉弃了的衣物,跟在后边。那甘肃家的,一半大约是感动,一半大约是好奇,也都闹闹嚷嚷,尾随其后,想要看个究竟。

  到了山根底下,一伙人也就不再分什么阵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众人花插着,将那张好汉,围在核心。

  张目看时,只见张好汉刚才那白花花的一身肉,尔格,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被那圪针扎满,身子变成灰褐色的了。这圪针都是些千年老圪针,浅的扎进肉里,深的扎进骨头。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尔格成了个浑身是刺的刺猬。

  众人张口喊叫,不见回答。细看时,只见张好汉面目全非,何处是眼,何处是鼻,何处是口,已经分辨不清。既然他已没有了口,他不回答,就是情理中的事了。腰间那阳物,亦被圪针扎满,软塌塌地卧在那里,早没有刚才的蓬勃之势。

  又有人,都是张好汉的本家,俯下身子来,要拔去这一身的圪针。这时有人搭言,却是甘肃家的,他说这事你就免了吧,这一身圪针,恐怕你得拔它个三天三夜,又说,你看这张好汉,软耷耷地摊成一团,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分明是受了内伤,活不过几个时辰了。

  众人听了,也就不再劳神为他拔去圪针,只将那裤衩穿了,为他遮住羞处,继而,七手八脚,抬着这张好汉,一步三摇重上圪针岭。倘若这张好汉不死,那么翻过岭后,再抬回永宁山家中药治不迟。

  到了圪针岭张家山尔格卧着的这棵大松树下,那张好汉肠肠肚肚一阵鸣叫,嗝的一声,龇牙裂嘴喷出一滩鲜血,登时毙命。

  陕甘两家,合起来哭了一场,原来准备厮杀用的铁锨锄头,现在派上了用场。大家一齐动手,松树下挖出一个墓穴,葬了张好汉。从此这圪针岭易名好汉岭那甘肃家的,亦不食言,一帮人在这坟上,拜了几拜,然后偃旗息鼓,悄然退去。

  子午岭这侧在陕北境内,属保安县治。二年头上,青草初发墓头之际,保安县令,便命人凿上一块石碑,亲手书写"好汉岭"三字,令人刻了,竖于张好汉墓前。从此这一处省界,不再有事,陕甘两家,异口同声,承认这一五十平方公里地面,永归陕北。

  这就是那个令张家山回肠荡气,顿生豪迈之感的好汉岭故事。

  张家山不知道,到了这几年,这个好汉岭上,风波又起,因它的归属问题又添了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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